惶急的梆子声敲响,但下一刻有兵丁又喊起来。

“好像不是金兵!”他喊道。

举着梆子的兵丁愣了下看去,暮色中奔来的是七八骑,他们铠甲森明,披挂严整,身后还有背旗。

这铠甲这背旗,正是再熟悉不过的周兵。

城墙上的兵丁们差点热泪盈眶,这么多天了,终于看到同袍了。

不知道这是京东路哪里的驻军,竟然敢离开城池。

“奉清河伯之命,火令调兵,随我等援京城。”

城下的人马驰近高声喊道,同时将手里的弓弩举起对着城墙上射来。

这动作突然,城墙上的兵丁吓了一跳,羽箭带着一物已经射在了木桩上。

城门下将官们听到梆子声已经奔来。

“怎么回事?”他们神情紧张的问道。

兵丁们忙将调令从箭上摘下,将城门下人马的话说了一遍。

调兵?

援京城?

将官们神情愕然。

翻看手里的调令,的确是清河伯的火令。

接到火令就要听从调派,违者是要斩头的。

但现在谁还在乎斩头不斩头。

“你们进来说吧。”将官们对视一眼,走到城墙边向下看去一面大声说道。

但城门下的人马已经调转了马头,竟然是即可就要走,显然一路做过很多次这种事。

“你们哪里的?多少人马啊?”将官们忙问道。

听到这话,城门下一人回头,指了指身后的背旗。

“我们,青山军。”他大声说道。

第五十八章 如能撑住

青山军…

青山军!

城门上的官兵们神情惊讶,看着这一队人马疾驰向一个方向,在那边一方军阵正在滚滚向前,最前方清一色的骑兵疾驰,再后有粼粼车马延绵,似乎看不到尽头,暮色沉沉中如巨兽过境。

是,青山军!

“是青山军!”

“北地的援兵来了!”

“是北地的青山军!”

“青山军来了!”

城墙上兵丁们抑制不住发出狂喊,更有一个兵丁放声大哭。

“京城有救了,京城有救了。”

京城有救了吗?

将官们神情激动但又复杂。

对于青山军对战金人他们是很有信心,但这么久了,不知道京城还是否守得住。

“大人,大人。”有副将在耳边低语,“不管京城守住没守住,去救援总是大功一件。”

那倒是。

不管京城是在还是不在,解京城之围什么时候说起来都是大功。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只不过有些功不是你想要就能要的。

“现在有青山军在…”副将接着说道。

青山军的威名大家都知道,有他们在这件事应该就能成了。

将官看着前方越过城池向京城而去的大军,粗略估计有不到一万人马。

这些人马跟金兵比起来可不算多啊。

“这些都是急行军,后边应该还有大队伍。”副将说道,一面看着手里的火牌,“而且沿途大家都应该收到这调援的命令了。”

那算下来兵马数目就不少了。

将官神情变幻。

扔完调令的人马追上行进的大军,很快融入其中。

进入其中可以看到,这些骑兵每人都配有三匹马。

整个队列中只听到马蹄声和喷气声,除此之外没有半点喧哗,兵丁们面容有些木然,似乎是无知无惧的木头人。

也正是这样的木然,兵士们的疲倦倒是不怎么明显。

急行的兵马忽的放慢了速度。

一队哨兵从队伍后吹着尖锐的口哨穿行。

随着这声音,行进的兵士们齐齐的下马,换上自己身边的另一匹马,略作调整,随着从前往后的哨声再次催马前行。

这动作前后几乎是一眨眼就完成了,队列的行进似乎从未停下。

天边的晚霞最后一道光亮消失,夜色渐渐笼罩大地。

急促的马蹄声从前方传来,那是一队哨兵疾驰归来。

“前方有金兵万众。”

终于追上了。

李国瑞想要松口气又提起一口气。

“迎…”

身边的女声已经同时响起,李国瑞吓了一跳忙阻止。

“赵小姐,杨大人他们还没跟上。”他说道。

因为辎重行炮车行走缓慢,再加上他们这七千人马好以最快的速度赶路,占配了一人三马,大队人马就落在后方,且沿途还要对付布防驻留的金兵,所以并未紧随其后。

“京城的人等不及了。”赵汗青说道,从背上抽出长刀。

李国瑞当然知道京城境况肯定危机。

“但是赵小姐,对方金兵一来人数多,二来养精蓄锐,我们长途跋涉疲惫而来,对战的话我们不利。”他说道。

赵汗青只是看着前方。

“但战场上有时候是没有办法考虑利还是不利的。”她说道。

话音落听得后方有人马喧闹声。

“大人,仁冀府七千军马来援。”哨兵来报。

李国瑞吐口气。

“竟然真骗来一个。”他自言自语说道。

一路上所过之处他们都扔下了调令,但也不过是随手一扔便疾驰离去,没有时间去详谈分析利弊布置,所以很多时候他们都走了那些驻军还没反应过来,或者在斟酌,况且他们人马也不多,打着青山军的旗号,大概也没人会信,事实上最终的确也没有兵马跟来。

不过他们依旧随手这么做,用赵汗青的话说,能唬拢几个是几个。

“现在人马差不多了。”赵汗青说道,一摆头,“迎战吧。”

北地的夜风已经不再寒意森森,天上浓云遍布,不见星光,死静一片。

但地上却人马喧腾,火把密密。

“伯…国公爷。”

有将官急急的冲上来,看到清河伯,犹豫一下又看向成国公。

“金人拔营退了。”

听到这句话,原本因为将官眼里只有成国公的态度而恼火的清河伯顿时抛下了怒意。

“千真万确?”他问道。

“是,前方已经探明,大鹏王等人部营都在撤退。”将官颤声说道,“具体原因不知道。”

“继续查。”成国公神情依旧平静的说道。

将官要走,又被成国公叫住。

“还有,追击。”

能退就已经不错了,还要去追击,穷寇莫追这句话他不知道吗?难道非要逼得金人来死战吗?

清河伯皱眉要说什么,那将官已经毫不犹豫的应声是转身去了。

随便你们吧!清河伯恨恨想道。

看着身后周兵竟然追击而来,大鹏王拓跋乌气的跳脚,就要带人去迎战。

“五皇子可是下令要回朝。”

听到消息,其他部众的将官奔来,也恼火的喊道。

“现在回去,就前功尽弃了。”大鹏王捶胸喊道。

“大王。”一个将官低声说道,“陛下出事了,不能耽搁。”

听到这句话,大鹏王的眼更加发红。

没想到这么多年,他们的王,又一次伤在周人手里。

“卑劣的周人!这肯定又是朱山干的!”他愤怒的喊道,“所以我们不能退,我要杀光他们!我要杀死他为陛下报仇!”

将官们跪地拦住。

“大王,英武亲王他们已经退走了,如果只我们迎战,必然伤亡惨烈。”他们说道,“我们不是怕伤亡,只是此时伤亡不起啊,大王,五皇子还在朝里等着你,如果你不回去,只怕英武亲王他们就要夺位了…”

大皇帝出事,人心纷乱,各部都开始要保存自己的实力,没有人会舍得让自己的勇士再殊死拼杀了。

士气已散!

又一次功败垂成!

就差那么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只要再撑几天,只要再撑几天!

拓跋乌举手仰天发出一声嘶吼。

“竟然连追击这种挑衅都不予理会。”

成国公走出来,站在旷野的山坡上,看着夜色里如火蛇一般蜿蜒而去的人马。

“可见是出大事了。”

能出什么大事让没有败迹的大军纷纷回撤?

清河伯想到了成国公说的那件事,他的神情有些不可思议。

“难道朱瓒真得手了?”他问道,“那可是金国都城。”

能潜行到金都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还要刺杀金国皇帝,这听起来简直是笑话。

成国公笑了笑。

“这世上很多事都像是笑话。”他说道,“比如说我朱山谋逆。”

时时刻刻不忘提及自己,就是这一点让人看着不顺眼,清河伯皱眉。

“既然如此,就更要派兵追…”他岔开话题说道。

成国公却已经转身。

“现在立刻派军南下,增援京城。”他说道。

南下?

清河伯愣了下,微微皱眉,南下是他一直等待且坚持的,但此时此刻听成国公说出来,他却没有那么激动。

那北边,朱世子那边…

“我们这里已经做到该做的了。”成国公神情平静说道,负手看着京城方向,“希望他们也撑住了。”

希望一切都来得及。

尖利的呼哨以及惨叫在旷野上响起,前方七八个金兵哨探被砍落与马下,一队周人哨兵一刀割下他们的首级纵马回转,站在后方军阵中的仁冀府的官兵们都忍不住咋舌。

“青山军果然凶猛。”他们低声说道,眼里闪闪发光。

周人的哨探则多用于刺探,杀伤力并不大,以往对金人的哨探都是退避,没想到青山军的哨探则直接将金人哨探砍杀了。

他们思忖间,军阵中响起鼓声,以及扬起彩旗。

伴着这彩旗,军阵开始变动。

这是要变阵了,虽然杀死了金人的几个哨探,但他们到来的消息也必然已经传到金人营中,这是要准备迎战了。

队形变化的很快,而且是他们从未见过的一种圆阵,还好有人指挥着他。

仁冀府的官兵们并没有因为这指派而不悦,反而越发的激动兴奋。

果然很厉害呢,看看这森严的阵型,简直像一块巨石滚滚,能碾压一切。

嗯…就是人数还是不算太多,不过青山军还有很厉害的炮车,此战必胜啊。

想到这里几个将官忍不住四下看。

哎?怎么看不到车?

别说行炮车,辎重车都没有。

这既是野战于是夜战,总不会是只靠他们这些骑兵冲杀吧?

不可能吧…

这个他们是不是再想想要不要参战?

念头才闪过,前方传来轰轰的声音,伴着火把明亮,金人来了!

第五十九章 战退

夜色里更看不清来众,只看到前方到处都是马匹兵将,铺天盖地令人窒息。

赵汗青站在军阵中,两边旗手举着火把。

“分。”她说道。

旗手们顿时吹响了号角。

军阵瞬时而动,旷野里蹄声更是大作如雷,两方骑兵如洪水和堤坝撞到了一起。

夜空下杀声震天。

京城的城头上金兵越来越多,到处是火光,厮杀声喊声充斥。

兵丁们已经战死殆尽,对战已经没有章法,一个壮丁举着木棍冲奔来的金兵砸去。

木棍被兜头劈飞,或许是这不费吹灰之力的打法让金兵不由狂笑。

看着这狂笑的金兵,那壮丁忽的扑过去,竟然不管不顾的伸手戳向金兵的双眼。

那金兵没料到有人会疯狂如此,猝不及防被戳中,发出一声狂叫,手中的长刀挥动砍中壮丁的胳膊。

壮丁发出惨叫,但抓着金人脸的手却没有松开,反而整个人都抵着长刀贴了上去,手死死的抠金兵的眼,也一口咬上金兵的耳朵。

金兵喊叫着与壮丁滚到在地上,直到另一个金兵赶来一枪刺死了壮丁。

但下一刻又有无数的壮丁涌来,毫无章法但却没有丝毫退避,如同飞蛾扑火一般。

看到这一幕,被一群护卫围着,跟另一群人对峙的君小姐神情愤怒。

“你们看不到吗?”她喝道,“都这样了,你们还在跟我们自己人缠斗!”

这群人神情木然没有人回答,再次上前,手中的兵器毫不犹豫的砍向这边的护卫。

“本王跟他们走。”

被君小姐护在身后的九褣喊道。

“都让开。”

君小姐回头看他。

“本王的护卫,不应该死在自己人手里。”九褣大声说道,“去吧,你们去杀敌吧,像个好汉英雄一样。”

护卫们回头看着他,神情复杂犹豫。

君小姐蹲下来揽住他的肩头,刚要说什么话,忽的城门上掀起更大的喧嚣。

“金人退了!”

“金人退了!”

这喊声让君小姐等人都愣了下,护卫们也停下了缠斗,惊讶的看向城墙那边。

城墙上的厮杀还在继续,但借着火光可以看到城墙长梯原本密布的金兵正在退下,再远处涌涌的金兵如潮水般向后退去。

而与此同时收兵的号角也在夜色里响起。

别说周人这边不可思议,战斗正酣的金兵也是愕然。

此时没有丝毫败绩,正一鼓作气要拿下城头,怎么突然收兵了?

那他们是战还是退?念头无措神情愕然动作停滞,原本处于下风的周兵壮丁顿时气焰大盛,开始更疯狂的搏战。

硬着头皮迎战的金兵被蜂拥而上的壮丁打倒在地,想要退去的金兵则被砍翻或者推下城墙。

看着从城墙下不断跌下的金兵,站在不远处的郁迟海气红了眼。

“不能收兵,马上就能攻下京城了。”他冲身边的将官喊道。

身边的将官神情愤怒。

“周人援军来了!”他们喊道,“正在攻击我们的大营。”

“不会有太多援军的!”郁迟海气道,“我们后方的人马能够抗住。”

将官们神情依旧愤怒,愤怒之中还有一丝难掩的恐惧。

“但那是青山军!”他们喊道。

这群胆小如鼠外强中干的废物被青山军吓破胆子了,郁迟海几乎要气晕。

“我们就要攻下城头了,就算是青山军来了,我们只要拿下了京城占据了皇宫,他们也不能奈何我们。”他一字一顿咬牙说道。

“攻下城头而已,也不一定就能攻下京城。”一个将官羞恼的说道,伸手指着前方火光冲天的城池,“这些周人根本不是你说的那么不堪一击,攻下一个城头都如此艰难。”

这些周人不过是一口气撑着而已,只要攻下城头,就破了他们最后一口气,京城就成囊中之物了。

这些废物这些夷狄懂个屁,郁迟海气的要吐血。

但又如可奈何,这些金将此时根本就不会听他的,看着如潮水般后撤的金兵,郁迟海忍不住举手仰天大叫一声。

这该死的援军,哪怕晚来一个时辰也好。

就差一步,就差一步啊。

或许看着一向自诩斯文的郁迟海如此失态,一个金将有些不忍。

“郁大人不用担心,你不是也说了,援军不多,他们又是长途跋涉而来,竟然敢在旷野跟我们夜战,待我们聚力将他们一网打尽。”他大声说道,“让京城这些人也看看,有援军来也没用,他们的士气必然也被彻底的击破,我们再回来,京城依旧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但他这话似乎是安慰郁迟海,也是在安慰自己,但郁迟海神情木然又有些呆滞充耳不闻。

金将讨个没趣,哼哼两声带着羞恼转过身。

“迎战。”他高声喊道,纵马跟随大军奔去。

城头上最后一个金兵被逼困到城墙边。

贤王一声大吼,举着长枪冲过来。

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脚下杂乱磕绊,贤王的长枪从金兵的肩头擦过撞上城墙,但金兵还是大叫一声,被冲过来的肥胖的贤王撞飞跌下城墙。

“王爷威武!”两边的护卫们齐声大喊。

反正是被他弄下城墙的,管它是用长枪还是身子,他亲手杀了一个金贼,他自己亲手杀的呢!

贤王擦去心虚,一脸欢喜激动的冲大家摆手。

“是大家威武。”他喊道。

看着再没有金兵涌上的城墙,幸存的人们并没有欢呼雀跃,神情有些不可思议,还有些戒备。

或者是有什么阴谋吧?

或者再酝酿下一次进攻?

君小姐揽着怀王走过来几步。

“不似有诈。”顾先生从一旁钻出来,看着前方,“我想,是援兵来了。”

颤抖的锦衣卫们又安静的站在了顾先生身后,似乎适才的事没有发生,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城守不住时带走怀王和君小姐,那现在有援兵来了,京城不会被攻破,也就没有必要带走了。

援兵吗?

夜色遮挡了视线,看不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哪里的援兵?”一个胳膊几乎被砍断的将官咬牙颤声说道,扶着城墙向外看,火光照耀下面色惨白没有丝毫的欢喜,“跟金兵夜战,可能成功?”

京城四周的驻兵如果真的厉害,现在京城也不会如此了。

听到这话城墙上人们神情更添几分绝望。

“或许是北地的援兵。”但又有人大声说道。

如果是北地的援兵那还是有希望的。

人们又忍不住几分期盼。

“不管怎么说,我们等到援军了。”君小姐说道,“原本以为不可能的事实现了,守城取得胜利,也不是不可能。”

但愿吧,身上也遍布血迹的头发散乱,再没有文臣儒雅之气的宁炎垂在身侧的手也攥了攥。

君小姐揽紧了怀王的肩头,与所有人都站在城墙上,看着前方如墨般的夜色。

夜色里厮杀声似乎从天边隐隐传来。

杀声震天,耳边鼓声激扬陡变,前方的骑兵如同被刀劈开一般,又如同舞女的长袖一般向两边挥舞,阵中举着长刀盾甲的一队队兵士直向前而去。

金人的骑兵已经冲进来,长刀镰刀向这队兵士砍去,兵士们齐齐的矮身举起盾甲,一片火光碰撞,紧接着便是长刀挥动,一片嘶鸣马儿扑倒金兵滚落。

盾甲飞裂,长刀挥舞,血肉横飞。

人马相撞,混战。

夜色里看不清,但场面更为惨烈。

“…怎么,怎么是这般的对战啊。”

一个仁冀府的官兵喊道,握着长枪的手如同他的声音一样颤抖。

“我们青山军历来都是这般对战。”旁边传来声音。

伴着这声音,三个兵丁齐齐的踏步撞上迎面的一个金兵。

金兵的重斧劈开了一个兵丁的盾甲,直接落在他的肩头,几乎将他整个人劈开。

仁冀府的兵丁清晰的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但那兵丁跪地待死却依旧扬起了手中的长枪狠狠刺穿了金兵的胸口,两人同时惨叫着倒下。

太可怕了。

仁冀府的兵丁几乎晕倒。

他们守在这京城附近,最多跟金人来个守城战,隔着城墙对射什么的,原来这样面对面的对战是这么可怕。

“你们,你们不是有行炮车吗?快,快炸死他们啊。”他忍不住喊道。

没有人回答他这个,也没有行炮车的出现,一队队长枪兵盾甲兵齐进齐退,随着战鼓两边骑兵合围,他们卷在其中,虽然惊惧不已,但还是下意识的随着队列进退挥动着刀枪。

在这层层队列中,不需要他们多么精湛的武艺,只需要悍勇,而没有悍勇也无所谓,只要被卷裹其中,跟着前进前进,跟着挥刀刺枪,跟着无视生死,跟着同归于尽,就如同一辆巨车一块巨石滚滚向前碾压。

要不然还能怎么办!

只能这样办了!

要不然还能怎么办!

只能这样办了!

杀,杀,杀声震天。

东方渐渐发亮,经历过大战的城墙的惨烈模样也呈现在面前,而城墙上站着一排排如同泥塑的人。

衣衫褴褛兵民杂乱伤痕累累血迹斑斑。

他们所有人都看着一个方向。

“始终没有炮声。”君小姐低声说道。

也许来的不是北地的青山军,那跟金人的对战胜算很小。

就算来的是青山军,肯定是没有行炮车随行,那他们就是轻装疾驰而来。

长途跋涉,人数有限,野战夜战也必然惨烈无比。

君小姐神情几分怅然,忽的手被人用力的攥住了。

她低头看到九褣。

“不要怕。”九褣仰着脸看着她,“你看,我们又看到一天的日光。”

君小姐笑了。

“是啊。”她点点头,“又赚了一天,值得开心。”

她的话音才落,就听得城墙上有人大叫起来。

“来了!”

这叫声不是欢喜,而是战战。

来了,是谁来了?

城墙上的人屏气噤声看向前方,神情亦是战战兢兢。

是金人卷土重来,还是援兵天降?

晨光里一队队人马出现在视线里,光亮模糊了众人的视线,大家努力的睁大眼,看着渐渐清晰的铠甲,看着如云的旗帜。

看清了那铠甲残破血迹斑斑。

看到了那旗帜残缺撕裂飘零。

看到了伤兵累累,看到了军马零落。

看花了眼,看碎了心。

噗通一声,有人跪倒在地上,放声大哭。

持续二十多天的守城,金人一次次的进攻没有击碎的膝盖跪下来,只有在因为伤痛才跌落的眼泪流出来。

如同米倾倒粮仓,城墙上无数的人扑通扑通的跌跪下来,哭声四起。

“等到了。”

宁炎喃喃,长长的吐口气。

君小姐拍了拍九褣的肩头。

“九褣,你看,那个就是青山军。”她柔声说道,伸手指着城外渐渐走近的军阵,“你听过吗?”

九褣摇摇头。

“不过本王亲自看到了。”他挺直脊背,理了理衣衫,整容说道。

“你跑什么。”

方锦绣喊道,追上陈七。

“有什么好看的!”

陈七半边头包裹着,血迹渗出,看上去惨烈又滑稽。

他挤过城墙上跪着大哭的人,向城外看去。

“真好看啊。”他喃喃说道,看着大旗上青山军大字,露着的一只眼闪闪发亮,又转头看向方锦绣,“我终于看明白了。”

方锦绣皱眉。

“你明白什么?”她问道。

“我明白她当初为什么不要青山军做自己的护卫了。”陈七说道,“一个人的护卫不过护住她一个人,而一个国的护卫则能护住一个国。”

如果当初青山军留在京城做君小姐的家丁,此时此刻也不过成为城墙上战死的一部分,对于君小姐对于京城对于周民对于天下之大来说,泥牛入海一般无声无息。

但现在,他们几十人能成军能率兵聚众,能击退了金人,这作为于国于民于天下的大功昭昭可见。

“而且,这还是她的护卫。”陈七喃喃,原本几十人的护卫成军万众,“舍小得大,这才是真正的大生意大买卖大利啊,怪不得她能开铺子我只能做掌柜。”

希行说

四千字哦,大家要当做两更看待哦,笑眯眯。

另外,今天阅文年度颁奖,我是年度月票第二名,谢谢大家送我到如此地位,现在我先给大家鞠个躬,等今天晚上颁奖的时候,我再给大家鞠个躬,何德何能,得到大家如此厚爱,感激不尽,谢谢。

第六十章 事后

天色放亮的时候,街上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似乎有人在惊叫在狂奔…しw0。

听到这动静,一座宅院里的一个男人立刻点燃了一个火把。

“老爷。”一个妇人哭着抱住他的胳膊。

这男人穿的官袍带着官帽,腰里插着笏板,打扮的端端正正,神情也无比的威严就好像在上朝觐见。

但此时他的四周堆满了柴,柴堆围起来的一圈中除了他和妇人,还有四个孩子,一男三女,大的不过十四五岁,小的还裹在襁褓里,此时四个孩子也挤在一起,大的懂事的知道要发生什么,神情发白,小的两个还在允吸手指,似乎觉得这是个好玩的游戏而嘻嘻笑。

“老爷。”妇人跪下哭的不能自己,“孩子们还小…就真的没有生路了吗?”

“夫人,不要糊涂了。”男人肃然说道,“金人围城这么久,损失巨大,你们是不知道金人的秉性,我是很清楚的,他们进城之后必然要报复屠城,与其被他们杀死,不如我们先自尽,也得个体面。”

说到这里又停顿下。

“就算金人不屠城,我身为朝廷命官,也绝不会投降金人,宁愿以身殉国。”

他看着哀哭的妇人。

“卷娘啊,亡城之民猪狗不如,与其你们被金人糟践,还不如干干净净体面的先去了。”

妇人哭着拭泪。

“是,老爷。”她哭道,“我们一家一起走。”

她说着夺过男人手里的火把就要向柴堆扔去,大门忽的被人撞开了。

男人看去见是自己遣散的几个家仆。

“老爷,老爷,烧不得烧不得。”那几个家仆跌跌撞撞冲进来,神情癫狂,“援军来了,援军来了,金人退了。”

这消息太过于惊人,妇人手一滑火把掉在地上。

柴堆上泼了油,滴撒流过来,顿时轰的一声燃气。

妇人吓得尖叫,男人忙上前三脚两脚的跺去,家仆们也忙冲过来帮忙,院内陷入一阵混乱。

好在火势不大很快被踩灭,男人的形容有些狼狈,但顾不得整理仪态。

“援军来了?”他急急问道。

家仆们激动的点头。

“昨晚来的,守城的时候袭击金人。”

“金人都退了去迎战,今天早上金人退了他们来了。”

“城门正在打开,大家都跑去看了。”

家仆们七嘴八舌的说着,听得男人有些头晕。

“是哪来的援兵?”但到底是官员,他立刻问道最关键的问题。

“是青山军。”家仆们齐声说道。

听到青山军官员的眼神一亮。

如果是青山军的话,那京城真的就无忧了。

“来了多少人?”他急忙问道。

听到这句话,家仆们对视一眼。

“好像有几千人。”他们说道。

几千人?!

官员的脸顿时暗下来。

金兵可是有几万人的。

这几千人能管什么用!就算一时逼退金兵,金兵也必然要再攻来的。

他叹口气看着院子里的柴堆。

“先别撤了,留着等等看吧。”他说道。

此时城中大多数人没有官员想的这么远,城破的威胁让他们几乎绝望,此时来了兵马退了金兵,哪怕只是暂时的落定,他们也愿意享受这狂喜。

城门前围满了赶来的民众,想要看看这从天而降的解救了他们的英雄好汉。

只是面前的英雄好汉似乎有点跟想象的不一样。

看着面前这个面色苍白无血色,身子发抖牙关打颤的几个兵丁,民众们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敢勇们许是累了…”一个民众主动解释。

是啊,拼杀了半夜,肯定很辛苦,而且他们身上都带着伤,可见战斗的惨烈艰难。

民众们都忙点头。

“金兵退了?”一个兵丁忽的问道,看着面前的民众,神情似乎有些茫然。

看,累的都糊涂了,民众们心里感叹。

“是啊,你们已经进城了。”他们忙说道,刚要再说几句恭维感谢的话,就见一个兵丁哇的一声哭起来。

“太可怕了。”他喊道。

其他几个兵丁也似乎抽干了力气一般坐在地上大哭。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他们抱头痛哭反复的说道。

民众们看的目瞪口呆,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是,是啊。”有民众机灵一点,结结巴巴说道,“是挺可怕的,敢勇们虽然不惧杀敌,但到底也是会害怕的嘛。”

对,也是这个道理,民众们纷纷点头,虽然有些跟想象中不一样,但到底是这些兵丁救了他们,大家纷纷的安慰安抚,端茶倒水,又喊着大夫们来救治。

大夫们并没有歇息,都在忙着救治,伤者被抬来,死亡的被收敛。

城墙上也在重新的布置,拒马滚木石头,孩子们跑来跑去的收集弓箭。

城门上下一片忙碌,但跟先前的绝望木然不同,气氛又如同最初迎战金人时那般激扬。

宁炎等人招了青山军将官问话。

李国瑞已经觐见过一次皇帝,但跟这么多朝官面见还是第一次,虽然眼前的这些朝官形容都灰头土脸,但那也是往日他很难见到的。

李国瑞激动又带着几分骄傲做了自我介绍。

“李大人?”一个官员微微有些惊讶,向他身后看去,“不是说青山军管事的是赵小姐吗?”

李国瑞顿时有些泄气。

说起来他是青山军中数一数二的长官,但实际上那只是因为他是男人,真正管事做主的是哪位没办法安排官职的赵小姐。

赵小姐,平常什么事她说了算,但应酬也好文书也好什么琐事都是他来做。

不过这也说明,赵小姐对他的信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