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现在可是时候为我解惑?”曼疏抬眼看着他。

姬锦寒微笑,“当然。”他想知道的,已经知道,如今在无顾忌。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该从哪里说呢——”

六十四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六十四ˇ

“你觉得劫妄罗是个什么样的人?”姬锦寒问道。

曼疏想了想,说:“人面兽心。”

姬锦寒听了一愣,继而大笑不止。

曼疏平静的看着他笑得前仰后合,心想:不是吗?明明曾经派人驱使凶猛的山魈千里追杀,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做过。可以毫不留情的杀死自己的手下。也可以一面笑着做出戏弄纵容的样子,一面不动声色的把剧毒下到人身上。

这样的人,看来温和无害,其实疯狂嗜血,不是人面兽心又是什么。

“哈哈,没错,人面兽心,你说得真是太好了,哈哈哈哈哈——”姬锦寒大笑不止,好半天才喘过气来。

“可是,你知道,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其实是你的哥哥,你同父异母的哥哥。”姬锦寒的笑意还没有完全敛去,但是,曼疏知道,他并没有开玩笑。

这种感觉,怎么说,就像是穿着十层超级厚的绝缘衣,明明是被雷劈在身上,应该要尖叫,然后被雷得外焦里嫩的。曼疏却发现自己好像没办法作出相应的反应。

怎么会有人变态到这个程度,明明知道知自己的亲生妹妹,却还下嘴狼吻的!曼疏甚至觉得,对自己的亲生妹妹下毒都要比这个来的正常的多,至少她可以接受。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故事,麻烦你一次说个清楚吧。”曼疏的脸没有什么表情,姬锦寒静静的看了半晌,叹了口气,开始说起那个似乎很遥远,但又不够遥远的故事——

“三十年前,南瀛有一对姐妹,被称为无暇双璧,妹妹叫做慕水笙,姐姐叫做慕臻梦。

那一年,慕臻梦刚满十八岁,绝色倾国,自幼与当时的丞相之子定亲,婚期就在眼前,才子佳人,一时无两,人人称羡。但是,故事也就是从这个时候,改变了方向。

那位南瀛的丞相之子,是个难得的将相之才,生平最大的志向,便是改变南瀛在三国之中百年来一直积弱的局面,他深知,单凭富国强兵,南瀛是不可能在短时间之内提升国力的,一来,南瀛土地贫瘠,农田水利发展多有束缚,二来,南瀛人口不多,又因为地势险恶,穷山恶水,百姓的寿命皆不久长。因此,他便走起了偏锋。

他和他父亲一早在其他两国布下暗棋,得知当时北燕的皇帝心智软弱,最是多情,便心生一计。他向皇上进言,将自己的未婚妻子献给北燕的皇帝,明是修两国之好,暗地里,希望借着美人的作用,让这位多情天子从此疏远政事,再辅以暗棋的作用,意图动摇北燕的根基。

国家大业的重压之下,慕臻梦只能做了华美的礼物,被送到北燕的皇宫,北燕天子的怀中。而北燕的皇帝,与皇后感情不睦已久,见到艳色无双的慕臻梦,果然万般宠爱,情根深重。终日与这位梦妃耳鬓厮磨,任小人为患,忠臣泣血,都置之不理。

这样,过了两年,北燕果然朝纲不振,南瀛看准机会,指使暗棋,假借西尹的名义,趁北燕不备发动了一场战争。意图引发两国的战争,坐收渔翁之利。

当时,自请驻守两国边界的二皇子狄放本来正在回京述职的路上,接到消息,立即率兵回程反击。南瀛埋在西尹的暗棋能动用的兵力本就不多,狄放又是天生的将才,声誉奇高,军民齐上阵,很快就将进犯的西尹军击退,并与知情传书的西尹国主定下了协议。

可以说,南瀛的谋划是失败了,好在暗棋自尽,并未祸及南瀛。但是,这场战争却给了狄放一个极好的理由。他联合了北燕一众元老和世家,联名上书,打着正朝纲的旗号,光明正大的逼宫。

狄放的才智本来就胜过其兄百倍,碍于祖制,皇位才由嫡长子继承。狄放虽然在兄长继位后,自请驻守边疆以避嫌,但是,他怎么可能真的就心悦诚服,暗中早不知经营了多久,这时他振臂一呼,那些人焉有不从之理。

于是,皇帝狄清主动禅位了,唯一的条件是,将梦妃遣回故国,以保存她的性命。狄放答应了。梦妃又回到了自己的国家。

但是,此时,那位丞相之子已经成了新的丞相,并且早已娶了新妇,甚至生下了儿子,便是劫妄罗。而这个为国家献身的女人,却成了红颜祸水,为国人所不齿。

不知是顾念旧情还是愧疚,这位丞相大人将无处容身的慕臻梦收在翼下,妥善安置,却始终没有给过她任何名分。

南瀛险些惹火烧身之后,安分了十几年。须知,一国的根基其实那么容易就会被动摇的,狄放苦心经营,北燕国威日壮,西尹尚且顾忌,南瀛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于是,三国互不侵犯,通商交好,太平盛世直至今日。”

曼疏闭了闭眼睛,沉声问道:“重点呢?你说的这些,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若是那丞相与梦妃的孩子,为什么会在苍堡被抚养长大,又为什么那位据说是我兄长的人要对我痛下毒手?”

姬锦寒轻轻一笑,招手让曼疏在身边坐下来,两个人不知不觉已经走到溪边。溪水清澈可爱,偶尔有小鱼跳动,全然不知世事烦忧。

曼疏走过去,在姬锦寒身边坐了下来。

“前面说的,或者有人知道,接下来的事情,就是秘密了。”姬锦寒笑道。

曼疏不语,只是看着他,静静的等。

姬锦寒一笑,继续说道:“禅位后,前任皇帝便在离都城不远的一座行宫‘休养’,十几年前,本该终生都不会再踏上北燕土地的梦妃,在南瀛高手的保护下,秘密的到了行宫。并在六个月之后生下一女。”

“六个月?生下的孩子也有可能是那位前任皇帝的孩子不是吗?你又怎么知道她没有早产?”曼疏反问。

姬锦寒看看她,扶了扶额头,笑叹:“是,是有可能,狄清便是凭了这个,求狄放保全了这个孩子。狄放和兄长一母同胞,本来兄弟情深,抢了哥哥的皇位,虽然义正词严,到底心中愧疚,不忍心让兄长伤心,你才能平安活到今天。”

“那你又是如何得知我是南瀛丞相的孩子?”曼疏又问。

姬锦寒看着她,别有深意地,“你一定不知道,我曾经抱过你,在你刚出生的时候。”虽然只有小小的一团,但已经看得出眉清目秀,是个小小的美人坯子。

“梦妃到了行宫的时候,已经显出身形,见过的人,如何会不知道。狄清虽然退位,每天守在身边的人又怎么会少,狄放若是不知道才奇怪。而我——”姬锦寒笑笑,“早就跟着我爹不知道把都城上下能跑不能跑的地方都跑了多少个来回,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那么我又怎么会在苍堡长大?”

“梦妃生下你不久之后,便香消玉殒了,她不想让你一辈子被困在禁宫之中,临死之前,把你托付给了自己的妹妹。”

曼疏垂眼,将整个故事在心中想了一遍,只觉得疑惑丛生。

既然是自己姐姐临终托付的唯一骨血,为什么会被那样的冷淡。是这对姐妹原本就感情不睦?还是妹妹受了世人的影响,也对姐姐不齿?还是其他的什么她不知道的原因?

这个故事听起来顺理成章,但是细想之下,又处处是疑问,最大的问题就是,姬锦寒在这个故事中,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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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分明只有一半。

曼疏于是问道:“你——”

“少主,不好了!有人来犯!”一阵疾呼,正是与姬锦寒同来的岑前来报信。

曼疏和姬锦寒同时站了起来,相视一眼,瞬间拔身而起,急纵而返。

六十五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六十五ˇ

“啊————————”

丹朱一声尖叫,被一剑透肩钉院外的大树上。

“丹朱!”桑大娘惊喊,双目欲裂。

“你到底是谁,意欲何为!”青容见丹朱重伤,面若寒冰。

仿若凭空出现的黑衣人,瞬间将原本平静的小院团团围住,领头的男人身材高大的异乎常人,温和无害的脸上,微微的笑容,露出尖利的犬齿。男人出手如风,瞬间将正在院中玩耍的桑桑抓住,扔给身后的手下,闻声赶来的丹朱欲救桑桑,却被那男人的手下一掌击退,复又一剑钉在了树上。待青容赶来,已经迟了一步。

“师姐,护住师父和师妹!”青容大喝,止住桑大娘要冲过来的身形。

薛华子年高,丹朱重伤,桑大娘武功微末。

青容抽出双剑,眼神冷利,皱起眉头。

男人见状,发出低沉的笑声,慢慢拔出负在身后的巨刃。

“穆,带小客人先回去。”

“是,主上。”将丹朱重伤的穆应声答道,身形一动,鬼魅般的带着桑桑迅速离开,大半黑衣人紧随其后。

“桑桑——”桑大娘声如泣血,只能眼看着桑桑毫无声息的被人带走。

青容再无可忍,双剑交错,拔身冲向男人。

男人无声的一笑,巨大的身形灵巧如猫的闪开了青容的攻势,转而来到他的身后。

青容冲到半途,见势在空中猛地反身,正迎上男人的巨刃。

一声巨响,青容被击出数丈之遥,重重踏在地上,艰难的稳住身形,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涌上来,被青容抑住,强咽回去。

男人巨刃在手,不做停息,纵身鹰击。

青容提起劲气,双剑一错,迎头挡住。

刀尖相击,火花四溅。

青容的虎口绽裂,鲜血迸出,咬牙抵挡。

男人背对着日光,面目模糊,微笑着,露出雪白的犬齿,散发着野兽般凶猛嗜血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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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容将内力运到十成,全力支持。

月华门本是医家,医术为上,武艺为末,纵使青容天资奇佳,也不比那些专攻武学的江湖人,而面前的男人,又是青容生平仅见的强手,无比棘手。

桑桑被掳,丹朱重伤,师父和师姐被困,青容心如火烧,却不得不稳住心神,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与之相抗。

毫无预兆的,正当青容运起十成功力准备拼力一搏的时候,面前的男人忽然收了力道,身形诡秘的消失了。

青容发力落空,收势不及,整个人向前扑出,背后空门大开。

“师弟——”一旁全神戒备的桑大娘看得清楚,疾声大喝。

男人无声无息的跃到青容身后,便是一刀劈下。

青容听到师姐的示警,已然应变不及。

刀光一闪,眼看就要将青容劈成两半,忽然走偏了刀势。

青容趁机左脚点地,翻身一跃,脱出了男人的刀风之下。

男人一击不中,却没有再度出手,他站直了身子,偏头看着急纵而来的曼疏和姬锦寒,无声的一笑。

“亲爱的小猫,别来无恙?”

“托你的鸿福,我还好好的活着。”曼疏站定,看着劫妄罗,冷冷的答道。

方才情势紧急之下,用音杀御气,击向劫妄罗的刀锋,竟然成功。

“脸色这么不好,这些日子一定不好过。”劫妄罗笑得很温柔,一如心疼妹妹的兄长,“不如跟我回去,让我好好给你补一补。”

“多谢了,我无福消受。”曼疏面无表情,接过姬锦寒递来的长剑。

加了料的美食,就像得了性病的牛郎,卖相再好,她也咽不下去。

曼疏示意姬锦寒,姬锦寒点头,和岑一起移向院中,将桑大娘和薛华子护在身后。

“我不管你是来做什么的,我们之间的帐,是不是应该先清一清。”曼疏横剑在手。

劫妄罗抬手摸摸下巴,面有难色。

“我们的帐啊,那可就难算了。”

“亲兄弟,明算账,你就不要客气了。”曼疏危险的眯起眼睛。

劫妄罗朗笑,“说得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余音未了,提刀猛击而来。

原本围在一边的黑衣人也瞬间发起了攻势。

青容的双剑划开第一个扑上来的黑衣人的咽喉,反手又捅进身后偷袭桑大娘的黑衣人的后心。

姬锦寒的兵器给了曼疏,取出数寸长的金针,刺破了自己指腹,将沾染了鲜血的金针夹在指间,迅如疾风的在黑衣人间穿梭,出手如电,见血封喉。

岑的身手也是利落,淬了毒的暗器百发百中。

桑大娘和薛华子也是全力拚杀。

但是,桑大娘和薛华子毕竟不惯对敌,黑衣人又训练有素,毫不畏死,虽然同伴死伤无数,后继者竟越发凶猛。

桑大娘和薛华子很快便左支右绌,抵挡不住,青容和姬锦寒他们不得不分神回护,一时境况艰难。

曼疏一剑挡住劫妄罗的刀锋便纵身疾退,点地借力,高高跃起,俯冲直下。

劫妄罗一笑,举刀欲迎,却半途变换招式,虚晃掉曼疏的剑招,一脚猛踹在曼疏的小腹上。

曼疏被踹出丈余,一口血喷出来,举袖擦了,持剑又上。

两人身形交错,刀光剑影仿若银色巨网,将两人笼罩其中。

曼疏愈战愈惊,这男人当夜显然并未使出全力,此时再战,惊觉他功力之高,深不可测,她的攻势竟被滴水不漏的尽数挡回,而劫妄罗不改笑意,游刃有余。

平静的山野村居,此时已是一片修罗场。

曼疏、姬锦寒等人身上均已挂彩,而黑衣人也死伤大半。

正在胶着之时,忽然不知何处一声唿哨,劫妄罗闻声一笑,长啸一声,忽然收手,偕同手下潮水般退却。

曼疏等人惊诧未名,忽听身后动静。

原来是接到岑信号传讯的姬明城带着手下赶到。

劫妄罗从容退去,人影无踪,声音却似近在眼前。

“想要回可爱的宝贝,便用两颗人头来换吧——”

可爱的宝贝?

桑桑!

曼疏如坠冰窟,当头的日光好像一盆冰水,将她整个人浸得冰冷战抖。

六十六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六十六ˇ

曼疏睁大眼睛,脸上雪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青容受伤,桑大娘因为桑桑被掳走心神大乱,薛华子不放心他们,因而亲自为丹朱疗伤。

丹朱细瘦的肩膀上,触目惊心的剑伤穿透了整个肩头,剑上的劲力将她的肩骨都震碎。本来光滑的细腻的皮肤被巨大的伤口盘踞。

薛华子用金针刺穴,控制住了血液的大量流失,但是凝结在伤口周围的血液,让伤口看起来像一个巨大的黑洞,翻出鲜红的血肉,一片模糊。

丹朱已经陷入昏迷,无论薛华子的如何动作,她都只是无意识的低低的呻吟。

曼疏按照薛华子的要求,将热水,药品,器具一一递到薛华子的手里。

她咬紧牙,一言不发,但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的脸上,已经是泪水汹涌。

若说她自己是因为占了人家的身体,占了人家的血缘,所以活该承受别人的冤孽,她没有任何怨言。

但是丹朱何辜!

她什么也没有做,什么过错都没有,为什么要承受这种痛苦!

曼疏从来没有一刻这样鲜明的感觉到恨意。

刻骨的恨。

为什么,女人究竟做错了什么,要为男人的野心付出代价!

她们欠了他们什么!

薛华子到底是一代侠医,老而弥辣。很快便将丹朱的伤势控制了下来。

他看着自己年纪最小的弟子,忍不住辛酸喟叹。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他自问一生无愧于天地,但是,却总是保护不了自己视若亲子的弟子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在这些是非纷扰恩恩怨怨中痛苦辗转,泣血流泪。

他不应该让丹朱留下来的,甚至在就应该让荑儿带着桑桑远走高飞,他早知道自己的处境是这样危险,他不应该贪图一时的天伦,牵连到自己的孩子们的。

这本来,都是应当由他一个人承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