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桃花闪在灌木后,饶有兴趣地看着这活色生香的场景,忽觉旁边之人一动,侧头看时,却见木槿已经涨红了脸,垂了头悄悄往后退缩。

月光下,这羞红的少女面庞清新可爱,倒比前方那有节奏抖动的雪白胸脯更要有趣几分。

淫靡绮艳的气息里,黑桃花依稀闻得她身上传来一阵淡淡的芳香,又忽忆起她至今未曾与太子圆房的传言…

他的桃花眼一闪,捉了她领子把她往上提了提,将下方蒙面布掀起一块,露出促狭笑着的嘴角,在她耳边悄声道:“丫头,学着点!以后到了床上还呆头呆脑不知道配合,许思颜也会半夜中跑出来找女人哦!”

木槿便睁大眼睛看着他,似懂非懂。

黑桃花见她那呆样,愈觉可笑,伸手想去捏捏那圆圆脸蛋时,身畔隐约有草木悉索作响。

犹未及前去察看,便见木槿低下头,从草丛里拾起一个扭动的什么东西,拎到他的脸孔前仔细察看。

黑桃花一眼看到那东西摆动三角形的头颅,火红的舌信几乎要舔到他的眼睛…

他大骇,还未及闪身避开,便听木槿叫得惊天动地:“蛇啊!”

冰凉的蛇头从他脸上擦过,那东西被狠狠甩出,飞向正热火朝天寻觅人间极乐的那对男女…

“啊——”

“啊——”

他们惊恐叫起来时,木槿的尖叫声犹自在林间回响,只怕整个慕容府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黑桃花想叫她住嘴都叫不出口,因为他也想尖叫了。

在丢开那条毒蛇后,他再扫过周围草地,分明又看到大小不同形状各异的七八条蛇正往这边兴奋游来…

天呐,这慕容府后院养着蛇吗?这里正好是蛇窝?

可那男子分明就是临邛王世子慕容继初,他怎会把养的蛇放到自己幽会的地方来?

不怕正得趣儿时扰了他的兴致,害他不举?

不对,看他如今惊吓得趴在香卉肚子上脸色雪白抖衣而振的模样,只怕从此已经不举了…

黑桃花已顾不得细看那条被摔得七荤八素的毒蛇有没有咬他们,将木槿往披风里一裹,兔子一样窜出了“蛇窝”。

于是,那个还没回过魂的香卉姨娘又见一道“粗壮”的怪异黑影从她头顶掠过…

“鬼…”

可怜她还没来得及寻到那极致乐趣,便从天堂直接惊吓回地狱,只尖叫了半声,人已晕了过去。

接二连三的动静闹腾得实在是不小,内外院都已被惊动,灯火陆续点起,几处人影腾挪,都是身手不凡之辈,疾往这边奔来。

六年前,皇后之父、手掌北方兵权的名将慕容启病逝,其长侄慕容宣虽庸懦,因女儿慕容依依为太子侧妃,深受宠幸,遂承继了临邛王的爵位,并立了长子慕容继初为世子。

慕容宣之弟慕容安却是军中名将,颇有慕容启之风,吴帝许知言遂封其为广平侯,两年前又封其子慕容继棠为御林军神策营副统领。谁知不久慕容继棠被人告发强占民女,太子震怒,遂革去其职位,至今赋闲在家。

锦屏掩,镜里情事梦中欢

这样的将门府第,自然高手如云。即便黑桃花身手极高,惊动了这许多人也只有狼狈逃窜的命。

于是,挑着偏僻处疾奔离府成了他们的第一要务。

嗯,黑桃花的第一要务。

黑桃花当然不会知道,木槿的母后夏欢颜不仅容色绝美,并且医术超群,最擅长治病解毒,当然也擅长以毒攻毒。

木槿没能学会母后的招蜂引蝶,但无疑学会了母后的招蛇引蝎子。

这会儿木槿缩在黑桃花的宽大披风里,好整以暇地将袖子里用来引蛇的迷药藏好,探出个脑袋来问他:“黑桃花,你干嘛往外跑?府里那么多人追你,你该回你主人那里求救才对。”

黑桃花低头看到她自以为聪明的神情,恨不得一巴掌把她的小脑袋拍到脖子里。他愠道:“还不是你害的?给那位看到是我闹破了他们的好事,纵然主人信任我,又怎经得起他日日夜夜给我使绊子?”

刚那临邛王世子慕容继初自称侄儿,又称香卉为姨娘,显然香卉该是他叔父广平侯慕容安的妾室,却不知呆会儿会有多少人会发现这二人的不伦奸情…

不论闹破他们好事的是谁,慕容继初都该对他恨之入骨了!

木槿奇道:“明明他们自己做了不好的事,本该自己反思,为何反给你使绊子?”

黑桃花好容易躲开两个追来的侍卫,奔出慕容府,眼见后面还有人紧追不舍,连忙运起轻功发足狂奔,顺便恨恨地骂道:“你真呆得可以!缺心眼!”

“谁说的?”木槿抗议,“他们都说我没心眼!”

黑桃花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没摔下去,怒道:“你、你、你闭嘴!”

奇了奇了,他之前怎会有一瞬间觉得这太子妃蛮有灵气?

这时候被气笑或激怒都会很要命啊!

比如刚这么缓上一缓,后面的追兵又靠近了些。

那几人身手并不下于他,而他更吃亏在手上还揽着个女子,而且奔得越远,越觉得她沉重。

他终于愤愤道:“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胖?”

木槿悠闲在袖子里掏摸着什么,答道:“有啊,所以我在减肥。”

“…”

这回答着实让人发作不得。

她把指间什么东西送到口中,黑桃花清晰地听到她的齿缝间“咯吱”一声脆响,不由问道:“你在做什么?”

“嗑瓜子啊!”

木槿丢开瓜子壳,又往口中送瓜子,一边熟练地嗑着一边还道:“人生在世,吃穿二字。看看跟在你后面,吃苦受累的…幸亏我出宫时抓了把葵瓜子在身边。你要不要来几粒?”

正全力提气运功飞奔的黑桃花猛地真气一散,结结实实从某处屋檐滚下来。

木槿自然跟着摔落,一跤跌在他身上,兀自在叫道:“唉呀,我的瓜子掉了!”

她俯下身去找葵瓜子都洒哪儿了…

大叔,忍住,别吐血!

“你、你…”

可怜的黑桃花终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眼见追兵越来越近,他把她拎起来便跑,但终于下定决心般转了个方向。

他道:“呆丫头,你给我听好了!”

木槿被他夹得在肋下动弹不得,再没法去掏瓜子,只得应道:“你说,我一定听好。”

黑桃花道:“带着你一定两人都走不脱。我呆会儿把你藏到一个大院里,你先躲起来,我甩掉他们就回来找你。”

“行。只是你要记得,我不认路,你一定要记得回来找我!”

“嗯。”

黑桃花下意识地应了,然后便很想打自己两拳。

他似乎是劫了这位尊贵的太子妃做人质的吧?

放了她她就该额手称庆吧?

为什么现在他好像成了她的保镖?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莫非和一个呆头呆脑的女人呆久了,也会变得又呆又笨?

他吸了口气,眼见前方出现一座白墙青瓦的院落,连忙飞过去,说道:“记住,要躲起来!若被人发现了就大喊大叫,报出你的身份,院中之人自然会出来救你。”

他的身子略倾,已将她好端端送入院中,却兀自张着披风,佯作带着个人的模样。

木槿在院内站稳,犹是一脸迷糊,“大喊大叫?”

“对,就和你刚才看到蛇一样…”

黑桃花说着待走,忽见木槿鼓起腮帮,忙顿身指住她,“不是现在叫!现在躲起来!”

木槿一呆,这才转身四下打量可以躲避之处。

黑桃花只觉她实在傻不可言,并且无可救药,还待再作指点,却见追兵已近,只得不再看她,憋了口气自顾向前飞逃而去。

他觉得自己已经憋出严重内伤,只怕逃脱追捕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连吐三斤老血…

尾随的追兵转瞬即到,却有四五个人。

其中一人扫了一眼这院内,说道:“你们先去,我在这边看看。”

分明是发现对手曾在这里顿过身,起了疑心。

那人衣衫甚是普通,脸部轮廊宛如刀刻般深邃,一双深凹的眼睛转动之际利若鹰隼,有种难以言说的枭霸沉雄之气。

他身手极高,很快将四周寻觅一圈。

这座院落并不大,池馆如画,竹林潇潇,只临近围墙处有一株高槐,恰挡住下方一张汉白玉棋墩,想来主人家夏日纳凉时常在树荫下下棋。

主人家尚未睡去,前面水榭尚亮着灯,有僮儿立于门外打瞌睡,再不能发现这院里已多出一人。

但黑桃花只在这里略顿了顿,随即他便赶到,就是将什么人或物留在这边,也绝不可能这么快送到屋里去。

他双手空空回到围墙边,又将头顶的高槐仔细打量两眼,自己摇了摇头,沿了黑桃花逃走的方向飞身而去。

待他走得远了,高槐深处细细的枝条微微一动,娇小的身影顺着树影翩然而下,如顺风飘落的一枝芙蓉,优雅婉约,闲靡绰约。

她嗑了一粒瓜子,丢开瓜子壳,对着那人离去的方向嘀咕:“慕容继棠?”

那个被戴了绿帽子的广平侯慕容安的独子,好容易当了神策营副统领却因强占民女被革职的慕容继棠…

的确不是那个趴在女人肚子上的世子慕容继初可以比拟的。

正思忖之时,那边的水榭里缓缓飘出一缕笛声,越过茜纱琐窗,越过清莹碧水,越过摇曳莲荷,清风般悠悠荡来。其缥缈萦回,如流云舒徐,恍惚微冷,如惊鸿振翅,幽幽徐旋,令人如生双翼,快要驭风飘摇而上,直飞碧落。

木槿不觉丢开瓜子,窥着那柔而暖的烛光,慢慢地走了过去。

太子府,蟾月楼。

慕容依依对着镜子看着脖颈上那道被刺客割出的浅痕。

侍儿紫凝从侧方端着一面铜镜为她照着,安慰道:“郡主放心,很浅,两三天便可痊愈,绝不会留下一丝疤痕。”

慕容依依皱眉道:“我倒盼着疤痕深些才好。”

紫凝愕然不解。

张氏急匆匆走进来,低声道:“郡主,太子已经回来了,书房里人来人去的,应该安排了很多人手寻太子妃了!”

慕容依依点头,“自然要寻的。”

“我也知道这一回和咱们有点干系,还是寻回来的好。”

张氏看着自家郡主娇美夺人的容色,更是愤愤不平,“若非她是蜀国公主,这太子妃轮得到她?那愣头愣脑的呆样,搁谁家不是公婆嫌弃丈夫讨厌的媳妇儿?偏生一时还动她不得!”

慕容依依道:“嬷嬷,你不可小瞧了她。且不说皇上念着上一辈旧情疼她得紧,便是她院里那些人,看着老实,可真招惹上了,哪个不是伶牙利爪的?”

张氏也不由叹息,“说的也是,连身边的丫头都厉害。上回有官儿送了一罐莲花玉颜粉来,说是取七月七日绽的莲、八月八日采的根,九月九日撷的实,配上多少好东西才调成,可以镇心益色、驻颜轻身。我想着那位从不用这些,放着白坏了,便和管事说了,悄悄把他那份用普通莲粉换了。谁知她身边的秋水偏认得,挑着那管事正和太子说话的时候,把东西当着众人还给管事,说这样的东西在蜀宫连最下等的丫头都不用,送来的官儿居心叵测,藐视皇家,要管事和太子说明,彻查此事…”

慕容依依不待她说完,便叹道:“嬷嬷,你少去招惹那院里的人。幸好那管事是我们的人,只推下面的人拿错了,自己把这事认了下来,太子也不深究。不然便是呆丫头不晓得告状,明姑姑时常随她入宫的,在皇上面前稍露些口风,皇上不动怒则矣,若是动了怒,你知道的…”

张氏打了个寒噤。

木槿嫁过来的那年秋天,明明自己年幼贪吃螃蟹,吃得太多才腹疼不止,谁知明姑姑跑宫里找吴帝许知言,偏说有人暗害公主,刻意安排席上茶食尽是凉寒之物,太医又说病得重了可能不孕不育,惹得许知言大怒,不顾病体亲临太子府,问着排宴之人是谁,也不问是否有人主使,是否刻意相害,当即拖出去勒死;当日煮饭的厨娘、侍宴的侍儿、端菜的奴婢,甚至连厨下烧火的婆子,统统打一顿逐出府去。

这还不够,后来又问明姑姑平素哪些人对太子妃不敬,明姑姑居然一口气报了四五十个,许知言竟依了她报过去的名单,将太子府的管事逐走十之六七,太子妃的凤仪院更是只留下木槿自蜀国带来的人,原先慕容依依和另一位保林苏亦珊以及太子自己安排过去的人,遂被撤得干干净净。

太子许思颜素来孝顺,何况许知言难得大动肝火,再不敢阻拦,还是在旁垂了头乖乖听训受责。

其后,许知言把自己的心腹之人送了些过来侍奉太子妃。

这些皇宫里出来的,可谓背景强大,更是无人敢惹。

慕容依依既是临邛王府的郡主,又有姑姑慕容皇后撑腰,太子府的内务向来是她说了算,独太子妃所居的凤仪院油盐不进,太子妃再呆再傻,一入凤仪院便被保护得如同铁桶围住一般,连她每日在里面做什么都不会传出一点声息。

想来蜀国国主萧寻就这么一位公主,必定挑了最忠心伶俐的奴婢侍仆随嫁。慕容府再怎么厉害,到底武将之后,于培养心腹方面,比起那一国之君,自然不如远甚。

此事唯一的好处是,太子许思颜从此更不待见太子妃了。

原先虽未在凤仪院留宿过,平时见面还维持着惯常的温文笑意,问几句温寒饱暖,但自从许知言因她将太子府整个儿清洗一遍,看到她时便连笑容也懒得奉上一枚了。

慕容依依皱眉,道:“如今皇上护她得紧,但总有护不了她的那天…”

张氏连忙点头,“对,到那时我们再细细思量,怎样瞒过蜀国,无声无息把她摆布了,还怕那中宫之位…”

“你先别想着以后罢,如今…只怕我们有些麻烦了…”

“郡主,难道那刺客…真和慕容家有关?”

“若他是从涵元殿出来的,应该八九不离十了。前儿父亲曾遣人过来悄悄问我,那些秘密弹劾慕容家的大臣都是哪些人,因我不知,他很可能叫人去涵元殿直接翻查奏本。可父亲怎么安排的?怎会被人发现,还藏在我的车驾下出来?”

张氏也在疑惑,“是呀,可惜现在还没探到消息,也不知在宫中有没有露出马脚。还有那车驾,坏得蹊跷…”

“若是露了马脚,我还得谢那傻丫头替我当一回人质呢!”

若是宫中之事被发现与慕容家有关,蒙面人再好端端把慕容依依放回来,无疑会令慕容家更难洗脱嫌疑。

慕容依依低头想了半日,叹道:“我还是先去见见太子吧!”

张氏应了,又道:“其实现在最急的不是这事儿。”

“那是什么事?”

“郡主,得尽快生一个皇孙呀!”

张氏叹道,“你和太子一起已经九年了…那时吴蜀两国刚开始议亲,那小丫头才八岁,毛都还没出齐呢!若你当时便有了身孕,那亲还能议得成?便是议成了,若在迎亲前怀上,皇后也会为你作主,怎么着也不会让那个呆丫头压你一头!”

慕容依依绯红着脸,半晌才道:“嬷嬷,这事又岂是我急得来的?起居饮食我都已万分经心,姑姑也遣了太医一直帮调理,就是没动静,又能怎么办?不仅是我,苏以珊,沈南霜,还有他身边那些通房丫头,也都没动静…”

张氏也是忧愁,“说得也是。只是如今太子虽宠你,可后面总会有新人春葱似的一茬茬进来…你都二十四啦!”

慕容依依咬唇不语。

太子府书房。

许思颜眉目俊雅,正微侧了头仔细听臣僚禀告事情进展。

太子詹事吴为说道:“我已找了涵元殿管事太监再次核查过,的确只少了前天呈上来的那封密折,就是郑洪、吴培汉他们几个联名参奏临邛王父子侵占良田、克扣军饷的那个折子。”

许思颜唇角一勾,笑意愈发温文,眸中却明显闪过一抹嘲讽,“那个折子,我不是已经压下来了吗?他们还盗那折子做甚?”

吴为低头不做声,太子府丞魏非却已摇着羽扇轻笑起来,“若换了我,我听着些风声,当然也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挡爷的道,到底长了几颗脑袋,回头无论如何要把它们割下来出气!不过他们应该知晓太子必会将折子压下来不作处置,目的只是想知道是哪些大臣在和他们作对,为何要把折子盗走?”

吴为沉吟道:“我问过最先发现那人的宫卫,应该是刚进去就被发现了,还没来得及抄走或拆看,便带了密折直接逃走了。”

“有理,有理!”

魏非连连点头,看向年轻的太子。

许思颜指节轻扣桌子,淡淡道:“临邛王会如此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