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得叹息着摇摇头。

能做的,只有护她周全了。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意愿。

曼疏走过去,轻轻拍拍他的发心。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同整个王朝的主人作对,任谁也会觉得无力,更何况是这样的措手不及,且深陷迷雾中。我的性命我会自己看牢,你只要好好搞清楚你想要知道的事情就可以了。”

“唉——”假模假式的叹息,好似苦大仇深。“为什么都没有人要来安慰我一下呢,我也是无辜被追捕的可怜人啊。”姬锦寒一张美到妖异的脸,硬是被扭曲成一个深闺怨妇的形状。

曼疏缓缓偏过头,定定的看了他半晌,忽然露出一个异常温柔的笑容…

————咣

粗大的树干剧烈的摇动,停栖在树上的鸟儿被惊起,纷纷振翅而逃。

姬锦寒顺着树身滑下去,落了满头满脸的叶子,还有几片鸟儿的羽毛。

青容眼角抽动着,看那张脸上乐不可支的样子,一时实在不能理解这男人的恶趣味。他们的年纪明明差不多大,但这个男人面上永远像个喜好惹事生非的顽劣少年一样,飞扬跳脱,肆无忌惮。不过,要说起心中城府,他是真的自愧不如,完全看不出来他在想些什么。

曼疏冷淡的看着这人。

基本上没有什么生不生气的意思。

踢他,只因为他随便拖人下水,若是那查罕的妻子有什么万一,他们就是粉身碎骨也赎不掉这个罪过。

但是,姬锦寒本来就是非正非邪的人,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原本就不算什么,他和她的良心长在不一样的位置上,她没有资格去评断什么,没有阻止他的她,本来也是共犯。

既然他甘心受她一脚,她也没有必要得了便宜又卖乖。

“姬锦寒,姬公子。”曼疏弯下腰,很有礼貌的说道,“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但若是你觉得同我们一路会有损你的格调,不用客气,直接说出来,我们会很识趣的。”

姬锦寒拨弄掉头上的叶子鸟毛,露出无辜又诚恳的表情。

曼疏生气了呢,这一脚还真用力,啧啧。

“我错了,我错了,是我错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下次有人再下什么追踪药,麻药,迷药,春药的,我一定会据实以告,决不隐瞒了。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这次不只是青容,连曼疏都要吐了。

神准的在他扑过来抱住自己之前闪开,顺带着又一脚把他踢回树上粘着去。

“麻烦你说点人类的语言吧,为什么好好的人不做,一定要做妖呢?”还是人妖。

曼疏不自觉地抖了两下,觉得大概掉了半斤的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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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曼疏忽然直起身子。

修炼过音杀以后,她发觉自己的听力变得异常灵敏。

密林的深处,缥缈而幽远的浅浅乐声像细微的线,划过她的耳边。

姬锦寒和青容凝神,那声音若有若无,飘荡在林间,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

方才恬静的山林瞬间变得死寂,动物的气息和昆虫的鸣叫全部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风,穿梭着,带着某种不祥的气味。

“好重的杀气。”姬锦寒笑笑的说,全身却绷紧了戒备着。

与其说是杀气,倒不如说更像某种猛兽的味道。

青容常年进山采药,对这种味道并不陌生。

曼疏只是默默拿出怀中的玉笛,稳而冷静的立在一旁。

“呵呵呵呵呵呵呵——”

一阵娇俏的笑声越过头顶,曼疏嘴角一抖,心中忽然浮出白鸟丽子的大名。真是无论哪里都有异常的人类呢,很好很强大。

香风袭来,一个娇艳美丽的身影出现在被姬锦寒重创过的那棵大树的枝杈上。

粉紫色的轻纱遮住半个面孔,头发被一根长钗挽在头顶,服帖紧身的衣服勾勒出猫一样纤细柔软的身段,露出一截雪白魅惑的腰身和肚皮。

“果然英雄出少年呢,想要吓你们的,可惜没成功,被你们发现了呢。”话是这样说,语气中却没有什么遗憾的味道。

三个人全神戒备,看了她一眼,却没有人说话。

想也知道,他们现在集体被关到瓮里,不想死的话,就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哎呀,没人理我,这样我准备的话就没有办法说了呢。”丽人娇糯的声音里带着些特异的口音。

很像是外国人说汉语的感觉,曼疏暗忖。

三个人还是没有人出声,只看着那丽人一个人演着独角戏。

“真是不讨人喜欢,无礼的人。”丽人似乎不太高兴的换了个姿势,手里忽然多出了陌生的乐器。

半透明的月弧,长长的弦泛着蓝色的寒光。衬得丽人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如冰似玉。

“不过这样更好。”拿着乐器的丽人似乎忽然又高兴了起来,不仅高兴,而且兴奋。“这样不算我没有给你们选择哦。是你们自己不要听的。呵呵呵呵。反正有把你们的头带回去也是一样的。”

说着,起手便要拨弦。

“请等一下。”曼疏忽然开口。

“嗯?”丽人看看她,挑起优美修长的眉毛。

“能问你的名字吗?”不管最后谁会死去,总要弄个明白。

“呵呵,还是小姑娘比较讨人喜欢。”丽人看来很开心的样子,“我叫做笑奴,因为我笑起来很好看哦,可惜不能给你看。呵呵,不过不要紧,我会小心不让它们把你的头弄坏的,这样,我就可以让你的头看看我美丽的笑容了。”面纱外面的一双眼睛弯成两道新月,温柔天真的样子。

曼疏叹了口气,摇摇头,这世界变态真多。

低回婉转的乐声响起,如泣如诉,丽人拨弄着手中的弦,微笑着看着他们,仿佛拨弄着他们的性命。

黑影憧憧,无数巨大灵敏的东西从四面八方向他们扑过来。

高大而强壮,生满了长毛,口中嗬嗬低吼着,张开锋利的长爪和尖锐的牙齿。

山魈!

姬锦寒和青容变了脸色。

这些似熊似猿的家伙有着接近人的智慧,却有着胜过一切猛兽的凶性,一旦看准猎物,不撕碎吃光决不罢休。最要命的是它们的视觉听觉和嗅觉都异常灵敏,皮糙肉厚到寻常刀剑都奈何不得它们的程度。

这人居然可以操纵这么大一群山魈来攻击他们!

真是XX的,暗咒一声。

兵刃和利爪相撞,发出金石交鸣的声响,火花四溅。

浮云满天,遮蔽了满天星子。

饱满的真气运走全身,剑尖斜斜上挑,划开一头山魈的胸膛,露出血红的脏器。转身的时候顺势劈下另一头的脑袋,巨大的身体倒地,身后被压住的同类尚未爬起,已经被直直刺下来的一剑结束了生命。

月光下,姬锦寒脸上始终带着笑意,鲜红的血液飞溅到脸上,像盛开的彼岸花,一双眼睛,明亮欣喜,仿佛狂舞的黑凤蝶,享受着杀戮的甜蜜。

但是,没有人有时间去注意到他残酷的美丽。

仿佛没有穷尽的山魈源源不绝的涌过来,不畏惧,也不在意同类的死亡。它们踏过变形残缺的尸块扑上来,汹涌如浪潮。

青容的身上也溅满了鲜血,他是大夫,非常清楚骨骼和筋脉的位置,山魈太像人了,这对他很有利。

他的剑在开始的时候抛给了没有武器的曼疏,凭借着两柄短小锋利的匕首,他近身与山魈周旋着,卸开了一头又一头的关节,斩断它们的筋脉,废掉他们的四肢。匕首的长度不足以穿透山魈厚厚的皮毛杀死它们,这种方法要远比杀死它们更容易有效,也远比杀死它们更残酷。废掉的山魈会被同类践踏在脚下,然后在争斗中被不经意的撕裂或者踩碎。

但他没有仁慈的权利,他要活下去,保护好曼疏一起活下去。

当你真正面对过死亡,你就知道,胆怯和软弱是没有用处的。

要活下去,就要残忍,哪怕是对自己。

曼疏咬唇出血,在这样的拼命和杀戮中,她什么武功招式也想不起来,脑子里反而清楚的浮现出了很久以前牢记住的女子防身术中的要诀。

长剑狠狠刺向山魈血红的眼睛,那意图夺人性命的,凶恶的眼睛——

为了活下去,她被无数次打开胸腔,忍受着皮肤骨骼被割裂的痛苦,让心脏被切割缝补,一次又一次的,冰冷的手术台,刺目的无影灯,狰狞蜿蜒的伤口,鲜红的血液。

那么多的痛苦!她忍受了那么多的痛苦!为什么!为什么要在最后被那样无理的蛮横的剥夺自己的性命!

长剑透脑而出,灌满了真气的利刃横劈,破开了坚硬的颅骨,鲜血飞洒如烈火,宣泄着曼疏心中深埋的怨怒——

她从来就不是个善良的好人。

拥有力量的她, 不会再让任何人肆意的夺走她的性命!

挟着强大的杀气和怒火,与祈安天渊之别的强大真气鼓动着,衣袂飞扬。

在鲜血和哀号交融的夜色中,皎白艳美的脸,冷酷残忍。

像一尊高举利刃的阿修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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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停的不停的砍杀。

鲜血湿透了他们的衣服,分不清是山魈的,还是自己的。

手臂已经麻木的没有感觉,但是,还是有源源不绝的山魈不停的涌上来。脚下的尸块让地面几乎不能立足,浓烈的血腥气味染红了每个人的眼睛。

在这样惨烈的杀戮之外,那个名为笑奴的丽人始终安静的坐在高高的枝杈上,拨弄着手中的月琴,奏着哀伤的曲调。含笑的眼睛,望着他们,仿佛望着一群狂舞的脱线的木偶,嘲讽的,狂妄的,甚至是怜爱的。

鲜血溅了一头一脸,曼疏再次劈开一头山魈的头颅。

她已经完全不知道这是她出手杀死的第几头山魈了。浓稠腥甜的液体,将她零乱散落下来的头发浸湿成绺,然后缓缓的滴落。她麻木的出手,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受伤,她的身体和精神绷过了那个界限,反而没有了很多感觉。甚至,她脑袋里面还有余裕去想一下这么多的山魈是怎么被驱赶到一起来的这种事情。

凄厉震天的哀号声和怒吼声在她的耳朵里,全成了背景音响,嘈杂而没有意义。

她不自觉地在追寻着那缕幽幽的乐音。

悠远的,幽怨的,带着异域的情调,低诉着什么人隐讳抑郁的心事。

乐音,对了,那人在用这个控制山魈。

曼疏无意识的想着。

乐音,她也可以的,对了,怎么忘了,她也可以的。

那两个人现在在她身后,好好控制的话,应该不会伤到他们,让她试试 ,让她试试…

“靠到我身后去!”曼疏大声地喝道。

青容见过曼疏使用音杀,隐约明白她要做什么,于是配合的靠向她身后。姬锦寒并不知道这些,但是出于直觉,他也没有异议的靠了过去。

猛力的横劈出一剑,剑气将身前的山魈拦腰斩断,也将后面的山魈击出丈余。

巨大的真气流像翻滚的浪潮一样在身体里汹涌着,气海充盈着,漫溢着,几欲喷发。

天鹅一样高高的仰起颈项,黑色的眼眸染上绯红。

她展开喉咙,发出明亮剧烈的声响。

那瞬间,曼疏不知道自己究竟唱了什么,但是,后来姬锦寒和青容复述给她听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居然唱了信乐团的《千年之恋》。

尖锐高亢的歌声仿佛利刃一样,在夜空中盘旋着,挟着锋利的声波,割裂了山魈们的血肉四肢 ,也割裂了高高树杈上,本来悠然自得的丽人,手中那美丽月琴冰冷的琴弦。

操控山魈的声音戛然而止。

失去了控制的山魈了渐渐清醒,在曼疏美丽又充满杀气的恐怖歌声中,被无形的利刃不停的重创,唤起了它们本能的恐惧,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它们慌不择路的逃亡,无意识的攻击阻挡在前面的事物,混乱中,开始自相残杀。

站在曼疏背后的青容和姬锦寒只觉得脸颊和身体被曼疏发出的声音带起的飓风刮得生疼,甚至被割裂出无数细小的伤口。

看着大批大批的山魈就这样在自相残杀中惨叫着倒下,青容渐渐恐慌起来。

他见过曼疏使用音杀,他知道这是多么耗费真气,甚至有伤自身的招式。这样下去的话,曼疏即使不会真气泄尽,也很容易走火入魔的。

他不敢贸然的出声阻止她,况且,在她的音杀之下,任何声音都会被吞噬。

皱紧眉头,他一手揽住了曼疏的腰身,一手慢慢的试探的向曼疏身体里注入他自己温和精纯的真气,试图将曼疏暴动的真气平缓下来。

沉浸在放声高歌和杀伐天下的喜悦和兴奋中的曼疏,其实保存着稍稍的清醒。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被和缓有力的包容进另一个身体中,她知道有一股清凉的纯净的气息注入她的体内,让她炽热沸腾的血液渐渐冷却平缓下来,她没有反抗,潜意识里,她知道那是可以信任的人。

真气缓缓的沉回到气海,血液不再奔涌,绯红的眼睛恢复了清明。

曼疏止息了歌声。

带着腥甜气味的风拂过她的脸颊,隐约透着林木的芳香。

这一瞬间,她突破了音杀的第四层,达到了一个未曾到达过的新境界。

所有的感官都变得异常灵敏,世界在她眼中因着这样异常的清晰而变得如此不同。

曼疏轻轻转过头,看着树杈上此时已经笑不出来的笑奴。

“就到这里为止吧。带着你的孩子们,回去你来的地方吧。”

笑奴看着曼疏冰彻如镜的眼睛,狠狠地咬破了嘴唇。

像低俗软弱的坏人一样撂个狠话,说你们给我等着瞧之类的吗?

不,没有这个必要了。

已经很清楚了,等在前面的,是什么样的命运。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同样娇糯的一串飞扬的大笑,听不出任何异常。同来时的突然一样,没有任何预兆的离去。

徒留下一地残肢血块和凄惶哀号着的受伤山魈们。

曼疏静静的看了它们一会儿。

山魈们血红色的眼睛戒慎地看着曼疏,胆怯的退缩,却又不敢逃离。

曼疏低头,侧过身子把手中的剑还给了青容,然后从怀中掏出玉笛。

“你要干什么?”姬锦寒忍不住问。

“让它们回家去。”曼疏答道。

姬锦寒和青容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是眉头高扬。

“这样真的可以吗?”青容不是很有底气地问。

“没练过,不知道。”曼疏回答得非常理直气壮。

两个男人无语了,只得小心的手执长剑护在她的身后,防止那群山魈反而被她招惹得再次集体扑上来。

曼疏举笛就唇,试了几个音,开始吹。

玉笛的音色比寻常竹笛要温润柔和的多,曼疏淡淡吹奏着的曲调,因着这音色更显得温柔爱怜。

姬锦寒和青容只觉得这从未听过的曲调如此单纯质朴,却低回婉转,温柔中带着深远的情感。

他们听不到曼疏心中轻轻的唱和,和深深的怀念。

月儿明风儿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