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旁边其他人亦回过神来,各举兵器纷纷向她击来。

竟是十余名壮汉,一齐击向一名身怀六甲的女子,以及一名不会武艺的重伤文人…

楼小眠竭力支撑着抬起头来,低低叫道:“小今,快走,快走…”

木槿横眉,寒声道:“不走!楼大哥,撑住!大郎青蛙他们…很快会来,很快…”

雨水自楼小眠虚白的额上挂落,晶晶莹莹沾于眼捷。

他颤抖着喃喃道:“很快…很快么?”

木槿咬紧牙,强撑着腾挪于楼小眠身侧,既要抵挡进攻,又要保护楼小眠,却是吃力之极。

忽腹中一痛,气息立时散乱,跌坐在楼小眠身畔,虽勉强持剑,却已无力招架,只恨得咬牙切齿。

“你们…不得好死!”

她这般咒骂,却不能阻止那雪寒的刀剑成排劈下。

“住手!”

“不要脸!”

有人失声惊呼。

一股不知哪里来的力量飕风般卷向那些用心恶毒的刀剑,冲得他们立足不稳。

木槿向上招架的长剑虽然无力,竟也阻住了那些人的攻势。

然后,不远处传来连声惨叫。

木槿抬眼之际,正听数人齐在唤道:“娘娘!”

变调的声音听不出是惊痛还是惊喜。

再有刀剑逼来之际,木槿已看得清晰。

跳动的火光和飞舞的火星里,有寒光凛冽,却是数柄飞剑远远袭来,生生逼住那些人的攻势。

然后,人影闪动,几人疾冲而来,横刀护住二人,拦住了汹涌而来的攻击;而后方,更有喊杀之声传来,分明还有援兵。

木槿腹中疼痛,却在看清来人后松了口气,急摇着楼小眠道:“楼大哥,撑着些,他们…他们真的来了!是青蛙、排骨,还有成谕他们…”

可成谕是皇帝近卫,不该是跟在许思颜身边的吗?她有些疑惑,甚至疑心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但青桦一剑逼退敌人,已蹲到她跟前,急急问道:“娘娘,娘娘可曾受伤?娘娘哪里不舒服?”

木槿眼眶一阵湿热,忙逼住泪意,振足精神高声答道:“我没事!赶紧应敌,留心慕容继棠!”

“慕容继棠!这禽兽!”

顾湃等已在人群中搜索慕容继棠身影,而青桦已觉出木槿脸色不对,眼见此处打斗正酣,忙过来挽扶她时,木槿道:“快,先救楼大哥!”

青桦这才留心到楼小眠伤势,只将他气色看一眼,已自惊骇,连忙掏出两颗药丸塞入他口中培补元气,才将他负到背上,再伸手搀扶木槿。

木槿借了青桦之力,方能以剑柱地站起身来,忍着不适环顾四周。

来的除了青桦、顾湃等她的近卫,另有成谕带着六七名高手,却是素日跟着许思颜的。

青桦脸色憔悴,衣襟上尚有许多干涸后又被雨水泡开的血渍,瞧来白天应该受过伤。

无疑,顾湃等察觉木槿遇险,带了许思颜的部分近卫匆匆赶来相救,多半中途才与青桦等会合。

人数虽不多,好在都是高手。对方加上前院赶来的护院应该不下百人,但身手到底寻常,想突围应该不是难事。

木槿急忙问道:“皇上如今怎样了?他在哪里?”

青桦忙道:“娘娘放心,皇上无恙。只是听说娘娘出事,可急坏了,赶紧让顾湃先带人过来找寻打探。我们一路留了讯息,下面应该还会有人前来相助。”

木槿很是意外,却也是意外之喜。

许思颜尚能分得出人手来救援自己,足以证明他那边的情形应该远没有她原来推断的那般恶劣。

紧提的心终于略略放下,她又追问道:“阿薄和千陌呢?”

青桦一边会合顾湃等杀开血路,一边答道:“我们遇到了孟绯期,都受了伤。属下勉强带他们逃开,自觉独力难支,所以留他们在附近养伤,又点了素心香通知娘娘,然后直接去找排骨帮忙了。”

他后来点的素心香木槿并未察觉。想来他那边一耽搁,木槿已经到了土地庙,随即遇到孟绯期、慕容琅,直到被囚禁,哪里还有机会再去看素心蛊的动静?

木槿还要再追问时,忽听前方又一阵***动,却是几道黑影飞至。当先之人劈面一刀击向顾湃,竟将顾湃击得退了半步。

竟是四五名蒙面高手,紧随在慕容继棠身后拦来。

成谕、顾湃等仗着身手高明,本已快要冲到院墙前,此时被他们一拦,顿时难以前行;而身后原先的守卫等又已缠裹上来。

想来慕容继棠身边原就带了高手随侍,方才见势不对,竟悄然离去,唤了跟随自己的高手卷土重来,生生将木槿等再度堵住。

如此一来,顾湃等虎入羊群般的优势消失殆尽,再度被团团围困。

顾湃、成谕领了几名亲卫只能将木槿和背着楼小眠的青桦紧紧护于中间,不过勉强自保而已,再无法突围。

慕容继棠阴鸷黑眸冷冷扫过他们,宝剑冷沉如铁,疾如奔雷,在星星点点飘落的冷雨里钻过众人防护,恶毒地奔向木槿小腹。

顾湃及其他人齐齐来救时,木槿已自行挥剑将他挡下,同时足尖灵巧一蹭一抬,甩过…

光光的足早已糊满了泥浆,她竟是拿大片泥浆当作了暗器,甩向慕容继棠。

虽然没什么杀伤力,但慕容继棠眼见泥浆飞来,本能地挥袖便挡。

只在抵挡的那片刻功夫,木槿一边踢起泥浆袭击,一边已摘过发际玉簪,疾射而出。

她那漆黑长发如瀑漂落之际,慕容继棠已痛声惨叫。

第二次泥浆飞来时,他明知并不能伤到自己,并未再去拂挡,竟被夹于泥浆中的玉簪击中,生生钉入面颊。

玉簪不如刀剑尖锐,入肉不会太深,不至于伤及性命,但这张脸无疑是毁了。

“萧木槿!”

慕容继棠咆哮,一把拔出玉簪,反手射了回去。

木槿闪避,甩发。

稠密的长发正将那玉簪一卷,虽不能挡住那疾射的来势,却已消去大部分力道。

山河志,铿锵剑影一线春

她再一伸手,已轻轻易易将玉簪拿回手中,竟不管那簪上尚有血迹,随手一绾,已将长发飞快缠了个髻,利落别于脑后。睍莼璩晓

看着慕容继棠满是血污的半张脸,她嘲讽道:“二公子本来就不是男人,恭喜现在成了没脸的男人!好在二公子最爱戴着张假脸了,有脸无脸也无所谓,对不?”

慕容继棠铁青着脸,连伤处也顾不得,直迫往木槿的方向,雪寒锋刃挟着冷冽杀机,刺得又快又急。

顾湃等本就抵挡得吃力,被他领人不要命地一阵猛攻,愈发难以支持,很快又有两人受伤。

而身后,本来不足为患的守卫和护院们亦知此事性命攸关,也横了心向前赶逐,密密围作重重肉盾,竟将木槿等人团团包围烨。

木槿悍然无畏,也不要近卫翼护,只与青桦背靠着背,将陷入昏迷中的楼小眠紧紧护住,扬剑处血雨纷飞,浑不顾多少鲜血飞溅于己身,多少性命断送于己手。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当不得不踩在别人尸体上求生存时,让自己活下去才是第一要务。此时此刻,儒家的宽仁,道家的逍遥,都不如在刀枪间拼搏出一条血路更重要无。

当日在伏虎岗遇袭,惊险之际,她对着鲜血尚有些犯晕;但此刻她仿佛自血池中爬出,连眼睛里都泛着血光,宛然便是夺命的女修罗。

——犯晕的只会是她的对手,以及横尸于她脚下的敌人。

人命贱若蝼蚁。

可这样的厮杀里,人人都不得不为各自的生存去轻贱更多的人命。

临时从守卫那里夺来的长剑已经砍出了锯齿状的缺口,耳边除了厮杀和惨叫声,再无其他。

长剑再次狠狠拖过一人脖颈时,她的腹中猛然一坠,本来闷闷的疼痛蓦地尖锐,令她身体一颤,已踉跄退了一步,正与楼小眠绵软无力的身躯相触。

她以手柱剑,勉强稳住身形,侧身看了一眼。

楼小眠阖着眼,浓黑的睫垂落于雪白的面庞,似已了无生机,却偏偏还紧锁着眉宇,用那不肯释去的苦楚告诉着旁人,他尚留着一分清醒,一分期待,盼着最后一刻扭转乾坤,化险为夷。

木槿掩着腹,目光转过他,投向黑沉的天幕。

“楼大哥,我已经尽力了…”

若不是腹中累赘,也许尚可一战,胜负未知。

可惜这“累赘”却是她有生以来最甜蜜的负担,也是许思颜视如珍宝的亲生骨肉,是他们誓死守卫的孩儿…

真的不得不放弃了吗?

又有热血溅于她面庞。

这回,却是顾湃见她不支,不顾性命奔来相护,被一剑刺于肋下。

厮杀声中,有隆隆之声滚过,似有奔雷隐隐。

这场春雷倒是厉害,眼看着快要过去,转眼又是电闪雷鸣,打算淅沥沥下到天明,冲尽这满地的血腥和罪恶么?

不过…为何只有雷声,未见闪电?

正犹疑之际,青桦一声闷哼,身形趔趄着再稳不住,向一边摔了下去。

“小心!”

木槿勉强挥剑磕开一击得手再度袭向青桦的刀锋,伸臂要扶青桦时,却被那人长刀上的反震之力弹得站立不住,竟与青桦及楼小眠一起跌落于地。

但闻“咔”的一声,她手中的剑竟已从中折断。

“娘娘!”

几人惊呼。

刀剑冰冷却灿亮的锋芒交错于头顶,为她挡住疯涌而至的袭击。

刺耳的金属交击声里,分不清哪里传出的惊呼和惨叫。

木槿摸到楼小眠的手,凉得像冰。

但他昏迷之中,竟似感觉到了,指尖微微一动,竟轻轻执住她颤抖且同样冰凉的手。

青桦掩着受伤的手臂,跪坐起身来,努力挽扶向木槿。

木槿满额冷汗,掩着腹部无力站起,却强撑着说道:“我没事。”

那声音虚凉得连她自己都听不清。

又或许,是外面的动静太大了,呼号声和厮杀声里,她甚至有了幻觉。

她听到许思颜熟悉的嗓音,那样发着颤高声唤道:“木槿!木槿!”

那样惊恐,慌乱,仓皇,焦灼…

仿佛正行走于悬崖边缘,一转身便是深渊。

可许思颜正与许从悦对峙,同样步步危机,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但青桦等竟似也听到了,猛地抬起了头。

然后,便听成谕、顾湃等狂喜的呼喊:“在这里!在这里!”

“天!是禁卫军!禁卫军来了!”

蓦地有了绝处逢生的冀望,几人顿时精神大振,几乎是背靠背将木槿、楼小眠护于中央,奋勇地抵挡着敌人最后的疯狂。

木槿颤抖着再度拄着断剑站起,努力汇聚眼神向前凝望。

不曾消散的漫天凄风苦雨里,血光映红了刀光,血腥味在蔓延开的火势里卷吐,四处是令人作呕的气息。

本来围向他们的守卫和护院,已被另一道激涌的浪潮破开,惊叫着迅速溃散。

分明有整划规一的人马正汹涌卷至,甲胄鲜明,剑戟耀芒,雨夜的疾行都不曾打乱那坚定前行的步伐,那样迅猛无畏地向敢于挡住他们道路的一切人或事迎头痛击。

果然是禁卫军!

“木槿!”

她又听到了熟悉的呼唤,就夹杂在混乱厮杀的人潮中,仿佛近在咫尺。

“大…大狼?”

她哑着的嗓音里尽是无法置信。

下一刻,原指向他们的刀锋忽调转头来,击向人群中的一人。

那男子眉目冷峻,手中出剑如电,迅速招架,还击。

月白衣衫,素蓝滚边,萧萧落落的身姿并未因淋透雨而显得狼狈,依然从骨子里透出令人敬畏的沉静高华,雍贵隽雅。

待转头发现木槿,那焦灼搜寻的黑眸才蓦地一顿,一缩,呼唤声里带了颤意,听不出是惊喜还是忧惧。

“木槿!”

成谕等已失声叫道:“皇上!皇上!”

急上前护卫时,原跟在许思颜身后的亲卫亦已赶到,急急替他挡住袭来的刀枪。

许思颜却是杀机未减,猛地砍开还敢挡在跟前的两名护院,一箭步冲上前来,双臂揽住木槿,急急地上下打量着她,“木槿,你怎样?”

迥然不同于他方才维持于外的沉着威凛,那一双黑眸里竟满是无可掩饰的惊慌和惊恐。这个手持断剑满身是血赤脚踩于泥泞和血污间的女子,是他的木槿?

如此狼狈,如此孤单,如此悲惨,却挺着大肚子依然不屈站立的女子,是他的木槿?

他不由地捏着她的肩,她的胳膊,她的手,然后看向她支撑她站立的双足,还有隆成半球状的腹部。

黑亮亮一双大眼睛正凝望着他,木槿先惊,再喜,那样月牙般笑得弯起,哑哑地答他:“大郎,我没事!”

月牙弯弯般的笑容里,在她说完这句后,蓦然有泪水倾涌如泉。

“我没事!”

她哭着说道,一头扑入夫婿的怀抱。

许思颜慌忙将她拥紧,哽咽道:“嗯,没事,没事了!别怕,别怕,大郎来了!”

木槿呜咽道:“我没怕!我没怕!”

只要知道你尚安好,便没什么可怕的。

她是大吴皇后,更是自幼习武的凶悍女子。

只有别人怕她,没有她怕别人。

战到最后一刻,战到流尽最后一滴血,她都将无所畏惧。

许思颜摩挲着她的肩背,低低道:“嗯,你不怕。是大郎怕了,真的怕了!”

她坚持到了他来救援的那一刻,且手全脚全,不但自己没受太大伤害,连他们的孩子也还好好呆在母亲腹中…

比他预想的已经好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