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如此强敌,曼疏心中升起的居然不是恐惧,而是难以言喻的快意和兴奋。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水,是为天地间最柔韧也最强大的东西。

聚气为海,掀气为潮,意随心动,则土石草木,身体发肤,无不可化刃伤人。

巨刃上反射出的幽蓝,落进曼疏的眼中。

啊,同样的夜晚,那泛着蓝光的冰冷针头,和流进身体里冰冷致命的液体——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性命被夺走却无能为力的人了,曼疏的眼神一暗,渐渐升腾起同样危险的幽蓝光芒。

自己的性命,她会自己保全——

呀啊啊啊啊啊————————————————————

利啸声中,参天古木应声而倒,发出轰然巨响。

曼疏长发四散,荧光之中,脸容艳美狂喜如修罗,万钧利气飞流直下。

手中的玉笛光芒暴长,不只是声波,连周身发出的气流也化作利刃,滔天巨浪一般向面前的男人倾覆而下。

男人横刀向抗,挡住了剑气,却挡不住周身更加庞大的气流,一声闷喝,被击出十丈之遥,双脚在地上划出深深的痕迹,以抵消无法回击的气浪。

没有丝毫喘息的机会,曼疏快如流星一般紧随而至,迅猛的追击,巨大的气流一浪高过一浪的汹涌而至。

落于下风的男人却分毫不乱,沉稳的回击,对身上不断迸出的伤口视而不见。

曼疏高高跃起,当空一转猛扑而下,衣袂飘舞如一只巨大的暗色蝴蝶,凌厉的攻势却足以将巨石粉碎。

蓝光一闪,男人执刀相抗,金石交鸣的声响震动了整个山头。

男人清楚地听到自己的肩骨发出碎裂的脆响,头发被气流削断,散乱开来,身上被割出的伤口不计其数,粘稠的血液汩汩流出,散发着腥甜的味道。

一击既中,曼疏迅速的退开,急剧的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凝聚着下一击的力道。

她不畏惧死亡和强敌,却到底是缺少了面对这种强悍敌人的经验。

这样不要命的打法,急速地消耗着她的内力,必须在短时间之内结束这场战斗,曼疏咬紧了牙关。

低沉的笑声若有若无的在林间回荡。

一瞬之间,蓝光大盛,明明受到重创的男人却忽然爆发了更加强悍的力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反扑而来。

曼疏提气,全力迎上。

魅如妖鬼,悍若猛兽的两道暗色的身影被裹在目眩神迷的利光之中,生死相争。

内力大量流失的曼疏渐渐力不从心,动作渐渐跟不上心意,变得僵硬起来。

她咬紧牙,凝聚了全部的力量,拼死的击出最后一剑。

玉笛与剑气相融,冷光化作白练,划破夜空。

男人大喝一声,巨刃相和,发出龙吟之鸣,猛烈的反击而出——

轰然巨响之后,男人退出了丈余。

玉笛却碎裂开来,晶莹剔透的残片随着气流四散飘飞。

可惜了——

力竭的曼疏无声的叹息,闭上了眼睛,缓缓的坠落。

男人看着远处没了声息的曼疏,收起巨刀,负于背上。慢慢地走近,用没有受伤的手臂,将曼疏轻轻的抱起,运起轻功,几个起落,消失在林中。

三十八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三十八ˇ

曼疏阖着眼睛,呼吸平稳的…装睡。

桑大娘会用那样的方法逃离朝廷的追捕,实在是出乎意料又让人忍不住佩服。

回想那日的景况,想来,在他们不曾察觉的时候,桑大娘,陆英和兰茹之间必定已经开诚布公,并且早有谋划。不然,当兰钧气绝身亡的时候,兰茹不会那样的几近绝望的镇定。

经过这些事情,曼疏已经可以拼凑出当年的真相。

兰钧狼子野心,一生老谋深算,心狠手辣,兼之性情多疑。正因如此,他才会因为担心陆英放不下自己的骨肉,坏了他的大事,而命人去谋害桑大娘的孩子,想要借此断了陆英的后路。可惜,未曾料想一同搭上了他嫡亲外孙的性命。

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兰钧苦心经营,正是凭借着这心狠手辣,老谋深算,他才能爬到那个武林泰斗的位置上,但是,也是同样的原因,让他众叛亲离,机关算尽,绝望而亡。不可不谓作法自毙。

这世上谁没有苦衷,陆英虽然有自己的理由,但是那样的背信弃义一意孤行之下所造成的后果,却是他三生三世都还不清的债。只盼薛华子的一片苦心,和两个女人的血泪,能够让他清醒过来,从此好好保护身边重要的人,一赎前罪。

每个人的身后都有秘密。

曼疏不知道纠缠陆英半生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仇恨,更不知道兰钧死前没能说完的半句话后面隐藏了怎样惊天的事实。

她只知道,她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只盼桑大娘青容和姬锦寒他们自求多福,能顺利的逃出生天。

咳咳咳咳咳——

一长串的咳嗽还是没能忍住,那日最后的一击震伤了她的肺腑,让她又重新尝到了久违了的体弱多病的滋味,再加上这几日来说不出的烦恼,真是让她哭也哭不出,笑也笑不得。

一只修长的手指轻轻拭去了她呛咳出来的泪水,另一只手扳过她咳得狼狈不堪的脸,用手巾温柔的擦拭干净。

温暖有力的手掌触抚着曼疏脸上娇嫩的皮肤,来回的摩挲,那掌心带着握刀的硬茧,粗粝的,有着瞬间致命的力量,正因如此,那分外轻柔的力道就格外的危险。

曼疏心中苦笑,实在是不想让心脏就此麻痹,不得已的睁开了眼,对上头顶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其实那是个极为好看的男人。

曼疏来到这里以后,见过的男人,大都长得不错,甚至是太不错了。

且不说姬锦寒近乎妖异的邪美和青容水墨丹青一般的清俊,便是曼疏不太熟悉的祁定和湛戟,想起来,也是英俊不凡。

但是,这个男人不一样。

异乎寻常的高大身材,坚实挺拔,峻如奇峰。同身材不符的是,他生了一张极为儒雅的脸,平和的眉宇,清秀的轮廓,微微上扬的唇角,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阴柔,但是他却有着一双让人无法忽视的,隐逸野兽气息的眼睛——浓密纤长的睫毛,上扬的明显的眼尾,淡淡的琥珀色的眼瞳——别人身上的媚,到了他的身上,就变成了危险的魅。

这样一个融合了无数矛盾的男人,让人只要一眼,就不可能忘记。

曼疏至今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在那片林中,她亲身经历过的,这男人带给她的毁灭性的压力。

“醒了,就把药喝下去吧,苦也还是要喝的,不然,身体不会好。装睡也是没有用的。”低沉的声音,磁性中带着魔昧的甜,很有勾魂摄魄的力量。

这样的魔物,是不应该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现在人间的。

曼疏连苦笑也扯不出来,只觉得额角一阵一阵的抽痛。

脖子上被仔细的围了柔软的巾帕,男人揽着她,一勺一勺的喂她喝着温热苦涩的药。

无论她什么时候睁开眼,永远有这样热腾腾的一碗药在等着她,但是,天晓得,几乎是被药养大的她几时怕过吃药,她怕的是,一睁眼,就要面对被这男人像抱只小猫一样的抱在怀里,恣意摆弄,却又无法反抗的羞耻处境。

是的,她现在已经完全的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猫。

不管是何时醒来,她永远都在这男人的怀中,被喂药,喂水,喂食。男人乐此不疲的给她擦脸,在她忍耐不下的剧烈咳嗽得时候,轻轻拍抚她的背脊。要不然,就是摩挲她的脸,或者以指为梳的顺着她的长发,按揉她的头皮。总之,一切比照主人逗弄猫儿的手法来,直到她再度睡去。

是很舒服没错,曼疏诚实的承认,的确是很危险的舒服,但她只要一想到那只手上曾经握过的巨刃,心里就不是那么舒服了。

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连睡着的时候,他也不曾把她放下来过。

事到如今,曼疏已经很有些自暴自弃的味道了,也不自寻烦恼的去考虑净身换衣这些事情都是谁在做的,左右那个答案也没有什么意义。

本来以为会命丧在那个山林中,没想到还能再次睁开眼睛,但是,睁开眼睛以后的情况,也未见得好到哪里去。

男人虽然没有制住她的武功,她倒也自知自己的功力和那男人相差了不是一星半点,所以也不打算在硬碰硬的自取其辱,吃一堑总要长一智。

但是,她没有停止过尝试其它的方法来曲线救国。可惜,也看不出来有什么效果。最后,她甚至连故意把汤汤水水的呛吐在男人身上这种近乎撒泼的手段都使出来了,结果是,她被点住穴道,坐在椅子上,实实在在的看了一场猛男更衣秀。

很好,她终于可以理解什么叫做一山还有一山高了。

当年的慕容博和萧远山不会想到少林寺的藏经阁中,会有这样一位深藏不露的扫地老僧,横空出世一般的改变了他们的一生。

如今,她也想不到,会有这样一个水火不进的男人,横空出世一般的把她牢牢的掐在手心。

好不容易捱到吃完了药,却立刻又有一碗甜汤等在那里。

等到再把甜汤也喝下了肚子,睡意也差不多就涌上来了。

曼疏眼帘低沉,阖上了眼睛。她是知道的,那些药里必定有什么安眠的成分,才会让她一直昏睡,但是,一来,这对她的伤势有好处,二来,她也无法拒绝,索性,就随他去吧。反正现在看来,一时半时的,性命总是无忧的。

迷蒙之间,男人的手轻柔的抚摸着她的头发,一下又一下的,恰到好处的力道,让她更快的沉入睡眠。

不是吃就是睡,这也是不让人开口的一种好办法,曼疏这样想着,几分好笑的,睡沉了。

“主上。”一身蓝衣的文士模样的男子无声的漫步过来,施了一礼,体贴的压低了声音。

男子心情很好的微笑着看他。

曼疏心思烦乱,并不曾注意到身处的环境。 的19f3cd308f1455b3fa09a282e0d496f4

这是一处花木扶疏的美丽庭院。放眼望去,楼阁亭台,无不巧夺天工,远非兰庄的俗丽可比。

艳阳高照,锦绣花丛,佳人在抱,实在是一幅很美的景致。

蓝衣文士的眼中很是欣赏。

“主上看来是不打算理会那边的意思了。”文士明知故问的笑道,颇有调侃的味道。

男人看他一眼,又低头怜爱的抚摸了一下怀中娇小美丽的“猫儿”,笑而不答。

美丽并不希罕。这世上空有美丽外表的东西比比皆是。

但是,美丽又强大的东西,就难得了。

肩上的痛感让男人回味起猫儿夜色中艳美绝伦的强大杀气,唇边露出了让人惊心动魄的美丽笑意。

这样珍贵的猫儿,可谓稀世之宝,这样难得才到手,他怎么可能轻易的交出去。

三十九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三十九ˇ

真的不能看不起猪。因为做猪,也是需要天分的。

曼疏在被当成猪养的第七天里,悟出了这个深刻的道理。

不管是多么重的伤也好,这样的养法,也太夸张了。更何况,她的伤势本来就不重,加上这些天珍贵的药材一碗接一碗的灌下去,想不好也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让一个身体健康精力充沛的人充当一只懒洋洋的肥猫或是一头圈养的肥猪,说实在的,称得上是酷刑的一种,这样无聊的生活,没有几个人能忍受的下去。

身体渐渐恢复了之后,男人没有在继续让她喝那些含有安眠成分的药物,于是她有大把的时间必须清醒地面对自己被这男人抓着当作宠物的残酷事实。

早上男人练功的时候,她被短暂的放风,除了被人服侍着梳洗之外,会有一段时间独处的时光,她怀疑那是男人刻意留给她练功的时间,她也就毫不浪费的利用起来。

接下来,就是男人愉快的早膳喂食时间。

祁安的长相融合了父母亲的面貌,但是身材却是遗传自父亲祁风,加上从小习武,在这个时代的女子中,算是修长结实的。不过,被这男人一比,就好像老虎和山猫的区别了。被抓进男人的怀里,曼疏自觉也和只小猫没什么两样。

看着递到嘴边的食物,曼疏总是面不改色的吃下去。

反抗?

她不是没想过。

但是,经过了这么多次的打斗,她现在已经越来越清楚地发现了自己掩藏在冷静外皮下的疯狂因子,连她自己都很惊讶,原来她竟然是这样好战的人。

而那个男人就更不用说了,若是她真的忍不下去动起手来,想必他会更加的快乐。

这样的最终下场就是,她又会重新恢复到开始时那种除了吃就是睡的状态,虽然现在的状态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但是,总比再走回头路要强得多。

更何况,现在是在人家的地盘上,除非有十足的把握,不然,任何贸然的行动都是不智的。

反正只是被喂食而已,忍一忍就过去了,从前做完手术,还不是一样要被人这样摆弄,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曼疏在心里默念第一千六百八十一遍。

男人一边微笑着愉快的喂食他的小猫,一边欣赏着小猫不断忍耐的磨着爪子,而更加愉快的微笑。

用完早膳,是男人开始忙正事的时间。

布置得华贵厚重的书房,显示着男人不凡的身份地位。高高的一摞摞的待批阅的书简和川流不息前来请示汇报的手下,显示着男人的公务究竟有多么的繁忙。

但是,这一切都和曼疏没有任何关系,她的功能就只是被牢牢按在男人的腿上,充当一只调节男人身心的可爱宠物。

或者在男人批阅书简的时候,闲出来的那只手,会环过她的后颈,抚摸她脸颊上的皮肤。

或者在男人听取属下报告的时候,会一手圈住她的腰,一手兴致盎然的卷绕她的长发。

防备她?

不,那根本就是多余的事情。

因为曼疏根本听不懂也看不懂他们所使用的语言和文字。换句话说,那些都是她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外语”。

很好,至少她可以肯定一点,这些人,都是北燕以外的外国人。

真是了不起的发现。

若不是从前的家教使然,曼疏恐怕自己真的会忍不住翻起白眼。

午膳比照早膳的模式办理。

午膳后,若是没有什么事情,男人会很舒服的抱着她,在景致秀美的庭院里晒晒太阳,或者干脆的睡个午觉。

不过她也不用白费心机想要趁此机会动什么念头,因为这男人完全就是一只人形化的兽类,看起来懒洋洋的,警戒心却比什么都要高。

晚膳比照午膳的模式办理。

晚膳后是男人阅读和练字的时间。

曼疏被服侍着沐浴以后,就得看着男人全神贯注的——鬼画符。她现在已经完全可以体会到鬼佬们看着中国人写书法的感觉了。的确是力与美的结合,男人书写时的神情也非常的有魅力,但是,对于看不懂的曼疏来说,那就是…抽象画。

的确,文字是有规律可循的。但是,她不是智天使,没有那个光靠听和看就能解析文字的能力。所以,这些天以来,她完全就是个健全的聋哑人。

男人的来历意图成迷。

这里是哪里,不知道。

她的功力短时间之内不可能飞速提升到可以轻易打败男人的地步,因此,想要靠自己摆脱这个困境,难上加难。

一切的因素,构成了这个对曼疏而言极为不利的局面。

被姬锦寒下药的时候,她虽然不甘心,但是尚有办法借着姬锦寒的弱势发泄自己的愤怒。现在这个完全束手束脚的处境,她反倒连愤怒的感觉都消失了。

越是绝望的境地她越会冷静。这勉强算是过往的经历磨炼出来优点吧。

曼疏面无表情的想着。

她不相信这男人花了那么大的力气,不惜亲自动手把她抓来,就只是用来当作宠物把玩的。

那么大家就来比比看耐性吧。

终于,男人放下笔,站起身来。

这意味着男人一天行程的结束,但对于曼疏来说,此时才是真正挑战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