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颜心头一疑,还等魏夫人说什么一解疑惑,魏夫人已放开她的手,她也只好退回王氏身后,由孔欣上前拜见。

不过,却不知道魏夫人是顾忌李家母女在场还是如何,并没有过太过亲近孔欣,只在孔欣拜见后点头恩了一声,就向李家夫人介绍给她们,言谈间不乏对亲昵:“这是老爷旗下大将左厢兵马使李将军的夫人和小姐。”

兵马使,节度使之下最重要的武职僚佐。三十年多年前,河朔藩镇作乱的那位节度使,最初的官职就是兵马使。

如此看来,这李家在河西怕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

只是越是这样,这位艳光十色的李小姐就可惜了,堂堂兵马使家的小姐,本该成为魏府的三少夫人,却无辜受波及成了侄儿媳妇。

孔颜心下暗忖,也自不管王氏母女听过魏夫人的话后可是介怀,她从善如流的与李氏母女互相见过礼,然后与李氏母女分坐在左右两边的高脚椅上。

许是临近午时,年下委实忙碌,又还有要紧事商谈,坐下不过寒暄片刻,魏夫人便让身边的嬷嬷亲手捧着一个漆红莲花捧盘过来,上面铺着一块大红锦缎,三支金钗并放一排。

三支金钗?

孔颜目光一凝,李小姐已经定了婚期,魏夫人怎么准备了三支?

她坐在王氏母女之间,下意识的就向王氏看去,却见王氏正揭开茶碗的盖子,袅袅水汽蒸腾而起,她看不见王氏的神色,只是王氏白皙的手背上不知可是刚才在外受了冻,有几楞青筋微微凸起。

这时,就见魏夫人瞥了一眼捧盘上的金钗,笑道:“我这一看三个花骨朵儿的闺女,就是喜欢。这儿刚好有三支时新的簪子,正好配她们小姑娘。”

果然还有一只是给李小姐的,想来这样也可以安李小姐的心吧。

孔颜念头刚一闪过,就见对面上首坐着的李夫人脸上一喜,激动得双唇微微嚅动,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道:“谢姐姐还记着燕飞。”

魏夫人长叹一声道:“我们老姐妹十多年的交情,我又是看着燕飞长大的,我和你疼她的心一样。”

原来李小姐闺名燕飞,但是人如其名,一眼看去就仿佛大燕高飞般明快。

孔颜如是想到,只是此时李小姐却一下红了眼睛,望着魏夫人唤了一声道:“魏姨…”一语未完却已止声低头,然一声魏姨却已说明一切,魏姨而非魏伯母,亲疏立见。

别人相识十几年,自然比今日初次见面的生人相熟,一声魏姨也是无可厚非,却难免叫她同王氏母女脸上有几分下不了台,不过到底李燕飞是无辜受牵连,孔颜敛下目光只作不知。

一时间,堂中气氛不觉微微沉滞。

到底大少夫人与第一眼所见一样,是一个和善好相处的人,只听自进门一直站在婆母魏夫人身旁的大少夫人道:“儿媳真是委屈呢!母亲对孔家两位妹妹一见就喜欢上了,这会还不忘对李妹妹疼爱,就把儿媳给忘在一旁!”说着目光一转,朝孔颜她们三个小姐道:“三位妹妹快去把母亲的钗子得了,也让大家看看母亲有多偏心!”

魏夫人似无奈一笑,对着大少夫人摇头道:“你平常在我这得的东西还少了?得了!回头再打一支钗子给你送去总行吧”

不等大少夫人说什么,王氏已放下茶盏,开口笑赞道:“姐姐真是个疼儿媳的人!”

大少夫人立时一笑,道了一声“孔夫人说的是!”,又好像得了什么天大喜事一般,连忙走到魏夫人跟前屈膝一礼讨赏道:“儿媳谢过母亲赏赐。”说完,忙又招呼孔颜她们三个小姐上前拿钗子,如此一番倒是让气氛热络了过来,一连也让多有些沉默的李氏母女言笑晏晏了起来。

孔颜舒了口气,虽然李家无辜受牵连,但她们孔家也算是折了进去,魏夫人如此亲昵李家冷落孔家,她面上也不好过,毕竟一笔写不出二个孔字来。

这见气氛又活络了回来,她也与孔欣并李小姐一起上前,受了魏夫人给她们备的金钗。

也许都是将来的儿媳不好偏颇,三支钗子大小做工别无二致,都是一样的凤凰抖翅欲飞的金凤钗,只是她的凤嘴衔了一颗红宝石,孔欣与李小姐的那支是一样的黄宝石。

受了未来婆母当着妯娌给的金钗,她此行的目的已然顺利达成,只是这桩婚事到底波折颇多,未免夜长梦多,王氏这些做夫人的自要一番话谈,却不是她们云英未嫁的小姐可以听的,自是不作揭穿的听魏夫人的话,由大少夫人带着她们三个小姐去偏厅说话。然而她们三个又是这样的关系,事情更是发生的突然让人还未转圜过心绪,就要谈笑风生的聊在一起,委实太过来了。不说是她自己,就是孔欣、李小姐这样本是娇女,又是十几岁的年纪,将来却是要共事一夫,如何心平气和得住?

好在大少夫人并不强于拉好她们,一直挑了无关紧要的话闲谈,一时照应李小姐,一时又照应她与孔欣,气氛倒也融洽。

却是不知王氏她们三人又谈了什么,中饭一直从午时推到未时,后来直至申正离开的时候,也没用上中饭。

孔颜一想起王氏笑着作别魏夫人后,瞬间阴沉着一张脸上马车的样子,心里莫名地生出一股不安来。

难道婚事有变?

孔颜揣着这个念头心里七上八下的,尤其是当她发现嫁进魏府已是唯一的出路后。

回府的马车上,她自无心情用大少夫人准备的糕点,只一路思索着王氏她们今日所谈之事,始终得一无所获。

却万万没想一回府里,王氏竟然立马告诉她婚期定在开年三月,明日魏府就差官媒提亲,正月十五一过便要下聘。

第二十一章 备嫁

也许正如了老话常说的,有些话不能随便出口,当孔颜感叹过年热闹真好的时候,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热闹法。

腊月二十七一大早,魏家就沿街一路敲锣打鼓的上门提亲,长幼有序,又不是请不起媒人的贫家,上门求娶的自然只有生为长女的孔颜。

凉州城一下子热闹了起来,仿佛比自己结亲还兴奋一般,他们似乎已经从孔、魏两家的亲事中看见了除王赋的希望。

只是蒋墨之入秋那一首《晓生恨》不说名扬天下,定国公世子的才名却也是广为人知,即使在这大西北的边城也不乏有知道一二的,如此不免传出孔颜已与蒋墨之定亲的传闻。

这一场提亲就由不得让人浮想联翩,只是留言猜传出来不到一天,腊月二十八,也就是提亲的第二天,魏家便到监军使府拿庚帖——凉州城内文不过孔墨,武不过魏光雄,就是河西余下六州也再无出其左右之人。俗话有云:人生七十古来稀,没有身份更高的媒人,魏家便请了十名年过七旬的老举人、官员家中的老翁充场面,让整个凉州城看到了魏家求娶的诚意。

同样不出一日,两家就换了生庚八字,定了二月初八下聘,而婚期则比王氏最初说的早了一月,定在下聘的十日后,二月十八日。

从提亲到定亲不过三日,一切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就是当事人孔颜也有些云里雾里。

直到王氏喜气洋洋地拿着她母亲留下的嫁妆单子时,她才惊慌的意识到——自己这就定给了那个冷硬刻板的魏二公子——魏康了?

前世今生三十年里,她从未接触过父兄以外的男子,就是蒋墨之也不过那一日的纠缠,对于马上就要嫁人,孔颜像当世任何一个女子一样,不可避免的紧张、迷茫,甚至出现抗拒的情绪。不过,她并不怪王氏将婚期定的这般急,毕竟她也知道一旦消息传回长安,这桩婚事十有八九是成不了的,只有赶在族中出面阻止前成婚方可。

只是好在已经是年节了,王氏又将嫁妆单子拿过来,而她还有喜服、翁姑新郎的鞋袜等一应针线活计等着,让她根本没功夫去悲秋伤春,除了头三天有一些待嫁女儿的心思外,后面连同她还有身边的人已是忙得再无心其他。

相对孔颜临到头来的待嫁女儿心,王氏可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

她时间算得十分紧凑,就算现在有人传了消息回京城,这一来一回孔颜都嫁过去了。只要孔颜这个订过亲的人都出嫁了,难道族中还能阻止她女儿出嫁?

如此想到孔欣的后半辈子算是有了着落,虽然比心里最初挑选的人是差了一些,又让孔墨至今都对她极为冷淡,甚至大过年的也不愿意从书房搬出来,但心头的一块大石却是落下了。

然而舒心不过一两日,接踵而来的却是嫁妆怎么办?

其实京中的大户之家,从女儿出生便着手嫁妆,孔颜、孔欣姐妹甚为孔家的嫡出小姐,在这方面自是不会短缺的。孔颜不是王氏亲生的,王氏就算不会自出私房为孔颜置办,但是孔府公中对所有孔家女却是有定论的,这样每年便会出上一份银子由王氏置办。这一年一年下来,除了孔颜生母去世那一年没有置办,王氏每一年都会为孔颜置办一份,如此一年一年下来也有十五年了,再加上孔颜生母留下的十里红妆,孔颜的嫁妆之丰厚不说空前绝后,就她自己这三十多年所见,孔颜的嫁妆也绝对是头一份!

这样不免久想到孔欣的嫁妆,若不与孔颜相较还好,在京城里也算是中上的样子,可如今她们嫁同一家兄弟,又是姐妹又是妯娌,如何不被人作比较?

可是奈何她娘家只是寻常的,又不是孔家这种流传千年爵位不坠的书香世家,她的嫁妆如何同孔颜的生母相比。那可是有天府之国美誉的益州豪族之女,又是其父的独生女儿,这样倾一府之力的嫁妆当世又有几人可比?

只是王氏来不及为亲生女儿与继女的嫁妆感概,她已然忙得不可开交。

孔颜和孔欣的嫁妆都在京城,家具、古董字画、衣裳布料、瓷器香料等一应的物件还好说,日夜兼程的往凉州城送还是可以赶上,可是庄子、田地、宅院、铺子这些都在京城,而孔颜的一些甚至还在益州。不过这样也好,孔颜的嫁妆铺子两年前也交还了一些,她也不愿和继女的嫁妆牵扯不清的,正好一并给了看孔颜有甚打算,她只需将孔欣的一些地契、房产之类的换成河西这边的即可。但说起来简单,大过年的时间又赶,还要操心孔颜的婚礼,却也不是易事。

主人忙起来了,自没有下人闲的,如此一番下来,整个监军使院后宅上下全部忙活了起来。

许是忙起来容易让人忘了时间,似乎大年三十的年夜饭还在昨天,转眼间便过了正月。

正月一出,年也过完了,本以为可以歇一口气了,孔颜嫁妆里的物件已经运到了,满满地十七辆马车、三十五辆骡车从凉州城门口一直运到监军使府,引得整条街的人,甚至一些官员家属都跑出来观看。

二月初一的时候,魏家派人向孔欣提亲了。同孔颜一样,从提亲到定亲一共三日,定了三月十二日和李家小姐一起下聘,同月二十一日出嫁,自然也是和李家小姐一起出嫁。

有了孔欣定亲的这一茬,众人看着这四十二辆绑着红绸的运载车,还有车上不小露出的瓷器、家具等物件,少不得一阵唏嘘,惊叹连连:“这么多嫁妆!幸亏孔大人只有两个女儿,不然——”

“这是孔大小姐一个人的嫁妆!”头一个还没感叹完,一个好似知道些内幕的已经嗤笑打断,“而且这大部份可不是孔大人出的,而是孔大小姐生母给她的留的!”

“什么,孔大小姐生母?孔大小姐不是现在的孔夫人生的?”

“孔大小姐真是好命,生母居然留下了这么多嫁妆!”

“我看现在的孔夫人才是好呢,一点都不贪孔大小姐的嫁妆,想来孔二小姐也是一个贤德的!”

孔颜拘在府中自是不知百姓们的议论,而魏家下聘的日子却在议论声中到了。

第二十二章 出嫁

二月初八,魏家人下聘的日子。

也许真是请算过的好日子,一连好几天的阴霾见晴了。

大西北的阳光和长安不同,光线强烈白耀,蒸腾着街面上积雪融化后的水汽,少了淅沥沥的不便于行,大街小巷拥拥推推的都是人。

魏府大公子魏成就在这个时候,率领一百步兵,在锣鼓喧天声中到监军使院下聘。

一路吹吹打打,百姓热络朝天,鼓声、人声响彻天际,即使身在府邸最深处的闺阁之中,已隐隐听得城外的喧嚣。

六十四抬衣饰、聘金、茶、酒等聘礼,虽比不上孔颜的十里红妆名贵繁多,但打头的一箱就是戎夷吐蕃的珠翠、绫罗,以往这些只有在吐蕃进贡时得见,这几年随着两国关系紧张,已多时不见此等异域财帛。如此,就这一箱便已是京中许多的权贵之家不能相比了。

未来夫家上门下聘,没得待嫁之女去招呼的,孔恒入夏才满十岁,只得孔墨携同其子孔恒一起在书房接待魏成,王氏一向的不愿私自沾了孔颜的嫁妆一般,让了孔颜身边的冯嬷嬷等人接手魏家的聘礼。六十四抬的嫁妆一抬抬一件件逐一清点入册,又要招待送聘礼的步兵和担夫,阖府上下近乎倾巢出动,只剩一个宝珠相陪的孔颜,不觉却是成了府中最闲的了。

只是不知道可是冯嬷嬷授意还是如何,她院子里的小丫鬟隔上一会儿就会来通禀一声。

彼时,孔颜正坐斜坐在南窗下的炕床上,手中拿着一些铺子的账册在看,本是不耐烦太过细碎之物,又是如此之多,正不耐烦间,就有一个小丫鬟挑帘进来了,笑着禀道:“三十七、三十八,还有第三十九抬都是裘衣。貂裘、鼠裘、狐皮这些都有,其中还有一件是虎皮的,嬷嬷特意让奴婢给小姐回一声,这件虎皮是正月初十,未来姑爷带人去山里打的,又找了城头收拾皮裘手艺最好的师傅,前日才将将做好加进聘礼头的!”

小丫鬟口舌伶俐,眉飞色舞的好似亲眼看见一样,一阵噼里啪啦得说完,就抬头笑嘻嘻的望着孔颜。

一个这样不够,宝珠也从旁说道:“姑爷真厉害!果真是将门虎子!”说着舔着脸对孔颜笑道:“小姐您这正好是美人配英雄。”

孔颜放下手中的账册,抬头看了一眼侍立在旁的宝珠,再看一脸就像自己得了一个如意郎君的小丫鬟,她实在无言以对。

这两个月以来,说魏康将门虎子,文采出众,为人正直、刚正不阿…各种好话的她是听了个遍。

可若是真这样也罢,实际上分明不是这样!

从这些日子在城中偏听的消息看,魏家共有三兄弟,都是魏夫人所生,魏康正是三兄弟中最亲近文人的,如此在冯嬷嬷她们眼里便与文人有了干系。

又如,他做河西节度使衙前散虞候时,真拿整军刺奸的职权当事,也不管自己还是一个担虞候之职却不主其事的散职,就丝毫脸面也不给的挑了上头中军兵马使军务的问题,而这位中军兵马使乃魏光雄的把子兄弟,也是他的叔伯之辈。这样处事不留余地,倒成了刚正不阿的正直人士。

再看今日的虎皮,分明是他带人去打的虎,最后被宝珠一说就成了一个人的英雄事迹,这还让她有何话好说?

孔颜无奈地揉了揉眉间,她实在不明白冯嬷嬷她们为何觉得自己对这桩婚事不满意,竟一个劲儿的对她说魏康的好话。

她自决定要嫁给魏康之起,便做了与魏康过一辈子的打算,奈何冯嬷嬷总是一面点头一面不厌其烦的劝说万不可带着不甘嫁过去,这会有损夫妻感情的。

想到这些,索性顺从了身边人的好意省事,孔颜这就让宝珠打赏了几颗年节留下的银花生,方点头道:“回告诉嬷嬷,魏二公子的心意,我已经知道了。”

小丫鬟没想到跑一趟腿还有银花生得,当下喜滋滋的福身告退,一蹦一跳得去正院回禀。

宝珠却是没有小丫鬟的高兴,一见孔颜一派从容的给小丫鬟了赏,脸上更是一丝的娇羞之色也不见,不由再次劝道:“姑爷虽不如二姑爷长得精神,可听说姑爷都二十又四了,身边却是没有伺候的人,怎么看都比和李家小姐一起嫁人的二小姐强!”

“宝珠,够了!”眼看宝珠是要说个没完,孔颜到底忍不住打断道:“十日后就要进魏府了,到时人生地不熟的,断不可再这样随口诌来!”话到最后,语气微重。

宝珠知道孔颜的性子,平常看起来最是容易说话,一年到头生气的次数屈指可数,可一旦不快起来却是让人遭不住的,不由一下神色发紧的立在当场。

孔颜见状神色一缓,随即人往后一倒,靠在炕上的软枕望着宝珠道:“记住就行了,估摸着还要一会儿才中饭,我看账册得乏了,先一个人趟会。”

宝珠虽是嘴快,手脚却同样又快又麻利,一得了孔颜的吩咐,立即就蹲下给孔颜脱了鞋,把炕几挪到炕尾放着,又拿了一个毯子给孔颜半搭在身上,这才轻手轻脚的挑帘退了出去。

孔颜随即睁开眼,听着屋外廊檐——滴答——滴答——雪水落下打在地上的声响,她全无睡意。

还有十天她就要嫁过去了,真的一切都会好么?

听送嫁妆的说,这抬嫁妆出来是闹了大阵仗的,若不是父亲的一封手书只怕根本抬不出来,还有族中派来阻止的人估计快到了,到时父亲该怎么面对呢?

怕是一番斥责少不了的吧,还有京城朝廷的那些人,分明是派父亲与魏光雄交手,结果事情还没解决就将两个女儿都嫁入了魏家。

好像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她注定都是一个不孝女儿了。

孔颜烦躁的翻了个身。

还想这些作甚,没得这么矫情,简直就是惺惺作态!

既然都选了嫁人这条路,她就活得像模像样给所有人看,让父亲也老怀安慰一下吧。

只是…

纷杂的心绪微微凝滞,孔颜的目光落在了搁在枕边的账册。

财帛动人心,父亲迟早是要回京的,她想过得康顺少不得需要财帛仰仗。

贱卖就贱卖,反正河西七州地广人稀,一应物价都远低于京城,只要少留些在京城,不至于将来过去没个落脚听消息的就行。

如此一来,她既有大量钱财,又有孔家女的名头,还是他魏家三媒六聘娶回去的,这魏康就是人再不济也得把她好生敬着!

一念转过,一大早让锣鼓声吵得烦躁的心绪逐渐宁帖了下来,清晨被扰的睡意不觉袭来,她迷糊中陷入香甜的梦境。

二月十八日这一天,她也似乎还在迷蒙的梦境之中,却要穿上嫁衣出嫁了。

第二十三章 婚礼

婚礼是在晚上,日夕迎亲,却日未出,她便要起身了。

二月的天,春寒料峭,又正当化雪时,清晨只觉格外的冷。

孔颜最不耐寒,昨夜又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这会儿只觉不过刚闭眼,怎么就要起身了?

不由朝床内侧翻了一个身,脸埋在柔软的枕面蹭了蹭,又心头恨恨地埋怨了一句,这才睡眼惺忪地起床沐浴。

早起沐浴最是能唤醒困意,当沐浴过后彻底清醒过来,甚至连早饭也不及用上一口,王氏已带了福全太太过来了。

正披散着头发,斗篷里也不过一身乳白亵/衣,却让一个陌生的中年妇人瞧见,心头正觉不自在间,这位福全太太已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半晌才满目惊艳的对王氏开口道:“我当了这么多回福全太太,愣是没见过这样俊俏的新娘子呀!”一句感概的话过,笑意盈盈的眼睛向孔颜的脸上看了过去,又是忍不住地兀自一乐道:“这今晚要瞧了新娘子,魏二公子指不定要怎么欢喜呢!”说罢就朝王氏一阵挤眉弄眼的笑了起来。

王氏尴尬地回了一笑,当即却是找了孔颜岔开话道:“颜姐儿,你该是还没用早饭吧,还有一些时间先用垫下肚子去。”

听了福全太太的话,想到要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共处一室,又哪还有食欲?奈何王氏在凉州不过初来驾到,福全太太是由魏夫人帮着寻来的,既是魏家那边的人,没得让人瞧了笑话去。如此,孔颜饶是心头再滋味难言,也只好从善如流的用上一些吃食,便任由福全太太为她梳妆。

正如福全太太说的那样,她上婚妆是做惯了的,开脸、上头、梳妆一应之事,不到午时就已收拾停当。

火红的嫁衣,如云的高髻,白妆的玉颜,霞红的两靥,朱红的樱唇,还有眉心的花钿…不过就是红妆翠眉、云髻凤钗,却是以往重未有过的样子,好像八尺铜镜中的人不似自己一般,满面娇羞,周身喜庆。

她何时有这样的娇容之态了?新娘子都是这样的神情么?

孔颜无意识的抚上嫣红的面颊,镜中的红衣女子随之抚上面颊,脸上眉梢都是含羞带喜的娇色。

“大姐,真好看。”孔欣不知何时来的,脸上一派天真女儿家的娇俏笑容,两弯月牙似的眼中带着羡慕与亲昵。

孔颜回神,看着一派欢喜的孔欣,又见福全太太在一旁直称王氏好福气,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她正了正神色,向孔欣微笑道:“大妹也快了!”

孔欣似没想到孔颜会直接提起她的婚事,脸上的笑容一滞,随即却是娇羞的低下头,似闹了一个大红脸般的低头嗔道:“大姐!”

姐妹两一来一往,姐姐美丽大方,妹妹娇俏可爱,一派姐妹和乐融融之景。

王氏微微点头,对福全太太道:“今天有劳了!外面看样子也该开席了,这里就让她们姐妹俩待着就是!”如是二人去了正院入席。

见人走了,冯嬷嬷念着孔颜早上用饭匆忙,顾不得孔欣还在一旁,就扶了孔颜在炕上坐下道:“用食会晕了妆,去给小姐拿些去核的蜜饯在口头抿一些可好?”

孔颜看了一眼孔欣,想到孔欣这些日子隔三差五的示好,她思忖了一下点头道:“含些酸梅什么的人也精神,拿些过来也好。不过嬷嬷你们也忙了一大早上了,先去用些吃食再过来吧,这里——”说着话一顿,又瞥了一眼孔欣,姐妹罅隙不足为众人皆知,遂继续道:“这里就由大妹陪我吧。”

如此明显的支开动作,深宅大院里的人如何看不懂,一时冯嬷嬷等人连同孔欣的身边人一起告退离开,贴红的喜屋里只剩孔颜、孔欣姐妹两。

孔颜不是拖泥带水的人,见人一走,直接开门见山的同对坐炕几的孔欣道:“大妹,你这次虽不得不与李小姐一起出嫁,又不如李小姐对魏家熟悉,可你嫁过去就是魏府的三少夫人,相比李小姐你已占尽先机。只要你以后当好魏家的三少夫人,谁也不能委屈了你!”说着不觉想起前世世人对孔欣的称赞,她无所谓的一笑,“这些不用我说,想来你也能做的很好,所以你不必委曲自己来紧着我。”

她这个姐姐的性子一向直,甚少拐弯抹角的说话,却没想到对她居然也这样直白,一句话便将她还未说的话全部堵死。

孔欣脸色一白,她自问这些日子以来的处处服软已经够了,若不是母亲一味的在她耳边反复说以后要交好孔颜,她何尝会忍气吞声的做到这个地步,让孔颜如此践踏自己!?孔欣瞬间气得怒火大炙,可看着这满室的红,想到那日魏湛粗鲁的强掳自己,甚至毁了自己清白后,竟然连一声愿意负责的话也不说,她牙关狠狠一咬,面上已不觉再次服软道:“大姐,我——”

“够了,孔欣!”

没料到一向有些心高气傲的孔欣能一再妥协,到底是自己小看她了,还是从未看清过?孔颜摇头拂去这些繁杂思绪,今日就此说清楚吧,何必这样私底下都要做面上功夫,如此多累?一个念想间,她已然站起,打断孔欣的话,直言不讳道:“那日虽然没人看见,可你我都清楚的明白,是你推了我一下,我才会被魏三公子缠住,继而让魏二公子所救!”

若先前的话,她还可以理直气壮认为孔颜不顾姐妹之情,可是此时此刻…

孔欣脸色发白的站起来,眼里又惊又惧:原来孔颜知道!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可父亲知道么?孔颜给父亲说了么?

不行!决不能让父亲知道!

不然陷害亲姐的罪名一担背上,她只有出家这一条路!

孔欣神色发紧的连连摇头,她当时真是无意的,她是一时害怕才会那样的,她不是为了,不是为了——神色猛然一震,有些不敢再深想下去的愣在那里。

毕竟做了将近十五年的姐妹,朝夕之下如何不知所想,见孔欣一脸害怕的望着自己,孔颜深吸了一口气,道:“放心,我没有告诉父亲。”说罢,不再理会犹自发怔的孔欣,她避开走至屏风后的镜台前坐下,看着镜中依旧一团喜气的人儿,有些无奈的扯了扯嘴角,今日她委实不想扯上这些,可是孔欣没有知难而退,如此不做今日的了断,到了魏家只怕再难有机会。

魏家…还有魏康…

孔颜不觉心头一慌,她倏然起身,正要去翻找冯嬷嬷昨夜收走的账册,只听冯嬷嬷回了喜屋道:“小姐,老爷来看您了。“

父亲来了!?

孔颜心中一喜,顾不得去找账册,脚下已不受控制的向屏风外奔去。

喜屋内已不见孔欣,只有一身朱红官服的孔墨,冯嬷嬷也在通禀后悄然离开,喜屋的门帘此时还在微微晃动。

许是父女俩两个多月没有单独见面了,一时间屋子里有些安静,谁也没有说话。

孔墨到底是一个做父亲的人,他率先开口道:“安心出嫁吧,我已经说动你二伯父了,你三堂兄会为你送嫁的。”语毕嘴唇微动了下,似想交代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而言,只好清咳了一声,“好了,就这样吧!为父先去前面招待客人了。”说完最后看了一眼孔颜,见人依旧怔愣在那,他终是转身离开,却刚走到门口,只听一声立马又一声的哭喊响起——

“父亲!”

“爹!”

孔颜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看着父亲消瘦的背影,泪水一下子止不住的落下,双膝仿佛不知痛一般直愣愣地跪在地上。

孔墨闻声止步,一转身却见孔颜大喜的日子,哭得像一个泪人一样的跪在地上,他顿时手足无措,有些寡言的不知道说什么。

孔颜却已哭得泣不成声,“爹,女儿不孝!”

昨日大伯父同三堂兄匆忙赶来,她即使身在闺阁小院子中,也知道昨夜书房里是如何争吵,父亲又要面对多少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