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颜亦是心头一震,只感寒气阵阵袭来,她也不是蠢人,尽管从没遇到过魏光雄这样的人,但最后那一句透出的杀机绝不是假!

她不相信魏光雄真敢如此作为,毕竟她还是孔家的女儿,可魏光雄都敢纵子怒斩朝廷命官,又有何不敢对自己做的?就如魏光雄所说,她已经是魏家人,到时编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要了自己的命,父亲他们那时又远在京城,如此一来这一切还不是轻而易举么!?

孔颜忽然觉得嫁进魏家并不比前世强上多少,至少前世还没有人拿性命威胁!

对于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而言,性命之重已经到了无可言喻的重要地步,哪怕是吃糠咽菜的如庶民一样活下去都行,毕竟只要活下去就是希望!

不过此时,再后悔嫁进魏家已是枉然,孔颜深吸口气,全然没了心思去意外训诫新妇的话是由公爹开口,她叩首应道:“是,儿媳谨遵父亲教诲!”

倒是识时务,比她那个爹强多了!

魏光雄敛了下一身杀意,重新目视而去,见孔颜一副单薄的肩膀,却丝毫不错的叩首行礼,不觉自己一个老夫也有些过了,但京城所来之人不得不防,尤其是这些心高气傲的贵女,更是不得不打杀一下气焰!其实,如果能选择他还不愿自己的儿子去娶这些文人之女,这些文士说起来好听,比起手握兵权的却差上了不是一星半点,遂依旧一派冷淡道:“你嫁妆丰厚,当初给的聘礼是比不上的了,而且大多还是老二这些年跟着出兵得来的全部家私,今日我就再补了一个庄子给你们,好好过日子去吧!”

“老爷!“陈氏陡然出声,声音里怒气不言而喻,她怎么也没想到这魏光雄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说,是嫌世人不知她克扣媳妇么!?

魏光雄闻声一叹,知道陈氏不快了,便摆手道:“好了,给你母亲敬茶吧。”说完一派不愿再多言的样子。

这里没有她置喙的余地,而且陈氏显然已是不快,她忙一派郑重的接过木匣交给了身旁的英子,端茶敬给陈氏道:“儿媳魏孔氏给母亲请安,母亲大安!”

陈氏接过奉茶,目光复杂的看着孔颜,尤其经过魏光雄方才那一番性命威胁竟然还能镇定下来,就一时说不清心头滋味,这本该是她的小儿媳妇呀,结果竟让她的二儿子娶走了!还有那足够养活二十万大军吃上两三年都没问题的嫁妆也一并失了!陈氏闭了闭眼,低头轻啜了一口,将满目的复杂之色掩下,她方放下茶盏道:“你是孔家女儿,妇德什么我也不多了,但是老二年纪也不小了,你能早日为他生儿育女就行!”说罢,从手腕上取下一个成色算是不错的羊脂玉镯递了过去。

“是,谨遵母亲教诲。”孔颜接过陈氏的玉镯,对于冯嬷嬷早备了每月一次养身避/孕的汤药,她不到十八绝不孕育子嗣的话绝口不提,只是顺从的应下后道:“这是儿媳为母亲做的绣鞋,望母亲笑纳。”她说话时,英子就从小丫头手中的捧盘里拿出一双五福捧寿绛紫绣鞋递了过来,孔颜忙恭敬的奉上。

经过这一来一回,陈氏的态度委实有些不同那日会客,这可是不太喜她?

一时也说不清,只能念着自古以来婆母拿捏儿媳的法子太多,她能敬陈氏一些就先敬一些吧。

于是,孔颜下意识的在语声中越显恭敬,却不等陈氏说些什么,只听一个尖锐的女声插言道:“哟,这精细的鞋样,新妇找谁做的?”

语气尖酸,明显的挑事之言!

恭敬陈氏是她身为儿媳该做的,却不代表她就得做一个受气的小媳妇!

孔颜微微一笑,便是寻声看去。

第三十章 敬茶(下)

咦,这不是昨夜呛声的那个妇人么?

昨夜新房头黑压压地聚了一群女人,她是看得花了眼,却也一眼就看出这妇人和陈氏极为相似,现在再一看,这妇人不仅长得像陈氏,而且更为美貌,比起大西北人略显粗犷的五官,她更像京中或南人女子惯有的精致。

只怕来头不小!

既像极了陈氏,又坐在左位上,一堂之内坐西向东最贵,这妇人身份还需再斟酌,她得暂按捺一二,故一瞥之下,孔颜已转了心思,朝妇人笑了一下,又似带了一分腼腆的微微低头,轻声说道:“我生母是益州人,当地蜀绣盛行,这鞋样看似制法繁杂,其实也就还好。”说着就看了一眼陈氏道:“媳妇一个人还绣得过来!真复杂像凤穿牡丹一类的绣样,还请母亲不怪媳妇这次取了一个巧劲,没绣那什考人的活计。”

怪罪,这样一双蜀绣“五福捧寿”鞋从哪去怪罪?

虽然他们凉州和益州相距不说十万八千里,却也是一南一北的天远地远,但益州的盛名却是如雷贯耳。

益州富贵天下,有天府之国的美誉,其繁华已隐隐超过江南、京城之地,不说人杰地灵出了多少文人士子,就是益州物产之富饶便让人咋舌,其中蜀绣与剑南美酒更是名扬天下,从前朝至今历来都是进贡之物,在他们天远地远的大西北可谓不下于千金一求,就如他们从吐蕃弄的织物到了益州也能卖一个好价一样。如此一来,就算不是孔颜亲手绣的,也该满意的收下了,何况还是亲手做的?

男子少懂这些,女子却是一个门儿的清楚,都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连王嬷嬷一类稍有些体面的管事妇人也跟在其中。

许是这一气氛的感染,又有先前那妇人开了个头说话,只听坐在妇人上首的一个蓝衣妇人难掩惊喜道:“外甥媳妇,我最是喜欢那蜀绣了,可惜咱们凉州地远,气候也不大好,少有南人过来贩卖,你可能给我一样蜀绣?”说时生怕孔颜拒绝一样,两眼放光的盯着王氏手上那双绛紫绣鞋,连忙补充道:“那复杂的样子我也不为难外甥媳妇,我看五福捧寿就得够了!”说完呵呵一笑,兀自得乐。

外甥媳妇?看来这位三十样子的圆脸妇人,就是陈氏庶弟的妻子付氏。

孔颜心下暗忖,面上已是笑应道:“原来舅母喜欢蜀绣,可巧今日就为舅母备了一份绣样,还望舅母喜欢。”

一听孔颜真给她备了蜀绣,付氏立即笑眯了眼睛,这一件绣品带出去可够她显眼的了,当下便是连连点头道:“喜欢!喜欢!我都喜欢!”

孔颜被抢白一愣,这还没看是甚绣品就喜欢了?

愣过之后见付氏真是一脸的欢喜,心头不由一悦,她总算在魏家遇到了一个得趣的人了!

可她是喜欢,旁人却是看不惯付氏这副小家子的模样,就听一个男子嫌弃喝道:“打什么岔,没看见姐姐还没说话,你凑个什么热闹!还不闭嘴!”

这一开口,再看他坐在付氏上首,孔颜便知这是陈氏的庶弟陈继祖。

这陈继祖比陈氏小了十五岁,看样子顶多三十出头而已,和其姐陈氏不甚相像,但是倒生得一副好容貌,丹凤眼,皮肤是大西北汉/子少有的白皙细腻,又留着三缕美须,很有几分飘飘欲仙的风骨,乍一看上去还以为是京中哪一名门世家的文人老爷,实在和这魏府,甚至传闻中的前节度使府陈家无甚关系。

孔颜斜瞥了一眼,刚在心头有个印象,陈氏已冷冷地扫一眼庶弟两口子,委实看不上这弟媳再这般做派,只得压下心头不快,揭过这茬道:“好了,让老二带你去认认自家人吧!”

闻言,孔颜松了一口气,跪了这久,陈氏总算是认了这双鞋,她随即搭了英子的手起身,走到魏康身前福身一礼,按着家中堂嫂初嫁进孔家时的样子,低低地叫了一声“二爷”。

魏康看着跟前微垂螓首的新婚妻子,确实一幅柔顺乖巧的新妇样子,不由暗暗点了一点头,为人妻当是如此,又念及刚才一双极拿得出手的绣活,就朝孔颜安抚似的点了一点头,逐一为孔颜介绍道:“这是大哥,还有大嫂。”

孔颜正面对着魏康,自然看到魏康安抚的目光,不由得瞪大了一下眼睛,从第一次见面至今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好比老夫子一样的刻板,现在居然在众人面前给她递眼神,还是安抚的眼神!?

心下意外,面上却是不会显露出来,她一副以夫为尊的样子跟在魏康小半步后,随魏康一一会亲。

会亲是新妇出嫁第二天认夫家亲属的礼仪,这一天认亲的亲属除了直系血亲以外,还有五服之内的族亲,不过魏家族亲几乎没有,再近一点的外家陈氏一族,在这十多年间死的死,伤的伤,几乎人事凋零,偌大一个家族已然都是除了五服的,便只有陈继祖一个外舅了。

人事不多,孔颜这逐一认亲下来,也算是将魏家主要的一些亲属摸了个清楚。

魏康的长兄魏成,二十又七,和魏光雄长得有几分相似,不过个子要高上一些,却是兄弟三人中最矮的,顶上天算是中等个儿。黑红的国字脸上留着八字小胡,很有一副军人的样子,据王氏给的消息说,魏成在军中任先锋,是兄弟三人中武职最高的。娶妻左厢兵马使长女辛氏,成婚七载孕有一女五岁,并抚养一个三岁的庶子。她中规中矩的按着大人孩子分别备了匕首、绣品、金锁做见面礼,而大房屋头的两个没身份露面的妾室,她也没必要备了礼。

至于已见过一面的魏三公子魏湛不用魏康多介绍,孔颜已然心里有数。

魏湛是三兄弟中生的最好,个子也最高的一个,能一怒斩杀了朝廷命官,这等张狂之辈也没得费心思准备见面礼,而她也还没忘记若不是魏湛,她也不会被魏康救了,所以同样一把匕首也就够了。

陈继祖夫妻毕竟属于外家了,两夫妻成婚十二载,共有一子两女,都是付氏所出,比照大房头的礼备了,只是将一柄上好如意替换了匕首即可。

到了长得像陈氏的女子面前,孔颜才知道这人竟也是陈家人,而这位小陈氏竟然是魏康的表姐,可从王氏处所听,陈继祖并没有任何兄弟,这小陈氏的来由委实怪异,但会亲上确实不好细问,便默声拜会小陈氏与其夫婿张光。

张光其官职和魏康一样,只是张光并不是魏康那般是一个散都虞候。他和小陈氏成婚有九年,孕有三子一女,皆是小陈氏所出。孔颜见过这姐弟四人后,她不由觉得陈家风水望陈家女,京中妇人大多有一亲子傍身已是难得,哪像陈氏与小陈氏一样得了三个儿子,并且夫婿所有孩子皆为己出。

如此这样一番认亲下来,大半个时辰就是过去,幸好魏家人口、亲戚皆不多,不然这拖家带口的认下去,只怕就是过午时了,到时岂不还要一起用饭,她这个新妇已经又跪又拜了一上午,若在给陈氏立个进食的规矩,她委实是吃不消。

好在认亲得快,陈氏也没有让她立规矩的意思,毕竟还有不到十天就是魏湛的婚事,还是同一天娶两房妻子进门,一些细节还需陈氏拿主意,而她这个身为当事人之一——孔欣的嫡亲长姐,少不得要避嫌一番。

不过这样倒好,孔颜有些庆幸地松了一口气。

后又待到陈氏不显不淡了道了一句散了,她再被付氏拉着手说上一些有空多走动的话,也终于可以随魏康回他们二房的院子了。

第三十一章 二房

魏府很大,分为前衙和府邸。府邸占地虽比不上京城一些亲王府头动则六七十亩,却也有四十亩的样子,分为中东西三路,各有多个小院组成,二房就在东路的一个一进院子。

许是山高皇帝远,二房的院子没按了禁奢令来,早过了五品官员屋子长五贝、宽三贝的定制。

不过院子和京中院子的格局倒是大同小异,都是坐北朝南的四方庭院。

进了院子,正对着的北房就是正房,东西两个方向各有廊房,入门处则是一排朝北的倒座房,这种南房终年不见阳光,自是拨给了下头人做屋子,另再要了东南角一间当厨房,正好就着屋前头的一口水井便宜。

而这院子虽只有一进,但东西两面却各带了一个巴掌大的小跨院,这样的小跨院一向都是给房头的妾室留着,有些事实在是不言而喻。

好在孔颜对此是无可厚非,让她满意的是正房后头理应有的后罩房没了,却自成了一个半亩大小的空地,这让她着实高兴了一下。

前世头十六年生活在曲廊亭榭的孔府大院,后十二年偏居在茅坪庵山上更是满目的青葱翠绿,她实在看不惯光秃秃的空旷院子,何况这一住之下就是好些个年头,有了这半亩的空地,她也可以布置一二。再则正房五间大屋是拉通在一起的,不说她没得一月都同魏康处一个屋头,就是以后他们二房院里人多了,她也可说了喜欢弄伺一些花草的话,三不五时的搬到这园子里头来小住,寻个干净又清静的去处。

欣喜之下,孔颜不觉已把这半亩空地归为己有,更做了布置成一个小花圃园子的打算,遂一进这里便是问道:“嬷嬷,你说这里种些什么好来着?”

闺阁无聊,不免要自找了乐趣,侍弄花草便是其中一样,但今生却是再不愿种那世人皆喜的牡丹,前一世她就是因种出了早开牡丹,才引得蒋墨之那人纠缠。

冯嬷嬷正一面陪着逛院子,一面对孔颜说到今早探的二房情况,不想孔颜冷不丁的插了这样一句,委实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心里不由得一阵无奈,暗叹近来孔颜眼看着成熟了不少,怎么一转眼还是免不得一副闺中女儿不知愁的模样,于是忍不住泼了半盆冷水道:“少夫人,这是二爷练武的地方。”话一开头,少不得歇了道二房一些下头人情况的话,拿了魏康日常的作息说了起来,“二爷每日卯初起身后,就会来此打上半个时辰的拳,然后再用早饭,辰时赶到前衙上差。”

孔颜听得一诧,也听出冯嬷嬷先头那句话的意思,于是揭过布置园子的话不提,总归园子弄起来了,魏康看着一园子春/色也不可能嫌弃才是,遂就了疑惑道:“二爷不是执法的都虞候么,怎么每日都要练武?”

而且看他的样子实在和魏家父子三人不同,确实少些武将的样子,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倒是像一个执法的,就是不知这人天生如此,还是官职责权之故。

孔颜这边思忖着,手却拂开宝珠的搀扶,反抚着回廊栏杆坐了下来。

见手上果真如见到了一样,朱红的栏杆上纤尘不染,她微微挑了挑眉,却仍是不置一词的望着冯嬷嬷等待回答。

冯嬷嬷一听孔颜这一问,想到今早探的一些只言片语,不由将目光往这半亩空地看去,这哪像是一个爷院子头的后园子,一院四面,三面都是一壁墙一壁栏杆样儿的回廊,正北方倒是有屋子,却只有两间,屋头更是连一样家什都无,完全就是个空房,而这半亩的院坝头连石板都没铺上一块,这院子琢磨着是扩建后修了个一半撂工的,看样子魏家二房在府中不甚得势,不然魏康今年该满二十有四的人,怎还是一个散职?

如此一番心转下来,不觉心思微沉,却又恐孔颜小瞧了魏康,只好含糊道:“二爷是将门虎子,怎能不习武呢?”

孔颜不过随口一问,虽看了这后园的萧瑟,还有一早上陈氏的态度,却也没有冯嬷嬷的重心思,毕竟她是清楚知道以后这偌大府邸将有谁继承,便不置可否的点头道:“嬷嬷说的也是。”

听出孔颜话中的不甚在意,又见那一双眼睛直盯着空地,冯嬷嬷哪还不知道孔颜当下的心思在何处,再念及英子回的魏光雄那一番狠戾之言,这就打算再多念叨一下魏康的一些喜好,却不及言语,就听这次跟来的一个陪房丫头过来道:“李嬷嬷已招了二房的人在前院候着了,少夫人可是现在得见?”

冯嬷嬷该说的都与她说了,这心里也差不多有数了,又一从正院敬茶回来,有些话不便让魏康听了,只得用了逛院子的话避出来,可魏府人少占地广,又为了以示对公婆的恭敬,她这一路可是走着去的正院,且又跪又拜的不说有多累,回到二房屋头却是没歇上一下,早误了平常用汤水的时辰,现在自是早见了二房头的一干人等为好,她也好歇上一歇,便点头允道:“让这次陪房过来的十二人都一起候着。”

除了冯嬷嬷并宝珠、英子三人外,她另外陪房了十二人,其中灶房嬷嬷两人,绣娘两人,浆洗婆子两人,二、三等小丫头六人。

魏府虽是武将人家,魏光雄又是农户出身,但陈氏乃豪族小姐,一些该有的忌讳自是少不得,从二门起的内院头不见一个男仆,二房头就是魏康一个大龄的单身爷,也是一样配的女仆。不过许是魏康自己是执法的都虞候,身边伺候的人倒是干净,一个院子管事李嬷嬷,一个下灶的粗使婆子,四个洒水打扫的下等仆妇,一院子六个伺候的竟没有一个年纪在三十以下,更是连一个贴身伺候的都没有,昨夜见得一些面生的俏丫头居然是从大房借的。

冯嬷嬷初闻时是满心的惊诧,不免就想起魏康为何年逾二十还未娶亲,心头一直担心着可是有了隐疾,待见同孔颜实实在在的圆了房,再给孔颜说起这些的时候便只剩满口的赞誉。

一时待孔颜来到前院廊下,看着院坝头侍立等话的二房下人,不由想起了冯嬷嬷刚才称赞的话,再念及魏光雄那番呼喝她的话,心头就是一哂。

天下没有不近女色的正常男子,她父亲不也在她生母殇后一年迎娶了王氏么?

而魏康,她虽不清楚为何没有通房之类的丫头伺候,可她知道前一世魏康应不止有一个女人,她记得香客谈及圣上有意将失寡的三公主下嫁时,曾道魏康有两个年龄只相差半岁的儿子,如此怎可能只有一个女人?不过至于前世魏康所娶的妻子,她却是一直回忆不起,隐隐好像听闻三公主嫁过去是原配的话,可一域节度使怎可能没有原配妻子,她当时便也听听就过,可现在再看魏康这身边的情况,竟又觉得有一丝的可能。

不过以上种种心绪只当得一哂笑而过,孔颜就已敛回心神,任宝珠搀扶着在廊上摆的圈椅坐下。

二房头虽是人少,但李嬷嬷如何也是一院管事,身份半点不比冯嬷嬷差,见孔颜这一坐下,就领着身后五人一起跪下道:“奴婢给二少夫人请安,二少夫人大安!”

李嬷嬷是二房的管事嬷嬷,怎么也该给上几分薄面,孔颜想着王氏掌事三房一应管事默默的样子,便已和悦笑道:“嬷嬷,起来吧,以后都是自己人,不用行此大礼。”

念及时有传闻京中的贵妇人多是面慈心狠的角色,李嬷嬷不敢应承了这话,只想着孔颜生的委实美貌,而她虽是魏康的乳娘,却拢共没伺候上几年,只应声起来后,便实实在在的向孔颜逐一介绍了二房屋头的人。不过二房的人实在少,又全是下等仆妇,当不得几句说,孔颜记不记得这些都不打紧,遂心念一转,想着这二房以后全是孔颜的人,她就一女儿早嫁了人,以后还得靠恩典荣养,这便打开了话匣子,最后指着一个膀大腰圆的长脸妇人,多说了一些话道:“这是下灶房头的,奴婢们都唤她花嫂子。二爷以前一月有半月会去郊外的营帐头,又还没迎了少夫人,所以都是大厨房给二爷备饭,花嫂子在小厨房也就烧烧水,偶尔给二爷晚上下个面打牙祭。”

听这二房下人没甚好说的,李嬷嬷都尽心的给自己一一说来,看来果真如冯嬷嬷说的一样,李嬷嬷待孔府这一应陪房极是客气,应该是有意投好于她。

但常言道日久见人心,这人还得再看,不过既然李嬷嬷有心给她交底,她也该多问几句,给人一个想头。

可不说这魏康实在生活的无趣,没甚好提,就是这二房头人也甚是简单,孔颜想了想,终是想到今早魏康用的那些粗糙早饭,来了一些好奇道:“如此说来,二爷今早的早饭就是大厨房备的?那这早饭的样什是公中的按例,还是二爷自己点的?”

李嬷嬷恭敬道:“少夫人才嫁进府来,所以大厨房今早还是送了早饭过来。不过这早饭的样什不是公中按例,也不是二爷自己定的,是因二爷素来对吃食不讲究,又喜面食馕饼经饿,夫人便让厨房按着二爷的喜好单独备食。”说着想起今儿小厨房给孔颜备的精细吃食,怕是孔颜以为魏府都是这样的饮食,便又补充道:“凉州这地的人,大多喜吃面食,不过像有些家底的府中,都是米面参半,像府中其他房头的也都是每顿不下四五个菜样。”

言下之意,只有魏康整日的干肉、面条、馕饼、馒头的粗食在用。

可怎么会有人好吃好喝的不要,偏要成年累月的用劣等吃食?

孔颜听得心头怪异,却不待再去细究,就见魏康忽然从中堂出来打断道:“你这头可好了?”一句话问完,也不等孔颜回应,直接定论道:“收拾一下,还要出府会个亲,中饭就在外头用。”说罢,往下面一应人等扫了一眼,见几乎尽数都是孔颜的人,更是没得甚好来个下马威的,至于赏钱昨儿大伙也得,便又对众人道:“都下去吧,我和少夫人大概晚饭前回来。”

李嬷嬷等人得令,十二名陪嫁今早也得了冯嬷嬷训斥要拿魏康的话听,这便一应人等起身应道:“是,二爷!”

转眼间,一院子人各自悄声散去,只剩下空荡荡的院坝。

这就完了?

孔颜深吸了口气,敛下后面要对两方人的一训一扬的话,看向等在一旁的魏康,想到李嬷嬷说的魏康饮食喜好,再想着自己连一口气都还没歇上,就又要去一个完全没知乎一声的地方会亲,当下学了前世听的山野话暗恨一句——果然是山猪吃不来细米糠!

第三十二章 养恩(上)

会亲没有不备礼的,又是特意上门拜访,必是极为重视之人。

虽然魏康说了无需多礼,她却少不得要打点一番,从堆在跨院的嫁妆头挑了几样布匹什的,这才匆忙地随魏康出了府。

只是孔颜怎么也没想到,魏康口中的轻车简从居然真是简单到了极点。

只让她带了英子一人不提,另外就让了一个马车夫并一个粗使婆子跟着,他们就一行五人堂而皇之地出了府,连一个护卫都没用上。

孔颜两辈子加起来也没有这样外出过,心下又仍难改了将凉州当做荒莽之地的看法,英子同样如此,主仆二人可谓满心的惴惴。

而这人一紧张之下,也就容易生出妥协,当上了一辆不足六尺宽的青帏马车,还和布匹料子一起挤在车内之时,竟能让人碍于情面的生生忍了下来。

不过到底在茅坪庵山上头养出了一副随遇而安的性子,待马车平安的行上了一阵后,孔颜终也接受了眼下的情况,苦中作乐的只当是去体味人生百态。

好在将近午时,街道上人来熙往,又当初春好时节,入目就是一片热闹之景。

既然这样的粗简,她索性挑了一指宽的窗缝,不再隔着车窗纸雾蒙蒙的看赏,正瞧得有趣,马车忽而停了下来——是到了么?

可有哪家高门大户将府邸建在闹市的,孔颜微疑的扬眉看去。

偎在另一头车窗口的英子当即会意,往外扫了一眼就道:“旁儿有一家糕点铺子,二爷正下了马往过去走!”说着又一想孔颜本就不喜这一趟出门的怪异,魏康又一位爷的自己挤到铺子头买糕点,这完全就是出门不带个小厮惹得差子,不过再一看魏康提了匣子糕点朝过走来,这样的吃食小玩意怎可能是做客用的,十有八九是给孔颜送来尝味儿的,这便一下子眉开眼笑的补充道:“看时辰也到午时了,估计二爷是恐少夫人腹饿,这才特意亲自跑了一趟去买糕点。”

又是特意又是亲自,孔颜哪里不知英子的小心思,不过忙活了一大早上,早饭又用得不多,这会儿确实有些腹饿,便不再多说什么,只等魏康将糕点送过来。

就这一念的功夫,只听“咚”地一声车窗门被轻声叩响,孔颜透着窗纸便依稀可见骑马在外的魏康。虽然今日遭遇少不得有魏康准备不妥引起,但既然他人还是顾忌了自己,她也少不得要回应一二,于是一打开车窗,就是展颜一笑,轻声唤道:“二爷。”

入目就是一张宜嗔宜喜的娇颜,魏康略略一怔,随即眼眸微眯。

容颜绝丽,笑容温婉,却又透着一丝贵女才有的矜持,这样的女人多是天下男人梦寐以求的**,可惜辜负了一些人的打算,到底是让他娶上了。如此闪念之间,魏康眼底掠过一抹晦涩不明的暗光,却不及任人分辨,他已恢复如常,将一匣子糕点递了过去道:“转过了这条街就到了,等会将这匣子糕点做了礼一块送去。”

孔颜闻言笑容一僵,这不是给她的?

当下孔颜只觉又恼又羞,万没想到这匣子糕点是她自作多情了。

羞恼间哪还愿与魏康多打照面,连忙就接过了糕点匣子,就要应随口应上一声,好应付了魏康离开,却听一道鼓声骤然响起,紧接着便是咚咚一直响个不停。孔颜不由一惊,到了嘴边的话顿时一变,慌忙问道:“二爷,这是怎么回事?”说时想到河西这地民风强悍,又刚经过了灾民拦截的事儿,而眼下他们一行五人连个护卫都没,问出的话不觉带着颤抖,脸上更是微微一白。

魏康看了一眼孔颜微白的脸色,平静解释道:“只是中午开市的击鼓声而已,不过时间较长,总共得击三百下整。”

原来是中午开市的击鼓声。

听着魏康平静的声音,再听充斥耳膜的阵阵鼓声,孔颜心有余悸的呼了一口气,却不及说上一句什么,只见魏康又瞥了她一眼,凝眉问道:“朝廷法令言明,中午开市击鼓三百,你不知道?”

一时刚松了口气,却听魏康这样一副理所当然的问她,孔颜只觉从同魏康出来这一路上,她完全就憋了一肚子的气,却又是无法吐出。

是,朝廷是有法令言明,中午开市击鼓三百,可那早是开国之初的法令的,如今有哪一州会还沿用这一法令?尤其这凉州再怎么说也是河西都会,她如何能想到身为西北腹地最大的都州,不仅有中午开市这一套,而且还同那些小县城一样,来个击鼓三百下!如此猛不丁听到犹如战鼓一般的雷鸣,是人都要受惊吓一翻,结果就成了她在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了。

可这话连同先前的尴尬如何能说出来,孔颜只得再三深呼口气,别过这一茬不提,只拿着糕点匣子示意道:“二爷放心礼样,妾身知道了。”说完不等魏康回应,直接一下拉上车窗。

看着突然关上的车窗,魏康眉头微皱,不过一想这午市鼓一起众人都往这边涌,周边更是有人隐隐的向过张望而来,眉头不由得便是又一松,只暗道一句女人就当知道避嫌,便一紧手中缰绳,随即驾马而行。

马车重新启动,在人声与鼓声交杂中辘辘前行。

正如魏康说的,转过了这条街便到了,不过一刻左右,马车驶入了一条安静的青石小巷。

每隔上一小段路,就是一座小院门,多数院门前悬挂有一两柄旗帜。

大周境内除了官府,只有官员府邸可以依照品级悬挂旗帜。

其中,州上的官员可以插旗十个,魏府门前就插了十柄大旗,而眼前所见至多不过两柄旗帜,看来这里是一些低品官员的府邸。

孔颜暗忖,心中已然有数,他们近日会亲之人应是凉州城内的小官,又见眼看就要到了,没得再为一些小事拿气,她自是撇过刚才市集上的事,另拾了话对英子道:“这里虽不是甚高门大户之地,但看二爷的态度,却是极为重视这门亲戚,一会儿多注意一些。”

英子明白孔颜的意思,这是提醒不得看门楣低有怠慢,另外看了一下这户人家和二房有何厉害关系,当下点头应道:“是,奴婢省的。“

孔颜微微点头,刚正了正色,马车晃动了一下,终于在小巷最里端停下。

就有粗使婆子跳下马车道:“少夫人,到了。“

第三十三章 养恩(中)

闻言,孔颜与英子相视一眼,便戴上帏帽下了马车。

粗使婆子立马上车抱了布匹料子下来,趁这个当子车夫也把魏康的坐骑拴妥,回头又牵了马车在门侧的青石马桩上一块拴上。

巷子是一个死胡同,约有一丈略宽的样子,他们下车的地方就在巷尾,在院门旁桩了马车并一匹马,也挡不到对门人家出行。

车夫看一切得当了,这就上了三个石阶,叩响大门喊道:“何夫人,二爷来了!”

声音粗噶,语带尊敬,又是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想必不止是时常来这里的,应该还清楚魏康堂堂一个节度使府上的二公子,会来这种完全不搭干系的寒门小户原因。

孔颜心思一转,目光下意识地已往车夫看去。

只见车夫一身粗麻夹衣,束手束腿的精干式样,一看就是五大三粗做体力活的粗糙汉/子,普通得让人一眼即忘。

然,细看这一下却是不同。车夫背脊笔挺,没有中年粗汉惯有的微偻,而这一点她在魏氏父子四人身上都有见过,看来这个王大的车夫并不普通。

想通这一处,孔颜不由看了一眼魏康,倒是没有草率的单独出门,可怎么也该告知一声才是。

不知是不满的目光太过强烈,还是正巧撞上了,魏康也向过看来。

腹诽一下子被人撞个正着,孔颜轰地红了脸,忘了还有一层白色罩纱在面上遮着,当下不自在地撇开视线。

魏康自是不知孔颜所想,他在阶下等着院头人应门,余光不经意瞥见侍立一旁的孔颜主仆,但见孔颜不假他人之手的亲自提着糕点匣子,不由看过去点了点头,却见孔颜即刻低下头去,眼底莞尔一闪,随即满意地正了神色,负手看向紧闭的小院门。

未几片刻,只听“吱呀”一声,一个妇人的笑声伴着开门声响起,那妇人笑声中带着慌忙说道:“二爷来了,老妇刚才在灶屋头做饭,应门晚了!快是进来!”

老妇?

没听过那户的灶上人这样称自己,孔颜不由纳罕,但心下这想时,目光却留意着院门,只见院门一推开,一个半白头发的老妪从中走了出来。

她知道一些庶民老得快,尤其是常年下地的农妇,往往比实际年纪看上去大不少,这老妪说话中气十足,不是一个老妪该有的精神头儿,想来这老妇人顶上天就五十过半的岁数。她人五官端正,白白胖胖的。身上虽简单的穿了一件蓝布薄袄,又听话说是刚从厨房里出来,袖口、裤脚却是干净,并没有油渍和积垢。只看这一些细微处,就知道这老妇人是个贤惠之人。而且脸上虽布满了沧桑,眼角处也有不少的鱼鳞纹,但是眼神却不是那种让生活所累的木然之态,委实不像一个小户人家的灶上粗使。

可这老妇人就算不是奴仆,可总不可能是那何夫人吧!

孔颜心里正这样想着,就见车夫恭敬的退到一旁,魏康上前说道:“婶娘,怎么是你在做饭,请的灶房婆子呢!?”

何夫人听到魏康板着脸问,却是半分不以为杵,反是满目笑意的望着魏康道:“不当她的事,是老妇瞅着二爷总算成家了,许是要过来一趟,便亲自做了一些,不妨事的!”说时目光早已向孔颜睃去,虽隔着帏帽却依稀可辨容貌不俗,再看一旁搀扶着的丫头,通身的气派比起她见过的小姐们也是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