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疏在屋里面帮青容打下手,查罕已经完全呆掉了,派不上什么用场。干脆把他点了穴摆到一旁,省着他碍事。

很信任青容的能力,曼疏也不如何紧张,耳朵里面听着姬锦寒不停的挑衅,忽然觉得跟这个人一路,也许是个错误。说不得那个洪大人被他气到发疯,他们这一屋子人就统统变成长满刺的山猪。

查罕的妻子已经不是第一胎,本身有经验,配合着青容,生产倒是很顺利的。

曼疏用查罕他们带着的锅子烧着热水,把干净柔软的衣服撕开备用,把刀子放在火上烧烤消毒,从行李里找了酒出来,把能想能用到的东西都准备起来。

她看着正在为新生命而拼命努力的女人,汗湿的头发,发白的脸,压抑的痛喊,火热的眼睛。

默默的,她解开了查罕的穴道,那个魁梧的男子停顿也没有的踉跄着奔到床前,紧紧握起妻子的手。

生产是很惨烈的事情,对于女人来说,相当于一场劫难。

但是看着他们,曼疏笑了。

明明是惨烈的,却很幸福。

外面半天没有动静,曼疏忍不住分神。

洪沉铭的脸真的青得差不多了,大概是他很少遇到像姬锦寒这么厚脸皮阴险狡诈有无耻的人类吧,曼疏腹诽。

淡淡走到门口,开口:“洪大人。”

一时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洪沉铭看了看伪装成老妇人的曼疏,道:“是祁二小姐吧。”

“正是,给洪大人见礼了。”曼疏很客气的行了个礼。

洪沉铭一怔,脸色和缓了些,也微微点头示意。

“房中有妇人生产,不方便请大人入内喝茶避雨,还请大人多多见谅。”曼疏说得很自然,好像真的是为自己待客不周而深感歉意。

洪沉铭倒是有片刻的无语。他跟着皇帝,半生戎马,上阵打仗铁血无情,处理军机大事条理分明,但是对付这种不按理出牌的人,还真是没有什么经验,只觉得眼角抽搐。

“大人好本事,也好耐性。我们几个小辈的雕虫小技到了您的眼中自然不堪一击。您也猜到了,我们并非要去找寻大人要的人,而是要去京城,既然这样,就顺了大人的意和大人一路同行也不是不可以,更省了很多麻烦。不过,您也看到了,这两人无辜被我们牵连,如今夫人生产,要是离了大夫,这里条件这样简陋,恐有危险。不如请大人宽限片刻,等夫人顺产如何?也算让我们稍赎罪责。”

洪沉铭沉吟片刻,同意了,示意手下暂不妄动,严密注意。

“多谢大人,产妇受不得风,请恕我们失礼。”曼疏行礼道谢,大力关上门,转身返回屋内。

砰然关闭的门板差点砸到姬锦寒的鼻子,这下他也邪肆不起来了,摸摸鼻子,默默跟在曼疏身后。 的182be0c5cdcd5072

曼疏忽然站住,姬锦寒收势不及,差点一头撞上去。

“你跟过来干什么?”曼疏瞪他一眼,“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说完返身又去帮忙。

姬锦寒无奈的敲敲脑袋,明明是个小丫头,偏偏凶起来像他娘,女人啊——

无声的长叹,灰溜溜的闪到一边。

查罕的妻子身体很健壮,胎儿状态也不错,产程很顺利。

不到一个时辰,就响起了响亮的婴儿啼哭。

曼疏接住刚出世的小婴儿,剪断了脐带,帮他擦洗干净,小心的包起来,放进妈妈的怀里。

是个壮实的男孩子,虽然早产,还是哭得很有力,四肢通红,像个小猴子。

青容松了一口气,退在一旁。

曼疏微微一笑,忽然偏头看向姬锦寒。

姬锦寒灿烂的露出一口白牙。

屋门被打开了,洪沉铭看着立在门口的三个人。

“洪大人果然信人,不愧是爱民如子的好官,佩服佩服,今日结识大人真是三生有幸,他日若有机会再见啦。”姬锦寒装模作样的一拱手。

洪沉铭脸一冷,这些家伙果然言而无信。一举手,示意手下动手。

却不料一阵骚乱,原本严阵以待的兵士们毫无前兆的相继软到在地上。

洪沉铭眉头一皱,身子一软,几乎摔下马来,强自稳住了,手下一动,被姬锦寒出言打断。

“洪大人,我劝你不要。”笑得惬意,修长的指头夹着一枚粉色的药丸在面前晃晃,说道:“我知道您早有防备,但是在下不才,也只有这下毒制毒的本事还拿得出手,连我姬家的药师都夸奖。我溶在雨水里的不过是可以从皮肤渗进体内的强力软禁散,但要是把我手上这个也丢进去,可就变成欢沁了哦。须知,这世上有一种药,再万能的解毒丹可也解它不了。”

X的,春药——

洪沉铭沉不住在心里大骂,脸色一下子变得精彩无比。

姬锦寒挑挑眉毛,一双眼睛笑眯得妖异无比,拔起身形,曼疏青容紧随其后,几个起落不见了人影。

远远的,放肆的笑声传过来。

“多谢洪大人了阿,说实在的,看见那么多男人一起春药发作,那刺激我可受不了——”

洪沉铭虎目喷火,一握拳,手中的解毒丹碎裂,落在雨水中。

姬锦寒——

二十八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二十八ˇ

“哈哈哈哈哈哈哈————”

明显上气不接下气的大笑,笑得某人脸色发青,几乎要吃人。

“抱歉,抱….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实在是尽力了,但是实在是太好笑了,春药,真是不愧是被称为赤炼狐狸的天才制毒师,姬家的下任当家,实在是太有才华了。

顾不得老友的面子,憋笑憋到穿肠后果更严重,继续笑他个弯腰锤桌,只差没满地打滚。

“李少沐!”

洪沉铭忍无可忍,即使是军中同袍多年生死与共的兄弟,他也快要忍不住翻脸揍人了。

“好了好了,我不笑了,可是你不觉得,那孩子真是不简单吗?”李少沐,也就是给洪沉铭预备万灵解毒丹的军中名医,一边擦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说道。

洪沉铭揉揉发胀的额头,瞪了他一眼。

其实过后想想,确实有几分好笑,自己竟然被几个孩子给涮了一把,但是被老友这样嘲笑,谁还笑得出来。

赤炼狐狸?

听到青容用这样的称呼盛赞姬锦寒的阴险狡诈,曼疏忽然觉得有点冷——是谁这么有创意,取了这么…“形象”的绰号。

“哎呀,江湖上的称号而已,那些人有几个识字的就不错了,还能去出什么好绰号。”姬锦寒非常厚脸皮的说道,不无得意的味道。

这完全是你人品的问题。

曼疏和青容一起在心里鄙视他。

李少沐好不容易压下快要让洪沉铭脸色发青的大笑,啜了口茶水,终于开始思考正经事。

“依你看,皇上现在究竟是怎么想的?”他问道。

洪沉铭沉吟:“从皇上下令到我们动手抓人,堪称迅雷之速,却居然抓不到人。那么大的两个门派,竟好像平空消失了似的。怎么想,都有问题。”

李少沐点头,正是如此。

这件事情开始时并未声张,可见皇上亲近的人中,有人事先知会了他们。再来,就算事先得到了消息,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那么多人转移隐藏的无影无踪,说明,他们早就料到了有这样一天,并且早已作了种种准备。

“但是,奇怪的不止这样。这两个门派即使在民间各有其影响力,但是却毫不相干,即使和朝廷中人偶有关系,也不过是那些人私人的原因,与朝政实在没有什么干系。而且,皇上即位近三十年,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对他们发难?”李少沐直视着洪沉铭,继续疑问道:“这样也就算了,但皇上是什么样的人你我都很清楚,这样的失手,居然只是象征性的口头训斥,明眼人一看就知有内鬼,皇上也不追究。我现在可是真正的看不懂了。”

洪沉铭静默片刻,方才火爆的脸色一时沉静如水。

“少沐阿。”他淡淡的说道,“你我半生追随皇上,多少次出生入死,并肩作战。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朝堂上,我们就是皇上手中的刀剑和盾牌,为他扫除一切障碍,防住一切危险。这是我们的誓言,也是我们的荣耀。但是,皇上把我们视为臂膀和兄弟,我们不能也这样自视。他是皇上,站在这王朝最高处的人,我们发誓效忠一生的人。他想让我们明白的事情,我们自然会明白,他不想让我们明白的事情,我们也不必费力去猜测。我们只要做好皇上交待我们做的事情,就可以了。这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本分。”

李少沐听罢,微微一笑,放下茶杯,轻叹一声。

“唉,这就是为什么你能做到近畿左卫,而我始终是个医官的原因啊。你这家伙,看起来傻不楞登的,其实,心里比谁都看得明白。”

洪沉铭白他一眼,唾弃道:“你少风凉,要不是你三天两头故意搞些篓子出来让皇上头疼,你会有这么多闲工夫来磕我的牙?”

“哎呀,被你看穿了。”李少沐一副为老不尊的样子,白净不显老的脸皮上,两条俊秀的眉毛的得意地几乎飞天。“我就是这样的淡泊名利,你可以尽量赞扬我,我不会谦虚地~。”

洪沉铭懒得理他。

认识这么久了,这人就只有嬉皮笑脸和恐怖医官两种面貌,他心里想什么,谁也看不穿。年轻的时候,他还会因为看不上他总是带着面具藏着掖着的而去找他打架。但战场官场一年年的混下来,他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上谁也不会对谁完全坦白,谁也不简单。

“好了,说点正经的吧。”洪沉铭把话题拉回来。“喜筵那天下在青容身上的如影随形现在看来是不能用了。”

青容出身月华门,自雾峡隐圣这一代开始,他们渐渐疏远了江湖,转向纯正的医道,因此对这种与人体无伤的药物不甚精通。

如影随形是李少沐的力作,无色无味无嗅,只有沾染了相对而生的随行如影,才能感知并追踪到被下药的人。

“看来是。”李少沐有点惋惜的说,“青容是可能不会发现我们动的手脚,但是那只小狐狸就不同了。那家伙的机关术虽然学得有点丢人现眼,但是,说到制毒用毒,他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连我都要逊色几分。”

所以,姬锦寒必是早就发现了青容身上的东西,但他怎么那么好耐性,居然等得到他们出手?

“真不知道他在盘算些什么?”李少沐摸摸下巴,这小狐狸真是快成精了。

洪沉铭不作声,他在思考皇上当日的话。

皇上身边倚重的人里,他是追随最久的,也是与皇上默契最好的。皇上那日话中的意味——

“话说回来,现在怎么办,总不能让几个孩子就这么从我们手里逃了吧?”李少沐打断了洪沉铭的思路。

洪沉铭没好气地说:“事实是已经逃了不是吗?”

“那是你心慈手软。”李少沐懒洋洋的讽刺。

洪沉铭气结。

被那小狐狸用话挤兑成那样,他能怎么办?

“要不下次你来给我做个典范如何?”洪沉铭气极反笑。

“不行,这可是皇上派给你的差事,我只是负责辅助你,你可别把责任往我头上推。”李少沐撇得很干净。

“这样啊——”洪沉铭眯起眼睛,“原来你是负责辅助我的阿,那不是就要听我的?”

李少沐忽然觉得大难临头,背后起球。

“你不会——”声音颤抖。

“答对。”洪沉铭很豪爽的捅他一刀,“就麻烦英明神武的李大人你,把那几个孩子揪出来吧。我手下的兄弟听凭调遣阿,千万不要客气。”

轮到李少沐脸色发绿了,“那几个滑不溜手的,你让我大海捞针怎么找啊!”

用权势压人,还说是兄弟,真卑鄙!

洪沉铭一摊手,“谁叫我无能呢,你就能者多劳吧,我不会吞你的功劳的,放心,放心。”

李少沐怒发冲冠,半身不遂。

二十九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二十九ˇ

将烤好的食物分给两个人,曼疏自己也撕了一小块,倚坐在树下,慢慢吃起来。

漫天的星斗璀璨烂漫,仿佛泼洒的银屑,闪烁着,汇聚成一片光海。

林间的夜风带着植物特有的香气和些微的潮湿感,拂过身体,残留在衣褶和发丝间。

很安静,只有动物隐匿的气息和昆虫的鸣叫,篝火中的木头偶尔发出爆裂的声响。

没有人说话。

姬锦寒低垂着蝶翼般的长睫,火光下,一双眼睛流光溢彩,不知道在转着些什么样的念头。

青容一径的沉默,束起的头发有些零乱的散下几绺来,拂在脸颊唇畔。

曼疏方才发现,青容其实有着非常优美的唇形,薄薄的,带着稍稍上扬的弧度,上唇轻轻的一点突出,透着些性感的味道。

曼疏微微一笑,转开了目光。

透过绞缠的枝叶去看那片浩瀚的星海。慢慢的眯起了眼睛。

曾经,她的窗子望出去,是清晰而美丽的猎户星座。

那是全天最华美的星座,腰间那三颗明亮的星子,即使在光害严重的城市天空,也清晰可见。

它象征着高雅勇敢的猎人,海神波塞东的儿子——奥赖温。

曼疏凝视着遥远的天空,上一个冬天慌慌乱乱的,几乎没有好好看过星空,也许这个冬天,她可以好好的看看,那片熟悉而美丽的光芒。

青容默默的看着曼疏,去掉伪装的容颜,如许清艳,白皙的皮肤在火光下氤氲着淡淡的绯色。一贯安静淡然的脸上,带着小小的,温柔平和的笑容。像漂浮在水面上的一朵小小的皎洁的莲花,静谧而动人。

青容一直感到不安和愧疚,从开始到现在。

若不是为了他,她现在应该自由的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着,做喜欢的事情,到喜欢的地方去。

他知道她并不稀罕苍堡的深闺生活,但是,她也无法置苍堡众人的安危于不顾。

让她这样担心着,又这样风餐露宿的跟着他们满江湖的逃亡。他很不安,也舍不得。

很难说清这个只在一起短短一年时光的少女在他心中到底有着什么样的位置,那种感情同对师姐和师妹的感情类似,又不尽相同,他稍稍迷茫,却不困惑。

他在意着这个女子,当她流露出不合年龄的淡淡沧桑时,会轻轻的叹息。

所以,他不愿意就这样无止境的拖累她。如果说,月华门和姬家是受了无妄之灾的话,那么,曼疏便是无妄中的无妄,只为了朋友之义就被牵拖下水,无辜至极。

“曼疏,你有想要去的地方吗?”青容开口问道。现在他们远离了邬家镇,也暂时甩脱了朝廷的追兵,是个好时机,可以至少让曼疏离开他们这两个危险的人物。

曼疏转过头看着他,疑惑的思索了下,继而笑道:“目前没有。”

青容顿了一下,又道:“那么,你可知道苍堡有什么信得过的别苑或分庄,我送你过去可好?”

姬锦寒忽然一声轻笑。

曼疏不理他,却也笑了,“怎么,忽然发现我很累赘了么?”

青容也笑笑,道:“不是,是忽然发现我很累赘。”累赘到,想要护得她平安,也没有办法。

曼疏轻轻伸个懒腰,拍拍手上的食物残屑,再掏出手绢拭净。

“既然是你累赘,我都不嫌弃,你嫌弃什么?”

“只怕不是嫌弃,是心疼呢。”姬锦寒笑眯眯的插话。

曼疏白他一眼,青容倒不觉得如何,因为本就是如此。

“我若想抽身,随时都可以。我若想明哲保身,当初就不会插手。”当然,前提是某条狐狸不出阴招,“但是,既然都走到这里了,不看个结局,好像有点划不来。更何况,已经染了一身腥,现在上岸,也不会变的干净,索性就湿个彻底好了。你也不必觉得对我愧疚,我说过,我只是不想欠人情不还。这本是我的选择,与你无干。”

本来便是,若不是她逃离苍堡,躲进桑大娘的绣房,便不会与月华门有瓜葛,也不会见到这条恬不知耻的狐狸,更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一切因缘,皆有注定,逃避无用。

“好无情的女人。”姬锦寒笑道。

没人理他,还插花插得那么开心?

曼疏充分怀疑起姬锦寒的脸皮厚度。

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感觉纠缠上青容的心头,说不清是安慰还是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