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

孔颜心下一哂,真想告诉冯嬷嬷,前世自己一出了事情,蒋墨之就接受了孔欣,还成了京城人人称颂的神仙眷侣。只是这样的话万说不得,她扯了扯嘴角道:“嬷嬷,其实你是知道的,出了这样的事,定国公府怎会再接受呢?母亲就算有回天之力,也不可能让二妹嫁过去。”

说到这里,孔颜猛地一怔,止了话头。

刚才被魏康求娶的事震了心神,她怎么忘了孔欣这一茬!

魏三公子三个月后就要娶妻,如此一来孔欣如何嫁过去?可除了嫁给魏三公子,孔欣也决计不可能再嫁他人,这王氏到底是作何打算?难道真的瞒着父亲私自许配?

念头闪过,疑云顿生,却是迷雾重重,百思不得其解。

正在这时,只见王氏身边的张嬷嬷去而复返,满脸焦急地闯入屋头,摔帘哭道:“大小姐,快去正院吧,夫人为了您的婚事正受老爷斥责呢!”

父亲回来了!?父亲现在不是应该在外衙接见一众属官么?

 

第十七章 允嫁(下)

孔颜惊疑不定,难道一切真的是王氏自作主张,父亲根本没打算将她嫁给魏康?

一路随张嬷嬷快步疾行,心下越想越觉得可能。

可如果真是这样,她又该如何做?

想到父亲一贯的性子,这下被王氏暗中做主,说不定一着恼就回禀了族中,到时…

尚未权衡过来,已到正院门口。

此时的风雪比午后更大了,十几个下头的人就垂手立在这箫箫朔风中,身上的青布棉衣已铺了一层薄薄的白。

父亲竟然把一院子的下人都赶了出来,看来怒火不小。

孔颜一边暗忖,一边跨过正院大门,加快步子地朝正房走去。

刚走到正房廊下,就听“嘭——”地一下,瓷器碎地的声音骤然响起,父亲震怒的声音隔着门帘传来:“王氏你居然背着我和魏夫人合谋,还私自答应将颜儿嫁给魏康!?”

王氏哽咽质问道:“我这还不是为了颜姐儿好,颜姐儿出了这种事,不嫁魏二公子还能嫁谁!?老爷以为定国公府会要一个不清白的世子夫人么!?”

沉默须臾,父亲的声音再次响起,声音里已多了一丝冷然:“好女不嫁二夫,颜姐儿已经许给了蒋家,她嫁人只能嫁给定国公世子!”

好女不嫁二夫,她嫁人只能嫁蒋墨之,父亲居然是这样想的…那么前世…

孔颜脸上一白,拾阶而上的步子也随之一顿,下一刻她却猛地走上台阶,一把撩开猩红的门帘,直接走入正房中堂问道:“好女不嫁二夫!如果定国公府不接受女儿,父亲是不是要让女儿出家!?”

似乎没想到孔颜会突然出现,更没想到孔颜会这样直白的一问,孔墨一怔,怒火冲天的清俊面容上闪过一丝尴尬的愧色,他意外地望着孔颜,嘴唇蠕动了片刻,终是开口道:“孔家…没有二嫁的女儿…你母亲说了,只要你大妹顺利嫁给魏湛,我们就能让你依然嫁到定国公府去,可是…可是魏湛他已经有未婚妻了,所以…所以…”在女儿一瞬不瞬的目光下,断断续续地嗫喏了半阵,到底无法说出那绝了女儿家希望的话,只能一时进退两难的僵立在那里。

果然如此。

孔颜心里忽然有一种说出的滋味,她不知道是因为前世的逼迫出家也有父亲的影子,还是一瞬间一切反了过来——嫁给魏康竟已成了她今生唯一的出来。

只是…即使明白父亲会有这样的想法无可厚非,而前一世也是因为的据理力争,她才不用剃度,不用被送回大东北的老家关在小小的家庙中,可是到底不甘、委屈、愤怒、失望…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头滋长,她不受控制地望向父亲道:“所以父亲要送女儿去家庙么?”

孔颜询问的声音轻缓低呢,却听得孔墨身体猛然一震,下一瞬又似乎无法直视孔颜的目光般,竟是狼狈的撇过头去,一句辩解的话到了喉头却难吐出。

沉默立在一旁的王氏却看得嘴角微微一翘,一丝不易察觉地笑意从脸上闪过。

“老爷。”王氏走到孔墨身边,珠泪旋落道:“出了这样的事,本来就不是颜姐儿和欣儿的错,可却要她们姐妹俩承担后果,我…真的不忍心啊!”说着忍不住拿出帕子捂上面颊。

此时对女儿确实心存不忍和愧疚,对哭泣的王氏却是没那怜香惜玉的心,脑中只有被王氏欺骗的愤怒,孔墨怒道:“不忍心!?你不忍心的也只有你亲生的女儿吧!居然拿话哄住我,只要欣儿能嫁给魏湛,颜儿就依然能嫁入定国公府,可你明明知道这是——”话戛然而止,不觉思及自己也明明知道定国公府不会接受一个不清白的媳妇,却依然让王氏拿话哄住,再说便是自打自嘴,他深吸口气,重又说道:“这倒不提,可今早四更的时候,明明有下人给你回禀了魏湛已定亲,你却瞒着我不说,还让人快马加鞭去给魏夫人送信。我告诉你,我孔家女儿没有抢人夫婿的,明日宴席谁也不准去!”

原来魏府邀约是这样来的,王氏为了孔欣的未来竟真敢欺瞒父亲。

这次王氏到真是让人刮目相看,难道这就是为母的心么?

孔颜迷惑的想着,眼中却有一丝自己也不察觉的羡慕划过。

王氏却被孔墨诛心的话激得浑身发颤,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兢兢业业地为他生儿育女,对孔颜处处照顾的甚至超过她自己的亲生女儿,可在孔墨的心头却是这样想她的!

王氏心头仿佛泣血一般阵阵发疼,但是女儿的未来还等着她去守护,王氏仿若未闻孔墨的诛心之言,她只作伤心的望着孔墨道:“我岂会让欣儿做出抢人夫婿的事呢?老爷您有所不知,魏大人有个嫡亲的兄长,却无嗣病亡。五年前,魏大人在魏太夫人临终前曾答应过,将来定让一个儿子替兄长娶一房传嗣媳妇。”

替魏大人的兄长娶一房传嗣媳妇,这不是兼祧么?

兼祧,即一人兼祧两房,兼祧之人不需过继,只需为两房各娶一门媳妇,两房媳妇以妯娌相称,以后所生子嗣归各房所有。

若有兼祧这事在,即使魏三公子已有未婚妻,孔欣嫁过去便是名正言顺。而且魏三公子这一旦兼祧了其大伯父的房,他先前定亲的那位未婚妻以先来后到看,便是从长走,一下就从河西节度使的三儿媳妇,便成侄儿媳妇,倒是孔欣这个后来的成了堂堂魏府三少夫人。

王氏这真是好打算,难怪敢瞒着父亲暗下操作,只怕让张嬷嬷拉了自己来,就是为了让自己和孔欣一起相逼父亲,让父亲连念着父女的情分上允了婚事。

孔颜渐渐从前世与今生交叠的情绪中冷静下来,这边刚明白过王氏的打算,就见正房西间的门帘一挑,孔欣突然从里面走到孔墨的跟前,然后跪下哽咽道:“父亲,女儿才十四岁,真的不想被送到家庙去,您就让女儿嫁了吧!否则…女儿只有死路一条!”话到最后,已是哭软在地。

估计是母女连心,又或是被孔欣寻死的念头吓住,王氏似一时悲从中来一般跪了过去,一把抱住孔欣哭道:“怪只怪娘没把你护好,怪你偏偏做了孔家的女儿,既然享了孔家十四年的养育之恩,就用你一生来还吧。只求你念着为娘,不要让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就待在家庙让娘知道你还活着!”呜咽两声,她抬起头看向孔颜,泪眼潸潸的看不清神情,只能听到她悲戚的道:“颜姐儿,你虽不是我生的,可我也一直把你和欣儿一般对待,以后家庙头只有你们姐妹了,要互相扶持知道么?”

本该是自言的问语,全不需当事人的回应,王氏却执意的望着孔颜,等着孔颜的回答,似要从孔颜口中亲耳听到肯定答案她才能放心。

孔颜默然垂眸。

是,现在该轮到她了。

孔颜向过跪了下去,低头垂手,顺着王氏母女的话道:“母亲已经告诉女儿了,魏二公子已向父亲求娶女儿,如果父亲怜惜女儿就将女儿嫁过去。若是不允婚事,女儿也不怨怪。”话头一顿,孔颜抬头,直直地看向王氏母女道:“出了这样的事,没有一个女儿嫁一个女儿不嫁的。不过,二妹你尽管嫁就是,只要清明时节不忘了给我上柱香就是,也算全了今生的姐妹之情,我也可报了母亲十多年的教养之恩!”

“颜姐儿!”王氏突然哭道,转身一把抱住孔颜哀泣道:“我两个苦命的女儿呀!明明有活路可走,却偏偏…”话没说完,已泣不成声。

孔欣见状立马跪了过去,抱头哭道:“大姐,我不要一个人嫁,要嫁一起嫁,不嫁我们来生再做姐妹!”

一时间,整个堂屋里嘤嘤凄凄全是母女三人的哭声。

孔墨看着抱头痛哭的妻女,他踉跄的退后一步,怎么成了他要逼死妻女了?

他呆住了片刻,忽然看向孔颜问道:“颜儿,你可知你已许配给定国公世子了,你还要嫁给魏康么?”一语问完,不觉又立刻补充道:“魏康和定国公世子可谓不堪匹及。”

不堪匹及?谁不堪与谁匹及?

世人眼中,哪怕是父亲眼中,都是魏康不堪与蒋墨之匹及吧!

可在她看来,即使魏康千万个不如蒋墨之,她也宁愿嫁给魏康!

孔颜抬起头,一字一顿的答道:“我愿意嫁给魏二公子,请父亲成全!”

孔墨大震,他怎么也没想到与自己最像的大女儿居然…他一下子像突然受了极重打击一般,呢喃自语道:“我以为你和为父想的一样,宁愿出家也不再嫁他人…”

看着仿佛深受打击的父亲,孔颜心头一酸,对父亲的介怀一瞬消失无踪,脑海里只有父亲对她的好,忍不住就要道出她以前真的是这样想的,却一想到前世的结局,她终是低头默认了。

当世身为女子实在太难,成人之前孔府可以给她足够的庇护,可如今只有河西节度使府二少夫人的位子才能让她活得更好。

所以,请原谅她只能这样逼迫了。

也许妻女的以死相逼终究压过了孔墨心头的礼教,良久孔颜终于听到一个应允的话音:“既然如此,就趁着父兄知道前把婚事定了吧。”说时人已颓然地往外走去。

“谢老爷!”

“谢父亲!”

王氏母女欣喜若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孔颜却只呆愣地望着孔墨离开的方向。

前世今生的命运就这样改变了么?

事到临头忽然生出迷茫,孔颜连忙深吸了口气,她只告诉自己,现在只需等明日去魏府定亲,然后成为魏府二少夫人。

想到魏府二少夫人的头衔,乃至未来的河西节度使夫人,孔颜起伏的心神不自觉地安定了下来,她从地上站起来,终于同王氏母女一样露出喜色。

明日的魏府之行会是一个好开始吧!

孔颜微笑的想着。

第十八章 赴宴

腊月二十六,冲鸡,岁煞西。宜嫁娶、安床、开光、会亲友、出行、开市,是一个结亲会友的好日子。

天刚刚亮,监军使府门訇然洞开,穿戴一新的仆从一拥而出,个个喜气洋洋。

他们三五一群,有条不紊的分工而行,或是铲冰扫雪,或是登高挂彩,又或石狮系红。一系完毕,又两个小厮抬着大卷的红毡子从门口一直铺到路中间去。

前前后后一个时辰的布置,立时把监军使府门弄得焕然一新,气派非凡。

有赶早市置办年货的路人看着这一大番阵仗直嘬牙花子:“这还没过年就这大的排场!”

话还没落就有人惊奇啧啧道:“不是昨日才到么!?咋就弄出这些名堂了!”

扫地的仆从一听哈哈一笑,也不知是笑凉州百姓的孤陋寡闻,还是自豪身为新任监军使的家仆,一时笑罢方道:“挂红也就是沾个年关的喜气,今儿不过是夫人小姐应邀去节度使府罢了,哪能就这样过年的!”话虽说得客客气气,语气里到底掩不住得意。

众人一听当下一愣,倒没明白过话头的味儿,只是一同咂了下舌:不过为出一趟门得个好兆头就这样,真不知道过年又该是…

等一下!

又羡又赞还没回过味,就有那精明的货郎转过弯来,一时先是想起英雄救美、魏二公子下跪求娶的传闻,又是思及昨日盛大的迎接仪式,再来今天的沾喜赴宴,莫不是这孔蒋两家真的要结亲了!?

大惊之下,失声喊出,可谓一时激情千层浪,哗啦啦众人像砸开锅一样讨论起来。

仆从见人边走边说,到没堵在大门口讨论,他们又是忙得不可开交,索性不去理会,各自忙起了活计。

府门外一众人是雾里看花终隔一层,不知道里面内宅头才真是一大早忙了个底儿朝天,不说正院屋头王氏母女如何折腾,就是孔颜也被冯嬷嬷备的七八套衣服给花了眼。

孔颜是没想到冯嬷嬷一见事情落定态度立马来了个大逆转,而她又心头到底存了几分不甘在,又见赶紧做的那些衣裳委实比不得以往,哪有什么打扮的心思。好在赶紧的衣裳看上去差不多,又是年关喜气卡在那里,终是在辰时正收拾妥当,带了英子、宝珠到正院碰头。

孔墨也不知是还有气,一大早就去了前面衙头,王氏母女已经在了,等孔颜一来就将目光投了过去。

里面月白的交领复襦,下身是十二幅石榴红裙,外面一件玫瑰红宝相花纹的罩袍,墨染的青丝梳了一个高髻,前面戴了一只赤金条形链珠。看上去一贯的明艳端庄,丽色逼人。

王氏心头微松,幸亏是错开对了,她点了点头道:“差不多时辰了,该去节度使府了。”

节度使府与监军使府是凉州城最大的两座官宅,一个在南大街外侧,一个在北大街外侧。

如此,马车缓缓驶入南大街后,要穿过整个凉州城才能到魏家。

俗话说,腊月二十六,杀猪割年肉。平头百姓一年到头少沾荤腥,就过年能放纵的吃上一顿,这一到二十六家家赶大集,大鱼大肉成溜地采买。再过了明儿的二十七,差不多也该关门过年了,到时就是有钱无处花。赶着集市的最后两天,商家、摊贩齐齐上阵,鞭炮春联、香烛烧纸、干鲜果品琳琅满目,沿街叫卖、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往来之人更是络绎不绝,一个摊子才散了一批人,立马推推拥拥的又一大群人,茫茫雪光的街道不觉已是沸腾了起来。

街道上虽是人满为患,但有监军院的官差开道,马车仍是顺利地缓缓前行。

透过新糊的车窗纸,不知是太久没感受过这样的热闹,还是受了这扑面而来的喧嚣人气影响,孔颜看得一脸的兴奋。

许是身边就宝珠、英子两个自己人,到底忍不住地感慨道:“现在这样真好!”

宝珠一开始也看得有趣,但看多了哪比得上京城赶庙会时的热闹,不过一会儿便失了兴致,本就纳罕孔颜怎看得这般稀奇,于是探过头看去:“什么真好?”边说边往外看,模模糊糊看见是提着大包小件的路人,中间倒是带了两个玩红纸灯笼的小孩儿,一望就知道是办年货的,委实看不出有甚稀奇,不由撇嘴道:“就是一些采年货的哪有趣了!”

孔颜掩不住好心情地道:“这年过的多热闹,还不好么?”比起茅坪庵山上清冷的年节可是好太多了。

十二年了,她整整十二年没见过这样的喧嚣了,孔颜觉得自己都快忍不住要开窗探头出去了。

英子见孔颜眉梢眼角全是笑意,这样难得的好心情,却是从那次交河馆生病后再难见的,此时一见生恐宝珠心直嘴快,扰了孔颜难得的好心情,她连忙接口道:“奴婢常听边关百姓淳朴,过年的热闹劲儿可不比长安少,想来今年在凉州这个年一定热闹极了。”这话正得孔颜的心,当即兴致勃勃的说起了今年怎么过,等回去还要亲手剪窗花的话,宝珠一听顿时来了乐,也凑趣的聊了上去,一时间车上言笑晏晏,主仆三人都歇了对魏府的复杂心思。

大约是说笑的时辰溜得快吧,不觉间鼎沸的人声渐不可闻,四下一片地安静。

又不一会儿,马车停了下来,片刻马车轻微一晃,又走了起来,孔颜心下微叹一声,敛了脸上的笑容,对宝珠二人道:“好了,进魏府大门了。”

到魏府了?

这以后可是小姐的婆家,也是她们未来的归属之所。

宝珠、英子二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神色一紧,正襟危坐起来。

马车继续缓缓而行,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车又停了,透过车窗可以隐约看见马夫、护卫离开了,几个穿靓青色袄子的婆子走了过来,随后马车又像碾着了什么似的晃动了一下,便重新走了起来。

看来还知道些规矩,孔颜松了口气,又道:“进二门了,该是下车了。”

话一说完,马车内气氛不觉一沉,便感马车又停了下来,紧接着就听一个陌生的婆子道:“请孔夫人、孔小姐下马车。”

宝珠二人闻言一怔,孔颜心下明白,看了一眼道:“别想其它的,就当是京城寻常的做客。”

话头落下,车门便从外面推开,一个三十多岁的圆脸妇人从外头看进来,眼睛往马车里一扫,顿时一呆,半晌才叫道:“是孔大小姐?”说着话眼里却是难掩的惊艳,话音犹在又反映过什么似的,连忙赔笑脸道:“请孔大小姐下马车。”说完神色有些异样的退到一旁。

见状,宝珠二人习以为常的忽略不计,她们一个跳下马车,拿了脚凳在车下放好,一个扶着孔颜慢慢挪至车门,先跳下车的立马接过手,这才将孔颜扶下车。

甫一站定,就感场面一寂,一下子十几束目光齐刷刷投了过来,十二年没再接触这样的目光,孔颜不觉微微皱了一下眉。

好在沉寂不过眨眼,骨碌碌地车声又从二门的方向传来,这时不知是谁“哟”了一声道:“李家夫人、小姐来了。”

第十九章 婚期(上)

今天来不是为了商定婚期么,怎么还邀请了其他人?

孔颜心里诧异,就见王氏一瞬不瞬地盯着驶来的马车,目光微微发沉。

王氏知道来人是谁…?

孔颜心念一动,目光重又忘了过去。

马车停下,只见一个蓝袍妇人并一个红衣妙龄女子走了出来。

听闻大西北寒冬酷暑,天气极恶,又多以面食为主,女子生的素来健美,是以,当地都以艳丽高挑为美。这红衣女子就是一个典型的西北美女,看上去十七、八岁的样子,冗长脸儿,皮肤白皙,眉浓眼大,鼻梁高挺,容貌十分的艳丽成熟,体态也颇为婀娜,很是高挑丰腴。那妇人大约有四十出头,与女子的容貌有五六分相似,体态也较之圆润了好一些,一望可知这是母女两人,只是大约上了年纪,敷了很厚的一层白/粉,将眼圈周边的乌青和眼纹凸显的更加明显,看上去带着憔悴,同精心打扮过、又年轻上好几岁的王氏一比,从气色上便是差了一大截。

看来这位李小姐就是魏三公子的未婚妻,就是不知她们今日是不请自来,还是也接了帖子?

若是受了邀请,这魏夫人也太自视甚高了吧,竟然如此对待孔家的女儿!

孔颜一看之下目光微沉,心头已然生出不悦。

孔颜都是这样,何况王氏母女?

却不待任何一方有所表示,只见一个年轻的妇人从月洞门头走了过来。

她穿了一件宝蓝色素面罩袍,里头是月白的复褥、淡青色的棉裙,头上梳了一个如意矮髻,只在右髻处斜插了三支赤金梅花簪子,一身装扮素净中透着文雅。如此之下,虽然生的不过清秀而已,这样看上去却是端庄大方,一看就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孔颜一边暗中端量一边下了印象定论,又想起昨夜王氏让人给她说的魏府情况,便知这是魏府的大少夫人。

下一刻,果不然就听她笑道:“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没想到孔夫人和李夫人一起到了!回头侄女一定得给母亲禀告一声,这可真是有缘来着!”说时就向王氏和李夫人逐一见了个礼,许是魏夫人还在正院等着,也没立即将两边人做个介绍,只一语说罢就一面往孔颜、孔欣身上扫去,待目光触及孔颜微微一怔,却也没得停了话头,只听她一面语声不变的又道:“外面天寒地冻,看这样子怕是又要起雪了,可没得冻坏了这三位妹妹,侄女可是早备了肩舆候着呢!”

温和的语声中透着爽利,言行举止虽比不上京中的妇人,但看上去还是知礼懂规矩的。

孔颜又松了一口气,只是想到大少夫人话中的意思不难听出,这李氏母女果然是魏夫人请来的,心下不悦之余不由轻叹了一声。

这魏夫人敢如此做派,想是一个人在河西命七州的妇中独大惯了,处事不免猖狂,可真的猖狂哪是这样个猖狂法子来着?可她以后就要在这魏府头生活了。

孔颜心下叹息着,面上却是一贯的挺直背脊,微扬下颌,由着宝珠、英子一左一右搀扶着上了肩舆。

肩舆一人一架,又是冬天四周便加了帘子,她们一众都是夫人、小姐的,断没有探头闲谈的。

一时悄然无声,也不知是真的不便交谈,还是各有旁念无心顾及,就一路沉默而行。

正如大少夫人说的,她一早就置办妥当等她们来了。

孔颜高坐在两个粗使婆子抬着的肩舆上,她又是做不出来头次做客就东瞧西望的,一路就闭目养神的坐在肩舆里头,等到肩舆在雪地头稳稳当当的停下,英子撩开肩舆的棉布帘子,宝珠扶她下地时,却不由一怔。

只见一个倘大院子里,左右粉刷一新的抄手游廊,由正院门口一直通到入二进的穿堂,在穿堂与抄手游廊之间的角落头,两株腊梅开得正艳。

到底是大西北第一贵夫人的院子。要知她自从踏入大西北腹地后,就再也没有见到一抹红,天地间无一不是茫茫白雪。

一眼看过,孔颜压下眼底的讶异,同大少夫人就着右边的抄手游廊,一路穿过院子,走过穿堂,直接来到位于二进的正房大院。

一贯的格局,正面五间上房,东西厢房各三间,院子的右上角有一株参天老槐,下面放着石凳、石椅。

不待细看,已来到正房外面,廊檐下立着丫鬟立马打开帘子朝内禀道:“大少夫人迎接回来了!”

 

第二十章 婚期(下)

进门不同京中人家是一架屏风,直接一间两架的敞亮中堂,地上铺着如云暗纹的大红茵毯,一直延至正中的屏风床。

孔颜知道,正坐在屏风床上的就是河西节度使夫人,魏夫人。

中堂宽阔明亮,除了立在左右清一色朱红高脚椅后的绿袄丫鬟,就一个穿着体面的中年嬷嬷立在屏风床旁,进门第一眼就能清楚看见魏夫人,孔颜不由留心看了一下。

魏夫人看上去和李夫人差不多年纪,都是四十出头的样子,只是魏夫人许是保养得宜,面色红润,气色十分的好。头发乌黑发亮,一丝不苟地梳成高圆髻,插了一支赤金的红宝石簪子,配着身上的绛红罩袍,周身的富贵气派。再看她圆润白皙的脸上,竟是和魏三公子有五分的相似,可以看出年轻时必是一位容貌出众的美人。只是眉宇间透着常年居于高位的傲气,长眉入鬓的妆容让她看起来很有几分凌厉之气。

大约将门妇人都是这样吧,少了一些脂粉气,却多了寻常妇人家没有的爽利英姿,就像初见的那位性格温和的大少夫人,不也是温柔中透着干练爽利么?

这样的妇人多是心胸宽广之辈,比起京中那些面慈心冷的贵妇人怕是好相处不少,果然传言不可尽信。

孔颜心念转换间已走至中堂大厅内,这时魏夫人才搭着身旁嬷嬷的手起身,迎了过来,笑声爽朗,“总算见到妹妹了,不愧是衍圣公府的三夫人,真是好风仪。”

不说她们本是结亲的人家,就是主人风度也该迎出大门,奈何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又是女儿未来的婆家,王氏自是没得落下脸色,只当自己年纪比魏夫人小,权作妹子与老姐姐拜见,遂敛了心气,向魏夫人福了一个身道:“姐姐谬赞了,到累的姐姐年下正忙得关头,还分神招待妹妹。”

魏夫人扶起王氏,不在意地说道:“儿女大事,我这个做娘的不费神谁去费神!”说罢还是一叹。

似没想到魏夫人非但受礼不还,竟半句客气的话也没有,王氏一怔,愣了一下才介绍孔颜和孔欣道:“这是我的两个女儿,大的单名一个颜,小的一样就单名一个欣。”

孔颜闻言,随即敛下眼中笑意,从王氏身后上前一步,向魏夫人蹲身行了一个福礼道:“孔颜拜见魏夫人。”说完抬头朝魏夫人一笑,却不及退回王氏身后,已被魏夫人拉住双手,孔颜一怔,就听魏夫人讶异道:“竟是长得这般出挑!”讶异一过,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魏夫人忽而一笑,挑眉道:“这阴差阳错的好!”

阴差阳错的好,这是什么意思?是和救她的魏二公子有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