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刚说过了,昨晚阿罗她与我在一起。武罗若有罪,东岳当为帮凶。”他冷冷的嗓音插入天帝话中。

“你!执迷不悟!”上座“哗啦”一声脆响,随后了然无声。几位上皇叹息一声,随即离了席,消去了身影。

我看着他苍白如纸的面庞,天帝的“伤重”二字回旋在脑中。我摇了摇他的手:“你,受了伤?”

他点了点头,额角流下一滴汗珠来,唇上又失了几分血色。他向雨师妾的方向作了深深一揖:“姻缘婚嫁本两厢情愿之事,奈何东岳心中一直眷念故人,若再娶国主岂不辱没了国主?此番之事,他日若还有时机,东岳再亲自向东海赔罪。”

雨师妾落泪如雨,身形摇摇欲坠,一跺脚随即也隐遁而去。剩下围观看热闹的神仙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多言。

岁崇攥紧我的手腕,吐出一个字:“走。”

一只手突然横了出来,压下岁崇与我交握的手。我抬头看去,见祝融那双桃花妙目不带一丝情绪地看着我,他开口嗓音柔雅:“阿罗,你答应过我的。”

他扫过岁崇,转而继续看着我道:“你说你会留在我身边,也说过再不和他见面。”

岁崇握住我的手一僵,我死死垂着脑袋不敢看向他们任何一个人。这是什么状况,刚刚不还停留在谋杀悬疑案上,怎么突然就转变成了狗血情感戏?原先我还在想“有生必有死,真若是我做的孽,大不了就刮回仙骨碎次魂就是了。这辈子还死过,就当体验仙生就是了。”这样想,我还能做个局外人般看着天帝众仙对我的三堂会审。

从我短短的情感历程来看,我着实不是个擅长处理感情问题的能手。普通问题在我手上会变得复杂,复杂的问题会被我搅合得更复杂。如果创造问题是项仙术的话,我一定是无师自通且已登峰造极。所以每次我和岁崇闹婚后矛盾,呜呜呜地跑去找苏耶寻求解决办法时,苏耶告诉我我什么都不用做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刚开始我还觉得苏耶鄙视我的智商,很久的后来我才知道,因为有个人在我之前已经为我做好了一切。

岁崇看我这副装死躲避的模样,攥得我手腕都快断了,我吃痛泪汪汪地看过去。

他对上我的双眼,不自在地别过头去咳了咳,他冷冷清清道:“她这样说的?我怎么不知道?劳驾赤帝君行个方便,我与拙荆还要赶时间说些私房话。”他顿了顿,正色看向祝融,语意颇深道:“帝君有话,不妨稍后再说,正好在下也有些疑问向帝君请教。”

说罢拎着我扬长而去,临去前我仓惶回头看了一眼。祝融赤红的锦袍扎入眼里,似是要灼伤我的眼。如夜施施然踱到他身边,只言片语飘来:“你知道的,她是个死心眼的姑娘,先入眼的就先入了心了。”

祝融如烟般飘渺的声音传来,几乎让我以为是场错觉:“是吗?若是如此,那现在怎么轮得到他呢?”

岁崇带我一路回到了东岳帝君府,才踏入熟悉的府邸,就见捧着花盆的少鵹呆立地看着我们。

“娘娘!”他丢下花盆,鬼哭狼嚎地扑了过来:“娘娘,您终于回来了。小人望穿秋水、碎尽芳心,日日夜夜盼着您回来。”

岁崇面色不佳提着我堪堪避过少鵹的鼻涕眼泪,少鵹伸着双臂僵在那里,端着袖连退了好几步:“小人失态,小人失态。小人这就去准备热水,以便帝君和娘娘叙完长旧后沐浴。”

我老脸一红,来不及做出羞涩的姿态来,就被岁崇扔到了房中床上,登时脑中的一根弦断了。我往床里滚了滚,抱住被子,厉色道:“你你,想对我做什么?我告诉你,我现在也算得上良家大闺女,我是万万不会屈服你的淫威的!你不要胡来!”

他解开衣结的手停了下,冷清的眉眼浮出古怪的神情,他憋着笑意,挥落床幔。松软的床铺一陷,他卧在我身侧,单手撑着脑袋,幽怨道:“我现在有心无力,怕是满足不了夫人了。不过,夫人若真想要,倒可以对为夫胡来。我,不介意的。”

我最讨厌的不是他冰山脸、闷葫芦,我最讨厌的是他竟比我还无耻、不要脸!

我将头在枕头里埋了一会儿,挪了一些,又挪了一些,探出头来:“你伤得真的很重吗?”

他眼脸微垂,吐出沉重,浅浅应了声,向我伸出一只手来。

我迟疑了下,伸手握住,慢慢依了过去。满怀满襟都是我所熟悉的清檀香,清冷而又安谧。

他搂住我,发出一声满足的呓叹,唇贴着我的额蠕动:“对不起。”

我鼻子一酸,将脑袋抵着他的胸膛蹭了蹭,指控道:“你不要我,还要娶我的死对头,你确实对不起我。”我撇了撇嘴:“但是鉴于你今天很及时地英雄救美,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不与你计较。你,什么时候回九重天的,为什么受伤了?还有…”我不安地踯躅了下:“若我真是凶手怎么办?”

“与魔族交战时不小心受了伤。”他不在意道,他捧起我的脸,睁看眼很严肃地看着我:“阿罗,你要相信你自己,不要被外界的魔相所迷惑。”

“那你相信我吗?”我反问道。

“傻姑娘。”他笑叹,低首轻轻咬上我的唇角:“不论原身是什么,只要你还是你自己就好了。”

我贴着他的脸:“我害怕。”我想起这些日子里所发生的一切,从得知自己的原身到苏耶被关入天牢,还有每夜里的挣扎梦魇:“阿爹我联系不上,苏耶说我和她是父神之墓的钥匙,现在天上的神仙们都认为我是凶手。岁崇,我害怕。”

他安静地听我哭诉,轻拍着我的背哄着:“是我不对,不该留你一个人在天界的。”

一滴粘腻的液体滑入我的衣领里,贴着皮肤滚烫又沉重。我身子一抖,下意识低头去看。却被他按住了身子,他冰冷的指腹在我锁骨处飞快地抹过。他冷斥道:“让你抄佛经你不抄,跟着兄长也不好好修习仙法,现在压不下去魔性了。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得下心来?”

我哼哼唧唧道:“你还少说了,你一直都在给我灌修为压制魔性。听你这样说,是不是又要丢下我第二次了?”

他平澜无波道:“你都知道了?”他搂紧了些我,压抑着声音:“变聪明了。”

我却没有再应声,一时两人无话。许久,他开口道:“此次我十九是要被天帝贬到下界去镇压魔族,而你,一定会被天帝关押起来。你既然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也应知道不论仙魔都想在觊觎你想要利用你打开父神之墓。苏耶已经落入他的手里,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阿罗,少鵹会送你出天界,西荒你是万不能回去。萧白练会在人界接应你,一路将你送到人界妖主那里,在这次神魔之争结束前你都在那里好好呆着。”

他的唇再度吻上来,磨碾间一颗滚热圆润的珠子在我来不及反应的瞬间滑入我的喉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阿罗,不要怕。”

我的泪水如瀑而下,我搂住他的脖子:“岁崇…”我梗咽道:“我很喜欢很喜欢你。”

在我嫁给他两百多年里日日月月,他牵着我的手,终于一点一点教会我学会了如何喜欢一个人。这个人会严厉地斥责我,也会温柔地拥抱我,我想要一直陪在他身边。

第四十一章 被抓住了

“帝君,天帝命你寅时三刻动身。小仙、小仙也不敢催促帝君,还望帝君不要为难小仙。”天色未亮,东岳帝君府就齐齐列了两行人。一行为首的是天帝跟前打拟文书的一个小元君,手里握着的就是天帝颁给岁崇的谪仙令;另一行则是兵甲整齐、面无表情的天兵,这是要带走我的。至于角落里叠在一起的各色衣角,遮遮掩掩的脑袋,那是来围观的。

想来这一出,很有些“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古语情境,在天界供人回味个千百年是不成问题的。这世上想要成名要么是名留青史,要么是臭名昭著,大抵上我走的是后面一条路。好吧,至少以后飞升上来的小仙们必然是要学习我这一反面教材,树立正确的种族立场,确定根正苗红的成长基础。

“嗯。”岁崇弯腰替我整理了下衣襟,手指流连地在我下颚摩挲着。我张口想要咬住,被他轻笑着避开,屈指抬起我的脸,当着众仙的面蜻蜓点水地吻了吻我。在听到我和其他神仙的一声冷抽后,他一手扶着我的腰,索性应上个深吻,唇齿间缠绵的皆是他幽冷的气息。

在他松唇时,他突然狠狠地咬了一口,如铁锈般的血腥味弥漫开来。我鼻一酸,眼眶潮湿看去,他满意地捏了我的脸:“受气包。”

刚刚酝酿好的生离死别之情一瞬间灰飞烟灭,我怨念地咬着袖角看着他。

他附在我耳侧留下一句话后,转身紫袍翩然,声冷如玉:“走吧。”他大步而去,俊挺的身影渐行渐远,终被云烟所覆盖。

“神女请随我们去。”候在一边的天将见岁崇去了,拱手握剑朝我施了一礼。

“假如我不随你去呢。”我依旧看着前方岁崇离去的方向漫不经心问道。

气氛凝了凝,像被人无形中拧得没有一丝缝隙。空气里传来冷剑出鞘的声音,煞气扑面。

“按律罪加一等。”那名天将绷紧着长脸,眼中滑过丝紧张道:“神女请自重。”

“逗你玩呢,真没幽默感。”我咕哝一句:“走吧,天牢又不是第一回去了。对了,这次你们要给我添床软点的褥子,上次睡得我骨头痛了整整一年。还有,我现在不吃肉了,改吃素了,记得火头说一声。还有还有,我上次丢那里的一副麻将还在吗?被你们私吞了的话能不能容我去买了一副再去?”

天将的表情扭曲得和麻花似的,样子看起来要崩溃了。他沉着气一一应道,随后使了个眼色,两个天兵出列走在了我身后,正儿八经地将我围成了密不透风的铁桶。我撇了撇嘴角,他们好像太看得起我了,九重天上连岁崇都不敢轻举妄动,更何况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我。

等一路到了伏羲宫外时,我愣了下神,探手拽住前方天兵的剑鞘,好心提醒道:“你是不是才飞升上天啊,都迷路了…”

那天将许是已习惯了我经常地抽筋,脸就和木板一样无波无澜:“属下飞升已八千年了,是天帝陛下下令将神女关于此处。”

“我不要!”我断然拒绝:“这地方几万年没个人气,谁知道会不会闹鬼。”更重要的是依少鵹的本事,劫劫天牢就已很勉强;让他闯入伏羲宫,我怕道头来只不过添了个人陪我在里面蹲墙角打天帝小人。

“这可容不得神女任性了。”天将一挥手,守门的两个兵士缓缓打开伏羲宫沉重的金门。前方的一线黑暗越来越大,我退后一步,后背抵上了尖利生冷的矛头。

既然天帝这么看重我,给我派了这般的阵仗,那我不闹出场大动静来未免太对不起他了。纯钧剑在腰间发热,在我握住剑柄的刹那,手被人握住,剑慢慢被推回了鞘。

天兵们一愣,赶忙行礼道:“拜见帝君。”

听到“帝君”一词,我心里咯噔一声,回头瞬间心又慢慢凉了。祝融立在我身侧,俊容温和地看着我们:“我刚刚自天帝那里请了旨,神女她由我看管在重明宫,不必入这伏羲宫了。”

跪着的人面面相觑,领头的天将道:“末将斗胆一言,可否请帝君将天帝之命示于我等?”

祝融淡漠道:“本君的话你们不信吗?若不信,你们大可自行去问天帝。”

天兵被堵得无言,又不敢公然与祝融顶撞,只得悻悻而去。

我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发着呆,在往上慢慢挪去。他的发上衣上披满了露水,湿漉漉地像从雨中走出一般。

“你难道在外面站了一夜?”我脱口而出,看着他明显一滞的表情,好像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他没有回答我,凝视了我一会,开口道:“你是不是要走?”泛着柔光的发被云水打湿贴在他额上,晶莹的水珠滑过脸庞湿了赤色的衣襟,桃花眸里凝着清光透着哀切。

手腕上贴着他的那块皮/肤火烧火燎,我想抽出手却纹丝不动。我蜷起十指,不敢看他的眼睛:“九重天容不下我,这里我没必要待下去了。”抬起眼对他道:“岁崇已经因为我被贬下界,我不想再连累你。要不你把我交回去,我自个儿想办法逃出去也不是不可以的。”

他眸里的光变的高深莫测,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许久他唇角弯起,神采飞扬,带着丝睥睨苍生的笑道:“丢掉君位算什么,他做到的我可以,做不到我也可以做到。这四海八荒哪一处敢容不下你?”他紧上前来,逼迫过来,眸里漩着深波道:“我若说出你我相识在前,因缘深厚非他可比,你是不是还要走呢,阿罗?”

他的脸近在咫尺,仍是无双风华,却让我感到陌生和害怕,而这害怕让我难过。祝融在我的印象里一直是那个初遇时的傻书生、温柔体贴,纵然他骗过我,但也从未伤害过我,更没有现在的这副咄咄相逼的模样。

我忍痛将手从他掌里使劲抽出:“相识在前又如何?我这人记性本不大好,况且…”我认真地看着他的双眼道:“在我看来,现在要远比过去的重要的多。我们神仙有很漫长的寿命,谁能一直流连在数不尽已过去的年岁里?记得现在就好,和现在的人在一起就好。”

我定定站着:“你现在将我交出去,我绝不会反抗,九重天我也一定要离开的。”

他眸里光芒大盛,面色几变,终转身负手道:“你走吧。”

这大概就是凡人所说的绝交吧,说不难过是假的,可事已至此,还能如何呢?我朝他作了一礼:“这些日子得了你许多照顾。本来是想要送你点什么的,可是现在来看,也唯有不再给你惹麻烦为好。以后恐怕再也见不了了。”

在我临去前,他低低笑道:“未必。”

除非是天帝傻了或者是我傻了,否则这个未必真的没有一点可能,这辈子我想我都不会回到九重天了,谁没事过来送死玩啊。

“娘娘,我们走吧。”少鵹将背上的包袱提了提。

“少鵹啊,你说从一开始我嫁到九重天上来是不是就错了呢?如果我没嫁上天来,也就没有这么多事了,岁崇会稳当当地做着他的东岳帝君,我也依旧在青要占山为王,过着一方土豪的日子。”

“这么一想,好像也是的。没有娘娘,帝君他确实省了不少事。不会半夜文书批了一半还时不时去房里查看娘娘有没有踢被子;也不会在巡游东荒的时候挤出时间来给娘娘挑零嘴玩意儿;也不会用一副纠结又别扭的表情去红娘那里询问,娘娘生辰该送什么礼物为好。”

“快说,快说岁崇是心甘情愿娶我,就算我给他惹了这么多麻烦,他还是,还是喜欢我的…”我提起纯钧剑架到他脖子上气势汹汹道。

少鵹颤吓得脸色发白道:“帝君喜欢娘娘不是四海八荒众所周知的吗?虽然帝君少言寡语,看起来无情无欲的模样,但谁不知道他对娘娘的心意?”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咽了口唾沫道:“娘娘可还记得一次群芳宴上,如夜君被推为花君子,被称为天界第一多情人?当时如夜君推诿道,难比东君主。他说的可不就是咱帝君吗?”

我狠狠吐出一口浊气对他道:“你不要再说了,你再说我越发觉得我没心没肺到比畜生还不如了。”想当初,我百般嫌弃我这冰山夫君不通情理、不识情趣,就连表白这种事也是前不久我主动的。可是,我立在云头看着渺渺下界下风云涌动,缓缓垂下剑来。

“娘娘,咱们还是快些赶路去人界吧。这条道虽然甚少有人知晓,但天帝的术法高深,追过来也是早晚的事。娘娘…你!”

我蹲□摸了摸他青肿的额头,又探了下鼻息,好久没打人了,不太能把握得了轻重。我对在后面躲躲藏藏的留欢森然一笑道:“出了事你躲得比谁都快,现在还不滚过来替我将人抗到下界去。”

小狐狸尴尬地显现出身形:“是你前夫让我离得远远的,这不是怕给他们一锅端了吗?”它拖着四条大尾巴蹦跶过来,在少鵹身上嗅了嗅:“啧啧,下次你要打我,还是直接把我打死吧。不就一条命嘛,反正你家苏耶可以把我弄活过来,打成他这样半死不活的多痛苦哇。”

“去去去,废话这么多。快点把人弄走,守好他啊。我走了。”

它一惊,四肢蹄子抱住我的腿吊在我身上:“你要去哪里?你哪里都不能去。你可知道万一你被逮到了就没命了,多少人仙魔红着眼要逮你去祭命?”

“不就一条命嘛,岁崇他都不在乎,我也没什么好在乎的了。”我将剑插在它面前,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去不去?”

“…”

背着包袱我一路向酆都狂奔,那滴落在我身上的血如同梦魇缠在我心头挥之不去。我这前夫的最大特点就是闷骚,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若无其事地奔赴去了战场。我实在不能想象能将他伤成这样的魔族会有多强大,呼啸的风声从我耳边刮过,前夫好歹也是夫,神女我还不想做寡妇啊!

酆都位于黄泉之地,那里是杜子仁的地盘,若是所料不差,岁崇此时也应在那里对付魔族。

云下幽暗的酆都若隐若现,我降下云头,稍微有点按捺不住的小激动。既然岁崇这人不通情趣,那我通通就好了,总是要一方主动的。

“君上说的不错,你果然来了这里。”前方云间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清丽脆然。

我愣了愣,就见紫衣的安南南握着断魂刃慢慢走出来。断魂刃上的流窜着冷冷蓝光,她颠了颠将刀尖对准我,微微一笑艳丽非常:“好久不见了,旺财,既然来了就随我走一遭吧。”

第四十二章 竟然是他

“你果然不经打。”安南南托腮蹲在我面前,刀刃慢慢地在我脖子上来回比划着:“看你的架势我还以为你要与我拼个你死我活呢。”

“打架随便打打就好了,重在参与嘛。”我暗自动了下被束到背后的胳膊,金锁绳纹丝不动,使出的术法就和如泉水般流出了无踪影。

若是在以前,我还能不珍惜在自个儿的性命,一头热地投入到打架斗殴事件里。可是现在,我的命里不知积累了多少岁崇的修为和心血,我不能不管不顾地拿轻它。

我仰头透过镂金窗看着魔界血色翻涌的云天,我要好好地活下去,我还想见他。

“你和以前变得不太一样了。”安南南突然道,薄薄利刃划上我的眼角:“眼睛不一样了…你就不生气吗?”她十分忧伤地看着我:“我从头到尾都在故意接近你,骗了你。可是怎么你一点都不生气呢?当初我骗了我哥哥说喜欢他,他当即就将我丢到血池里皮肉都差点被啃完了。”

如果我能像你哥哥那样打败你的阿罗那,再轻而易举地提起你丢掉,我也很想生一生气。以前觉得我和苏耶是这事上最不着调的存在,后来遇见安南南才发现山外有山、仙外有魔,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未必就是谬论。

“咳咳。”我清了下嗓子,整理了下思绪道:“我怎么可能不生气呢?”

“你敢!”刀刃按下一分力,她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你怎么能生气呢?”

额上留下一滴冷汗,我闭上眼睛不看那尖锐的刀锋道:“安南南,凡人们有投缘这一说。从我们第一次见面起,我就挺喜欢你这姑娘的。其实骗骗也没什么,我这人比较笨,身边的人除了苏耶外都是心思很深的,多多少少都瞒着我一些事。若真计较起来,岂不是有生不完的气?”

感到眼侧的刀刃稍稍离了几分,我睁开眼看着她暗红的眼睛,缓缓道:“我生气那也是因为你们是我在乎的人,况且与生不生气相比,我更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哐当”她丢下断魂刃,扑过来抱着我,头埋在我肩窝里,声音有些梗咽:“旺财,我也不想这样做的。君上命哥哥让我去接近你,引你去委羽山。后来我不想做了,可是我不敢违背哥哥的话,也不想看到哥哥被君上责罚。旺财你一定要原谅我,你不原谅我,我就先杀了你再自杀。”

从来不知道我的原谅这么值钱,抵得上一魔和一半仙半魔两条命。早知道我就找那些对不起我的人一个个清算,第一个要找的就是祝融!对了,祝融…我的脑袋嗡嗡直响,岁崇最后离开时留在耳边的话和安南南所说的,在我心中汇聚成一个极可怕的念头。我一面对自己说这很荒谬,一面却无法阻止那个念头如同春草般遇风而长。

“安南南你多话了。”阁外响起个阴寒如蛇般的男声:“滚出来。”

安南南身子巨震,她慢慢直起身来,眼眶红红的:“旺财,我哥叫唤了。你要乖乖地待着等君上回来。”她迟疑了一下,手起刀落,绳索断在地上几节。

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这番动作,转而我热泪盈眶,难道说我的佛理修养达到了一个新水平,已经成功感化了一个魔族姑娘?就在我想握住她手好好表达一番恭贺她弃暗投明、皈依佛门的伟大举动时,她拍拍裙子道:“外面是万丈深渊,深渊底下是君上没事养着玩的凶兽。君上好久没喂它们了,你悠着点啊。”

我的热泪“唰”地就从眶里一泻千里…

“南南,南南!你好歹告诉我这是什么鬼地方啊?”我揉着麻木的手腕连声喊道。

她回头颇自豪道:“这里是君上的书房啊。”

“哦…”我看着描金飞红的沉重木门缓缓合上,转而回过神来扯着嗓子问:“你们魔界有十二个魔君啊,哪个君上啊,有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啊。我听说有的魔君就喜欢吃神仙肉,还有的喜欢拿神仙头骨做酒杯,我我…”

我真他母亲大人的讨厌死昏君了!仙界魔界都讨厌!

“魔界只有一个君上。”应话的是那个阴森的男声:“再叫嚷就丢你出去喂魔兽。”

再补充一句,我真他母亲大人的讨厌昏君及他手底下的打手们了!

在酆都遇到安南南让我狠狠吃了一惊,原本在和她过招时拼了全力也是能从她魔界第二兵器下逃掉,但她那句“君上”和身上若有若无的一缕仙气让我最终放弃了抵抗被擒。

心中的那个疑问是个不得了的念头,我必须要弄清楚。

等手脚恢复了直觉,我从绵软暖和的地毯上爬起来,往周围打量了一遭。一壁书架的古旧书籍,另一壁书架的好像是画卷,正对着我的则是一方长案,上面散乱地摊着些什么。

我就近从身侧的架子上抽出一柄长轴出来,信手挑开丝结徐徐展开。洁白如新的素色宣纸上,是我熟悉了千万年的西荒景色,怪石嶙峋、荒草长野。目光下移,一方巨石下坐着个年纪甚小的女孩儿,脸上泪痕未干,神情落寞。

心尖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手一抖丢下了这卷画轴,抬手慌忙地再抽出一卷来,里面还是那个女孩,托着腮专注地看着跳跃的红莲之火。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太惊悚了,这个魔君居然是个变态偷窥狂,最可怕的是偷窥的主角长得还挺像小时候的我。我拒绝承认那是我,因为我阿爹说我小时候长得像个包子,这里面的明显要比包子要来得楚楚可怜动人多了。

我如避蛇蝎般远远地离了那满架子画卷,腰间一钝撞到的长案尖锐的木角,痛得我龇牙咧嘴。呸,倒霉时喝凉水都塞牙。我惶惶不安地猜想这个掳我来的魔君究竟是有着怎样的变态爱好及他要用这个变态癖好如何对付我。

我一手揉着老腰,一边撑着案面打了个寒战,假如他要劫色怎么办!

手一歪碰到了什么,我抱着绝望的心理拿起一看,面上扭曲的表情一瞬间冻结成冰。那是我传给阿爹的信函,我低头往案上一扫,不多不少七封信函整整齐齐地叠在案上。我颤着手翻过背面,信函焦黑的痕迹显示它被打开过,只不过不是阿爹,而是别人强行拆开。

我整个人和失了魂一样跌坐在案后的椅中,坐了一会魂也回来,我在疑惑,一般戏文剧情到这里的时候那啥反派男角不是要震撼出场邪魅狂狷一笑对我说,你看吧你一直都在我掌握中啊哈哈哈哈…

坐到晚上天黑也没见半个鬼影出现,魔界没有卯日星君之个尽忠职守的好官员,之所以判定天黑是因为我手中握着的书看不见半个字了。我对着黑漆漆的屋子沉默了一会,抓起案上的笔山狠狠砸到门上,嚷着道:“我饿了!要吃饭!”

“里面这只究竟是什么来头?安将军千叮咛万嘱咐要看好,现在她吵着要吃东西怎么办?”窗外传来碎碎低语。

“听说是个神仙啊,神仙吃什么?我不知道啊,要不去给她从小黑那里分点过来,今天小黑终于加餐了。”

“小黑是谁?”我趴在窗下饶有兴趣问道。

“小黑就是君上养的宠物啊。”一个立刻应嘴道。

我敲了敲窗棂道:“好不容易来次魔界,就给你们传授一下基本常识吧。我们神仙嘴比较挑,活得越久的神仙吃的魔族就越要高级,我刚好活了几万岁,算算大概就是你们安将军的品级吧。你们快去割一块他肉过来,要不然我饥不择食也许就拿你们将就将就了。”

又是一片死寂,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我在黑灯瞎火的屋子里抱着干瘪瘪的肚子蜷成一团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