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木槿!”

他呼唤着,掌心的汗水已渍湿了持着的火把。

木槿既然从这里离开,被人追杀之际应该不会再返回这里。可他总忍不住抱着一分希望唤上几声,顺路再仔细查看查看,是否还有线索留下。

他没有失望,他居然听到了一声痛楚的呻吟。

他僵了僵,然后立刻辨别出来,失声叫道:“从悦!”

急忙往发出声音的地方奔去时,前方一株古柏枝叶晃动,一道黑影自树上飞落,却站立不稳,一个踉跄摔倒在落叶间。

绯期短,歌阑饮恨春情薄

许思颜忙上前去搀扶他时,树上一根浸满鲜血的衣带飘下,恰落到他手边。

伸手接过时,却是木槿的衣带。

许从悦仅着单衣,满身都是血,连气息都已微弱。

许思颜连忙查看他的伤势,急问道:“从悦,你伤在哪里?”

许从悦脸色雪白,眼眸里却有如火焰般的情绪在跳动。他一把握住了许思颜的手,哑声道:“思颜,快救木槿!她…她中了毒箭,只能撑一炷香时间!妍”

许思颜心头一冷,“你说什么?”

许从悦向前方一指,“她为救我,引开了刺客,逃向了那个方向,被…围困受伤。”

许思颜忙向从人道:“你们照顾雍王!悫”

他嘬口为啸,边通知部属集合,边向许从悦所指方向奔去时,许从悦忽又叫住他。

许思颜顿身看向他。

许从悦喘息着,捏紧掌心一只枚玉色荷包,猎豹般不屈不甘的眼眸盯住他。

“一定要救下她!那些人要刺杀的,原本是太子。她本可…弃了我自行逃开…可她听说了他们要刺杀的原是太子!”

他说得简洁,却把“太子”二字咬得格外重,言外之意便分外明显。

太子妃舍身救他,不是因为和初次相见的雍王有什么深情厚谊,而是因为雍王乃代太子受累。

她重伤受困,是因为他太子许思颜,而非因为他雍王许从悦。

许思颜眯了眯眼,飞身离去。

许从悦略略松了口气,听得身边护卫惊呼,才觉出背部伤口裂开,热血正汹涌而出。

他挣扎着先将荷包小心收入怀中,才道:“我…我没事。你们先去帮着…找太子妃要紧。”

全京城无人不知,太子妃无宠。太子妃出事,许思颜看在吴蜀两国的交谊和自己父皇面上,不会不搜救,但尽不尽心,只有天知道。

可若太子妃是被他连累得身陷险境呢?

以许思颜的心高气傲,肯让太子妃出事,让自己永远欠她一个人情吗?

循着许从悦所指的方向,青桦等不久便又有了发现。

他们甚至隐约听到了几声惨叫,但奔过去看时,只见到五具黑衣人尸体。

听闻太子妃中的箭有毒,且毒性相当强,但估计再强也强不过那几个黑衣人所中的毒。

中的是飞刀,且真的是见血封喉的毒。

至少有三人中刀处并未在致命处,但找到时已经直着嗓子说不出话来,片刻后便伸腿死去,连面色都已转作青乌色。

许思颜问:“太子妃会用飞刀?”

青桦等对视一眼,顾湃上前回道:“回太子,我们公主曾学过暗器,但身上并未带飞刀。再则,公主从不用毒。”

“不用毒?那雍王府被她毒翻的小侍从呢?”

“公主从不用那些会危及性命的毒。”顾湃踌躇了下,又道,“我们国主也禁止公主碰那些烈性毒药。听闻公主曾经两次因研究剧毒误伤自己,险些害了自己。”

“害了自己…”

这事听着倒像是传说中那个又呆又傻的太子妃才能做出来的。

他看着那黑衣人的尸体,沉吟道:“死的是刺客,那么,木槿很可能被人救了?”

他转头问:“孟绯期呢?”

众人摇头。

青桦道:“绯期公子武艺绝佳,但用的似乎是剑,没听说他用飞刀,更别说淬过毒的飞刀了…”

许思颜冷笑道:“我还没听说我太子妃是个能文能武还可以舍己救人的女中豪杰呢!”

青桦顿时噤声。

许思颜顿了顿,又道:“便是有人救了她,救她之后未和我们联系,也很可能居心叵测。继续找!”

他下令临时调集的一队精兵来得比预料得要快,且是他的爱妾苏亦珊的兄长苏落之亲自率领。

伏虎岗并不是很大,吃亏在如今正值夏日,四处灌木野草极茂盛,何况又是深夜,便是有人藏在身侧,若不走拨开草细看,也未必能觉察。但人手够了,总算能一寸一寸仔细翻找。

从最后发现黑衣人的地方开始搜寻,渐渐往四面扩大范围,凡是可能藏人的地方,都一一细查,只差没有挖地三尺…

可是,一无所获。

木槿,连同追杀她的那些刺客,仿佛平空消失了。

木槿隐约听得到远处的喧闹,却觉眼睛沉重得睁不开。

她肩部的箭伤并不深,但中箭后那种疯狂的麻木感迅速向全身蔓延,并且在不久后便让她头晕目眩,手足无力,即便在奔逃之际匆匆翻出明姑姑为她预备的袪毒药物服了,效用还是不大。

腹中的袪毒药物还没来得及发挥作用,快速奔跑已让毒性发作得更快。

她还记得自己被追得踉跄奔逃时支持不住快要栽倒的情形。而那一团烈火般卷来的红衣,一头撞入她的眼中时,她说不出是惊是喜还是忧。

那刺客却只见到了劲射而至的飞刀,却是连他的模样都没能看清。

雪色寒光后,血色雾气扑面,分不清是向他们出手的男子,还是他们自己喷涌出的鲜血。

木槿绝处逢生,却又因那一抹红影隐隐不安。

那人很快塞了两粒药丸在她口中,再御起轻功,腾云驾雾般带她飞身而行,很快将她带到一处岩洞,割开她的衣物为她放血驱毒。

木槿只稍稍恢复些神智,便已猜到那人是谁。

从小大到,除了她师父,她只见过一人有那样的身手。

“离他远一点。这人危险。”

她的五哥萧以靖这般警告过她,眉目间有担忧和无奈。

“以靖,若不能制之,尽快除之,不可存妇人之仁!”

她的父皇萧寻也曾这般警告过萧以靖,眉目间有锐利如刀锋的杀机闪过。

“是。”

萧以靖应下,但第二日那人便自蜀都消失。

木槿便听萧寻向夏后低叹:“以靖面冷心热,诸般皆好,独待人太过宽慈,恐日后养虎为患。”

其后他在吴都出现,吴帝许知言以客礼相待,却在木槿入吴后问她:“木槿,你觉得这人该杀还是该留?”

木槿答道:“此人如双刃剑,用得好,杀敌制胜,无往不利;用得不好,父皇可盛宠之,徐图之。”

许知言遂对其厚加封赏,并多次明言是木槿为其请封。那人谢绝官衔,却领下厚赐;平素虽孤僻冷情,但见木槿入宫也会颔首致意,有时得到些珍奇之物,也会在木槿入宫之时送上,看着并不像从前那般目无下尘,骄纵乖张…

也许他是可信的。

毕竟,在异国他乡,也唯余了一个萧木槿可以称作他的亲友。

而且,他不但武艺绝佳,对医毒之道也颇是精通,加上之前服的药渐渐发挥作用,不久木槿的伤处便开始有有知觉,——从前她最厌恶的灼烧般的疼通,此时弥足珍贵,因为它正宣告了她的死里逃生…

“绯期哥哥…”

她模糊地唤道。

那人利落地为她伤处敷了药,绑好,才扶她靠山壁坐了,正对着他的面容。

果然是孟绯期。

一身艳红的衣衫,极招眼的颜色,却迥然不同于同样爱穿红紫衣衫的许从悦。

许从悦艳烈却亲切,很多姑娘在发现他猎豹般的眼神前,先看到了他出身贵家气韵天成的贵气,以及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

而孟绯期俊秀却冰冷,一身红衣如此迫不及待地期盼众人注目,只为众人能发现,有一个人是如此骄傲地不屑于众人注目,遗世独立于众人之外。

可没有人会先留意到他的俊秀风姿。

几乎所有人在觉出他一身寒意后,都远远弃他或离他而去,从此畏之如虎,或敬而远之。

他还是一贯的倨傲和冷漠,盯着她看了片刻,才慢慢开口道:“醒了?”

木槿渐渐看清周围,却是一个干燥清爽的岩洞,小小的洞口便在一眼可见的不远处。她坐于一堆干草上,而这堆干草显然不是孟绯期寻来的。

旁边有一对兀鹰,头都被削了下来,掉在一堆被砸坏的狼藉鸟蛋中。

兀鹰以腐肉为食,喜居高岩,筑巢孵蛋处也必在高处。

想来此处必是高崖上的一处岩洞,孟绯期见有兀鹰出入,径自仗了绝世轻功带她飞将上来,毫不客气地杀了兀鹰鸠占雀巢。

迷迷糊糊时便听到的嘈杂声音,并不是她的幻觉。此时她听得更清晰,远远近近传来的,应是许多人搜山的声音。她甚至听到有人在附近大声呼唤:“太子妃!太子妃…妾”

无疑,救兵已到。

既已惊动孟绯期出手,她的其他护卫不可能不知道;如此险境,也不可能不通知太子相援。

她向外观望着,扶了山石,正要挣扎着站起,却觉肩上一沉芗。

木槿回眸定睛看时,一颗心都似猛地一沉。

她的伤处已被包扎,衣衫破裂,孟绯期的手正搭在她祼露的肩上。即便她中毒受伤触感不那么敏锐,肌肤相触的热意,以及剑客独有的粗糙茧意已经清晰地传来。

他的眸光沉郁,如海如潮,木槿看不明白,却有种毛发耸然的感觉森然而起。

她没有挣扎,甚至没有动弹,只扬唇向他憨憨一笑,“绯期哥哥,外面似乎有人在找我。是不是太子府的人已经找过来了?”

找过来了,甚至已经在搜山,却不能搜到此地。

必是此处岩洞甚高,甚至可能就在绝壁之上。便是下面的人翻遍整座山,也不会料到她会在抬头一眼可以看到的光秃秃的岩壁之内。

她看不透这个救了她的人到底居心何在。

孟绯期盯着她,却轻轻一笑,“木槿,你平时并不叫我哥哥。在蜀国时,你偶尔看到我,都会绕着走开,是不是?”

木槿抬眸,不解地看着他,“绯期哥哥何出此言?从前在蜀国,我大多时候给关在深宫里,也没见过绯期哥哥几次吧?便是四哥六哥他们,也不常见到的。”

“四哥…”

孟绯期嘲讽一笑,“也不过是贱婢之子罢了,蠢笨如猪,却能靠了依附萧以靖承继梁王之位!”

木槿垂头把玩着她手边的小包裹,柔声道:“绯期哥哥快别说这话了!五哥寻常和我讲起来,都说当年伯父着实亏了你们母子,一直想着要有所补偿。在五哥心里,绯期哥哥原与四哥、六哥和七哥他们并无分别,都是骨肉至亲的兄弟。只是梁王之位,素来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所循者不过祖制而已,与五哥何干?”

孟绯期叹道:“人说你呆呢,我瞧着你比谁都刁钻。你甚至没你五哥坦白。”

木槿一愕,“绯期哥哥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孟绯期抚摸着自己的左腕,悠悠道:“你不懂么?那我告诉你。你五哥逐我离蜀时,曾经明着警告我,让我安分些,若敢对木槿不利,千里万里,都会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木槿却真的沉吟了。

她远嫁吴国后,五哥萧以靖极少有信来,她也默契地极少有信去。

只是辗转间,她也听说五哥威权益重,朝臣无不敬伏;她还听说他终于娶了妻,那位郑家小姐她当年见过,容色出众,看着温温婉婉却言行爽利,堪称良配。

他曾提过孟绯期,却只一句话:“善待之,谨防之。”

可如今她只身应对,又该怎样去防?

孟绯期睨着她,已在淡淡说道:“我现在便想瞧瞧,若我对你不利了,他该怎样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木槿掌心泛出汗意,却笑道:“绯期哥哥说笑呢,若非念着兄妹之情,哥哥焉会出手相救?待我回去,必定禀告父皇多多封赏。绯期哥哥,你想想你还需要什么,木槿一定有法子帮你讨来。”

孟绯期幽蓝目光沉沉地望着她,“便是你不认我是哥哥,瞧在我也曾姓萧的份上,我也不会容忍旁人把我名义上的妹子害死在我跟前。不过,若我要你,吴帝也舍得给我?”

木槿笑道:“绯期哥哥这是想娶亲了?放心,我回宫后必为你多觅几位绝色美女,也算稍尽兄妹情谊。”

孟绯期的手终于从她肩上挪开,却支起她下颔,轻笑道:“少和我论什么兄妹。你和萧以靖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不折不扣的兄妹吧?可你们那点丑事,又怎么瞒得过我?”

木槿不觉颊生红晕,眸光也不若方才温驯,用力别过头挣开他的手,微冷了声线答道:“绯期哥哥,这些话木槿可受不起!绯期哥哥旁的不看,也该看在那些年五哥对你的诸多照应吧?说这话恐怕五哥也得心寒。”

孟绯期忍不住又抚向自己左腕。

木槿在此时才看到他的左腕有道甚是狰狞的暗色伤疤。

度其形状,当时应该伤得甚深,很可能连手筋都已割断。

但从孟绯期行动来看,应该医治及时,行止并未受到太大影响。

以孟绯期的身份和武艺,却不晓得什么人才能伤到他。

而木槿很快便得到了答案。

孟绯期道:“萧以靖对我倒是照应得很。原本还假惺惺跟我谈什么骨肉之情,等我无意撞破你们私情,立刻挑断我手筋把我逼离蜀国!瞧着什么端方君子,大约只糊弄你那父皇母后吧?分明一肚子的男盗女chang,连妹子都不肯放过的畜生而已!”

木槿本就毒伤在身,被他几句冷嘲,更是气得几乎要哆嗦,忙按捺住怒意,只叹道:“父皇母后膝下,只有我和五哥,的确比别的兄弟姐妹们亲近些。可绯期哥哥从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却连我都不知道?”

孟绯期冷笑道:“你还要抵赖么?我且问你,那年你即将出嫁,萧以靖嫌宫里耳目众多,妨碍你们相亲相爱,特地带你去了他的私苑相会,是不是?那日我正好也在附近,见他的车驾过去,帘子密密垂着,一时好奇跟过去,也偷偷进了他的私苑,却瞧见你们两个在杏树下抱在一处,你还哭着说不想嫁,是不是?”

木槿咬牙,却笑道:“是又如何?那时我才不过十四岁,连蜀都也未离开过,却要远嫁千里之外的异国他乡,自然不愿意。五哥带我出门走走,开解开解,又有哪里不对?”孟绯期一把扯过她前襟,将她拉到自己跟前,笑道:“那么,他跟你说,他也不想你嫁,他只想你留在他身边永远和他在一处,也是兄妹之情?那年他已二十,国主几次要为他议婚,都被他推搪开来,太子府连个侍姬都没有,这又是何故?还有,据说你成亲三年尚未圆房,到底是太子冷落你,还是你刻意让太子冷落?”

他不理会木槿的挣扎,抚着她面庞道:“你虽不算什么绝色佳人,但好歹还算清秀,便是帮你破一下身,也不算委屈了许思颜吧?又或者…早先在蜀国,你那好五哥已经代你夫婿和你行了周公之礼?”

木槿再忍不住,怒道:“你…你疯了!”

孟绯期道:“从小到大,旁人都说我是疯子。难得你这时候才这般说,可见的确待我颇有些深情厚谊,我也不能辜负了妹子这等情谊,对不?”

他一把扯开木槿前襟,便将她压下,低低叹道:“我着实想瞧瞧…萧以靖听说这事后会是什么表情!”

木槿挣扎,只觉后肩的伤处被压在坚硬在岩石上,疼得钻心,高叫道:“五哥什么表情我不知道,但我吴国的父皇必定先要了你的命!”

孟绯期轻易便捉了她的双手,捏紧,按于她头顶,轻笑道:“你可以告诉你公公,你夫婿,说你先后被你两个哥哥强占了…只要你有脸声张出去,我便有脸认下来!我还要…”

他猛地在她锁骨上咬了一口,却在她尖叫出声前拿帕子塞住她的嘴,一边吮着被他咬出的鲜血,一边低声道:“我还要亲自告诉萧以靖,我对你做了什么!”

木槿虽从小学武,奈何毒伤未愈,四肢无力,何况孟绯期于武学一道悟性奇高,一身武艺绝非寻常高手可比…

她努力扭动身子想要摆脱这个可怕的所谓兄长,却只觉他愈发放肆,后肩草草包括的伤处鲜血流溢,浸透了她后背的衣衫,连眼前都开始一阵阵地昏花。

而身上的男人因她的反抗越发有兴致,愤恨般说道:“什么公主,什么太子妃,不过…和我母亲一样,是男人的玩物罢了!”

他一把扯开她的裹胸,用力撕下,压了下去…

蜀国国主萧寻独宠夏后,但夏后少年时受过不少磨难,太医多言不宜受孕,故而两人膝下无子,只有一个收养的木槿公主。但萧寻尚有几位庶兄弟,遂在诸侄中诸多考量权衡,最终择了高平郡王萧宜第五子萧以靖为嗣子,不久又册为太子,养在宫中亲自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