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慕容继棠已然冷笑。

“继棠当真多谢楼相替咱们慕容家着想!可惜我那表弟未必有命活着回来继续做他的皇上;便是他有命继续做他的皇上,囚禁皇后的是雍王的人,慕容府也会声明,慕容琅是因私情才与雍王搅在一处,与我慕容家无关。于是,皇后、楼相惨死此处,皇上也只能去和雍王算帐吧?”

楼小眠无语,只叹道:“雍王…纵然皇上挡了你们的路,听闻雍王对慕容家一向恭敬有加,对太后也极孝顺。瞧来这片心意,早被人视若粪土。”

慕容继棠深眸蓦地射向楼小眠,“你少跟我东拉西扯!别以为我不知你在拖延时间,试图等援兵来救!如今我便明着告诉你,趁早断了这念头吧!入夜后已经有人来过,可他们全都倒在了距此两公里以外的地方!原因,不用我说吧?”

他提过合欢花烛台,照着楼小眠白得近乎透明的俊秀脸庞,慢慢道:“于是,楼相是不是可以死心了?死心地选择,是先让萧木槿看着你被剥皮拆骨,还是先让你看着萧木槿被开膛破肚?”

楼小眠指甲无声入肉,忽笑道:“小侯爷为何这么恨皇后?听闻小侯爷也曾对她颇有兴趣。难道是因为她让小侯爷再也不能对任何女人有兴趣?”

“你!”

慕容继棠触碰不得的伤疤被生生揭开,登时羞怒之极。他烛台敲下,似欲将他一下子敲死,但中途终究顿了顿。

“你想死个痛快,故意激我出手?做梦!”

烛台转了个方向,燎向楼小眠面庞,竟想生生烧毁他这张堪称颠倒众生的绝美面庞。

楼小眠不躲不闪,反而迅捷向那跳动的烛火撞去。

燃烧的烛芯被他的面庞压入滚烫的烛油中,顿时灭了。

慕容继棠眼前一黑,心中一凛,忙举烛击向楼小眠位置时,已经击了个空。

他忍着灼烧灭了蜡烛,竟是打算趁着屋内初初沉黑暗的一霎,摆脱慕容继棠的控制。

雨幕之下,屋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慕容继棠刚刚进来,对周围情形并不熟悉,而楼小眠心细如发,早已观察好退路,居然从慕容继棠的掌握里逃开了。

慕容继棠皱眉,握紧烛台倾听屋中动静。

哗啦啦的雨声盖住了屋内人轻捷爬动的悉索声,倒是他自己的蓑衣上滴落的水声,一滴滴清晰可闻。好一会儿,稍远处传来一声破碎声,像是谁在黑暗中行动不慎,带翻了屋中的什么物事。

慕容继棠连忙奔过去,却在走了两步后便顿住,一对利目在黑暗中煜煜发光,却是扫向与之相反的另一个方向。

又一道闪电当空劈过,瞬间闪烁的光亮穿透窗棂,照亮了屋子。

慕容继棠冷笑,跃身奔去,一脚踹向阴影下正待闪避的人影。

但听闷哼一声,楼小眠已被踹得飞起,重重摔到墙上,然后跌落在地,顿时眼前一阵昏黑,等缓过气来,喉间已有腥甜直涌上来,再也压抑不住,“哇”的一声呛咳出大口鲜血。

慕容继棠再不料楼小眠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书生,算计了赵侠后又从他手中脱逃,若他方才上当将注意力转移到另一个方向,天知道这人藏在暗处还会施出怎样的手段来。

如此想来,他不禁又是后怕,又是羞怒,一把拎起他来,向窗外狠狠掷去。

这门窗却比不得囚室结实,加之慕容继棠手劲极大,竟生生地将窗扇撞碎,将楼小眠掷入瓢泼大雨中。

楼小眠重重摔下,却觉五脏六腑都似移了位,再也爬不起身来。

而慕容继棠也容不得他起身,竟紧随他跃身出来,手中兀自持着方才那烛台。

他一脚将楼小眠踢得脸面向上,趁着些微的光亮欣赏他痛楚的神情,冷笑道:“想逃?想死?本公子偏要你生不如死!生不如死!”

不能人道的愤恨和自卑一齐涌上,他举起烛台,将用烛台上的铜签那头狠狠扎下。

楼小眠失声痛叫,却已被迎面扑来的狂风骤雨呛住,喑哑地一时发不出声来;

而红了眼的慕容继棠却已拔出烛签,再次扎下,扎下,扎下…

惊魂天,胆裂魂飞云鬟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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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签用来插烛,此时蜡烛掉落,尖锐的签头长不过寸许,一记扎下,入肉入骨,若不是刻意扎向内脏或头部等致命处,一时也要不了人命。睍莼璩晓

一签签扎下,楼小眠已然疼极,挣扎想逃脱这酷刑时,慕容继棠揪了他的长发将他按住,疯狂地向他扎去。

看楼小眠单薄的中衣不断渗出鲜血来,再不断被雨水冲去,像被钉住七寸的灵蛇般哆嗦挣扎,他不觉快意起来,一边扎着,一边拎住他头发把他的头磕在泥地上,笑道:“你也敢瞧不起我!我不算男人,你算男人?你算男人?狗一样爬在地上吃屎的男人也算男人!连女人都不如的男人!看我阉了你,看你还敢瞧不起我!”

后脑勺再度被砸到地上,楼小眠满脑嗡嗡作响,满是伤痕的躯体在雨水冲刷下,疼痛反而有些麻木。

便是猜到已经近乎疯狂的慕容继棠打算做些什么,他亦已无力抵抗烨。

恐怖的电光下,他绝望地扭过头,看向锁住木槿的囚室。

仿佛又看到了木槿花,热热闹闹开在丹柘原上,如二八少女们彼此相偎相依,映亮了灰沉沉的天空。

水碧色的襁褓里,小小婴孩眉目弯弯,咯咯咯的清脆笑声穿梭于木槿花丛间,仿佛一声声地在唤着:哥哥,哥哥,等你回来…诬…

可惜他终究没回来,他终究失信,他终究没法护住她。

对不起,小今。

他心里喃喃地说,却在目光终于抓到那囚室屋檐时定住。

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子正慢慢从那里站起。

光着脚丫,偏着发髻,抿着双唇,倔强地立于雨夜的屋顶。

-下河摸得鱼,上房揭得瓦。我是木槿,我为自己代言。

木槿拆了屋顶。

连秋水都万万想不到,出身娇贵、身量和她差不多大小的皇后娘娘,竟然能拆了屋顶。

先砸了椅子,纵身坐到梁上,找到一处渗雨的屋顶,用椅腿一点点敲松顶部砖瓦,渐渐被她捣腾出一个窟窿,然后越拆越大,直到她拖着六个月的肚子亦能从容出入。

守卫还算尽职,虽没在风雨里看守屋子,却不时探头查看动静,又怎会想到堂堂皇后娘娘竟有这么手上屋揭瓦的本事?

忙出了一身的热汗,迎头打来的暴雨和冷风让她倍感清凉,也顿感轻松。

可站到屋顶上向下看到的第一眼,便已让她呆住。

她看到了穿着蓑衣的男子正狠狠地往地上砸着某个人的头部,手中的烛台雨点般又快又急地扎到那人身上。

而那人不知是死人,还是稻草人,已完全看不出抵抗和挣扎。

待那人脑袋被掷下,一道电光闪过,木槿才看清他的模样。

他仅着中衣,全身都是血水,随着男子烛签的扎刺哆嗦着;他的面庞惨白如纸,唇色亦是青白如死人,只是一对黑眸如有感应般,竟正吃力地看向他。

他的神色已然绝望麻木,却在看到她时转作震惊,然后是欢喜和焦灼,曾经那般美好的唇僵硬地开阖。

来来去去,只有一个字。

走,走,走…

趁着对方正全力折磨他,一时顾不上她,快走,快走…

走到有她的部属亲人的地方,走到有她的大郎的地方…

木槿猛地认出他是谁,几乎撕心裂肺地叫喊道:“楼大哥!”

烛签在他的臀部腿部已扎得尽兴,慕容继棠扯开他的一条腿,扎向了双腿间的要害处…

木槿手中砖瓦齐飞,疯了般飞身向那行凶者,然后纵身跃起,如夜雨里的一只烟色蝴蝶,叱喝着飞了过去…

据说,不到万分紧急时,人根本发挥不了自己身体的潜力。

便如木槿,她从不知晓,自己的轻功居然能这样好,自己的力量能这般强,甚至彻底忘了自己是皇后,并且怀了六个月的身子…

赤着双足,她紧跟着逼开慕容继棠的砖瓦奔到跟前,无畏无惧地踩踏在漫着雨水的泥地里,手中椅腿横扫向他。

动作大开大阖,凶悍强横,逼人的劲气卷起风雨,打在慕容继棠的蓑衣上,飒飒作响。

慕容继棠举起滴血的烛台去抵挡时,当即被那劲道打作两段飞起,不知落到了黑暗中的哪个方向。

慕容继棠大惊,连躲带闪,竟被逼得好忙脚乱,好容易抽出空来拔剑时,腿上已着了一下,却已痛入骨髓,连行动也不如先前轻捷,虽拿了宝剑在手,应对着木槿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旧椅腿,居然被压制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反击之力。

风雪渐歇,连雨也小了些,前后的守卫终于被惊动,齐齐持了兵刃围来查探,然后看着眼前的情形惊住。

想不通门窗好好的,木槿到底是从哪里跑出来的,更认不出这个身穿蓑衣的黑衣人是谁。

至于楼小眠重伤出现在院中,倒是最不值得惊奇的。

赵侠勇武好色,楼小眠落到他手中,想完好无缺走出房门来,原也不是件易事。

慕容继棠被木槿一条椅腿逼得忙乱之际,见有人出来,不由高声道:“还不过来帮忙?”

楼小眠吸气,再吸气,终于勉强撑起半边身子,却嘶哑地叫道:“那人是奸细,是奸细!他施毒杀了赵侠!快杀了他为赵侠报仇,也好…也好跟雍王交待…”

他挣扎着说完,早已头晕眼花,再重又仆于泥水间,却拿指甲死命掐着手上穴位,不让自己晕过去。

守卫们将信将疑,忙提了灯笼要奔入房中看时,刚推开门便见半截身子倒于地上,浓重的腐臭味直涌上来。

定睛看时,已有人惊叫起来:“真…真的是赵爷…”

确切的说,只是半个赵爷。

上半身竟然已经腐烂得只剩了毛发。

慕容继棠咆哮道:“蠢才!蠢才!那是楼小眠杀的!”

守卫看向楼小眠时,却见他中衣破碎,浑身血水,无声无息地倒于泥地里,若非胸口尚有轻微起伏,已与死人无异。

谁敢相信,会是这样一个人杀了勇武过人的赵侠?何况楼小眠先前随身物事均已被收剿,按常理推断,那个不明来历的蓑衣人显然更可能是毒害赵侠的真凶…

正迟疑之际,忽有人叫道:“火!火!起火了!”

众人回头看时,原先囚禁木槿等人的囚室里,火光熊熊腾起,从屋顶处的洞口跳出明亮火焰,连同熊熊黑烟,破开犹在淅沥的雨帘,破开深沉如渊的黑夜,袅袅缭绕向远方。

木槿偏头瞧见,顿觉肝胆俱裂,惨声叫道:“秋水!”

外面虽下着雨,囚室里却还干燥,锦衾床榻,乃至那些陈旧桌椅,无一不是易燃之物。

可秋水侍奉木槿多年,为人最是细致灵巧,又怎会失手引燃这些东西?

木槿慌忙丢开慕容继棠,奔向囚室,声声唤道:“秋水!秋水!”

忽见两名守卫局促靠上前来,她奔过去,踹了近前的那人一脚,反手夺了他长剑,厉声喝道:“开门!立刻打开门!”

慕容继棠亦回过神来,居然也高声叫道:“快,快开门灭火!”

雨势渐歇,连前院亦有穿着各异的家丁护院举了火把赶上前来,加起来足有七八十人,已将后院前后堵得满满当当。

只是眼前状况不明,虽知木槿逃出,但雍王派来此间做主的纤羽、赵侠先后惨死,此时见事态有变,一时手足无措。

何况前院赶来之人,纵知晓有人囚在其间,也不知被囚之人身份,此时群龙无首,更不知该如何应对。

慕容继棠一把摘下自己蓑笠,高声道:“我是临邛王世子慕容继棠!快开门灭火!若招来祸事,连累乐应端满门被灭,可没人护得了!”

木槿横剑在手,冷笑道:“原来是光禄大夫乐应端的私宅!我倒要问问那老儿,私助叛逆囚禁本宫,到底是何居心!抑或你们这些人都不要命了,打算搭上全家的性命与朝廷作对,为叛臣贼子殉葬?”

惊魂天,胆裂魂飞云鬟堕【4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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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雨下,那些人的神情或犹豫,或畏怯,或冷漠,却并未流露太多惊疑慌张。睍莼璩晓

木槿便知他们多半已归附慕容家,不由心中一冷,抬头看向那窜起的火焰。

慕容继棠亦高声指挥道:“赶紧打开门,灭火!”

终于有守卫奔过去欲要打开门锁时,门缝里已开始窜出火焰。

屋内,渐渐传来秋水的呛咳,伴着凄婉的哭叫:“娘娘,娘娘…秋水无能,不能服侍娘娘始终,愿…下辈子继续侍奉娘娘,便不枉…不枉今生这场主仆情分!娘娘啊…保重…烨”

“秋水!”

木槿嘶声高叫,却听里面呛咳声转作哀吟,抬脚去踹时,却觉那门板已经滚烫,火焰几乎卷上了她无遮无蔽的双足。

守卫手忙脚乱将在锁链处泼了水,拧了好一会儿才打开那粗大的锁链,用力踹开门时,却见大片火焰汹涌卷出,火舌直扑人面,哪里进得去无?

木槿向前奔了两次,俱被火焰的滚滚热浪逼回,幸亏周身早已被雨水淋得透湿,倒还不至于被燎伤。

器物燃烧的劈啪作响里,隐约见得火焰里有人翻滚,不过片刻便融入那大火,再不见踪影。

“秋水,我的秋水…”

木槿大恸,呼唤着还欲设法时,那边已传来楼小眠虚弱的呼唤:“木槿,木槿…”

木槿回头,见楼小眠正向自己伸出手来,雪色面庞痛苦不堪。

她胡乱擦了把泪,先去看楼小眠时,楼小眠低低道:“疼…疼得很…”

却伸出手来,竭力握紧她臂腕,再不容她离开。

方才被慕容继棠稻草人般痛扎时,他都未喊一声疼,何况又怎会突然喊疼?

可他不喊疼,若木槿冲入火中,或一时激愤伤了自己怎么办?

木槿一时却未及多想,只跪在泥水里反握住楼小眠的手,勉强安慰道:“没事的,楼大哥再忍一忍,很快…都会过去的!”

她小心地揭开他破碎的衣衫,便见到那肌肤上惨不忍睹的无数伤处。

楼小眠颤着唇,哑声道:“其实伤得都不深,只是疼,疼得很…”

两只染透血水的包子从衣衫间滚落。

他无奈地叹道:“本待带给你吃的。可怜你…”

他握她的手又紧了一紧,低低地咳嗽着,便见一口一口的鲜血被咳落于泥水间。

木槿的声音变了调,“楼…楼大哥…”

楼小眠眼前阵阵昏黑,却连自己吐了些什么都不曾看清,只是手间愈发没了力道,终于连木槿的手也握不住,无力地垂了下去。

慕容继棠一时顾不得他们,正在急急指挥众人道:“快,继续打水,继续…”

可后院无井,等前院吊来的水抬过来,那囚室的门窗俱已烧着,且火趁风势,顺着梁柱屋檐往附近的屋宇烧去。

洒落的雨滴完全不足以浇灭那由内而起的熊熊大火,摇曳而上的烟气伴着星星点点光亮,在黑夜里愈发明亮。

这半夜三更的雨夜,自然不可能无故失火。

随着雨势渐小,大约方圆二十里内的人都会发现此地失火。

慕容继棠能围堵住寻到方圆二里以内的人,却围堵不了方圆二十里以内的人。

分明是秋水受辱,已萌死志,眼见木槿处境极险,救兵迟迟未至,才用自己的性命换了这样的冲天大火,好向附近搜寻的救兵报讯求援。

木槿守着重伤的楼小眠,抬眼看着那火势愈烧愈旺,脑中只回想着这侍儿从小侍奉陪伴在自己身侧的点点滴滴。

从刚留头的小小女孩,长成蜂腰削肩的俊俏姑娘,温厚谦恭的笑容历历宛在眼前,却在转瞬间灰飞烟灭…

她持剑在手,默然跪坐向火海方向,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

眼见得这火势断断救不下来,慕容继棠猛地转身,森森目光盯木槿,歹毒如蛇,冷锐如箭,喝道:“那死丫头不要命也为你要求援么?好,好得很!却不知你的部属和许思颜奔来看到几具尸体,又会作何感想!”

木槿吞下嗓间的哽咽,抹去脸上的泪水和雨水,慢慢站起身来,持剑当胸,厉声道:“几具尸体里,必定有你的在内!”

剑气横空,剑光如电,冷嗖嗖直逼慕容继棠。

慕容继棠侧身避过,手中长剑不进反退,竟斩向地上毫无还击之力的楼小眠。

“楼大哥!”

木槿惊叫,只得上前救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