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他怀里动来动去,花御一本来就紧张得不行。他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见遗珠却这般没心没肺,不由怒道:“在本、本王掐、掐死你之前——闭嘴。”

  “…”遗珠无话,只得闭上眼睛,假寐休息。

  终于回到营地之后,花御一翻身下马,转过身去要抱遗珠下来。

  遗珠本不愿和他拉拉扯扯的,但想到刚才一路上都抱了那么久了,这个时候再拒绝岂不是显得十分矫情。于是嘱咐道:“殿下小心,我最近天天晚上吃宵夜,胖了三四斤。”

  花御一哪里把她那点重量放在心里,只希望她少废话赶紧下马,把她送回去之后他好歇一歇。

  他是真的快坚持不住了。左肩上的伤口只草草包扎了一下,他便又出来找她。与那矮胖土匪搏斗之后,又骑了这么久的马,这会儿他只觉得肩膀上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恨不能立即昏死过去。

  可是就在这时,一只手挡在花御一面前,朝遗珠伸去。

  花御一立即朝那人看去,目光如炬。

  在发现来者是冯跃然之后,花御一眼神稍黯,透出三分疑惑。

  冯跃然面色平静地解释道:“殿下受伤了,还是让末将来吧。”

  花御一微微眯了眯眼睛,隐有不悦之色。但碍于对方是冯跃然,终究没有发作。

  遗珠却没注意到他的神色,她的注意力全被冯跃然的话吸引了去,“殿下受伤了?内伤还是外伤?伤在哪里?”

  花御一看她一眼,却是不答。只是不由分说地在她腿弯处一托,再将她往下一扯,抱在怀里。

  冯跃然收回停留在空中的手臂,脸上没有丝毫尴尬的表情。

  他只是默然转过身去,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这个时候遗珠就是再迟钝都看出来了,花御一心情不好,非常不好。

  也是,谁在经历了一场刺杀之后,还能心情愉悦呢?

  怕是也就只有她这种被追杀了数年的人,才会把这种事情当成家常便饭吧。

  到了遗珠帐外,还没进门,就见里头走出一名妙龄少女。

  遗珠心中一沉,暗道糟糕。花御一这么抱着她,只怕又要叫花清词误会。她在巅峰状态都打不过花清词,更别提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了。

  一想着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遗珠便恨不得再次晕死过去。

  谁知花清词见了他们,却是十分欣喜地对遗珠笑道:“你回来啦!我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呢!”说着还为她们打起帐帘,“快进来,我去叫太医!”

  花御一脚步虚浮,颤颤巍巍地步入帐中。到了床前,他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将遗珠往榻上一扔。

  她“哎呀”一声叫了出来,只觉得浑身都要被撞得散架。

  她瞪起一双桃花般的眼睛,正要发作,却见花御一脸色苍白到了极点,像个纸片人一样倒了下去。

  “花御一!”情急之下,遗珠连殿下都忘了叫了。

  刚才她问他哪里受伤,他也不肯回答,只是把她拖下了马,害得她误以为他伤得不重。

  如今他这副样子,却是叫遗珠着实吃了一惊。

  遗珠一时自责不已,咬咬牙拖着沉重的身子爬了起来,吃力地去扶花御一。

  结果她折腾了好一会儿,却只是抬起了他的…脑袋。

  只是一个脑袋,她托在手里都觉得沉甸甸的,如有千斤。于是抬起一会儿,放下一会儿,竟然把花御一给折腾醒了。

  谁说她没有学医的天赋的?

  只是遗珠不料花御一醒来之后,那如电的目光突然朝她脸上射去,吓了她一跳。手上不自觉一松,他的脑袋便又磕在了地上。

  好在帐内铺有锦毯,不然花御一这条命,今日一定要交待在这里。

  第二十六章 (三更合一)]

  第二十六章

  花御一阴着一张脸看她,好像遗珠欠了他八百吊似的。

  但不管怎么说,他总归是醒了。

  遗珠长长松了口气,好心好意地问他,“殿下到底伤在哪里了?太医还没来,我先帮您看看吧。”

  花御一却别过脸去,不屑道:“用、用不着。”

  遗珠怔了怔,这才发觉花御一发丝凌乱,参差不齐,竟是被人生生削去了一段。

  鲁国人自诩是孔圣人的后代,向来极其看重“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一套思想。想来今日的战况一定十分激烈,以至于花御一连自己的头发都保不住了。

  可遗珠心里隐隐觉得,他好像不仅仅是因为刺客的事情才不开心。

  她想不明白,干脆直接去问:“殿下为什么不开心?”

  她轻轻的声音如同羽毛一样,落在花御一的心上。

  “你、你真的不、不知道么?”

  遗珠摇摇头,想起他背对着自己看不到,忙道:“我真的不知道,是遗珠哪里做的不好,惹得殿下不高兴了么?”

  花御一薄唇紧抿,不知如何开口。好一会儿过去,他才低声道:“你…”

  遗珠见他好半天都没有下文,不由追问道:“我怎么了?”

  “你…那、那时候,为、为什么要逃?”

  那时候是哪时候?

  他这话说得不清不楚的,但好在遗珠今日虽然中了迷药,但还没有被完全迷晕了脑袋。她凝神想了想,猜测道:“殿下是说上午,在树下的时候?”

  花御一轻轻点头。

  “这个…”遗珠却是不知该如何解释是好。

  当时她看到刺客,只以为又是冲着她来的。想到自己上一回在鲁国皇宫害得花御一为她受伤,遗珠心里便十分过意不去。

  所以那个时候,她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就是想着如果离开花御一就能不再连累他,那她跑开就是了。

  却没想到花御一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的一个人,心思却要比她的头发丝还要细腻。

  “本、本王就那、那么没用?”他嘲讽地笑了一声,“还、还是你根、根本不在乎…”

  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

  遗珠百口莫辩,总不能脸大地说她以为那些刺客是冲着她来的吧。

  毕竟在花御一眼中,她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民女,谁会这么大费周章地安排这么多人来抓她?

  她只能强作镇定地说道:“遇到危险便要逃跑,这是本能不是么?再说了,我又不会武功,在殿下身边只会拖累殿下而已。还不如去我爹爹那里,免得殿下为我分神。”

  说完之后,遗珠自己心里都佩服自己,她怎么机智,编出来的理由有理有据,她自己都要信了。

  花御一闻言,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或许她从他身边逃走的确是为了不让他分神,可遗珠不知道的是,当时恰恰是她的离去让他分了神,就算打斗之时也惦记着她的安危,没有办法全神贯注。这对习武之人来说,乃是大忌。

  他正要说话,却听门口传来响动。花清词带着太医掀帘而入,一进来就大叫起来,“呀,御一!你怎么倒在地上了?你没事吧?”

  人都爬不起来了,能没事么?

  花御一平日里爱干净到了极点的一个人,此时却是疲倦得顾不上其他,只是乏力地闭上了眼睛。

  他身上受了伤,在遗珠这里呆着毕竟是不方便。很快国强就指挥着几个小太监过来,用担架把花御一抬走了。

  花清词本来也想跟过去,结果被花御一警告地瞪了一眼。她只得委委屈屈地留了下来,坐到遗珠床边。

  花御一走后,花清词请来的那位太医却没有跟着离开。想也知道,花御一那边肯定还有医术更加高明的太医为他诊治。

  留下的太医给遗珠把了脉,和气地说道:“步姑娘没有什么大碍,迷药的分量很轻,药效已经退得差不多了,再卧床休息几个时辰,睡上一觉就好了。”

  遗珠道了谢,又问他,“这位大人可知道我爹爹怎么样了?”

  说起步行云这个江湖大夫,一开始太医们都是拒绝的。可是眼看着他进宫之后,花御一的情况确确实实一日好过一日,太医们也不得不服他。再加上皇后娘娘曾经许诺,如果治好花御一就会给步行云太医令的位置,太医们自然都不愿得罪步行云父女。

  所以面对遗珠的疑问,太医很是耐心地回答道:“不好意思步姑娘,步先生那里另有同僚在诊治,我也不大清楚他的状况。不过想来是无碍的。”

  太医宽慰了她一句,遗珠却还是不放心。她向太医道了谢,将太医送出帐之后,便摇摇晃晃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花清词连忙拦住她,“干什么呀你,没听太医说让你卧床休息么!”

  “我没事的,只是有些没力气罢了…”遗珠冲她笑笑,“多谢郡主关心。”

  “谁、谁关心你了?!”花清词一扭身,咳嗽一声,别别扭扭地说:“我只是不想你死了,没人服侍我罢了。”

  花清词果然不愧是和花御一相识十年的青梅竹马,别扭起来的样子都这么相像。

  遗珠笑了一笑,没有戳穿她,却还是执意要起身。花清词拗不过她,只得搀着遗珠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步行云那里走去。

  遗珠到的时候,步行云竟然还在昏睡。

  好在他看起来并没有受什么外伤,只是由于迷药的原因,才一直没有醒来。

  遗珠这才将提着的心放回肚子里去。

  不怪她一直这样担心他,毕竟这些年来,她早已经习惯了步行云的陪伴。对她来说,步行云和她的亲生父亲没有什么区别。她完全不敢想象,万一步行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该怎么在这乱世中生存下去。

  回去的路上,她们路过花御一所在的主帐。花清词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看花御一,可遗珠却是在原地踟蹰着,迟迟不肯表态。

  花清词急了,“哎呀你还犹豫什么嘛,一起去看看他吧!”

  遗珠奇怪道:“郡主不是一向不喜欢我接近殿下么?”

  花清词责怪道:“哎呀今天能一样么!我说步遗珠,你做人可不能这么没良心啊!我刚才去找太医的时候,听人说你和你爹的小命可都是御一救回来的呢!要不是因为你们,他也不会累成这样,受了伤都没办法好好休息,伤口一定撕裂了。”

  遗珠意外至极地看着她,“郡主说什么?是殿下救了我们?”

  花清词点点头,“你不知道么?刚才不是御一带你们回来的?”

  遗珠摇摇头,她是真的不知情。方才在路上,花御一根本就没有提及此事,还凶巴巴地要她闭嘴。

  想起平日里花御一和步行云吵得脸红脖子粗的样子,遗珠真是怎么都想不到,他竟然会为了他们这样拼命。

  倒是冯跃然,当时他载着步行云,让遗珠误以为是冯跃然救了他们。她记得自己还向他道谢来着,却是把真正的救命恩人花御一晾在了一边。

  想到这里,遗珠忽然感到非常愧疚。她的确欠花御一一句谢谢。

  可二人走到花御一帐门口,却是被国强拦在了门外。

  他为难地看着花清词,唉声叹气地说:“郡主恕罪,太医方才说了,殿下伤势严重,需要静养,任何人都不得入内打扰。”

  “可是…”花清词刚开口,就见国强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的姑奶奶诶,您可小点声儿,殿下刚刚睡着!这一天折腾下来,可把咱们殿下给累坏了,心疼的奴婢我哟!唉!真是恨不能以我之身,受殿下之痛。”

  花清词一心顾念着花御一,压根没心情听国强在这里表忠心。以她的性格,要是平日里早就冲进去了。可是一想到花御一刚才无力地倒在地上的样子,花清词都不敢造次了,只得好声好气地同国强商量道:“那我不进去,我就在外面悄悄看他一眼,好不好?”

  “这…”国强为难地看着遗珠,企图让她帮着劝一劝安敏郡主,谁知遗珠却道:“强公公,能让我们看殿下一眼么?只要确认他没事,我们就放心了。”

  “哎呀步姑娘,你怎么也跟着郡主胡闹啊…”国强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已经松动了。因为他想着回头要是殿下醒来,知道步姑娘特意过来看他,一定会非常非常高兴的。他已经能想到花御一欣慰地看着他,夸他做得好的样子了。

  于是他伸出一根手指,对着遗珠和花清词道:“那说好了,只看一眼,不许多看哦!”

  见二人点头,国强这才小心翼翼地掀起门帐一角,让她们看向熟睡中的花御一。

  只见一个五官精致、面色却雪白如纸的少年悄无声息地躺在那里,安静得让人心惊。

  遗珠心中突然狠狠一揪。

  国强不愧是“俢仁宫大总管”,他说话算话,说一眼就一眼。

  一息之后,他立刻放下了帐子,做了个“请回”的手势。

  花清词没有办法,只好搀着遗珠回营帐。

  日头已经开始落山了。夕阳西下,天边却不见温暖的橘色,反倒显露出一种阴沉沉的黑。

  遗珠的心情也沉甸甸的。

  她怀着满腹心事回到帐内,还没来得及整理思绪,肚子先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呃…”她极其赧然地看向花清词,却见刚才还愁眉苦脸的花清词顿时展颜一笑,“对哦,你应该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饿了吧!正好我中午担心御一,也没吃多少东西,咱们一起用晚膳吧!”

  遗珠的确是饿坏了,面对美食的诱惑,她当然不会拒绝。

  她下肢无力,便仍坐在床上,身后垫了个弹墨大迎枕,乖乖地等着开饭。看着花清词进进出出地张罗晚饭,遗珠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辛苦郡主了,这些事情本来应当是由我来做才对…”

  “哎呀,这点小事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花清词十分爽朗地说:“你们身上都病怏怏的,就我一个人没事,总不能叫我什么都不做,就那么呆着吧!那不得闷死我呀!我告诉你,你可别小看本郡主,其实本郡主的能耐多着呢,跑个腿传个话算个什么事儿呀!”

  “是是是。”遗珠应付了一句,便迫不及待地端起一碗火腿玉米汤,一口又一口地喝了起来。

  托花清词的福,今天晚上的伙食还不错。有清蒸肉末蛋,烤鹿肉,鲜蘑菜心和清炖蟹粉狮子头不说,饭后还有酥香柔滑的奶油松瓤卷酥作为甜点。

  两个小姑娘一起,食欲似乎格外得好,直到肚子都撑圆了,花清词才叫人进来撤走碗筷。

  因为遗珠是病号的缘故,花清词今日格外“开恩”,准许她和自己同睡在一张床上。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辰,遗珠因为迷药的缘故,一早就昏昏欲睡了。花清词却因为有心事,一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时不时地就要问遗珠一句,“你睡着了么?”

  几次三番下来,遗珠就是睡着了也被她吵醒了。

  “郡主有心事?”想到昨晚的自己也是这样烙饼似的翻来覆去,遗珠强打着精神问她。

  一片黑暗之中,许是因为知道对方看不见自己的缘故,一向骄傲的花清词难得露出自责的神情来,像个做错事情的小女孩,“嗯,我一直在想,前些日子我没有暴露身份的时候,御一一直安然无恙。结果昨天我才来到御一身边,他就出事了…虽说冯将军安慰我说这不关我的事,可我还是觉得,是我给御一带来了厄运…”

  遗珠听她这么说,很是意外地道:“郡主怎么会这么想呢?冯将军说得没错,殿下遇刺是意外,郡主也不想的,是不是?”

  花清词点点头,可她还是难以平静下来,“可那些刺客…是骁国人。骁国人恨死了我爹爹,我是知道的。我很小的时候就会有骁国人跑来骂我,说我和我爹都是叛国贼,一定会不得好死。爹爹把那些人都杀了,可我知道,他们说的是真的…”

  一片黑暗之中,遗珠沉默许久。就在花清词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只听遗珠轻轻地说:“他们有什么资格怪你?”

  花清词一怔,转头看向遗珠。可帐中没有点灯,月光又难以渗入,屋内漆黑一片,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她的轮廓。

  “背叛骁国的人是你爹爹,又不是你。当时你只有五岁,你懂什么。”尽管遗珠只比花清词大一岁,此刻却像一个大姐姐般安慰她,“我最讨厌这些分不清主次,殃及无辜的人。更何况他们说你爹是叛臣,那他们又是什么,难道不是背叛燕国的叛臣么?”

  花清词默默品了一会儿她的话,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诶,大家都是叛臣,谁比谁高贵多少啊?容许他们叛变,就不允许我爹爹另谋新主了?”

  其实对于任何一方的叛变行为,遗珠都不觉得有什么光荣的。只是这个年代,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现实如此罢了。就连燕国这些年都承认了赵国和鲁国这些大国的存在,她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别想了,睡吧。”遗珠疲倦又温柔地说。

  花清词只觉得心情好了不少,乖乖答应一声,“嗯!”

  …

  次日清晨,遗珠一觉醒来,虽然还是隐隐地感到头痛,但是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

  床榻的另一边,花清词早已不见了踪影。遗珠换好衣服,正要去打洗脸水,就见小猴子端着一盆热水进来。看她下了地,便笑着说:“步姐姐早上好!”

  “早。安敏郡主呢?”

  “郡主一大早就去殿下那里守着了。她不放心姐姐,就叫我过来照顾您。”

  遗珠心中一暖,兑了温水在盆中,边洗着脸边道:“难为郡主有心,只是我已经没事了,用不着麻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