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笑容便有些僵,眉梢眼底有些无可奈何的伤感和悲戚。

木槿把玩着擦了半日依然湿润的发梢,慢悠悠道:“姑姑所言有理。”

风不定,敢求绮梦繁华地(四)【5000】

10-171:12:305286

桑夏依然殷殷地看着木槿,说道:“皇后,太后娘娘活了半辈子,为先帝操心,为皇上费心,其实也不曾有几天舒心日子,如今更是心力交瘁,体弱多病。麺魗芈晓有些事啊,想不看穿也难!这些日子奴婢侍奉太后,便几次听她提到,日后若能一家人时常在一处喝喝茶,说说话,和和睦睦的,下半辈子便没什么忧心的了!”

木槿嫣然笑道:“可不是么,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大家多舒心!这皇宫就是咱们的家,若在家里走几步路,都能遇到会武的太监来绑架、拉粪的车夫来淫辱,多堵心呀!”

桑夏讪讪而笑,“宫里到底人口太多了,难免有疏漏。”

木槿笑而不答,转头令秋水赏了桑夏一枚金簪,一对镶宝金约指,将她送了出去。

明姑姑见桑夏离去,才疑惑道:“这太后想做什么?这是派桑夏示好来了?觉得跟娘娘斗上去落不着好处,想和平共处了?轹”

木槿道:“以她的心机,没那么容易认输吧?若只是和我两不相扰,也许我倒能相信她是累了,倦了,不想斗了…主动示好,必有蹊跷!”

明姑姑点头,“咱们不能因为她示好便傻乎乎真的以为她不会再害咱们。呆会我便去预备贺礼,依然只能珠玉银帛等物,食物补品之类的都不能用,免得被人暗动手脚,摆上一道。”

木槿看向窗外天空的几缕缥缈流云,叹道:“若她和慕容氏从此真的安生了,倒也是皇上和我的幸事!而她…其实也是个可怜人。箐”

送回蜀国所送的八个美人时,许思颜那“完璧归赵”四个字意味深长。

若是让慕容雪听到,不知该是喜是气。

苦求一世又如何?该是你的还是你的,纵然远隔天涯,后会无期,依然是盛绽窗前的一枝雪梅,殷红夺目,如玉如绸;不是你的强求也求不来,苦留身畔,自以为属于你的那轮明月,可能正照着千里之外顾影徘徊的另一袭红妆。

费尽心机,呕心沥血,一朝人死如灯灭,再怎样的风华绝代,倾世无双,终究归于尘埃,不留半点痕迹。

梦散高唐,情断荼蘼,从此春色杳然,回首这一世,最终又能把握住什么?

夜间许思颜回瑶光殿,木槿便问起明日贺寿之事。

许思颜沉吟道:“自然要去的。尤其如今母后孤寂伤心,贺仪需加倍。明日若无事,我也早早下朝陪伴她去。”

他低眸瞧她,“上回你遇险那次,我也不敢说与母后完全无关。但出主意的,多半还是我那位贼心不死的继棠表哥。母后那里…”

不待他说完,木槿便道:“母后那里,我自然得和相公一样好好孝顺,凡事容让,恭敬有加,绝不与她争执,如何?”

许思颜揉揉她的头,含笑道:“委屈你了!”

因着慕容太后的支持,以及当年老临邛王拥立先帝的功勋,十余年来慕容氏结党营私,以致外戚专权,一手遮天,深为帝王所忌。故而不论是许知言还是许思颜,一边顾念着慕容氏的情分,一边对慕容氏扶植亲信、挑衅皇权的行径极是不满。

这几年许思颜年纪渐长,处事日渐稳健,在许知言支持下连打带消,已将慕容氏在朝中势力削弱不少。近日楼小眠渐渐康复,终于取代老相陈茂出任左相,从此临邛王、卫辉等行事更受制掣,朝政大事的主动权无疑进一步倾向了新继位的年轻皇帝。

这种状况下,许思颜对慕容氏的不满稍减。

何况近来慕容太后的急遽苍老他也看在眼里,虽非亲生,到底从小抚育,自有一份母子亲情在,早已暗暗担忧。

木槿日日与许思颜相处,明知他心意,懒懒道:“不委屈。除了我自己,没有能委屈我。”

“…”

许思颜开始揉自己的头。

有一刀,还三刀。

他倒忘了这丫头本性了。

木槿已笑嘻嘻地坐到妆台前,摘除寥寥几样簪钗,梳着许思颜揉乱的黑发,端详着自己镜中的模样,那笑意才敛了敛。

“我近日是不是又胖些了?”

许思颜走到她身后,看着她镜里的容颜,黑眸里有烛光璀璨的光影。

他道:“胖些好。好生养。”

木槿红着脸刚要笑,忽想起一年前公公许知言也曾说过同样的话,顿时又伤感起来,低低叹了口气。

许思颜慢慢从后拥住她,柔声道:“为我生一个太子。我会保护你,保护他,不让任何人有机会砍你一刀,你也便不用再苦心筹谋该怎样还人三刀。”

木槿唇角不觉再度扬起,眼底却温温地一热。

“好!”

她柔柔地应,身体向后一仰,已靠住他结实的胸怀。

许思颜笑着将她揽住,轻轻一提,已把那娇娜的身子置于妆台之上。

薄薄的寝衣松散,露出锁骨分明的莹洁肌肤,散着新浴后芳馥温雅的花香,又有着她本身的清甜好闻的草香。

指尖不过轻轻一带,衣衫便已滑落,玲珑如玉的身躯稳稳落于他掌间。

镜子里,便是一双相偎相依密密纠缠的人影。

时节正热,两人的肌肤却更热,温柔执着地贴着对方。

他已熟悉她的每一处私隐之处,更甚于她自己。与寻常迥异的姿势令她羞窘得睁不开眼,却因他的抚触而敛眉低喘。

他拢近她,与她相合如一时,她哑哑地叫出了声,幼嫩的身子却因他带来的强烈愉悦和刺激而阵阵收缩。

“小槿,我后悔了!我不要和你生一个孩子。”

缠绵之际,低低的耳语如羽毛般轻拂于心。木槿茫然地睁开眼,却因着身体的异常敏锐,原先敏锐的思维反而迟钝了。

好一会儿,她才挣扎了下,“嗯?”

许思颜忙扣紧她,含笑道:“至少得生两个。不,四个。两个男孩,两个女孩,可好?”

木槿正要说话,身体却因他的动作猛然收缩,如有一阵冷风贴着全身肌肤猎猎刮过,却有种自骨髓里流淌出的极致愉悦迅猛奔涌。

她不由自主地如弓弦般绷紧了身,让那股如无可抵挡的强烈快感如潮水般扫过她每一寸骨血肌肤,将她淹没,把她吞噬。

她颤栗得浑身起了一层粟粒,好一会儿才猫一般低低地叫出声来,细细的手指抠住他钢铁般坚硬的臂膀,又无力地松脱。

许思颜见她如此轻易地便攀到了顶峰,一时啼笑皆非。

他温柔地安抚着她,静候她缓过神来,才继续他的动作,顺便调笑道:“小谨也太不中用了…还得多锻炼,多锻炼…”

木槿软得跟云朵似的再无半丝力气,由他摆弄赏玩,好一会儿才说道:“好…”

许思颜反而一顿,“嗯,多锻炼?好,呆会去床上再来一回。”

木槿回过神来,掩住自己脸道:“我是说…生两个或四个…都好…”

她含羞带俏,婉转娇弱,却让许思颜禁不住噗地笑出声来,“那也须为夫加倍努力才成…别乱挣,挣伤了自己,呆会床上你更受不住…”

“…”

木槿欲哭无泪,却将身体努力迎上,奉祭给自己心爱的夫婿。

-且看一枝如画为君开

第二日许思颜早朝回来,木槿才洗漱起床,眼圈还有些发乌,精神倒还不错。

许思颜赞道:“到底朕的皇后资质绝加,勤加锻炼后愈发精神奕奕,骁勇善战…要不要再锻炼锻炼?”

木槿正喝着明姑姑端来的补药,闻言手一哆嗦,药碗差点翻了。

转头看到许思颜戏谑的笑容,她竖起眉来飞起一脚,将他直直从卧房踹了出去。

许思颜也不在意,笑着站起身来,拍拍灰尘道:“朕只是觉得时候还早,想问问皇后要不要朕陪着练一回剑。皇后在想什么?是不是想歪了?”

“…”

木槿恨不得赶上去再踹他几脚。

秋水、如烟等隐约猜到许思颜话中深意,羞红着脸掩口而笑。

许思颜遂换下朝服,亲自验看了王达与明姑姑商议后备下的贺仪,才携木槿去德寿宫。

德寿宫里,慕容依依自然早就到了,螓首蛾眉侍立于慕容雪身侧,见二人过来,——主要是看到许思颜,眼睛顿时亮了亮。

柳眉如烟,眸蕴秋波,含情凝睇,穿着最适宜她的一身素服,当真倾城倾国,绝色绝世。

木槿跟在许思颜身后,上前给慕容雪行礼拜寿,一边候从人奉上贺仪,一边瞧见慕容依依神情,便有些暗暗为许思颜可惜。

这般美人儿,从此见得吃不得,不仅慕容依依自己会动辄伤心得晕倒,连许思颜偶尔也会觉得遗憾吧?

慕容依依早已上前向皇上、皇后行礼。

这一年来见识过木槿手段,再也不敢流露丝毫不敬失礼之处,连看向许思颜的目光也淡了下去。

许思颜倒还是一贯的温和,轻笑道:“依依这些日子气色倒越发得好了!”

慕容雪微笑道:“时常陪着我在这边拜佛念经,心静了,自然气色好。”

她的眼眸转向木槿,“倒是皇后,是不是侍奉皇上辛苦?这脸色可不大好。”

木槿微笑道:“侍奉皇上本是儿臣份内之事,儿臣不敢言苦!闲暇时候也不少,倒也想像从前那样时常过来听师太们讲讲佛经。可上回的事儿,实在让儿臣成了惊弓之鸟,每走到这边,总觉得又会窜出个什么人来打儿臣闷棍,只得安分呆在瑶光殿,只差点不敢出门了!”

慕容雪叹道:“如今我也搬到了这附近,若再有人敢在附近生事,这皇宫大大小小的宫人都该换光了!”

上回木槿宫中遇袭,后来举宫搜索,虽找出几个可疑之人,事后却证明与算计木槿之人无关,倒是意外查清了从前宫中发生的几宗命案。

因始终未曾找出那隐藏的真凶,木槿又确定必有安福宫附近的太监参与,遂吩咐王达等主事太监,将诸太妃、太嫔身边的安福宫、安慈宫、安平宫以及之前主位空缺的德寿宫的数十名太监都被调往冷宫,或越性逐出宫去,连宫女也有受牵连调开的。木槿那日杀人不眨眼的凶狠和吉太妃的禁足早已震住众人,这样的宫中大清洗虽引得举宫震动,却再无人敢提出异议。

木槿听得慕容雪话中隐有讽她小题大作之意,遂笑道:“真到无奈之时,想来皇上也不介意换尽宫人!”

许思颜与木槿并肩而立,听她推到自己身上,忙执住她的手,冷冽眸光环扫宫中众人,缓缓道:“那是自然。皇宫便是朕的家,若家里那些奴仆挑唆或帮着无良主子生事,朕不但不介意换尽宫人,也不介意血溅宫闱!”

听他说得斩钉截铁,铿锵霸气,慕容雪尚能若无其事,慕容依依和一旁侍奉的宫人却有些惊惶。

许思颜也不在意,径牵了木槿在旁坐了用茶,自顾挑了宗室间的趣闻来和慕容雪说笑,又将贺仪里那域外进贡来的雪蛤膏指给太后看,“这雪蛤和燕窝同炖,不但润肺养身,更可美颜润肤,返老还童,是儿臣特地令人留着给母后用的。”

慕容雪神色晴霁,含笑道:“虽说心病难医,你父皇这一去,谁都知道我这容颜只会一日日苍老下去。可到底难为你想着,这心意,我便不能不领着。”

正说笑时,那边王达匆匆来报:“雍王殿下回京了,正在涵元殿候驾!”

几人不觉都有喜色。

许思颜道:“快请雍王来德寿宫。大约也是赶着太后寿辰回来的吧,正好一家人聚聚。”

王达迟疑道:“雍王自承是有罪之身,素衣免冠求见,只怕不肯过来。”

许思颜皱眉。

他与许从悦素来和睦,当日木槿出事,与其说在对许从悦发作,不如说在对差点害死木槿的吉太妃发作。他早从庆南陌和陈州眼线那里知道,慕容氏见机极快,许从悦刚到陈州,慕容继棠也回到了陈州。至于之前的行踪,广平侯找了数十名证人,证明慕容继棠这阵子一直卧病在床,许从悦略有些线索,便被广平侯切断…

许从悦要带慕容继棠和那些证人回京,又被广平侯父子寻机一拖再拖,算来已经在陈州被拖了近两个月。他出身皇家,自被接回宫后,何曾受过这些零碎气?

许思颜对吉太妃虽然不满,但也不忍许从悦受委屈,早就暗下密旨,令他不用再理慕容继棠,先回京再说。

广平侯手中兵马是当年老临邛王慕容启留下的铁血军队,虽被牵制得无法再如十余年前那般干预废立,但有那样的虎狼之师在手,便是许思颜也动他不得,更别说许从悦了。

木槿同样记挂,忙向许思颜道:“他这性子别扭,只怕得皇上亲自走上一回。”

慕容雪亦道:“这孩子从小儿命苦,既在我跟前长大,也跟我亲生的无异。快去领来,别叫他钻牛角尖,自己苦了自己。”

许思颜只得起身,却先拍了拍木槿的手背。

木槿抬眸微笑,“我知道。我等着你。”

慕容雪在一旁赞许点头,“帝后伉俪情深,亦是国之幸事!便是先皇泉下有知,也该欣慰含笑了吧?”

舞衣凉,花颜逝去钗盟远

10-181:15:002206

慕容依依却怔怔地看着许思颜的背影,满心似有黄莲水在流涌,苦得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麺魗芈晓

负心薄幸,说的就是许思颜这样的男人吧?

当年,当年她青春年少,娇美稚弱,他也曾待她情深似海,处处怜惜。

如今,依然是这个人,依然是这个眼神,却不再是对她。

他的身影愈发尊贵沉稳,却距离她越来越遥远轹。

仿佛一年前跟她颠凤倒鸾情话绵绵的男子,根本就是她做的一个梦。

如今醒了,一切虚无缥缈,如春梦,了无痕。

她的眼底浮上泪光,却咬着唇忍住,连脚下也异常地平稳。

当没人再来扶她时,她只能自己学着站稳。

-然后学着怎么拉别人下水

慕容雪虽然对新任皇后不吝赞誉,褒奖有加,但木槿着实分不出慕容雪笑容的真假,就像分不出慕容依依眼泪的真假箬。

对着这二位,她觉得自己得退化一下,退化到一年前装呆卖傻的状态应付着最佳。

千人千面不难应付,难应付的是一人千面,辨不清孰真孰假。

比辨不清孰真孰假更煎熬的,那就是明知为假,还得装作认定那是真的。那么连带自己都假得恶心了。

她不想让自己假得恶心,想来那二位对着她维持笑容或泪眼必定也吃力,于是为了你好我好大家好,她只能寻个借口金蝉脱壳,让她们松快松快,也让自己松快松快。

木槿径去了安福宫探望花解语。

因许从悦一直在外,木槿担心花解语无依无靠,在雍王府邸会受人嘲弄,待楼小眠病势略痊回府,依然将花解语留在安福宫内,方便自己就近照应。

撇开花解语的出身和青楼经历不论,这回她代替木槿承受了所有的屈辱,保全了木槿的名节,甚至性命,木槿心下极感激。

何况又算是许从悦的妾,又是楼小眠欣赏的音律高手,无论如何她也该青眼有加。

这个月因吉太妃身边的宫人被替换了半数以上,帝后眼目安插得不少,谅吉太妃一时不敢再有动作,遂撤了监视的禁卫军,不再禁她的足。但木槿走至安福宫时,已见宫门前冷冷清清的,再无一人来往。

宫内有箜篌声传来,清越如泉,澄澈如水,泠泠如风,连空气都格外的清冷,仿佛从草木葱茏的盛夏一下子滑入了叶木萧萧的深秋,竟连骨子都泛出细碎的冷意。

木槿将随行的顾湃、织布留在宫外,径带了明姑姑踏了进去,耳边传飘来女子如泣如诉的吟唱:“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

木槿早知花解语擅弹箜篌,一听便知是花解语在弹。但听这声音完全不似花解语的娇媚声线,清澈里带着凄凉,凄凉里蕴着绝望。

那沉沉的绝望吊着人心,让人一颗心也似要随着那吟唱堕入深渊。

木槿不觉放轻了脚步,慢慢踱了过去。

明姑姑蹑了手脚随在她身后,然后也惊住了,“咦,居然是…”

木槿顿在一丛蜀葵旁,却见那花朵粉紫妖娆,节节而上,硕大夺目,却完全压不过眼前一老一少两名女子明媚的身影。

年轻女子怀抱箜篌随意坐于廊下茵席上,纤纤十指青葱如玉,幽幽撩拨于琴弦。因国孝在身,她穿着素白衫子,却系了条浅紫长裙。微风习习下,她的衣带飘拂如云,绮丽却不失清逸,衬着那眉目如画,似愁非愁,媚婉慵懒得不似人间所有。

这等风情入骨,即便木槿见惯了吴蜀两国的绝色姝丽,也觉美得惊心动魄,世所罕见。

再看不出竟会是前儿被丑恶不堪的拉粪车夫糟蹋过的花解语。

廊边另有一株香橼树亭亭如盖,浓密而油润的葱翠叶子挡住阳光,投下大片清凉的阴影,笼住树下且舞且唱的中年女子。

她的容貌兼具艳美与清新两种不同的气韵,极是动人。可惜她的肌肤松驰,眼角唇边有了不浅的皱纹,不戴簪珥的鬓发间更有星星白斑,如一幅因被人恶意作弄而毁坏的惊世画作。

居然是许从悦此生无法相认的生母吉太妃。

这个曾经媚惑过父子两代人的女子,虽已不再年轻,却依然舞姿曼妙,蕴藉绰约。不过寻常的白衣蓝裙,她竟也能舞得罗衣从风,素袖如虹,清婉风流之状,令人见之忘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