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罗。”岁崇在屋中唤道:“什么时候来的?”

我使劲擦了擦眼角,赶忙揪住要被提走的木姬:“快快,胭脂有没有,越红越好。”

“…”

“夫君。”我推开门扑入到床上,伏入他怀里,蹭了蹭:“我错了,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他微微避开那条受伤严重的胳膊,松拢地抱起我轻笑道:“怎么变乖了?”

我搂住他脖子甜甜笑道:“你好像还没说过喜欢我,你看我都表白这么多次了,你也说来听听嘛。”

“…”他一贯波澜不惊的面容上浮现出诡异的红晕,哎呀,我最爱看他别扭又纠结的脸蛋了。

三月二十八日,那是他的生日,就等到这天过后吧…

第四十八章 你就是我的害怕

三月二十八日,春花明艳、星子如棋,夜色浓稠如酒。千里香交缠的青萼托着莹莹白盏从屋顶垂成瀑流而下,照亮一方庭院。

远处拂来笙箫丝竹之声,夜风一打又散如青烟,了无寻处。

“今夜是你寿辰,本来木姬说要借着开山宴替你庆贺的。但我想依你的性子,必是不喜欢喧闹的。就按照往常那般,做了几道你欢喜的菜品,从岑鹤那里要来了百年的梨酿。你瞧着可还有什么要添的?”我将长颈酒注放入锡壶中,嗅了嗅,味道虽比不得酒仙的珍藏却别有一番清洌爽甜。

“夫人口口声说要为夫学做二十四孝夫,可这连日来却是将为夫照顾地无微不至。今日又亲自下厨,可让为夫好生感动。”他坐于花瀑之下,莹白的光泽映得他漆黑的眸子熠熠生光,竟教人看得有些神魂荡漾,生了某种禽兽心思。打住打住,不要把纯洁无暇的寿宴沾染上不利于少儿健康的情调来。

“也没什么就是了,你看你平日里对我也挺好的,我也就知恩那么图报一下。”我拈取青石桌上一个杯盏握在掌心,倾了杯酒:“今日是夫君你的寿辰,我先敬你一杯。”说着一饮而尽,暖流滑过喉间泛起一股子甜味,入了肺腑绵长的辛辣从深冲入了唇齿间,呛得我咳了声。

岁崇执杯看了看我,方才徐徐饮尽,微蹙着眉梢看向我道:“这酒入口虽是甘甜,但后劲不小,你少饮些也饮得慢些。”

“就说你像我爹还不信,我爹都没你唠叨。不就喝喝酒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不满地念叨着。

他微微一笑,眸里黑光闪动,轻慢着声道:“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夫人每次喝醉后都会扑过来,为夫现在怕是经不起你这么一扑了。”

“…”我涨红了脸,指着他气道:“你你,胡说!我酒品和情操都很好的!”我嘴一撇,扮作哭相:“给你过生辰,你还欺负我,以后都不要理你了!”

他执着酒壶斟酒的手缓缓落下,壶底磕在石面上清清脆脆的一声响,伴着他的话语犹如石子投入我心间激起无数涟漪,他坐在光晕的那端神情像隔了层纱:“那该怎么办呢?”他像是问我,又像是在自言:“你要是真能不理也好。”

眼泪滴落到杯中,我匆忙抬袖遮着杯灌入口中,袖摆一横擦去泪水。我抿抿唇道:“什么怎么办?你对付我不是很有办法吗?我这人很好哄的,你只要不没收我的戏本子、罚我抄佛经,东巡的时候带我一起去玩也就可以了…”

“前面两个好商量,后面一个不行。”他冷着脸道,见我瞪他,他一挑眉悠悠道:“你这么好吃懒做,东巡枯燥乏味又是长途奔波你受不了。还是安分待在家里等我回来带零嘴喂养你比较安全些。”

“…”这寿宴没法吃了,再吃下去他老人家长了一寿,我不知道要折多少寿了!我赌气地拿起酒壶直接对着长嘴就要灌,被他横空夺去眸里的寒光能冻死人:“你想折腾你自己还是想折腾我?”

“这是长寿酒,你既然拿走了,你就把它给喝完。”我气哼哼道。

“看来你最终想闹腾的果然还是我。”他口里虽是这般说,却斟了一杯,喝之前长臂一揽将我搂入怀里,酒气轻薄暧昧:“夫人一同喝如何?”不等我答应,清凉的酒液就从他口中渡入我唇里。想来他是醉了一些了,要不也不会在庭院里做出如此孟浪的事情来。他的吻比这酒让人心醉,心若春水浮动,万籁俱静,满心满怀里都只有他的声息。

“听说凡人们过生辰都会许下个心愿,待来年实现。岁崇,你有什么心愿?”我窝在他怀中,他一手搂着我,一手浅浅呷着酒。

他抿尽杯中酒,沉默了片刻,掌心覆住我的手缓慢道:“年年岁岁与卿同。”

这段时间我似是将此生所有的眼泪都流尽了,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似能随时勾出我的泪水来。从前的我并不害怕死亡,对于我来说死亡或许就是一场无穷无尽的梦境到了头将要醒了。可是现在的每一天,我看着他身上的黑色伤痕一寸寸加深,心就像落入无底深涧中。

不害怕只不过没有牵挂,当有了牵挂之后他就是我所有的害怕。

我不想看着他离开,我想他在这世上长长久久地活着。为此,我宁愿更自私一点,哪怕会让他深恶痛绝。

“你给他下了千年醉?”岑鹤弯腰探查了下岁崇。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知道这对他伤势不好。但不这样,他怎么会放我走?”我替岁崇理了理衣襟,想了想在他脸颊上重重亲了一口,然后虎视眈眈地看着岑鹤:“我告诉你哦,就算我暂时不在,他也是我的人。你不要妄图打他的主意。”

“…”岑鹤手里的银针闪着寒芒。

木姬眼角抖了下,上前一步岔开话题:“咳咳,我为了你都把小白支出去了。你就算要走,也得给我们归期不是?”她的身影被月光拉长:“从我孝义山出去的,从没一去不还的。”

对方二人的表情异常凝重,搞得风也萧萧,叶也萧萧,为了配合他们我也决定偶尔深沉那么一次:“放心,他醒来之日,就是我归来之期。”

下了孝义山后,我独自倚坐在山脚的岩石上发了半天的呆,月蟾落下金乌升起,天边罩上了灰蒙蒙的朝霞。仙魔之争,连带着三界异象,人间也不能幸免。

发呆完毕后,探手召唤出了沉睡在发钗上的小火凰。听木姬说,留欢回九尾狐族去了,卷入了什么王位之争。无奈我只得很残酷地去驱使未成年的小凤凰,它被抓去魔界后也很难回去与同族相融,索性跟在我后面混吃混喝。

我并未往魔界去,而是直奔西荒。好久没见阿爹了,也不知道再见到我这个离经叛道的不孝女,他会不会被我气死。若是气死,我…也还是要去见一见他的。

西荒在八荒中本就是荒凉偏僻之地,待我降落下去时,满目焦黑的荒突和零落的白骨却让我怔愣在了原地。随手捉到个在路边埋头翻捡的小地仙,我提着他脖子问道:“这里是怎么回事?荒主呢?”

他本一副大难临头的哭丧表情,听到我声音,眼睛霍然睁大两行眼泪刷刷的:“公,公主?”他大哭起来:“魔族那群王八蛋不久前趁荒主去天界来这里烧杀抢掠。公主,三界现在都传闻你随魔尊到魔界去…”他垂着头不敢再往下说,转而正色对我道:“西荒众生没有一个听信那些谗言的。虽然公主你素来不靠谱,但你的心地我们却是十分明白的。万不会和魔族同流合污的!”

我揉了揉抽动的额角,点了点:“难为你们相信我这个不靠谱的公主了…我爹呢?”

“荒主前些时日与清玄君带兵去攻打了魔都,占了七城,杀了魔界五君。后来魔尊赶回去后,荒主就退了三城的兵留守在魔界与仙界的交界那里。”他躬身老老实实禀告道。

“这么说阿爹不在西荒了?”我算了下时间,怕是不能赶去见阿爹了。只是如此我多少有些不甘心,便对那地仙道:“你带我去往那里给荒主带个话,就说,就说阿罗很想念他,让他多保重。”

“是是是,小人必不负公主所托。”他唯唯诺诺应道,转身将要离去时突然回过神来道:“公主不是回来了吗?为何不亲自去见荒主?荒主若是见到公主定十分欢喜。”

“我还有点事,你去吧。再啰嗦,我丢你上前线。”我竭力端出公主飞扬跋扈的气势来,看他落荒而逃的身法,效果还挺不错的。

西荒是我自幼生长的地方,我慢慢走过那些熟悉的花草山林,偶有几个活泼的精灵看到我畏缩了下还是凑了过来,细声细语地说着话。多可爱啊,摸着它们毛绒绒的脑袋我怅然想,小的时候我还经常与它们滚作一团。后来长大了懂得烧烤这门艺术后,它们就对我敬而远之了。

穿过寒暑之水,经过幕山,远远地地平线上垂落的夕阳下颓败的宫殿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那里是西荒无冥宫,一万年前我与岁崇、祝融相遇的地方,所有的一切的都是从那里开始。因果之道,因由果结。在魔界被软禁时,我除了与安南南插科打诨外,做得最多的事就是翻阅祝融所藏的那些古籍。看得越多,心里的一个想法就在慢慢成形。

我立在无冥殿爬满青葛红藤的石门外,掌心蹿着团白光循着记忆的做法伸出手去,在碰到门环的刹那,紧合的两扇石板伴着低沉的摩擦声缓慢开启。那一线黑暗越来越大,昏黄的光线自我身后倾泻而下。

我眯起眼看去,巨大的石像下一个身影越来越清晰,赤色的袍摆随风微动,轻轻笑声随浮动的尘埃扑面而来:“你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待。

第四十九章 结局了吗?假的

我曾向阿爹问过为什么别家的小神女身边都有阿娘,独我没有?

阿爹坐在月下吹着长笛,凄远的笛音和着寒鸦的啼鸣在辽阔的大荒之上回荡。良久,他放下长笛手搭在我肩上道:“你身上有你阿娘的骨血,她怎么会不在你身边呢?阿罗,她一直都在我们身边,没有离开。”阿爹说这话时是微笑着的,平静而温暖的笑意,没有一丝悲伤。

这一万年来,仰慕阿爹的仙姬神女无数,阿爹却只一人长年守在西荒中。每年总有几天找不到他的踪影,逐渐才发现他是往昆仑去了,那里是他与阿娘初遇的地方。阿爹说阿娘没有离开他,也永远不会离开他了,以前我不懂,现在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了…

“当年就是在这附近,我初次遇见了你。你可还记得?”祝融负闲步上前,桃花水眸灼灼将我看着。

我环顾周围一遭,最终摇了摇头:“我说过许多事情我都记得不大清楚了,也不想记得了,你不必再问。我这次来,是向你借神农…”

“你要什么我很清楚。”他负手立在我面前,风姿是何等的不可一世、意气风发:“你我修的都是天地道,也应知道因果平衡之理。要救他东岳未尝不可,我只有两个要求。”

有些人可以守于一人一万年不变,就如岁崇;有些人则可朝夕万变,例如眼前人。他从一个傻书生,到赤帝,再到魔尊。想来或许就因为他是古神的缘故,同伴稀少,寂寞良久,久了久了就变态了…

他说:“第一个你应该猜到了,第二个就是永远留在我身边。”

我不明白祝融他为何对我这个一无是处的小神女如此执着,好吧,刚开始我还自恋的认为他是瞎了眼发掘出了我潜在的闪光点,然后爱上了我。后来经过他这么多的算计,我真想甩几巴掌给暗暗得意的自己。他的每一步都是别有用心,算计的分毫不差,也就我这二百五把这朵毒花当桃花。

“好,我都答应你。”这父神之墓再不打开,三界都要被他折腾散架了。我就是没有菩萨心肠,不为芸芸众生着想,也要考虑孝义山上那醒来极有可能罚我抄佛经抄到死的岁崇。

我的愿望很简单,想要他好好活着。与这个相比,祝融提的两个条件委实算不了什么,不就是要我无私奉献一下嘛。

他盯着我很长时间,忽而淡淡道:“不知为何,你答应地这么爽快却让我十分地不痛快了。”

“你们魔族是不是都挺擅长欺人太甚这贱招啊?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了,你要是再敢玩弄我质朴的感情…”我特愤怒地指着他道:“好吧,我是拿你没辙,但拿你的小情人沈红衣还是很有辙的。他皮就是长得再厚,想来也经不起我纯均剑砍一砍的。”

他噗嗤笑出了声,摸了我脑袋:“这才是我认识的阿罗,这么有意思。”

我真是被他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同时被气到磨牙的还有角落里捧着神农鼎的沈红衣。

祝融并没有立刻着急去打开父神之墓,说我长途跋涉而来,让我稍作休息两日。我被沈红衣领到了无冥殿的偏殿,也就是我曾与岁崇待过的那处落魄地。一万年过去了,眼前的景象与脑海中的一一重合,丝毫未变。记忆依旧零零散散地破碎着,我也没有刻意去回忆起那时发生的事情。

活在过去里是件很悲哀的事情,既留不住已经逝去的也抓不牢现在身边的。暂时将自己提升到佛祖这个境界来看,祝融他其实是挺可悲的,执着了万万年的事情就两件,一件是已死神仙的遗物,一件与半死不活的我的初遇。

“你说你主子他不是心心念念要打开父神之墓吗?怎么到了这墓前面他反倒犹豫了呢?不太像他狼心狗肺、心狠手辣的作风啊。”我盘腿坐在地上,靠在半倒的石柱上,好奇心很旺盛。看着打坐调息就是不理我的沈红衣,我朝前倾过身子用剑鞘戳了戳他:“你大概不知道我有个毛病,一旦求知欲得不到满足就会靠练剑来发泄情绪,很容易砍坏些身边的花花草草的。不就说你是祝融的小情人嘛,这么小气。”

“…”他唰地睁开蛇般的竖瞳,阴森森地看着我。我相信他若嘴里有毒牙一定已咬死我了,就算没毒牙,他也在喷毒液了:“你这个死女人既没姿色又没脑就算了,怎么还这么罗嗦?”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魔界里的美人妖娆妩媚的多了去了,你现在应该担心担心你多久会失宠的问题吧?”

“听你这么一说,作为糅合了魔族妖娆妩媚,、神族仙姿飘逸的我,确实要担心该怎么尽快失宠了。”我故作忧虑状地叹息道,然后拔出纯均:“我练剑一般比较狂放,你尽力承受着点昂。”

“…他受了你一剑还未好,怎么渡你一半的功力,在开启墓门时留住你的性命?!”他阴郁的表情狰狞而显出几分可怖,口气不善道:“你要是想活得久点,就老实待着。你可知道,他受伤的消息传出去有多少魔族想要了你的命?”

“这么说你们都挺不待见我?也对,刺了你的暗恋对象,他又是心甘情愿被我砍。你一定伤心欲绝又嫉妒成狂,唉…”

“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说,不须使激将法,我虽入了魔界但非魔族,你的纯钧剑也不一定要得了我的命。”他冷笑道:“我可不像他相信你回来就万事大吉了,你是那么安分的吗?”

“没想到你还挺了解我的。魔界素来奉行的就是弱肉强食,祝融身为魔尊倘若分给了我一半功力,后果可想而知。你肯定也不愿意如此。”

“于是你这是在替他打算?”他冷挑眉梢,讥笑连连。

“是你暗恋他又不是我暗恋他,我替他打算做什么?”我奇怪地看着他:“好了,别抓狂了,我只是不放心他。你也知道他与岁崇是死对头,万一他利用我打开了父神之墓再将我扣下,我岂不是成了三界第一冤大头?”我停了停,苦笑道:“我的夫君是这世间对我最好的人,也是我最珍视的人。让我看着他去死比我自己死还要令我难以忍受。”

“所以你用自己的命换我去用神农鼎救了他的命?对了,你原身可是三界唯一的聚魂草。”他咧开嘴,笑得古怪:“这生意倒也划算,省了祝融一半的功力。”

“这么说你答应了?”我嘿嘿一笑。

“容我想想。”他闭上眼再不答话。

沈红衣还是答应了我的提议,我说他暗恋祝融他还死活不承认,真是忠心耿耿地令人感动啊。他说祝融要闭关几日为传法力做准备,便挑了前一日的时刻齐聚三界血脉与神器打开父神之墓。爱情令人盲目,看人间戏文里,最终祸乱江山的就是那些盲目了的帝王红颜们。她们一盲目,一般有两种做法:一让她们爱着的人也一起盲目,大家一起瞎了做起混账事来就更顺风顺水了;自己盲目地做着混账事,还傻兮兮地是为了对方好。沈红衣就属于后面那种自我盲目型,这种类型到后来一定会被男角所唾弃,真开心呐!

就如同我的猜测,西荒无冥殿就是父神之墓地所在地。沈红衣将我领到了破败到看不清面目的巨大石像前,石像左右两端浮着两个身影,安南南与苏耶。

我立刻横眉怒目呵斥道:“你们动我男人还不够,现在还要动我女人?!”

“…”沈红衣托在掌心的神农鼎晃了晃,差点摔了下来,他没好气道:“放心!要死也只死你一个!她们不过是代表神魔两界的钥匙罢了。”

“我还以为接下来我和她们还有什么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煽情台词呢。”我遗憾地走到石像前仰望着皆闭合双目的她们,虽然是昏迷不醒,但四肢健全、脸色红润,苏耶好像还长胖了些…这样的对比好令我心酸,我祝她回去后被杜子仁折腾到三天下不了床。

沈红衣掌心里的神农鼎飘飞到我面前,泛着荧荧的碧色光芒,慢悠悠地旋转着。我狐疑地看着它,又看向沈红衣:“这么点大要我跳进去,非常有难度的。”

话语间,玲珑如酒杯的神农鼎瞬间伸张开来,一道银白光芒与一道幽黑光芒自她们体内飞窜过来,犹如锁链拴住神农鼎两端,将它托在半空。神农鼎四方口上升起稀薄的灰色雾气,混沌的光泽静静地在空中盘旋流转成巨大的漩涡。

无冥殿里的一切似乎都已消失,天地在这瞬间没有了界限,时间都似被冻结在了这一刻。远古洪荒时期的神灵与巨兽们的身影犹如走马灯迅速在眼前流转,神魔之战时的烽火乱飞,天地初始的混元闪烁,我飘飘忽忽,似陷入一场奇妙的梦境。

沈红衣低吟的咒语引领着我飘向上方。手将将触碰到神农鼎的那刻,一道金光劈开混沌,刺得我睁不开眼。脑中仿若有个声音对我自己说,父神之墓开了…

伴随着金光涤荡而来的是醇厚而汹涌的术力,犹如惊涛骇浪一波又一波冲击过来,我的五识都似在逐渐泯灭。父神的神力有着别样的亲切与温暖,包裹在我周身,如同回到了久别的故里,安谧地令人想沉入睡眠之中。这一睡就再不会醒来…

就在我打个呵欠放松而睡事,一道艳红的火光横插进来,红莲花开无数,在我面前形成半透明的结界,拦住了父神的神力。我稍稍清醒了过来,看着那些金色光芒穿过我的身体,张开在眼前的五指都已变成了半透明状。

“阿罗!”祝融震怒的呼喊声自遥远的地方传来:“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自作主张!”几道红莲火又横飞过来,却被金色光芒所冲去。而面前的结界已支撑不住破碎成灰。这短短一刻就够了,我运起仙术,如潮水的父神神力涌进我的体内,横冲直撞几乎撕裂开了我的肺腑。我忍不住咳出一口血,那血眨眼被吸纳进了神农鼎内。

澎湃而凶猛的神力冲击在体内,逐步被我神魔相和的血脉所融合。我趁机驭起了云术,腾空而起。

慌忙间回头一眼,就见沈红衣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祝融立在下方抬头看过来,神色不明。

我想这次应该结束了,父神之力我带走了,什么都不再会继续下去了…

等我将到孝义山时,神识已然模糊不清,只闻一声惊呼。我打起精神来勉力去看,原来是木姬,她伸出手扶住我:“你这副样子,难道是刚刚去魔界屠城了?你不是说好去好回的…”她愣在原地看着忽隐忽现我的身体。

我想笑却被血水呛住了喉咙,好半天才说出话来:“刚刚吃了点东西,没消化好,没什么大不了。岁崇呢?”

渐渐地丹田里犹如跳跃起一簇火焰,迅速地燃烧起来。

我踉跄着往岁崇与我的庭院赶去,当看到安然无恙地躺在那里的岁崇时方安下心来。我颤抖着想要抱一抱他,可是伸出的手径直穿过了他的身体,我不甘心地再抱向他,又一次落了空。一次又一次,我的眼泪扑扑落下来,滴到他脸颊上消失地没有痕迹。

“我不怕死也不怕疼,我只是想与你告个别。岁崇,才分别这么点时间,我就很想你了。”我泣不成声,梗咽着道:“我这么喜欢你,可你还没有说喜欢我,怎么办?”

没一会我停住了哭泣,慢慢俯□吻上他的唇,其实说出与否已没有了太大的意义。这么长的时间已经足够我感受到他所有的心意。

源源不断的神力融合着我的元神渡到他的体内,身体越来越轻,世界越来越安静。唇上突然一痛,我睁开眼,他深邃幽黑的眸子里是正透明消失的我,他的眼角滑出行泪水,他蠕动着唇在说些什么,可是我已经听不到了。

就如阿爹所说,阿娘永远和他在一起。消失地最后一刻,我虚虚地抚上他的眼睛,不要伤心了,这样我也永远陪在你身边了…

我的夫君是这世间对我最好的人,也是我最珍视的人。

第五十章 这才是真正的结局

“我的小姑奶奶,你这是从哪个灰堆里爬出来的?”少鵹一见我大惊失色地小跑着迎了上来,脸皱得和苦瓜似的:“这让帝…大人看到,小人可又要挨罚了。”

我用脏兮兮的袖子往脸上胡乱地抹了一把,满不在乎道:“大惊小怪什么,这不还没到花朝节呢,他来不了。”我揉着肩头,龇牙咧嘴地往屋里迈着小步子:“那小狐狸崽子的劲儿真大,这架打得真爽快…”

我呆立在原地,看着廊下拈着串珠子面无表情的挺拔男子,缩了缩脖子,憋手蹩脚地往前小迈了一步:“你,你怎么来了?”

这一句话出来,我似能看见北风卷地、百花折杀,我的小叶小根都盖上了厚霜雪。

“打架了?”他上前一步,她瑟缩地向往后退一步,结果被他的目光冷冷钉在了原地,动也不敢动。他又上前一步:“受伤了?”

我挺直腰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一挑眉,我讪讪笑道:“也就小小地打了一架,我怎么会受伤呢?!我打赢了啊,哎哎,放下我!你要对我干嘛!哎呦!”

我眼泪汪汪地趴在他膝头,时不时抽泣一下,屁股上还隐隐做着痛。眼角余光摸到门边忍笑忍得面部扭曲的少鵹,嘴一撇放开嗓门又要狼嚎。

“还哭?”他冷飕飕的声音飘再头顶。

嗓眼一堵,我鼓着泪眼瞪过去,指控道:“是你答应让人家在过生辰时出去玩的!”

他凉凉地瞥了我眼,抱起我坐在膝头:“让你去玩是让你去打架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整日锁在院子里,闷死了,你知不知道这样对小孩子的身心健康很不利的啊?”我抽抽搭搭道,蓦地一凉,一串粉色的泪滴状珠子挂在手腕上,莹润剔透,滑过温暖的光泽。

“今儿是你生辰”他环着我腰淡淡问:“喜欢吗?”

“喜欢,这可是东海的鲛人泪?”我欢喜地一粒一粒地抚过,爱不释手:“你不就是一小仙官吗?从哪里得的这宝贝?”

“又长大一岁了。”他低低笑道,将我的手托在掌心里捏捏:“怎么就这么慢呢?”

少鵹立在底下摇着头抬手不停擦着泪。

在我的印象中,他一直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每年也只有在花朝节会过来待上一整天,与我说说话。有很多时候他说的话我都是听不懂的,对于我听不懂的东西我往往选择打瞌睡来应付他。他也不恼怒,也就静静地抱着我任我将口水流满他的袖子、衣襟。

一次醒来时他不在我身边,我揉着眼自床上爬起来走出门去。孤夜寒星,夜风吹起谷里漫天的花絮,他寂寥的背影被拉得斜长。他听到响动,迅速回过头来,眼神朦胧,愣了愣浅浅一笑唤道:“阿罗…”

我抓着门边直愣愣地看着他。自我有意识我就在谷中,少鵹伺候在身边,一般时候他都唤我“小姑奶奶”,个别神经错乱时会唤我“娘娘”。

第一次听到“娘娘”这个惊悚的称呼时,我沉默了一下,忒淡定地对他道:“我知道你其实想喊的是娘,奈何我仅长了一千岁,若担了老人家你一声娘,怕会折尽了我的寿命。你的心意我明白的。你在心里默默地尊敬着我就够了。”

他抽啊抽地转身在柱子上一下又一下,泪流满面地撞着墙。

而他呢?他从来未唤过我的名字,也未提起他的名字。他只道是承了我故人的恩情,代为照看下界我这个孤苦伶仃的小花精。我觉得甚是奇怪,我化自天地一千年,哪里来的什么故人?

我思来想去得出了个很遗憾的结论:活了一千岁我居然还没有个正儿八经的名号,连谷外那只小白狐狸都有个留欢这个甚是风雅的名字,真叫我徒生自卑。

“在想些什么?”他揉了下我的脑袋,难得绽出一缕笑意。

我眼珠子转了转,往他胸前靠了靠,谄媚笑道:“你瞧我都活了这么大岁数了,却还没有个名字,可丢脸了。你要不给我…”

他凝眸淡淡看我,看的我僵硬了一分又一分,最终在我要丢盔弃甲时,他将我往怀里抱了抱,下颚紧紧抵着我的肩窝:“他们说你魂魄俱在,不过换了个原身。可,这么多年了,你一丝半分都想不起过去来。”

他又说我听不懂的话了,不过我也明白讨名的活怕是要作罢了。我悻悻道:“不要就不要,可我也总不能喊你喂喂什么的。”我眼珠子一转:“我无父无母,你辛苦照顾我这么多年,要不我喊你阿爹如何?”

“你怎么又丢我!”我被他果断地扔到地上,摔了个灰头土脸:“嘤嘤嘤,你若是嫌弃我做亲女儿,我喊你干爹也成啊。你你你,干嘛又要打我!”

今儿是我一千岁整的生辰,我连挨了两顿胖揍,从而奠定了我一定要推翻这个冷面大魔王统治的决心!

“姑奶奶,帝…大人他都在门外站了两个时辰了。你倒是开开门啊。”少鵹在床幔外往门那里伸长脖子,整个人和得了羊癫疯一样颠来颠去。

我伸手砸出去一个枕头:“再吵我睡觉,我就将你埋了给我做肥料。”哼,我才不要理那个人,一天到晚和冰山似的,揍我揍的是越发顺手。虽然吧,我是爱闯祸了一点,烧了几间屋子,煮了几只小鸟。可是你怎么能动不动就揍一个黄花大闺女的屁股呢!我的屁股它也是有尊严的!

为了那点可怜的尊严,我决心要和他冷战。这世间还有比被自己的心上人揍屁股更让人沮丧的吗?!好吧,也许一只小花妖喜欢上一个神仙这件事就已经够让人郁闷的了,听说九重天的神仙们都有种族偏见呢。

为什么会喜欢上这样一个脾气不好,还虐待未成年妖精的神仙呢?我曾经深深地思考过这个问题,可是我发现这个问题的思考深度已经远远超过了我的智商后,我就彻底放弃了。后来我看少鵹私藏的人间话本后,我恍然彻悟,喜欢这种事它就和修炼时的走火入魔一样没有任何来由,令人暴躁又昏了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