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以靖依然站在原处,仿佛并不曾动弹,而手中却多了几枚袖箭。

许思颜也顾不得理会他手中袖箭从何而来,冲着那衣料飘动之处唤道:“木槿,伤得重不重?还不快下来?”

那往日好听的声音不复方才的冷沉,却已哑得变得调,听着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柔软和柔和。

果见那罅隙处的衣料一动,一人失了重心般直直栽了下来。

“木槿!”

许思颜欢喜地颤着声唤,连忙伸手去接时,倒也稳稳接住,却听那人苦楚地呻吟一声,分明是男子。

萧以靖手中明珠尚在,这一回两人都将那男子面容看得清楚。

许思颜先是讶异,然后手中猛地一紧,急唤道:“小眠!”

楼小眠只穿着素白中单,大半幅都被鲜血染透。往日秀逸的面庞已经再无半点血色,额上的细密汗珠浸湿了大片垂落的发丝。但他却向许思颜微一扬唇,虚弱地轻笑道:“皇上莫再抱我了!若再有流言传出去,不仅大臣要弹劾我,连皇后娘娘都该要我小命了!”

许思颜的手一哆嗦,苦笑道:“你居然还笑得出来?这是在闹哪桩呢?”

楼小眠笑了笑,身子却是一歪,竟已晕了过去。

身后又有动静,却是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自方才楼小眠潜伏之处飞了下来,却在落地瞬间踉跄了下。

许思颜尚抱着楼小眠,萧以靖只得伸出手去轻轻一挽,已将她扶稳。

他道:“木槿,小心!”

却觉自己声音仿佛与另一个人重合了。

回头看时,正与许思颜四目相对。

竟是不约而同在提醒木槿。

萧以靖便退后一步,静默着再不作声。

许思颜瞧着木槿身上亦是鲜血淋漓,尤其以后背为甚,慌忙将楼小眠交给近卫,问道:“伤在哪里了?”

他捉过她的臂腕细细打量,木槿觉出那指尖的颤意,再想及他第一次匆匆奔入时的仓皇,不觉眼中一热,忙摇头道:“给踹了两下,也没怎么伤。是楼大哥身上的血。”

觉出眼底湿意瞬间便要奔出,她忙揉了揉,又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说道:“我好容易把他也藏上去,一直背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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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心事,千古荣辱一隙间(四)

9-291:06:172138

许思颜等都已看出她身上穿着的楼小眠的衣衫,且领子偏低,能轻易看到被扯坏的中单,便是不问亦能猜到之前所遇的事必定惊险之极。2

萧以靖退了一步,靠在山壁上,抱了肩低头叹道:“没事就好。那么大的人了,也该学着自己照顾好自己才行。”

许思颜闻得木槿安然无恙,已自将她拥于怀中护住,方才有几分宽慰,闻言脸色微微一沉,淡淡道:“内兄,木槿已做得很好。变生不测,此事不能怨她。榛”

“哦!”

萧以靖便继续沉默。

手中夜明珠映着他的脸,恍惚有些苍白,但更多却只是冷漠和淡然。

木槿险死还生,神魂未定,却因他那冷漠又一阵烦乱心酸,垂头道:“对不起,五哥。不该每次都让你瞧见我最狼狈的模样。”

萧以靖看她一眼,将夜明珠搁在石壁凹处,再没有说一句话,拂袖走了出去。

许思颜眼见楼小眠伤势不轻,即刻令人将他就近安置于寿安堂救治,又令禁卫军团团围护,不许人探视姨。

现在不知多少双眼睛正盯着出事的皇后,忐忑不安有之,幸灾乐祸有之,居心叵测有之。但许从悦含糊身份抱走花解语,应该成功引开了大部分人的目光。

如今四周已被皇帝直属的禁卫军牢牢把控,假山附近更是只有几名心腹亲卫在,便是有人疑惑许思颜、萧以靖何以在此处延宕未去,一时也无法探到虚实。2

多了个受伤的楼小眠,也不过再让人多了一团疑惑而已。

而皇宫内不可解的疑惑向来多的是,打听得多了,知道得多了,反而才是要命的。焉知不是新帝张开了一口网,正等着人打探消息,才好顺藤摸瓜呢…

秋水、如烟已被成谕亲去领来,见木槿狼狈模样,急过来为她收拾,替她更换带来的洁净衣衫。秋水不慎碰到她受伤的臂腕,木槿禁不住“嗳呀”一声。

许思颜忙低头细看时,便见她腕上青紫的伤处渗着血水,已经肿得老高;再瞧肩背上,亦有两处碗大的青紫伤痕。

“这些畜生!”

他低低咒骂,见如烟慌忙取出伤药,遂自行取过,亲自用手指蘸了,一点点替她涂在伤处。

木槿神魂初定,看一眼洞外,才低了眼眸,柔声道:“大郎放心,没事,不疼。”

许思颜微愠,“嗯,朕的皇后聪慧可下笔成章,勇猛可上阵杀敌,自然不怕疼。”

他说这话时手指间的力道不觉重了些,木槿不由吸气,抬眼扫向他,“皇上这手也只适合上阵杀敌…还是给如烟她们敷吧!”

“死丫头,你疼时我更疼呢!不解情趣的…”

许思颜喉间嘀咕几句,双眸却已渐渐清明澄亮起来。他果然将伤药递还给如烟,负手站着瞧她半裸的肩背,却如看他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服侍人从来不是许思颜所长,但欣赏小妻子更衣却向来是他的一件乐事。

只是山洞里潮湿腥臭,着实不怎么让人愉快;此时木槿一身的伤,更让他心头阵阵闷疼揪痛。

木槿被他调侃几句,倒是从惊悸和恍惚间渐渐回过神来,匆匆换好衣衫,一边随许思颜离开污秽的山洞,一边道:“诱我前往流香小榭的,是长秋殿时常在我们跟前侍奉的太监吕纬。他既已露面,从此应该不会再出现了。另外流香小榭里下毒的宫女左肩中了我的钢针,皇上可即刻令人细查宫中有没有左手行动不便的宫女,也许还来得及寻到些线索。”

许思颜向身畔近卫一点头,近卫立时应道:“是!”

已飞快奔去通知禁卫军统领安排此事。

木槿乍出幽暗山洞,被那阳光一照,不由地拿手挡了挡眼睛,才看清了眼前熟悉的富贵风光,巍峨殿宇。回忆着这一两个时辰间的惊险遭遇,竟有种再世为人的错觉。

再收回目光时,她便看到了萧以靖。

他正懒懒坐在清溪边,似在把玩手中镶金嵌玉的一把短剑,又似在赏着溪中鱼儿,依然是一贯的尊贵疏离。

离弦立于他身后,影子般静默无声。

禁卫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立于附近,虽不认识萧以靖,但看他的眼神明显有着几分敬畏和谨肃。

许思颜黑眸微凝,却轻笑道:“木槿,咱们先到寿安堂休息片刻,顺便看看小眠吧!正好也可和内兄叙叙话。”

他明知木槿与萧以靖有段过往,也一再留意到木槿每次提到萧以靖时的回避和失礼,心中自有芥蒂,再不愿让他们相见。

这深宫内外,重重危机,步步惊心,多的是口蜜腹剑,笑里藏刀。

能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的至亲已逝,她若心存去意,他还能用什么阻拦她扶摇九天,自在逍遥?

若她亦离去,这深宫,这天下…

他将和他的父亲一样,独自迎临扑面寒凉,孤孤单单守着万里河山,继续如履薄冰的帝王生涯吗?

他甚至还不如他父亲。

他们连个孩子都没有。

但此时木槿已与萧以靖见面,且木槿所历惊险亦与萧以靖有些关联,即便作为木槿娘家人,于情于理都该让萧以靖了解此事前因后果。

木槿正看着萧以靖微微出神,闻言才松了口气,唤道:“五哥!”

萧以靖起身走过来,将木槿上下一打量,唇角才微微一弯,“走吧!”

惊心事,千古荣辱一隙间(五)

9-301:14:162192

三人行至寿安堂,早有比丘尼将他们引入禅房,同样沏了极好的清茶奉上。2

问楼小眠时,却还在耳房处理伤口。

据说那刀几乎将他对穿,伤势颇重,失血又多,总算未伤内腑,只要好好调理,应该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木槿这才略松了口气,叹道:“今日亏得楼大哥,要不然…”

当着两个至亲之人的面,她依然因羞窘涨红了脸,一气喝了半盏茶,才打起精神来,叙起今日遭遇之事。

“幸亏你们过来了,那太监也不敢久呆,打算杀了楼大哥便逃开。我一时没力气和他打,把那死男人踹开后连发了七八根钢针。那太监一时腾不出手来,又怕被外面的人堵住,才顾不得我们,先行逃了开去。——若当时便已将德寿门和两边角门封了,这人应该还在宫内,但只怕很难辨认出来。榛”

许思颜疑惑,“为什么?你没看清他的脸?”

木槿摇头,“看清了,模样平常,神色僵硬…应该戴着人皮面具。”

据说人皮面具是自死尸脸上剥下的面皮,经药浸火蒸加工而成,因此惟妙惟肖,足以瞒过寻常人耳目。但木槿所学向来博杂,母亲又是一代名医,这些手段便逃不过她的眼睛。

木槿闪过尴尬,继续道:“我猜着那些人必定要当众出我的丑,何况正狼狈着,万不能让人瞧见。于是趁着那位解语姑娘将那男人拖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背着楼大哥攀到洞顶藏身。2早知道你们也来了,我便不藏了!”

她捏了捏自己酸疼的臂膀,垮着脸叹道:“平时瞧着楼大哥清清瘦瘦,怎么就…那么重呢!”

她的叹息极是悠长,却叫许思颜听得哭笑不得,“嗯,回头叫小眠减减肥…颐”

萧以靖也唇角一弯,低低道:“藏着更好。当时外面人多口杂,一个不慎说出什么来,总对你不好。”

木槿便看向窗外林立的禁卫军,“现在呢?对谁不好?”

许思颜揉了揉额头,“大概…从悦比较倒霉吧!话说,花解语和楼小眠怎么会出现在这边?”

木槿道:“据说难得见面,楼大哥约了她找个僻静地方谈音律呢!这边的确僻静。”

僻静到有人杀人行凶都能呼救无门…

“小眠这疯子,这时候还有心情谈音律,也不怕给言官奏上一本,毁了自己大好前程!”

许思颜苦笑。

花解语温柔妩媚,妙解音律,正是楼小眠欣赏的那类女子。可惜她出身低贱,如今又是许从悦侍妾,平时见面多有不便。但谁也想不到楼小眠堂堂二品大臣,居然趁着大行皇帝丧仪和她私会。若被政敌知晓,扣个目无君长、丧心病狂的罪名都不为过。

可若不是楼小眠与花解语恰巧赶到,他们冲进去看到的,又会是怎样惨烈的情景!

许思颜后怕之极,掌心一阵阵地发冷,慢慢道:“但能误打误撞救了朕的皇后,也算功大于过了!如今瞧着从悦也未必将那花解语怎样放在心上,早知她和小眠投契,还不如把她留给小眠。”

以楼小眠对音律的痴迷,情爱谈不上,知己却是必然的。

正说着时,周少锋已在门口低声禀道:“皇上,已经惊动了昭和宫,连太后都已行往安福宫了!”

“啪!”

茶盏重重地磕在桌面的声音。

许思颜等看时,正见木槿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去,拿块素帕擦了擦蘸落的水珠,轻笑道:“这茶还挺好喝的。”

许思颜淡淡一笑,“那你留下来继续喝茶?”

木槿已站起身来,“想起我差点连冷水都喝不成,哪里的茶都会觉得好喝了!当然,茶好喝,热闹更好看!”

她迈步走了出去。

衣袂生风,清静佛堂蓦地腾起一股杀气。

许思颜随之举步,却向萧以靖叹道:“内兄,你养了个好妹妹。”

萧以靖慢悠悠道:“我也这么觉得。”

其实,许思颜更想说,你养了个好厉害的妹妹。

若他这样说了,想来萧以靖同样也会笑纳了这评价。

便如他自己,若有人赞他娶了个好厉害的小妻子,他必定也会坦然笑纳。

安福宫。

往日清冷的太妃住处,今日前所未有的热闹。

从禁卫军、到太妃、太嫔们的内侍、宫女,都在外敛息屏气静候着,又有各宫里打探消息的宫人来往,却都被拦在宫外。

禁卫军的典军校尉成诠、护军校尉崔稷一内一外守于殿前,再不放一人进出。

没有人看到被雍王抱进去的女子到底是死是活,四五个太医被召入后再也没有出来。

除了太妃、太嫔,随侍一概被挡在宫内。

而太妃等虽被请了进去,可踏入那门槛后再也不让出来,更不让和外面的人交流。

“皇上有旨,事关皇家体面,宫内之事不得外传,请吉太妃止步!”

连位分最高的吉太妃意图踏出自己的宫门,都被成诠毫不迟疑地如此警告。

成家数代忠贞,只听命于今上,吉太妃地位再尊,也只能徒唤奈何。

在热闹却僵冷的气氛里,自先皇去世后绝食两日的慕容太后终于被惊动,不顾体弱乘了鸾舆赶过来。

身畔紧随侍奉的,是太子良娣慕容依依。

惊心事,千古荣辱一隙间(六)

10-11:05:122178

慕容依依得太子盛宠九年,但自从去年木槿收掌太子府内务,把太子处置公务场所改到了凤仪院,她的衣食用度虽然不减当初,但她的蟾月楼却已门可罗雀。夹答列晓

太子曾盛宠她,但最后却敬畏太子妃;尤其在太子妃小产后,他对这位不过中上之姿的太子妃更是体贴爱惜,处处宠纵,甚至带着几分敬畏般的小心翼翼橼。

慕容雪再试图被太子纳妾时,都被许思颜以各种理由拒绝,连原先预备娶进门的几位贵妾都命各自嫁娶,勿耽误了大好年华,“父皇病重,孤恨不能以身相代,又岂能纵情声色之事?”

于是,慕容依依虽然时常病着,太子去探望过几回,并多有赏赐,却再不曾留宿,只长住于凤仪院。

也许太子妃不懂歌舞,不算绝色,所以沉溺于凤仪院便算不得纵情声色?

但慕容依依再怎么受冷落,以慕容家的地位,太子登基后她至少也会得个妃位。

如果尚未正式册封的皇后闹出无法见人的丑事来,那取而代之的,更不会有别人…

慕容雪一身衰服,容色憔悴,下了鸾舆后咳漱两声,才在慕容依依的扶持下站稳了身子愠。

一眼扫过地上跪着的数十宫人,她皱眉道:“这到底是怎么了?大行皇帝梓宫尚停在长秋殿,便闹出这么大的事儿来!木槿那孩子呢?”

一众昭和宫太监宫女的簇拥下,她提裙走向安福宫内。夹答列晓

吉太妃、路太妃等并未出迎。

成诠、崔稷带守位于门前的禁卫上前见礼,却端端正正跪于门槛边,恰将慕容雪道路挡住。

慕容依依皱眉,叱道:“大胆,没看到是太后娘娘吗?”

成诠垂首答道:“回良娣,末将看到了!但皇上有命,若非他亲至,所有人等一概不得进出。皇上并未说太后可以例外!”

慕容依依不可置信,“大吴以孝治天下,皇上对太后更是恭顺孝敬。你可知你这话置皇上于何地?”

成诠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禁卫军受命于天子,惟皇上一人之命是从。良娣若觉国法、军纪不妥,可提请皇上更改,我等必定谨遵圣谕,不敢有违!”

慕容雪叹息道:“于是,大行皇帝刚走,连小小的禁卫军校尉眼底都没了哀家?”

成诠恭谨道:“末将敬重太后,岂敢有不臣不敬之心?只是顺应太后,则有违军规。若末将领头违背军规,今后何以服众?若禁卫军都能不从军规,大吴军队群起效仿,何以保家卫国,守护边疆?”

慕容雪气得浑身颤抖,喝道:“哀家不过要进去瞧瞧儿媳而已,你便能扯上保家卫国、守护边疆?哀家父亲血染沙场驱逐狄人时,你成家兄弟还不知在哪里呢!左右,给我拉开!”

一旁立有昭和宫的内侍上前,去拉成诠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