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在暖炉会现场的所有人都有嫌疑,却又都是清白,合乎法不责众,如何找出凶手?

第六十九章 双喜

孔颜不知道陈氏如何解决,又如何给李夫人一个交代。总之,陈氏弄清了事情大概后,便让下人送她回了二房院子。许是见事情暂告了一个段落,强撑的倦意袭了过来,在回去的路上她竟不知觉地昏睡了过去。

这一日,是孔颜白日睡得最时长的一日,也是过得最为惊喜交加的一日,梦里漆黑无尽,又周身的无力,若不是待恢复了几分力气,想到腹中已有了一个孩子,她才强制从昏睡中挣脱出。

青莲缠枝床幔,煌煌烛火摇曳,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

孔颜深深吸一口气,药味直呛鼻腔,以往最是服不住的汤药味,此刻却比蜂蜜水还要泛甜。

呵呵,她不是在做梦,她腹中真的有了一个小小胚胎在成长。

孔颜手轻轻抚上小腹,痴痴地傻笑开来。

这一声傻笑惊动屋子里所有人。

冯嬷嬷立马疾奔过去,撩开床头的幔子,看着孔颜切声道:“少夫人,您醒了!”一句说话,忽然红了眼圈,“少夫人,您有一个多月身子了!”

没了床幔遮挡,灼亮的烛光直刺眼睛,孔颜微眯一下回了神,看见冯嬷嬷喜极而泣,却又生生地忍住,不由心中一酸,冯嬷嬷性子坚韧,不是会哭的人,前世为了她的清冷一人哭差了眼,今生又为她下嫁魏康不知背后落了多少泪,生恐她性子傲与魏康的夫妻之情过淡,这是一个全心为她忧而忧,为她喜而喜的人,忍不住将心头最深的喜悦与其分享,她重重地点头道:“恩,我是有了一个多月身子!”说着,她撑着柔软温暖的被褥坐起。

见孔颜一身单薄的白色亵/衣坐起,冯嬷嬷就想起英子取回来的医嘱,当下着急得没法。忙嘱咐英子她们忙东忙西,一会儿让去拿了棉衣给孔颜披上,一会儿要去看外间的门窗可关严实了,一会儿又让把松软的靠枕给孔颜垫着。再让添一个火盆过来才堪堪住口。

冯嬷嬷这想到什么就指挥,把一屋子的人弄晕了头,宝珠乐不可支的笑道:“奴婢还从没见过嬷嬷这样手忙脚乱的样子,今儿可是开了眼界!”

宝珠没心没肺的一个小丫头,英子却知冯嬷嬷听了今日发生的事后,有多么的后怕,她转了话头道:“嬷嬷汤药一直煨着,既然少夫人都醒了,可不好再熬煮了!“冯嬷嬷“哎哟”一声,忙一踅身。过了净房门边的墙面去。

孔颜扭头看过去,原来那边正放了一个烧得火红的铜炉架子,上面是一个药罐子,罐嘴“咕噜”地沸煮着,喷出带着药味的蒸汽。

英子给冯嬷嬷递了一只药碗。冯嬷嬷就隔着帕子提起药罐,将一直煨烫着的汤药给到了出来。

顿时,药味四溢,辛浓呛人。

一碗腾腾冒着热气的保胎药,就有冯嬷嬷亲手端了过来,英子在冯嬷嬷身后捧了一碟蜜饯。

冯嬷嬷小心用汤勺翻凉着汤药,坐到床榻边道;“都二更天了。少夫人把这汤药服用了,在等一刻钟左右就可以用些吃食了!厨房里都按着沈大夫给的药膳方子准备妥了!”

孔颜一天下来就中午进了食,此时早是饥馁之际,这便点头要自己几大口用了药,这时外间的门帘后传来李嬷嬷声音道:“少夫人可是醒了?”

这样问,看来是有事了。

孔颜与冯嬷嬷四目一对。朝空手侍立在旁的宝珠点了点头。

须臾,李嬷嬷让宝珠迎了进来,行礼请过安便默声侍立,等孔颜询问。

如今事再大也比不过腹中弱小的生命,孔颜自是先紧着保胎药服用了。又含了一粒蜜饯去了口中的苦味,才问道:“李嬷嬷,有何事?”

李嬷嬷睃了一眼冯嬷嬷、英子、宝珠三人,知道都是孔颜的心腹之人,不是其他陪房下人可比,便低头恭敬回道:“刚才老爷的长随过来了,因着有老爷嘱咐,若少夫人还没有醒,便无需打扰。”言明一切非她自作主张后道:“奴婢刚回来见少夫人似乎醒了,这便来回禀一声,二爷已经往边境回了,约是下月中旬就可以回了!”说着悄然瞟了一眼孔颜,声音透着一股喜悦道:“奴婢多嘴问了一句,听说二爷袭击了夷戎一个王部,中途还遇见那被二爷斩了一臂入侵沙州的主帅,老爷可是高兴了!没想到二爷还能再次捉到人,也算是给沙甘二州报仇了!”

听完李嬷嬷说的,孔颜没有纳罕为何魏康本就是直指夷戎王部,如今袭击了夷戎一个王部并斩杀了三王子怎么成了意外之喜,她只怔怔地想着魏康要回来了。

不知可是腹中的小生命与魏康有关,此时乍然听到魏康的名字,想到不久就要见到魏康,心里有一股莫名的感受,隐隐地竟有一分期待魏康的归来。

只是这一抹心绪太过短暂,也太过缥缈,尚不及感悟,便已消失无踪。

冯嬷嬷她们三人却是喜笑颜开,弥漫药味的屋子里透着浓浓的喜悦——男主人载功而归,女主人又喜得身孕,如何不值得二房上下欢喜?

宝珠已是嘴快的屈膝恭贺道:“恭喜二少夫人,双喜临门!”

确实是双喜,只有魏康好了,她和孩子才会好。

一念及腹中的孩子,孔颜忍不住又是一阵痴痴傻笑。一时,就这样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之中,待到回神,见一屋子的人都抿嘴偷笑,不由脸上一臊,眼珠儿一转,发现李嬷嬷的样子应还有话要禀,她正好就此找了话转圜道:“看李嬷嬷的样子,可是还有事要说?”

闻言,李嬷嬷脸上笑意一敛,五十开外的脸上肌体微松,这笑容一敛,嘴角自然朝下抿,看起来有几分严肃道:“李少夫人已经落胎了,听闻是一个成型的男婴。亲家夫人几度哭昏了过去,已被舅爷、舅少夫人接回去了。”

话落,四下一默。

所有人的脸上有几分怅然,更多的却是阵阵后怕。

李嬷嬷告退离开,冯嬷嬷打发了英子和宝珠去取吃食,她在床塌边心有余悸道:“少夫人,不管主谋可有府中的人,在小公子平安出生前,这贵妾纳不得!”

孔颜低低垂下眼睫,轻咬了一下唇说道:“嬷嬷,她们佩戴可使不孕小产的禁香,怎么还可能再进魏府呢?”

冯嬷嬷一怔,不再言语。

第七十章 归来

冯嬷嬷关心则乱的忽略了众闺秀携禁香的动机,没了这层担心的局外人自然能想到更深一层的意思。

世人常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

是夜,李燕飞和柳姨娘落胎的原因,甚至李燕飞落下了一个成型的男婴,连着孔颜被发现有孕且为何逃过一劫的事,都在一夕之间传遍了凉州城大小官员府邸。

到了第二日,第三日…暖炉会的流言已在凉州城的大街小巷传开了。

与孔颜预想的一样,流言总是以难以想象的速度传开,用唇齿间的温热气息略含了恶意,将一切的可能不断放大,然后捉住痛脚。

不过旬日之间,各种流言已然沸沸扬扬的传了起来,并随着魏康的凯旋而归越演越烈。

都道是众闺秀因孔颜迟迟不定贵妾人选,一些可能进魏府的闺秀就起了旁的心思,这才携带了可以使妇人不孕的禁香。毕竟孔颜为何给魏康纳贵妾,早已被故意传得人尽皆知,众闺秀确有可能担心,孔颜想拖到翻年正月,算是进了十八岁就能孕育子嗣,到时为魏康纳妾之由一破,难保孔颜不会直接取消了纳妾之事。所以,众闺秀极可能设计孔颜近一两年都不能有孕,这样孔颜便无法阻止魏康从她们中纳一人做二房。

当然有了这样一个最可能的臆测,众人自然不免再多想到了以后。

节度使之位历来由嫡长子继承,如今魏成这个嫡长子是与大位无缘了,按道理应该由长房嫡孙承袭了,可一个黄口小儿岂能统率三军?并且自古越子传孙之事少之又少,是以大位多是给魏康和魏湛两兄弟争了,尤其是依序列而言魏康承袭大位更当实至名归。

如此一来,能成了未来节度使的如夫人,怎么不让一众闺秀趋之若鹜?

若运气好了,成功生下庶长子。或者孔颜真就不能生了,自己的儿子不就是下一任的节度使?故有此流言臆测后,连李燕飞为何落胎之因也有了,虽然名分上李燕飞是隔房的媳妇。但到底可算是魏湛少了一个母贵之子,魏光雄少了一个贵孙,将来待她们一旦诞下一子嗣,母子俩在魏府的地位便能水涨船高。

而有了这一番流言蜚语,不论事实的真相如何,魏府自不可能再从中定一个贵妾,众闺秀也不敢顶了这样的名声进魏府。

如是,前段时日魏康要纳二房的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但在这场暖炉会事件中,孔颜、孔欣、付氏三人,俨然成了最大的受益者。免不了受些心思深沉的诟病。只是终究不过三言两语,就是有那有心之人刻意言传,也淹没在明显可见的事实流言之中。

就在外面众说纷纭之际,孔颜也万分小心的保胎起来。

许是真有母子连心一说,虽然小腹依旧平坦如昔。旁人也看不出异样来,但孔颜觉得她真能清楚感受到,一个小小的生命在不断的汲取能量,变得强壮,慢慢长大。

大抵是有了这样的心思,日复一日的延医看脉,不分昼夜的躺卧在床。甚至是最不能忍受的无法沐浴,孔颜都觉得不那么难以忍耐。

只是人躺久了,难免身子酸乏,很想下床走动,还是会忍不住问沈大夫道:“三个月满了,就可以走动了么?”

彼时。沈大夫覆在一方丝帕上看脉,听到孔颜又询问了这一问话,因着大半月的看脉下来,他也知孔颜想听的话,便隔着低垂的床幔答复道:“看二少夫人的脉相。应该是都按了小的嘱咐做了,想来再过不到十来日就能同寻常孕妇一般了。”

隔了三日又听到腹中胎儿脉相不错,孔颜不由会心一笑,不再多言扰了沈大夫请每日平安脉。

立在一旁的宝珠却是有话要说,见沈大夫一看脉起身,她连忙嘟嚷道:“有甚还走动的,自大雪后外头一日比一日冷,昨儿一夜就乍了半尺厚的雪,少夫人就是足了三个月的身子,可也去不得,再说一院子光秃秃真没个看头!”

宝珠是个孩子脾气,喜怒多是放在脸上,孔颜近来百无聊奈,遇见宝珠小孩儿一样的过嘴唠叨,总是少不得打趣取乐一番,今日因着沈大夫这个外人在,她顾忌着本不想答话,却一听大雪两字,立时瞪了大眼睛。

小雪后十五日是大雪,大雪后十五日是冬至,她又不过十来日就足三个月身子了,岂不是冬至就是这两天了!?

念及冬至将至,孔颜顾不得沈大夫还在屋子里,忙是问道:“冬至还有几日?”

听着孔颜陡然拔高的声音,冯嬷嬷不由狠瞪了一眼宝珠,这才领了沈大夫到了屏风后的外间,让英子伺候沈大夫在束腰圆桌上写下今日的医嘱。

宝珠见人走了吐了吐舌头,上前勾挂起床头幔子回道:“明日就是冬至了。”

“明日?”孔颜一听是明日,不禁低呼了一声。

宝珠纳罕道:“明日怎么了?”她说话素来不过脑,这一声问过,立马想起往年冬至的时候,孔府其他房少夫人孝敬鞋袜的事,随即笑道:“奴婢知道了,少夫人可是担心鞋袜的事?”

冬至亦称压岁,素有献鞋袜之俗。

三国时魏国曹植便在《冬至献袜履表》中有过“压岁迎祥,履长纳庆”的佳句,可见冬至献鞋袜之俗古来有之。

然,自前朝唐昭宗下令,汉有绣鸳鸯履,冬至日上舅姑。自此百余年间,凡冬至日,妇人皆要敬献公婆鞋袜,以祝尊长福寿绵长。是以,妇人更在今夕将冬至称为履长节,便知此日献鞋袜之俗有多重之。

既然此俗礼如此之重,冯嬷嬷怎会不提备妥?

孔颜平躺在床榻上无奈道:“出嫁前我不是有好几副做了一半的孝亲鞋袜么,冯嬷嬷应是让英子拿着补做好了吧!”说着瞥了一眼笑容愣住的宝珠,“这个我还能估计到!我想说的是,二爷应该不是今晚就是明儿回来!”

话音一落,屋子里所有人都是一愣,却只有宝珠吃惊问道:“二爷今明两日就要回来,二少夫人怎么知道的?奴婢没听说过呀!而且原来说了这月中旬回的。也还不知为何还没回呢!”

听着宝珠的问话,孔颜不由沉默了。

十岁那一年,她听府中下人说,冬至这日城中诸庙。烛香者犹盛,十分的热闹,她便在节前一日缠着父亲去城隍庙。

哪知父亲却抱着她好一番晓之以理,道民间有“冬至大似年”的说法,而官场则有“冬朝大于年朝”一说,身为朝廷命官年朝可缺,冬朝不可缺。此外,还有不少千里之外的大员,为了赶赴朝廷的冬至大朝会,宁愿不眠不休的日夜兼程也要出席;至于未能有幸上京参与冬会者。也会由当地首官举办冬至官会。

如是,河西身为大周数一数二的大藩镇,自然会有冬会一事。

又冬会重胜年朝,估摸着河西一众大小官员都会在明日群聚凉州。

而从魏康三天两头的宿在军营,就不难他有多重视官场。这河西百官群聚的冬会魏康又怎会错过?

只是这话不好明晃晃地说出来,孔颜斟酌了一下道:“明日有冬至朝会,二爷刚打了胜仗回来,应该得在朝会上禀告一二吧!”说着止了话,直接吩咐道:“总之,一会儿就去备一下二爷回府的——”

一个“事”字已到唇边,声音却戛然一止。

只见屏风与墙间的过口。一道挺拔傲岸的身影赫然在目。

他,甲胄兜鍪,悬腰佩剑,外披一袭玄色绣金虎纹战袍。

不知是刚从战场上下来,还是因着外面风雪肆虐,周身绕着肃穆森寒之气。让人望之不由遍体生寒。

这人是谁!?

猛然见到来人之人,孔颜脑子里第一意识防备的冒出这样一句。

下一瞬,却又对上一双熟悉却难掩讶异的漆黑眸子。

脑中慢半拍的想到,这人是魏康… !?

即使看清相貌,却犹自难以相信。眼下之人和印象中的那人委实难以看为一人。

就这样,孔颜一时愣住,任由四目相对。

见孔颜突然止声,发了一个怔儿的看着门口,宝珠不由疑惑地顺着目光看去——竟是一身重甲战袍的魏康!

周身的赫赫肃杀之气,吓得宝珠一个趔趄跪了下去,舌头发僵得打结道:“二,二爷!”

太过意外而惊慌的声音,唤醒了四目相对的两人。

魏康“恩”了一声,缓步走进里屋。

却刚跨出一步,脚下立时一顿,随即回首一看,便见适才伫立的地方已湿了一滩雪水。

想到半月前府中传来的消息,又看孔颜果然大上午的却睡在床榻之上,当下眉头一蹙,不虞方才一下马径直一路直奔回来,这便对孔颜道:“我先去书房一趟。”说罢踅足而出,临到外间门口时,瞥见被他示意噤声的沈大夫并冯嬷嬷、英子三人,他这又吩咐道:“沈大夫你稍等,我略去一下就过来!”

语毕,挑帘而去。

第七十一章 转变

魏康的书房在上房东次间,紧挨着的东稍间是一休憩室,里面有床有柜,魏康婚后也常是歇在这里,就免不得要在屋子里备些换洗的衣物。

孔颜在沙州亲力亲为的伺疾了两月之久,多少知道魏康也是喜洁的性子,估摸着他一身戎装的直奔进上房,是想沐浴更衣。再来他与陈氏的母子关系虽不大好,但出征回来不到上房请安难免说不过去,自得把这一身从战场上带回的甲胄换下,以免有血煞冲人之说,再落个不好。这会儿,魏康会匆匆来了又去,想来是见沈大夫在不便沐浴更衣,才避到书房处的休憩间简单换洗。

于是这一思量,孔颜便吩咐道:“打些热水、热茶给二爷送去书房,二爷该是要盥洗一番。”

宝珠经过刚才孔颜说人人到,心下可谓要直呼料事如神了,当下自对孔颜的话深信不疑,连忙去备盥洗净面之物。

屋子里的人都让突然闯入的魏康惊了一跳,又被目光冷冽的示意噤声,委实有些不明所以,这听了孔颜的一番吩咐,都不约而同的回过味来。

冯嬷嬷走进屏风里,从柜子里取了一条松软的织锦靠背,伺候着孔颜从床上坐起道:“也快中午了,二爷这时请安倒不便时辰了,想是得要用过了中饭再去,少夫人不如早坐起小半个时辰,也好和二爷说话,反正也到用中饭的点了。”

为了怕下身见血,她每日除了三餐饭食可以坐起身,余下时间都是平躺在床上,能多坐一会儿是一会儿,且沈大夫也没说不行,想来是无甚大碍的,孔颜这就任由冯嬷嬷扶她坐起,顿感躺僵了的身子松活一截,不由喟叹道:“我每日就盼着用饭的。总算可以坐一会了!”

冯嬷嬷拿了短袄给孔颜披上,心疼道:“少夫人再忍一下,还有半月就过去了。”

这话才落,只听魏康的声音突然介入道:“从上月暖炉会就一直躺着了。现在还要再躺上半月!?”说时人已挑帘而入,径直走向沈大夫,“你到底怎么看诊的!?”

说话的声音是一贯的低沉清冷,语气中却带有明显的问责意味。

沈大夫见魏康换了一身家常棉袍过来,又是低品小吏常穿的青色袍子,对方才那周杀伐之气的震慑不觉缓解,却未料一口气尚吁了一半,魏康已挟怒向他而来,心里顿时打起了边鼓。

他也算是府中的老人,虽未卖身为奴到魏府。不受家主的杖毙发卖,但魏家在河西一向有特权,掌握当地一众官员的生杀大权,何况他一个白衣庶人?

犹是如今魏成已成了废人,魏康却如蛟龙飞天之势。不到一年的时间猛然窜起,近乎已取代了魏成在军中十年的影响力。此外,魏康又做都虞侯掌责罚多年,就是他素来在府中也耳闻这位执法时不经情面,眼下又是二十五好不容易娶妻孕嗣,若这一胎有点问题,魏康难道不会问责于他?并且以魏康今日之地位。要向军中执法一样对他问责还不是轻而易举?

——这一番问责虽然不会有性命之忧,却难免一怒之下让他脱了半身皮!

沈大夫到底让魏康刚才那一身装束骇然,又受了府中这些年关于魏康刻薄的传闻,一刹间只想到最坏结果,忙伏地解释道:“二爷,二少夫人当时吸入大量的禁香。李少夫人和大房的柳姨娘都因此滑胎了,二少夫人已是万幸能保住胎儿。”终归是常年混迹在后宅之人,饶是这些年魏府后宅一直风平浪静,起码的琢磨人心还是有的,这一开罪完立马找了好话道:“不过二爷还请放心。二少夫人已经完全稳下胎,小的之所以建议再躺半月,也是为了小心起见。”

一语说罢,深恐不够,沈大夫又补充保证道:“孕期足三月后,只要二少夫人不再接触禁物,或有跌倒一类的危险,孩子生下后便不会胎中带来的不足虚弱之症。”

魏康要的就是保证胎儿产下后无不足之症,又见他突然发难之下,沈大夫忙是惶恐应对,所言应是非虚,终于敛了一身戾气,颔首道:“沈大夫,你是府中供养了二十年的老大夫,我自然信得过你的医术,请起吧。”

沈大夫闻言心下苦笑,若是信得过又怎会一来就喝斥他医术不精?只怕这一胎有任何一点差池,都会算在他的头上。不过心头虽苦若黄连,面上却是分毫不显的恭敬起身应道:“是,二爷。”

魏康不语,走到炕前,撩袍坐下,才询问道:“少夫人有孕期间,我可有何忌讳到的?”

沈大夫现下已知只要做到医者本分便可功成身退,倒也去了几分诚惶诚恐,这就一旁垂首道:“二少夫人到底受了毒物所害,是以寻常有孕之人禁房事前三月与后两月即可,不过少夫人却需到禁到头五月。另外,近月来切勿情绪起伏过大,最好不要受到刺激,以免又影响胎儿稳固。”

魏康点头示意记下,接着又问了一些饮食起居诸事,待得足足一刻钟后,方罢手了允了沈大夫离开,他则绕过屏风径自进了里屋。

孔颜靠坐在床头,一直注意着屏风外的动静。听到魏康先是对沈大夫发怒,复又详细问了一应情况,足以可见对腹中胎儿的重视。心里不觉没来由地一松,随即又是好笑,这个孩子也是魏康的,且还是第一个孩子,又怎会不重视?

正摇头好笑自己的胡思乱想,不妨魏康突然转入里屋,满目欢喜被撞了个正着。

她在魏康面前素来端庄自持,少有几次情绪外露,也是受他欺辱所致,从未有过这样的喜笑颜开。何况还是一边抚着肚子,一边自乐自笑?

抚着肚子的动作在脑中闪过,孔颜脸上笑容骤然一僵,就想起她曾经当着魏康的面义正言辞避孕一事,眼下却又这样一幅欢喜不已的样子,委实是有些自打了嘴巴。

反应过来这一茬,孔颜连忙掩饰道:“不少人都有过‘说曹操曹操到’的时候,没想到妾身今日刚说二爷要回来,你就回来了。”说罢只觉话头牵强,这又干笑两声道:“妾身倒觉得挺有趣的,二爷可觉得是?”

魏康本已忘了此事,此时听到孔颜提及,不由审视的看向孔颜。

沙甘二州局势动荡,他不得不延迟回府。

但不论如何延迟,冬至前必须回到凉州,原因无他,就是孔颜口中的冬会。

而再深一层,也确实有斩杀吐蕃三王子得胜而归的原由在。

可孔颜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后宅妇人,她怎么会知晓这一点?

府中唯一能明白冬会重要的女眷只有一个,那就是陈氏!

难道…

魏康微微眯眼,眼中习惯性地闪过一抹戒备的冷芒,却不及目光彻底沉下来时,忽而触及孔颜覆在手下的小腹,目光不觉一暖,心中的怀疑也随之消去,也自然念及孔颜自个儿的出身,不由暗道了一声陈氏果然好眼光,口中却是顺着孔颜的话道:“恩,你说的是。”

语声如常,不见半分讽刺。

可这句话分明一听,就知是没话找话,魏康竟然还回她了!?

孔颜登时难以置信的微瞪眼睛,看着走过来的魏康不知该说什么。

看着魏康不同往日的软和态度,冯嬷嬷和英子却是相视一笑,眼中都带了了然的笑意。冯嬷嬷更是以过来人的身份,想着孩子最是容易拉近夫妻的关系,眼下让二人单独说会话比什么都强,于是告了一声备中饭的事,就带了英子一起福身退下。

一时间,满室静谧,唯有药香弥漫。

看着凝立在床前的魏康,孔颜不知为何觉得有些陌生。

说不上为什么。

人还是原来的样子,一身常穿的圆领青袍,惯有的严肃刚硬面庞,只是人黑瘦了一些,不知可是这个原因,身上有种超乎年龄的成熟,似乎他的人比两月前更深,更沉稳,或是更冷静了?

心下越想越感莫名其妙,孔颜摇了摇头,只道自己估计是让魏康突然出现,又是一身不易看清容貌的甲胄影响了,这便要随便找了话说,却不想魏康蓦然出声道:“辛苦了。”

孔颜一怔,难掩诧异道:“二爷?”

魏康侧首轻咳一声,不知是旧伤未愈,还是不习惯当下,一如孔颜对他突然的转变讶然。

不过也就这一瞬,魏康已凝视过去,语声沉缓道:“过去且不提,你以后只要一如既往,我不会负你。”

说完,负手立在床前,沉默看着孔颜,似在等候什么。

然而又一次不等回应,已然霸道的决定一切,只听他道:“我去何家一趟,一会儿有东西运来,你收着便是!”话略一顿,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瞥向孔颜平坦的小腹,犹豫说道:“晚间,我再陪你用饭。”

这一次说完,终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七十二章 交换

若是先前还以为魏康疾奔回来,是为了洗去一身尘垢,并去煞为给陈氏请安。现在,有了魏康这一席话,以及先去何家的举动,她还有什么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