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靥如花。魏康目光从孔颜脸上移开,抬手允了。

粗使婆子当即得应,卷起肩舆两侧的曼帘。

孔颜含笑向魏康略一欠身,坐进肩舆,脸色却在步出院子的一刻,瞬间沉凝了下来。

人言可畏,人人都道她与蒋墨之有染,与蒋墨之有私情,此是为氵?。

氵?之女子,罪不可恕。

背上这样的罪名,即使有洗清之时,名声终归受了污。

如此,只有在事发之时,抢夺众人的感官,让所有人知道她问心无愧,她可以理直气壮,因为一切都是莫须有!

也正如小她被教诲的,越是狼狈的时候,越是要姿态高昂,不能让任何人看见她的软态。

一番少有的艳妆打扮,便之于此。

一路高姿态的在魏康的相护下向正院行去,果不然透过两侧卷起的曼帘,可以看暮色四合之下,在风雪中晃动的灯笼和人影。

到正院的时候,还不到一更天,正院却已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魏光雄许是得到了今日之事的通禀,一早就回了府中。

此时,中堂大厅里除了大房的三个孩子,魏家人都在。

魏光雄和陈氏坐在上首,付氏推着魏成的轮椅站在东侧,魏湛携同两房妻子一起坐在右侧。

孔颜踏进厅中的瞬间,便感在坐众人的目光如烈阳照来,似乎谁也没有想到她并非一脸憔悴。

她脚步不着痕迹地一滞,随即目视前方,随魏康坦然走了进去。

不论蒋墨之是否重生,一定要趁今日彻底与蒋墨之划清界限!

第七十八章

孔颜心里有了计较,往日温婉的面庞沉郁着。行礼过后,与魏康在东面一字排开的红木雕漆椅上坐下。

甫一坐定,抬头就见对面的李燕飞。

想是小产伤身,流了一个成型的男胎,心里多少会郁郁寡欢,因而瘦得厉害。她本生的艳丽,五官十分突出,如今这一暴瘦,颧骨高高凸起,下颌骤然变尖,看上去有些刻薄之相。

孔颜并不太留心李燕飞,她一眼即过,只等上面人发难。在来时的路上,英子已在肩舆旁简单说了魏康在今下午的一应举动。这样的暴虐的手段,丝毫的情面都不给,少不得会受陈氏的不满,就是魏光雄那里也不好过。便是她,虽明白这类人下场只有一种,但孔家乃积善之家,素来是撵出府去,故初听时不免怔忪了一下。只是再一想这样的手段,是最直接有效禁止流言的,她对魏康的做法也无话可说。

李燕飞却留意上了孔颜,浓妆之下气色红润,手更是轻捂着小腹,这个动作她知道,两个月前她也常做这个动作。这样看着,一下就尖着嗓子道:“二哥真是心疼二嫂,瞧二嫂这气色,哪像才昏厥过的人!”

语气尖酸,让人听了忍不住皱眉。魏湛斥道:“二嫂气色好,那是二嫂天生丽质,二哥甘愿冲冠一怒。”说到后来却玩味的勾起嘴角。

魏康充耳不闻,只对魏光雄直言不讳道:“父亲可是为了下午的事?若是,我认为那三具尸体应继续悬挂院门,直至找到散播流言的人为止。”语气冷硬,虽是恭敬,却失人情。

果然话音未落,陈氏脸色倏然一变,手发颤的指着魏康,气得说不出话来,“孽子!我怎么生了你这个孽畜!”说着不知想到什么。气息猛然大动,胸腔剧烈起伏道:“你就是来讨债的!讨债的!”一声怒斥伴着一下重重拍打坐椅手柄。

魏康面无表情,纹丝不动地坐在椅子上,仿佛陈氏怒斥的并不是他。只是手在膝盖上紧握成拳,手背青筋暴露,被三寸宽的袖口掩于其中。

魏湛与陈氏母子关系最好,见状顿时拍案而起,怒指魏康道:“你这是做什么!?母亲生了你还不够!?你还要牵怪母亲纵容流言不成!”

孔颜垂眸,看来魏康和魏湛的兄弟关系并不好。

魏湛“明知道眼下年关,来府中拜礼的人不少,你这样曝尸抓凶手,让别人怎么想母亲!?”撒然冷笑,“别一副谁都欠了你的样子。我告诉你,自己没本事看住女——”

一语未完,只听“啪”地一声,青花瓷盏在堂中摔地四分五裂,茶水四溅。

魏光雄脸红脖子粗道:“老夫还没死!”

这话太重。竞相沉默。

魏康再是硬性,也不得不低下头。

陈氏吐出一口气,压下怒气道:“三郎,你先坐下。”说罢,冷笑着瞥了一眼魏康,转头对魏光雄道:“老爷是看见了吧!既然他不认我为母,还是老爷您自己来。”她一边说。一变拨动手中佛珠。

魏光雄看了一眼冷笑的陈氏,目光扫过一脸不甘生怒的魏湛,再瞥过坐在轮椅上的魏成,最终看向沉默的魏康,似有颓败的闭了闭眼,然后目中厉芒大盛。灼灼地盯着魏康道:“大过年的,你非要这样么?”

魏康抬头,直视魏光雄道:“我的身份已受人诟病,我不想自己的孩子再受人诋毁。”语毕,骤然跪下。态度坚决。

孔颜一愕,惊诧地看向魏康,想起他不同正常男子应有的反应——不仅对她百般维护,甚至使出酷刑手段——隐隐有几分了然。魏康六岁走失,十四岁找回,从一个男童变成一个少年,相貌难免会有不同,如此,少不得会有一些冒名顶替之类的谣言传出。

了然之际,只听陈氏“呵”地一声冷笑,闭眼拨动佛珠道:“果然是来讨债的。”

魏光雄闻言脸上遽然一阴,似要转头去看陈氏,却手关节猛地一紧,棉衣下的筋肉怒张,他止去看陈氏的动作,只盯着魏康道:“你想怎么样?”

魏康依旧跪在地上沉声道:“只要我妻儿的清白。”

魏光雄一口答应,“好!”抬头一一扫过众人道:“从今天起,无论府内府外,凡造谣生事者,一律定斩不赦!”

声如洪钟,杀机毕现。

孔颜听得心头一震,居然是定斩不赦,且不止是府中下人,还有这之外的一众人等,或是庶人百姓,或是乡绅官士。她忽然意识到魏府与其他显爵之府的不同,忽然明白为何高官之女也愿给魏康为妾。可这还是一方官员府邸么?

震惊间,下意识抬头,毫无意外地撞见孔欣惊愕投来的目光,眼波转动,魏湛、李燕飞、魏成、付氏,乃至堂中侍立的下人,也无一人对此表示震惊意外。

孔颜一把扣住手中的暖炉,她觉得自己有些坐不住了。

然,随着手上的扣紧,暖炉紧贴上小腹,就有阵阵暖意袭来,连着心中也随之一暖——她,想到了腹中的胎儿。

若是这样强行镇压流言,她和孩子的清白如何洗刷?

而且就算无人怀疑孩子的出身,毕竟魏府不会承认一个不是非血脉的子嗣。可是世人难道不会肆意揣测她和蒋墨之的关系么?

虽无私通之事,可思属之心呢?

一个心里记挂其他男人的母亲,孩子能接受么? 世人不会为此诟病么?

一个个问题摊开在眼前,并非血腥镇压流言即可,她必须让世人知道她和蒋墨之不仅没有实际的私情,更是连一丝一毫的男女情思也无。与此之外,她也需要借此探知蒋墨之为何来此。

那日护送他们回凉州的五百扈从,都是魏成戎马十余年积累的亲兵,只有让彻底查清楚,她才能弄清蒋墨之为何来到河西,并和她一起出现在云阳馆。最终,以知道蒋墨之到底是否重生!

心念既定,孔颜这就要下跪祈求彻查,却听忽有来人前来禀告道:“…柳姨娘自杀未遂。”

第七十九章 疯魔

身份卑微之人,似乎永远都是被最先牺牲的一个,无人会在意他们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魏光雄对大房的一个妾上吊,显然没有丝毫听下去的*,并不认为这事值得特意来回禀,何况人已被救了下来。然而魏成却对这个曾为他孕育子嗣,陪他走过最灰暗日子的女人在意,他一脸急色道:“自杀!?她怎会自杀!人现在怎么样了?”瞬间的焦急之色,可以看出魏成对柳姨娘是有几分真情在的。

付氏低头沉默了一下,站在魏成身后关切道:“人是被救下了吧?可请了大夫过来了?”

来人是大房的下使仆妇,听到魏成夫妻一起询问,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道:“柳姨娘是被救下了,可是柳姨娘她…她…”

魏成着急道:“她怎么了!?”

来人似心下一横,咬牙说道:“柳姨娘说二少夫人该死,凭什么她的孩子掉了,二少夫人的孩子却好好的!”话一说完,知道此言诛心,她“咚”地一声重重磕头下去。

魏光雄啪地一下怒拍案桌,震怒道:“混账!”

堂下来人心头一颤,愈发瑟瑟发抖的匍匐在地。

孔颜平静地看着这一幕,心里忽有了一个极为不妙的念头。

这时陈氏突然睁眼,指出了一个事实道:“她在畏罪自杀。”

府中下人能传出蒋墨之在云阳馆的话,必然是有目击之人,否则便是无中生有。

当日边关将士出身的五百扈从,皆为魏成多年累积的亲兵。柳姨娘身为魏成的妾身,当时又怀有身孕,并要照顾魏成的起居,她自有可能得知蒋墨之来云阳馆的事。

再加上魏康让人曝尸嚼舌之人,表明一定要彻查此事之后,柳姨娘就突然上吊自杀。并说出一番诛心之言——种种迹象都在说明一个事实,柳姨娘自知在魏康这样彻查之下,她迟早会被发现,所以畏罪自杀。

一切迹象猜测都合情合理。但是…

孔颜默然,她不认为散播流言的人是柳姨娘。

正如蒋墨之在云阳馆出现的太巧合了,巧合得让人无法相信蒋墨之不是因心念她而来,更巧合得让人无法相信她和蒋墨之之间无私情一样。柳姨娘的言行,乃至动机,也都太过确之凿凿。况且柳姨娘一个隔房小妾,仅因她的孩子没事就生恨,未免太过草率。

孔颜难以相信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捂着小腹的手不觉生紧。

魏成分明也不愿相信这一切流言乃柳姨娘所为,他一脸阴沉道:“柳姨娘在哪里?我要亲自过问她!”

付氏似不在意都到了这个地步。魏成依然相信柳姨娘并非凶手,她替柳姨娘求情道:“柳姨娘性子委婉,儿媳实难相信此事乃柳姨娘所为,怎能仅凭下人的片面之词就定罪?”说完生恐不会答应,又动之以情道:“不管怎么说。柳姨娘也是有聘书的贵妾,而且也还曾为大爷孕育过子嗣,还请父亲和母亲准允儿媳随大爷在亲自探查一次。”

陈氏意有所指点头应允道:“大孔氏你就和你家二爷也一起去看清楚,也算还我一个清白!”

此言亦是诛心,魏康身为亲子,孔颜身为儿媳,却是罪指陈氏。是为不孝大罪。尤其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陈氏这当事人指出,魏康身上不孝之罪越是深重,孔颜随之起身同跪下道:“母亲恕罪,二爷只是担心儿媳,所以才——”

“行了!”陈氏直接打断道:“我心里有数。你快起来吧,若再有个好歹,这年大家都别过了!”

事已至此,她该说的,该表明的态度。都已做到。知道陈氏心头的不快,孔颜也不再多做功夫。而无论是她还是魏康,看在魏成夫妻的面上,也当随之去看一下柳姨娘。何况魏光雄没予,自然是同意了陈氏的话。

从英子手中重新披上狐狸皮大氅,她随魏康一起赶向大房的院子。

时已一更天了,外面的天已全黑了下来。因着时近年关,府里早挂了一只只大红灯笼,远远可见稀稀疏疏的灯光在冬夜里闪烁。那些雪片子越下越急,在绯色的灯光下细细密密的,如撒盐,如飞絮,铺天盖地的落下。

天冷易饥馁,魏康看着灯光下肆虐的风雪,他走到肩舆旁问孔颜道:“时辰不早了,要不你先回去用个晚饭。”

魏康的声音不大,几尽被淹没在如吼的狂风暴雪之中。

魏成自幼在军营中长大,耳聪目明,他在前头听到魏康的话,突然说道:“二弟,二弟妹你们放心,如果此事真为柳姨娘所为…”他话一顿,四下一片安静,只有风声呼啸过耳,好在沉默仅是须臾,魏成隐在风雪中的声音又想起了道:“是我有愧了二弟和弟妹,我绝不会姑息了此事!”说到最后一句,语气陡然一沉,柳氏的下场不言而喻。

不知可是因为此事涉及大房,还是因有了魏成这番话,不仅魏康和孔颜没有说话,连着魏湛同二房妻子也都没有插言。而大房的院子也在这时到了,许是他们也不再好多言什么了。

大房的人口多,是一个三进的院子。

柳姨娘是正儿八经抬进府的贵妾,在大房也有一个独自的小院,是第二进左厢一个小跨院。

下了肩舆,甫进跨院,就听见上房里不时传来女子的尖叫。在骤风暴雪的晚上,显得格外凄厉,让人心生胆颤。

孔欣入冬才满十五,正是稚嫩的豆蔻年华,听到这一声尖锐的叫声,她似不自禁地“呀”了一声,缩着肩膀下意识地向魏湛靠去。在亮如白昼的小跨院内,孔欣俏脸上苍白和害怕一目了然,看得人楚楚生怜。

大抵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当初能不知何为怜香惜玉对女子使鞭子的魏湛,却在孔欣惊骇靠过来的时候,安抚的拍了怕孔欣的瘦弱的肩膀。

孔颜走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她瞥过李燕飞扣在暖炉上发白的指关节。然后默然垂眸,看来孔欣现在过的很好。

心念辗转间,他们一行人走进了柳姨娘的居室。

付氏对柳姨娘这个官家千金出身的贵妾确实不错,小跨院三间上房皆归柳姨娘居住。一明两暗,明堂是见客厅,一水流红木雕漆的家具,地上还铺着绵密的如意暗纹地衣。

大房的下人打开左次间的蓝缎锦帘,入目就是柳姨娘的寝卧间。和外面的中堂一样,屋子虽不大,却是一应上好的红木家具,布置的十分整齐。想来因着柳姨娘也算出身,屋子里除是整齐干净之外,还透着几分雅致小趣。青花瓷瓶,松柏枝叶,挂画梅兰竹菊,屏风手绘夏荷…诸如此类的摆设,可以看出柳姨娘应是一个通透聪慧的女子。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心里疑惑方起,屏风后已传来柳姨娘状似疯魔的尖叫声,“啊——”

一声惊惧的尖叫,引得众人纷纷步子一紧,转过屏风向声音处看去。

只见柳姨娘披头散发,一身藏青棉衣抱头卷缩在床榻夹角,神智混乱道:“不要过来。不要抓我,我不要被杖毙,我不要被曝尸!”她一下抱头尖叫,一下又在空中乱抓,似乎想挥开来抓她的人,俨然神智已然不正常。

孔颜愕然。那个心思慧黠的女子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然而令她没有想到是,柳姨娘接下来的话更让人吃惊。

只见柳姨娘神情猛地一变,突然跳到床边,恶狠狠地道:“活该!贱/人!都是一群心颤恶毒的贱/人!凭什么就我的孩子掉了!凭什么不给我的孩子看一下!”说到逝去的孩子,柳姨娘神情又一变。她靠在床头,一脸哀泣的抚着小腹,一遍一遍地低泣道:“孩子,都是娘对不起你!是娘出身卑微,累得你出事了,都没大夫来看你。下辈子投胎了,别再投身到娘这样的贱妾人肚子里,一定要找个出身好的娘呀!”

一声声的哀泣听得人心里发酸,付氏撇过脸抹泪,口中呢喃自语道:“…那是没办法啊,二弟妹和李妹妹她们…”

话犹未完,却已不言而喻。

孔颜再次沉默了下来,对于柳姨娘的话中的哀泣她心中有所感,想来柳姨娘是恨大夫先救她和李燕飞吧。这样的身卑所恨,一如当年她被家族弃于茅坪庵,身若浮萍之下,才有了蒋墨之胆敢如此欺辱。只是柳姨娘对身卑的恨,只怕来的更真更切。

感触不及深延下去,魏成却已容不得自己的妾室如此出丑,他坐在轮椅上扭头怒向身后的付氏,质问道:“柳姨娘怎么会变成这样!?”

听到丈夫为了小妾对自己震怒,付氏也不生怨,反是一脸忧切道:“妾身也不知为何。自柳姨娘小产以来,她一直郁郁寡欢,三天两头的总是病,不过看着人倒是好。前日,妾身来看她的时候,她还和妾身说了好几句话,人什么的都是清醒的。”说着脸上越发担心,转头看向自他们一进来便匍匐在地的小丫头,沉声问道:“你是柳姨娘身边贴身伺候,柳姨娘今天怎么会突然成这样!?”

跪在地上的小丫头,似没想到付氏突然对她发怒,她吓得“啊”了一声,抬头对上付氏沉郁的脸,不敢再有耽误,连忙颤巍巍的说道:“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外面传说二少夫人让流言气急攻心昏厥了…”说到这里,她忽然抬眼看了看孔颜,不知想到什么,脖子不自觉地缩了一缩,忙又低头说道:“柳姨娘就一直让奴婢去打听二少夫人的情况,后来听说二爷为此震怒,一定要抓到散播流言的人,还…曝尸的话,就带着奴婢去大厨房院门口,结果一看到大厨房挂着的那三具尸体,柳姨娘一下就昏倒了,再醒过来就要自杀!谁知好不容易救下来了,柳姨娘却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呜呜…”说到后来她已吓得泣不成声。

这个丫头虽说得断断续续,却把柳姨娘为何如此,道了个一清二楚,让人不由得怀疑柳姨娘是被曝尸的酷刑吓得轻身,随后却因自杀未遂刺激太过而成现在模样。

柳姨娘却是生怕自己身上罪名不足以定论一般,她再次胡言乱语的爆出了惊人的话语。只见一下坐在床边,张牙舞爪的目露凶光道:“该死!什么大家小姐,都是心狠手辣的毒妇!”说着“呸”了一声,“还名门闺秀呢!一张狐媚子脸,勾得男人连皇后生的公主都不娶,大老远的从京中跑到河西来。”突然哈哈大笑,“没关系谁信呀?天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不是事先打探好了行程,会同时出现在云阳馆,还一连待两日!?”

是呀,无论她和蒋墨之有没有关系,至少在其他人眼里,她和蒋墨之是有男女之情。毕竟,蒋墨之突然来到河西,并和她一起同宿在云阳馆,是铁铮铮的事实。

孔颜微微侧首,身边的英子已气得浑身乱颤,脸色涨得通红,正悄悄去瞧魏康。

她本是唯心无愧,不知道为何她却下意识地不愿去看魏康,只是素来不是藏头藏尾的人,她的目光已顺着英子看了过去。此时,魏康也向她看来,脸上面沉如水,不虞之色显而易见。

虽然知道当着一众人的面,被揭出她的前未婚夫婿不远千里出现在河西,并与她再同一间馆驿待了整整两日,即使他们二人没有见面,但对魏康而言无疑是面上难看。

可蒋墨之莫名其妙的突然到访,对她的名声何尝不是一种伤害?

念头闪过,孔颜微扬下颌,坦然以对魏康的目视。

付氏站在他们左上首,清楚看见两人的无声对视,目光深深地在他两人身上掠过,然后目光凝胶在孔颜依旧平坦的小腹上,眨眼之间,脸上就已布满了担忧,却不及劝说,只听李燕飞嗤地一声笑道:“没想到这定国公世子倒是一个痴情的!”

第八十章 立誓

有时一句看似无关紧要的话,却比任何刀枪棍棒都能伤人,一如现在。

李燕飞这句话虽是漫不经心的赞蒋墨之痴情,可他痴情的对象却是有夫之妇,遑论还是当着当事夫妻两人面前开口。试问天下男子,有谁愿意自己的妻子被其他男子惦记,并且二人之间还曾有过婚约。

是以,只见李燕飞的话一落,屋子里气氛瞬时一沉,只余柳姨娘的呓语声。

魏康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盯着李燕飞,目光冰冷如厉刃。

魏康虽统率三军时间不长,但终归是领兵打仗之人,更曾任军中责罚法令一职,他这样的冷眼看去,叫人不禁心中震慑。

李燕飞脸上讥笑一僵,面上露出一丝怯意,但想到自己乃堂堂李家嫡出大小姐,面前的二伯又一直多是个沉默的人,不过近一年来才一鸣惊人,遂手心紧捏,强撑道:“二,二伯,你这样看我作甚,我又没有说错。”虽强作理直气壮,却不知觉地默了声音。

魏康瞥了一眼强作镇定的李燕飞,目光淡淡地转向魏湛道:“七出之条忌多口言。三弟,管好你的妻子。”说罢不再多予理会,看向魏成道:“大哥等会回到正院,还请你道明当日情况,以免再有人肆意言语。”

魏成紧咬牙关,面上愧疚道:“二弟妹清清白白,在云阳馆两日并未和定国公世子见面,是我愧对二弟了!”

魏康“恩”了一声道:“只要说清楚即可。”说时抬头看向孔颜,依然神色平静道:“孔氏是我妻子,她的品性我知道。”

千言万语,又或是铁证如山,都不如魏康堂而皇之地一句信任有用。毕竟魏成已经亲口证实了,孔颜与蒋墨之不曾见面,两人之间自然是清清白白。而就算蒋墨之是为孔颜前来,心里甚至还眷恋着孔颜。但只要魏康这个做丈夫的不介意,且一句相信孔颜无旁的男女之思,其他之人又有何地可再置喙?

然而这一句丈夫对妻子的信任之言,却远不及魏康竟出声解释来的震撼。

当场所有人。谁也没有想到一向铁面无情的魏康会说出这样一句话,而且是当着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这样一句近乎陈情之言。

一时间,在场众人不由看向孔颜。但见孔颜一袭白裘俏生生地立在那里,却是肤胜雪衣三分白,丹唇皓齿,色若珪璋,数不尽的风流姿态,当是容仪稀世有。如斯一眼观之,心中已有几分了然,只不约而同道:美人在侧。百炼钢也成绕指柔。

而魏康这样与魏成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全然不予理会魏湛夫妻,对李燕飞的挑衅更是置若罔闻,无疑重重地下了这夫妻二人的脸面。李燕飞到底是大家闺秀,虽然近月性子有些大变。但冷不丁被当面指责长舌,面上如何过得去?当下脸上羞愤涨红,魏湛也因无插话余地,又因李燕飞被狠下了脸,一时面色青黑难看,袖子一甩道:“既然事情已经弄清楚了,就没必要再浪费时间。”说完转身就走。

魏湛虽走了。柳姨娘的疯言疯语却没有停下。只听她又一次魔怔般笑道:“…我再也不能生了,那就都一起不能生了吧,哈哈!”

猖狂尖锐的笑声刺耳难听,孔颜却听得一怔,从魏康突然陈情的惊讶中回神,柳姨娘居然再无法有生育了。所以这才逼疯了柳姨娘,以至柳姨娘不惜代价的造谣言?

疑惑从心中闪过,然而不知为何,看着床上已失了神智的柳姨娘,她总觉得散播流言的人并非柳姨娘。

可事已至此。更是铁证如山,不是柳姨娘又能是谁?

魏成指着柳姨娘道:“堵住她的嘴!”抬头看向魏康和孔颜承诺道:“二弟、二弟妹,此事我会给你夫妻二人一个交代。”说罢许是面上下不来,又或许柳氏终归是曾宠爱过的女人,不愿让她的疯状继续为他人所见,于是看向屋子一众人等道:“事已清楚,尔等就别在这里听这…”深吸口气,语气断喝,“这贱妇胡言乱语了!”

如此事了,众相离开,只剩这个失去孩子的可怜女人在疯狂中等待生命的尽头。

坐上离开的肩舆,孔颜不知道为什么在抓到施放流言的人后,她心里依然空落落的。是因为柳姨娘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么?还是因了至今仍不知蒋墨之是否重生?

但不论如何,今晚必须尽可能弄明一切,然后与蒋墨之撇清关系。

心念定下的一刻,肩舆也回到了正院里。

魏湛率先回来,魏光雄与陈氏已从魏湛那里得知了事情的经过。

到中堂大厅行礼如仪过后,孔颜断然下跪,字字如血泣道:“柳姨娘虽已服罪,可经此一事后,即使无人再敢言及此事,但心里必定对妾身和定国公世子之间存疑。”唇狠狠一咬,破釜沉舟地道出所有人揣测她与蒋墨之情思相属的根源,“毕竟儿媳曾和定国公世子有婚约,而且刚才媳妇已从大哥处得知,定国公世子确实和儿媳一起出现在云阳馆两日!”

终于堂而皇之地道出与蒋墨之的牵连,以及怀疑蒋墨之重生的原由,孔颜心下不由一松。

众人却是神色一肃,没有想到本应为出嫁妇人回避之事,孔颜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开诚布公出来。

魏康亦是神色一肃,只是在孔颜接下来的话中,目光倐而一冷,倐而恢复常态,平静地看着孔颜直跪起身,直面魏成道:“所以,恳请大哥将定国公世子为何来云阳馆的事告知。还有…”言至此处,到了唇边的言语戛然而止,她手指扣心,默默告诉自己今生已非前世漂泊,而后终于继续问道:“定国公世子可有言明是来寻我?”

一言既出,四下一寂。

此番言语虽有坦荡之态,可将世人揣测彻底祛除,但同时却也将自己置于不利之地——直接言问蒋墨之可是来寻她,落入有心人耳中不免有心之所属,欲以确定对方可是心中亦有她之意。

果不然魏成微震。下意识瞟向魏康。

魏康神色不变,一贯地淡漠道:“既然她想知道,大哥就坦言以告吧。”

听到魏康的回答,孔颜掩在宽袖下的手再一次死死扣紧。她知道此问可能有伤魏康颜面。也有愧魏康刚才在大房的表态,但她真的没有办法,她必须知道蒋墨之是否重生。而且若回答出于她的心中期盼,她亦有转圜之法。

如此一番思忖,孔颜终是故自己心意的只望着魏成,等待一个让她心惊的回答。

魏成看着夫妻二人皆予同意,他也打消了只道孔颜与蒋墨之未在云阳馆见面的话,据以实告道:“在云阳馆停留两日,弟媳确实未与定国公世子有任何接触。”到底还是先道了这一句,方话锋一转道:“到达云阳馆的那日已入夜。而后午夜时分,我忽而听人来禀有一主四仆到了云阳馆,并递上拜帖,定国公世子求见。”

听到这里,孔颜的心骤然一紧。目光却一丝不错的盯着魏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