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颜错愕抬头,难以理解魏康如此欲以何为。

魏康撑伞立在左侧前,皱眉解释道:“这里以往两三日打扫一次,积雪不会有这么深。”一语言罢,他就伸手握住孔颜的手,然后将油纸伞塞了过去,不由分说地向花树走去。

一只手被强行握住,一只手被硬塞了伞,何其霸道的一个人,全然不顾她的意见,连一声解释也没有。

孔颜咬唇,强势的态度不觉忆起前世,寻得美景的悦然心情骤减。

一步跨出,久不等孔颜跟上,魏康加了一句道:“积雪太深,你踩着我的脚印走。”

“恩?”孔颜不明所以,顺着魏康的目光看去,只见他们两人之间有一个深陷的脚印,距离正是她一步的远近。

心中一眼明白,孔颜一怔,抬头看向魏康。

不论魏康是出于何种原因,也不论他曾有施暴的举动,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紧了紧握在手中的伞柄,压下心底下意识涌出的抗拒…魏康是一个能庇护妻儿的人。

妻儿——

忽而念及这两个字,孔颜心中猛地一烫,顿时乱如麻团,不知从何思忖起。魏康却紧握她的手,携了她缓步往前走,一个脚印一个步子,小心而坚定地护着她。

风息又起了,如吼咆哮着,四周万籁俱静,一片雪色苍茫。

在毗邻府邸围墙的一方天地之中,只有一个成年男子的脚印,却有一黑一红两个人的身影。

黑衣是男子,高大挺拔;红衣是女子,娇小玲珑;他们一前一后,右手相握而行。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然而,再温情的时刻也终有过去的时候,例如现在。

刚无声走进松柏红梅的掩映中。意想不到的窃窃私语声划破了幽静的天地。

有一人小声地说道:“…二少夫人可是衍圣公府的嫡出小姐,怎么可能…”

听到自己的名头被提及,孔颜不禁脚步一顿,侧耳倾听了下去。

“怎么不可能!”有尖细的声音断然把话一切。恶意的言语像是风刃生生刮着耳郭,“正因为她是孔家的千金大小姐,才会更不甘心嫁给二爷!”声音变得掷地有声,“天下人谁不知道最权势的是皇家,最显赫的是定国公府蒋家,而最清贵的就是衍圣公府孔家!你认为她能甘心从堂堂定国公世子夫人,变成一个五品的武将夫人么?更别说她还有几辈子都咀嚼不完的嫁妆,只要不是个傻子,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嫁给二爷!”

不过下意识地一听,却没想到会偶然听到下人的闲言碎语。更没想到她们的言语竟不掩饰对魏康的诋毁。

虽然从未探究男子的心里,但也知道这样的言语,天下任何一个男子都无法接受。

孔颜心里想着,不由悄然魏康睃去。

却见魏康仿若无事人一样的听着,没有一毫震怒的神色。也未打算发作了这些大胆言论的粗使侍婢,反倒面不改色地随她听了下去!?

孔颜讶然,正意外地窥着魏康,不妨他突然凝目看来,目光隐晦幽暗,似要将人的想法彻底看透。

孔颜身边的男子都是文质彬彬一派斯文,见魏康连目光都霸道的似要把人看透掌握。心中难免不快,当下敛了关切的心思,暗道既然他不在乎,她又何必多管闲事,却不想后面说起一个让她恨得浑身发抖的人。

只听有人接过话头说,“当然不甘心了!二爷现在是比以前显赫了。可能和定国公子世子比么?据说定国公世子貌比潘安,才高八斗,在今年春天殿试上更是一举夺得殿试榜首,成为咱们大周开国以来最年轻的状元爷!”

话音未落,似不甘心被人截了话。刚才那个声音又抢回话道:“定国公世子和二少夫自幼定亲,两人不但门当户对,而且两小无猜,这男女之情怕早是有了!不然皇上欲将当朝长公主下嫁,他为何还要冒着失去皇恩的风险婉拒?”语气又酸又妒,说起话来越发大胆,“自己中意的男子这样对待,二少夫人还能按耐得住!?”

“小声些!”最先响起的那个声音提醒道,“不管她怎么忘不了定国公世子,肚子里总怀着二爷的孩子呀!”

“孩子!?”嫉妒的女声不屑道:“谁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哪来的!?”说着声音兴奋了起来,“二爷替大爷挡得那一箭,差点就一命呜呼,哪有什么劲儿使力?要知二爷上月还在服药呢!”说到这里声音已然兴奋地都发抖了,“你们还记得九月,二少夫从沙州回来的事吧,她去时用了五日,回来却花了十日!其中在一个叫云阳馆驿的地方更是住了整整两日,而且还好巧不巧,本应该在京城的定国公世子,却在同一日也出现在云阳馆!如今算一下二少夫人肚子的月数,可不刚好和在云阳馆下榻的时间吻合么!

“行了!快别说了!”一直警醒的那个声音焦急道:“隔墙有耳呀!万一被人听到可怎么了得!”

被打断的声音嗤笑道:“咱们三个就你胆小!真不知你怕个什么!”

另一个声音也加进来讥笑道:“傻子!这里二三十年前就被夫人弃了,又在府邸最深处,出了这一道围墙就是外面街上了,谁会来这里?就是那位二少夫人,估计还以为暖炉会那日的后园子就是府底了,哪里晓得穿过一条长巷子能到这?所以,安心吧,任是咱们怎么说,也不会有人发现的!”

那道小心翼翼的声音赶紧结束话题道:“好了,我担心行不!快中午了,咱们快把这收拾了,下午也轻松一下。”

另两人却丝毫不担心的哈哈笑道:“不知道二少夫人这次大肆济民,是不是想得个好名声来掩盖她和定国公世子的私情呀!”

恶意的言笑声还在继续,孔颜却失聪似的置若罔闻,耳边只发恨而恐惧地回荡着一个名字:蒋墨之!蒋墨之!

她全身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魏康的目光随之一凛,侧首一看,却见孔颜一脸的惊惧,面上苍白若素纸,身子也摇摇欲坠地往旁倒下。

魏康脸色倏然一变,手上猛然一拽,将人揽入怀中。

“孔氏,你怎么了!?”

第七十六章 彻查

孔颜只觉浑身瘫软,眼前的松柏红梅,都如水车一般,哗哗乱转。

这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

蒋墨之怎么可能也在云阳馆!?

难道命运的轨迹真的无法扭转,她今生仍旧难逃与蒋墨之受诟病的下场么…

孔颜的意识一黑,不住地要沉下去,任魏康揽着她如何呼唤都全无反应。

这三个喋喋议论的下人却反映强烈,猛地从重重花树中跑了出来,跌跌撞撞地“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磕头不迭,“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冤枉!”三人声音惊惶失措,满口的语无伦次,又是伏罪又是喊冤。

孔颜一副神魂俱失的样子,看上去仿佛受了天大打击,魏康心下惊怒,这虽不是被言中的样子,却也绝非因受了污蔑而无法承受。了然之下,扶住孔颜腰上的手不觉就要生紧,却忽想起沈大夫的医嘱,不由担心孔颜万一有个好歹,哪还有闲心理会这些下人,当下一把打横抱起孔颜,对着这嚼舌的三人中一个就是一脚,“滚!”

魏康是行伍出身,虽只是随意一脚,却挟了怒火,挡在魏康脚下的一个粗使仆妇,顿时被踢飞到了三步之外,胸口大创,一口鲜血“噗”地一声喷了出来,霎时染红积雪覆盖的地面。

雪地冰晶纯白,鲜血猩红醒目,一白一红对比强烈得让人触目惊心。

可她前世受辱枉死何尝不让人触目惊心?甚至死后也怕难得清白,还要牵累父亲的名声吧…

前世种种已成幻影,但是今生她还要继续受不清白之名,继续和蒋墨之那伪君子同受诟病,连累父亲,还要连累腹中的…

孩子!

她的孩子!

孔颜猛地一震。

此事若不说清,孩子就要背负奸生子的罪名一辈子!

这一刻对孩子的维护,压过了所有一切,乃至认为不可扭转的命运。孔颜骤然回神。见被魏康抱着离开,她的心中一急,忙抓住魏康的衣襟,焦急道:“二爷。孩子是你的!我们不能让他一出生就背负这样的不白之名!”

听到孔颜只有对尚未出生的孩子担忧,魏康离开的步子一顿,眼睛微眯,低头目光探究的看着孔颜,审视良久,他蓦地道:“你的清白呢?”

她的清白…?

孔颜一愣,慢半拍的反应过来。

那日扈从有五百之众,均是戍守边关的将士,将云阳馆守得如铜墙铁壁一般,她根本不可能和蒋墨之有单独相处的时候。是以。魏康不会怀疑她腹中孩子的清白。

但是,她和蒋墨之自幼定亲确是属实,若蒋墨之真婉拒了皇上的赐婚,并从京城不远千里来到沙州,更是与她一起同在云阳馆的话。谁会相信她和蒋墨之不是彼此钦慕?到时有了一个钦慕其他男人的母亲,她的孩子岂不是要一直为此受诟病!?

一念闪过,孔颜一反素来的端庄从容,越发着急道:“不行!一定要纠察出来是谁在造谣!不能让孩子受我的名声所累!”

竟然还是只担心腹中的孩子,魏康沉默了一下,颔首道:“我知道。”顿了一顿,“沈大夫嘱咐过。你不能情绪起伏过大,一切先等沈大夫重新给你请过平安脉再说。”说时,瞥了一眼落在地上的油纸伞,皱了皱眉,随即手上略一用力,已将孔颜的脸移到胸膛之中。这便大步流星地往回走去。

孔颜正是焦灼,不想魏康三言两语便轻描淡写的揭了过去,她如三九天兜头一盆冷水浇下,心凉之下,彻底地清醒过来。挣脱魏康的胸膛,抬头问道:“你早就知道了?”

似没料到孔颜忽然发问,魏康眼底意外一闪,复又沉默点头。

孔颜深吸口气,又问:“冯嬷嬷她们也知道了?”

魏康看了一眼孔颜有些发白的脸色,沉声道:“不要多想,你如今不能费神,是我不让她们告诉你的。”

孔颜闻言一默,而后垂目道:“二爷操心了,妾身没事。”有些话不必多说,也不知该如何言谢,暂且就这样吧。她此言一完,话锋立即一转,语声坚定道:“让妾身下来吧,妾身有事想知道。”

魏康心知孔颜是要亲自询问流言之事,他瞥了一眼仍旧磕头不止的嚼舌仆妇,略思忖了一下道:“无需为此伤神劳心,我会处理的!”话是如此说,还是依言放下孔颜。

余下跪着的两人见孔颜走来,道是孔氏姐妹出手大方,待下人一向和善,说不定她们的下场还有转圜之机,当下以双膝匍匐到孔颜脚底下,死命磕头道:“二少夫人饶命,奴婢们再也不敢了,都是听了其他人说的,才误信谣言呀!”这两人在一边死命的求饶,另一个被揣中胸口也不甘落后,撑着胸口作痛,也同样匍匐过来求饶不止。

孔颜看着她们磕头的地方逐渐染红,她闭了闭眼睛问道:“身为府中内婢,你们从何处听来的谣言?”

这三人恨不得立刻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立马争先恐后的抢答。

孔颜轻蹙二蛾眉,在三人脸上溜了一转,指向其中声音最小的一个道:“你说。”

这人一喜,连忙得令,诚惶诚恐地回道:“奴婢们真的冤枉,这些话奴婢们哪敢编造,奴婢们都是从大厨房那边听到的。”说着牙一咬,先顾了自己再说,“而且二少夫人应该听见了,奴婢一直都怀疑这些流言的真假,不信二少夫人会…”

“呸!”话没说话,余下两人已一口唾沫星子呸了过去,骂道:“什么就你没说!这消息还是你前日最先带回来的!”说着转脸又对孔颜哭喊道:“二少夫饶命,奴婢们都是听了其他人谣传呀!”

流言往往是从最底层传起,看来这些话应该已传了好几日,而且都是从大厨房开始传散开的。

需要知道的已然清楚,孔颜不再看向磕头求饶的三人,她仰头望向魏康一字一顿道:“定国公世子真的有到云阳馆?”

魏康深深地看了一眼孔颜道:“恩,他来过。”

孔颜头一沉,两脚顿时站立不住,她一把扯住魏康的大氅,勉强镇定道:“查!一定要彻查清楚!”

第七十七章 改变

她说完这一句,终是沉受不住与蒋墨之纠缠的命运,昏沉了过去。

许是自怀孕以来所见魏康的相护,她放任了自己彻底昏睡下去,她知道魏康先前的默不作声,在她已然得知之后,并他也当场撞上了嚼舌之人,魏康再不需有所顾忌,更有了一个很好的发难出口。

在魏康怀中昏厥地一刻,孔颜头一次有了对父亲以外男子的全然信任。

是因为腹中这个幼小的生命么?

脑中闪过此念,意识也随之模糊不清了…

而她昏厥之后,这场疯传了数日的流言也终于掀起了波澜。

时近亭午,正是轮值换差的时候,府中的下人尽乎倾巢而动。在这一众人的目视之下,魏康一路抱着昏厥的孔颜直奔二房的消息,不到一刻钟内,如一场突降的大雪传遍了魏府每个角落。

然而,还在他们为此众说纷纭之际,王大已受魏康之命进了后宅内院,压着那三个嚼舌之人在大厨房的院门口活生生杖毙。

三个人的鲜血顷刻间染红了大厨房,尸身也堆积在了人进人出的院门口,这一日阖府上下的中饭无法送出门。

与此之时,随着这一众人中饭的断绝,孔颜被流言中伤昏厥,魏康为此杖毙是非者,在一夕之间人尽皆知。不过当三五成群的下人,探头探脑地窥见曝尸在大厨房门口的三具尸体,谁都再无心思和食欲用中饭了,人人都自危起来。

他们谁也没想到,一直深居简出没有任何动静的二房会突然大肆动作,更没有想到竟会以孔颜昏厥的代价,引起魏康的雷霆震怒。而这一番未经过陈氏应允杖责内宅下人之举,显然不仅无视了陈氏这个当家主母的存在,也是明显地怀疑上了陈氏掌事之能,又或是根本怀疑此乃陈氏的纵容所至。

一时间。魏康诛罚无情深刻入脑,阖府众人都沉默了下来——这一次流言已俨然不会同暖炉会一样,让时间逐渐淡忘去冲刷掉一切阴私。

天似乎预感到了这场风暴,到了申正时分。陡然黑得厉害,乌云遮天蔽日,老天爷像是被捅了一个大窟窿,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落下。

这个时候,屋子里早应了大寒停火开窗的旧例,无烟的火盆火炉已红红火火的烧着,一室暖意。

孔颜却犹在梦中挣扎,一会儿是前世她与蒋墨之在崖边纠缠,一会儿是今生蒋墨之突然出现面前,猖狂地让她别以为重生了就能摆脱。

她奋力奔跑。想要摆脱蒋墨之的纠缠,更想要摆脱前世的命运。可是,无论如何挣扎,却始终不得脱身。

难道蒋墨之真的也重生了,找她寻仇来了…?

梦中无人回应。她亦挣脱不得,直到有苦涩温热的液体从口中灌入,她才终于能费劲地从梦魇中苏醒过来。

一睁开眼,只见床幔外人影晃动,是英子和宝珠守在外面,正要起身叫她们,魏康的声音隔着屏风从外间传来。“汤药都喝了,为何还不醒?”

沈大夫的声音回答道:“二少夫人汤药喝下后,二个时辰内醒来都属正常。”

魏康的声音沉默了须臾,再次响起,“你今日号脉后,又重新开了方子。可是她的情况又不好了?”

沈大夫轻声一叹,然后便听得他说道:“二爷,二少夫人的身体状况确实已大好,与寻常有孕的妇人无异。只是今天许听了…”没有说完,似有下跪的声音隐隐传来。方听到沈大夫的声音说道:“二爷,恕小的说句得罪的话了。”

“你说。”魏康的话简短有力,透着担心。

孔颜的心也随之一紧,腹中的孩子可是有大危险了?

揣着一颗七上八跳的心,就听沈大夫说道:“二少夫人虽然身子已调养的差不多了,但她今日心绪起伏过大不说,且突然郁结于心。”顿了一顿,斟酌说道:“二少夫人心思过重,虽现在暂时无碍,但长此以往必定危及腹中的胎儿!”

沈大夫话一说完,屋子里陡陷沉默,一瞬间雅雀寂静。

孔颜亦沉默了下来,只平躺在柔软的锦被中,失去说话的欲/望,兀自沉浸猛然到来的纷杂思绪中。

沈大夫说的不错,自今上午听到魏康的肯定回答,她便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蒋墨之也重生了!

她和蒋墨之虽自幼定亲,却只在幼年时见过一面,自后二人根本无任何联系,有如陌生人。

可是如今,蒋墨之居然来了河西,甚至还和她一起出现在云阳馆。

这若不是重生,蒋墨之为何会不远千里而来?

巧合么?

心下苦笑,重新闭上眼睛,独自咽下无法对人诉说的苦中。

只是任她舔舐伤口的时间不多。沈大夫不知何时走了,有人在屏风后的外间禀告道:“二爷,若二少夫人醒了,请您和二少夫人一起去下正院。”

这话,是正院来人了。

魏康对正院的人一贯态度冷淡,此时亦如,只听他漠然道:“告诉夫人,二少夫人身体有恙,不能再受刺激,我一会儿再去即可!”

来人显然为难,“这…可是夫人说…”

“退下!”不等来人说话,魏康断然喝退。

来人想是无计可施,只能唯唯诺诺的领话道:“是…老,老奴告退。”

一时来人退出屋子,魏康的脚步声转入里间,沉声吩咐道:“照顾好少夫人,无需告诉她我去哪了。”

“二爷,等一下。”想到腹中的孩子,孔颜不等英子她们应声,她已坐起撩开床幔,定定的望魏康道:“妾身已经醒了,可以和二爷一起去。”

今日黑得早,又要为孔颜延医看脉,屋子里早是掌了灯。

室内灯火煌煌,一切纤毫毕现。

看着孔颜苍白着一张脸,大汗涔涔的虚弱样子,魏康皱了皱眉。道:“你身子不好,多是休息,此事有我即可。”

魏府不是无争无斗的茅坪庵,她也不再是不知愁滋味的衍圣公府三房嫡出大小姐。若连府中一些流言都不能应对,她如何堪为一个母亲,如何去应对极有可能是重生而来的蒋墨之?

想到蒋墨之可能也有重生的际遇,即使已做了最坏的准备,孔颜依旧忍不住心头一颤。她深深地吸口气,不愿退让道:“二爷,您以后出兵打仗的时候怕是不少,有什么事总不可能都让您为妾身解决。”说着低头一下一下地抚着微凸的小腹,目光温柔,心里却随着轻抚一分分地坚定下来。

就算蒋墨之与她一样有重生的际遇。更甚者冲着她来,但今生她已并非被家族弃于茅坪庵山上的孤女,她依旧还是家族中的女子,还有夫有子,蒋墨之就算想报当初让他坠崖之仇。也没那么容易!

孔颜的心思柔缓而又坚定,用最柔和的语声对魏康道:“二爷忘了妾身即将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在您不在府中的时候,他需要我这个母亲保护。”

烛光柔和明亮,孔颜美丽矜傲——此情此境那样的像,却又那样的截然不同——魏康目光微暗,只一瞬不瞬地盯着孔颜溢满柔情的水眸。想到孔颜对腹中的孩子百般在意,他心下一默,却也应允道:“好,你先梳洗,我在外间等你。”说罢,绕过屏风。走到外间的炕上坐下。

见魏康到外间等候,孔颜让英子扶她起来,坐到梳妆台前。

黄铜镜面,映照出一张憔悴的面庞。

孔颜从妆台上拿起一个碧琉璃盏儿揭开,以指尖蘸上往唇上一抹。微白的唇色立时红如血,让人难以忽视。

孔颜朱唇微勾,抿出一抹从未有过的凌厉,轻声道:“别让二爷久等了,就随便挽歌牡丹髻,掐一只大红芍药戴上就是。”

闻言,英子为孔颜散发丝的手一顿,瞥了一眼魏康映在屏风上的身影,附耳小声道:“少夫人,芍药绢花可成?”

绢花?

孔颜一愣,继而明白过来。

时人爱花,京人犹甚。

其京师风俗,入冬以地窖养花。即掘坑堑以窖之,盖入冬土中气暖,其所养花木,借土气火气相伴供养。

是以,到了数九隆冬之天,山茶、茉莉、蕙兰之类的花种,皆可供她用铜丝编织成如半环,或缀成圆环,用来在髻边斜插或襟前点缀;又以芍药、海棠、碧桃等大朵花等,取其中鲜艳又绽放的花苞,戴在富贵高髻之中,不但芳香四溢,亦颜色新妍,是她冬日最喜欢的发饰。只是凉州冬日酷寒,她又初来驾到,府中根本无可供她供养窖花之所。于是,自入冬闲来无事之时,英子她们便绫绢、通花、蜡瓣等做出各色花式用于佩戴。如今时近年关,像做成老虎花、长生花、元宝花等吉利的瑞祥之物佩戴,倒也算是应景。

看着戴在发髻上的芍药绢花,孔颜微微一笑,其实并不比真的芍药差多少——

她真的应该习惯,她不再是养在深闺的娇小姐,而是河西边关节度使的儿媳妇;她也不再是茅坪庵山上无拘束的富家女,而是一个担负保护孩子的母亲。

心念及至,梳妆也毕,罩上一件正红撒金水袖长袍,再挽上一条玫瑰金的长帔,她缓步走出里间。

“二爷,久等了。”

温婉的女音传来,魏康随之抬头,目光不觉一怔。

孔颜两月以来,都是散发卧于床榻,再追及四个月前,因是在沙州伺疾,也不免惰于梳妆。

人便是这样,美丽之物见多了,也就稀松平常,正所谓是物以稀为贵。

当天生的姿容已为见惯之时,冷不丁看见另一幅精雕细琢之态,十分美貌也成十二分之盛,何况缀以艳丽逼人的妆容?

盯着那一张朱唇鹅黄颊,魏康眼底幽暗的火光微跳,随即敛目看向孔颜看不出一毫孕相的小腹,想不起那一副为母之时的幽娴贞静,他目光趋于平静,抬眸再次看向孔颜那张艳光逼人的脸颊,见她气色还好,这方点头道:“走吧。”

“是。”未注意到魏康的目光,孔颜径直系上白狐狸皮大氅,捂着一只如意纹小手炉,让英子搀扶着相随其后。

走出正房,看着院子里停着的肩舆,孔颜将手炉贴上小腹,一股暖意立时偏及小腹,她微微一笑:这还是嫁进魏府以后,第一次可以不用走着去正院,孩子,你真的很珍贵,母亲会好好守护着你的。

念毕,她走向肩舆,吩咐道:“将肩舆两边帘子卷起。”说到这里,见魏康不赞同的皱眉看来,她微笑着继续道:“昏睡了一下午,头有些发沉,出来吹一下风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