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心里也不好受。但他硬着心肠,没有去扶她,只是凉薄地说:“你、你知道,那、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今、今日我叫你出来,就、就是想和你说、说清楚。”

  花清词抹了把眼泪,抬眼望着他,忽然很冷静地说:“你不娶我,那你想要娶谁?遗珠么?”

  花御一意外地看着她,“你、你怎么知道?”

  花清词慢慢地站了起来,苦笑道:“我当然知道了,我从小和你一起长大,你的心思我再清楚不过,所以我才会一直那么忌惮遗珠。但以前我只知道你是对她有一点好感,直到这次回来,我看到遗珠的房间…完全是你喜欢的风格,一定是你亲自为她设计的,对不对?如果不是喜欢她喜欢到了骨子里,你怎么会对她这么用心…”

  花御一轻叹一声,点了点头,没想到花清词心里非但不糊涂,反倒比谁都清楚。

  他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怎么劝说花清词接受这个事实。

  谁知花清词忽然笑了,“就算你不娶我也没关系,只要不是那个赵国公主就好。遗珠…遗珠她很好,我是女人,尚且都很喜欢她,更何况你呢…“

  花清词笑着笑着,忽然又哭了,像个委屈的孩子,“可为什么偏偏是遗珠!”

  花御一不明白了,“你、你不是挺、挺喜欢她的?”

  “就是因为我喜欢她!”花清词不自觉地提高了声调,几乎是吼了出来,“如果你娶别人,我就可以恨她、可以骂她了!可是遗珠,遗珠她那么好!你让我怎么恨她、怎么骂她!”

  尽管花清词拼命地想要忍住眼泪,可是说到这里,她的哭腔还是暴露了她的伤心和悲凉。

  “我只能恨,恨自己不是步遗珠!”花清词用手背抹了抹眼泪,啜泣着说:“我更恨我自己,既然你想娶的人是她,我明明应该讨厌她的,可我还是喜欢她…我没有办法讨厌遗珠…”

  “清、清词。”花御一上前几步,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别、别哭了。你、你也很好,只、只是我们不、不合适。你一定能找、找到真、真心待你好的人。”

  “我不要你祝福我!”花清词甩开他的手,像一阵风似的跑了。

  花御一看着她的背影,无奈之中又有几分担心,可终究是没有追上去。

  他知道,花清词会想通的。

  回到俢仁宫后,花御一本想去找遗珠说一说花清词的事情。谁知才刚一进门,就被赵丞相的人给截了,说是赵丞相在书房门口等着他商议政事。

  花御一只得径自去了书房。两人谈了几乎整整一个下午,确认好了明天上朝的流程之后,赵丞相才放心地离开。

  临走之前,赵丞相替他的四子向花御一道歉。

  花御一道:“丞相乃我鲁、鲁国之栋梁,只、只是忙于政务,疏、疏于了对子女的管教。以、以后还要多注、注意一些,以免有损丞、丞相家风。”

  赵丞相连忙应是。

  赵丞相走的时候,正好与来找花御一用晚膳的遗珠遇上。

  只见天色将暗未暗之时,一名紫衣女子迎面而来,肤如明珠,眉若远山,神色明亮而坚定,明明是十几岁的年纪,眼中却好像含着千山万水。

  赵丞相心神一凛,心道难怪。这般气质的女子,难怪恒王殿下为了她对赵四郎大动肝火。

  看到赵丞相,遗珠刚想避让,却见赵丞相竟然主动让开了路,同她道:“这位可是步姑娘?”

  遗珠点点头。她已经听说,来找花御一的人就是那天欺负她的赵四郎的父亲赵丞相。她本还担心花御一收拾了他儿子,赵丞相会找自己的茬。

  却不想赵丞相见了她,却很是尊敬地说:“我观姑娘面相,应当尊贵至极,前途不可限量。犬子无状,冒犯了姑娘,还望步姑娘恕罪。”

  遗珠并不怎么相信面相,但他见这位丞相如此温文尔雅,和他那纨绔儿子完全不一样,便温和地说道:“多谢丞相。丞相请放心,令公子已与我道过歉了,这件事情无须再提。”

  赵丞相见她大气,不似有些女子小肚鸡肠,赞赏地点头笑了一笑,告辞离开了。

  遗珠走到花御一身边,笑着说道:“我算是知道什么叫做狐假虎威了。眼瞧着你要监国理政,堂堂丞相大人竟然对我如此谦卑和煦,真是难为他了。”

  花御一拉着她进屋,“赵、赵丞相可不、不是冲、冲着我的面子。你、你的面相,的、的确是好。”

  遗珠奇了,“你也信这个?”

  “看、看过一些书上提、提过,倒也有些根据。”

  遗珠捧着脸说:“那我的脸怎么尊贵了?不就是好看么?”

  花御一捏了捏她的鼻尖,笑话道:“你、你还说我,自、自己还不是这么自、自我感觉良好。”

  遗珠今日一下午没人打扰,心情极佳,“我和你可不一样,你呢总是夸大事实,我呢,只是实事求是。”

  她本以为花御一会继续反驳她,谁知他盯着她的脸,忽然亲了她一下。

  遗珠吓了一跳,“你,你干嘛?!”

  “你、你确实很好。”

  遗珠心头一软,轻声问道:“怎么忽然这么说?”

  花御一轻轻一叹,将今天他和花清词见面的事情和遗珠说了。

  “我、我为了你,拒、拒绝了清词,可她还、还是不能讨厌你。情、情敌都那么、那么喜欢你,难道你还不、不够好么?”

  遗珠托着下巴,叹息一声,“郡主是个善良的姑娘。希望如你所说,她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良人吧。”

  “一、一定会的。”花御一见遗珠有些出神,怕她心里为了花清词难受,故意用胳膊肘捅了捅她。

  “干嘛?”

  “我、我真羡慕你。”

  遗珠不明白,“你羡慕我什么?”

  “羡、羡慕你,找到我、我这么好的相公。”

  遗珠:“…”

  她揉了揉太阳穴说:“哎呀,论自我感觉良好的能力,我还是不如你啊,小结巴。”

  花御一故意做出生气的样子来,“谁、谁是结、结巴?”

  “你咯。”遗珠用手指戳了戳他气鼓鼓的腮帮子,“明日就要上朝了,你怎么样,准备好了么?”

  花御一以监国皇子的身份正式上朝,这还是第一次。万事开头难,这第一次朝会上的表现,对花御一来说至关重要。

  说真的,花御一心里并不是十分有底。

  就和半年前的冠礼一样,对于朝会的流程,花御一早已经烂熟于心了。

  只是最让他害怕的,还是当众说话。

  虽说遗珠经常口头上调侃他,但花御一知道,遗珠心里从来都没有嘲笑过自己。

  可是那些大臣们怎么想,花御一是真的控制不了。他又是那样一个要面子的人,内心又没有强大到可以完全不在意别人的想法。

  他现在就怕自己明天一紧张,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那可就惨了。

  他看着眼底满是关心的遗珠,想要逞个强告诉她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可是话到嘴边,他却忍不住说了实话,“我、我怕。”

  遗珠一怔,意外地看向花御一。

  她难得见到他这样懦弱的一面,可遗珠心里却丝毫不觉得花御一有哪里懦弱。

  敢于承认自己的害怕,未尝不是一种勇敢。

  尤其是对于花御一这种死要面子的人来说,承认他不行,比他装作无所不能要难多了。

  她安慰地握住他的手说:“别怕,我们已经练习了这么久,在我看来你说话已经非常流畅了。到时候你只要别太紧张,控制好呼吸和语速,就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花御一点点头,眼神坚定。

  遗珠道:“况且虽说是要你监国理政,但你只是第一次上朝,应该不用说太多话,也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但、但愿吧。”

  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这个时候,正有人等着看花御一的笑话。

  第六十九章

  第六十九章

  俪襄宫里,萧贵妃抱着牙牙学语的三皇子,幽幽地笑。

  俪襄宫的大宫女站在一旁,笑盈盈地说:“贵妃娘娘放心,明日陛下就会知道,他选择二皇子监国绝对是个错误。咱们鲁国好歹也是中原数一数二的强国,怎么能让一个结巴理政呢?”

  萧贵妃责怪地瞪了婢女一眼,柔声道:“不许胡说!本宫有什么好放心的?二皇子殿下要是管得好,本宫才开心呢。”

  婢女会意,忙低头道:“是奴婢失言了。”

  萧贵妃挑唇一笑,悠悠道:“罢了,这里又没有外人,本宫不怪你就是了。”

  “贵妃娘娘宽宏大量,奴婢钦佩不已。”

  “行了,都是自己人,少跟本宫来这套。”萧贵妃轻叹一声,“只是可惜本宫的父兄都不在朝中做事,不然还能为陛下和二皇子殿下分忧。”

  婢女灵机一动,低声道:“娘娘的父兄虽然不在朝中为官,但您和瑞安王不是有一层远亲么?”

  萧贵妃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有什么远亲呀,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瑞安王那么说,无非是想给本宫卖个好儿罢了。”

  “恕奴婢多句嘴,娘娘的娘家虽然没什么人,但二皇子殿下也不见得有什么娘舅的助力呀。您可别忘了,咱们皇后是燕国太傅家的小姐,父兄都在燕国为官,帮不上二皇子什么的。要论外戚,就算瑞安王是远亲,咱们三皇子也不必二皇子差。”

  “话虽这么说,可要是立太子的话,还是要子以母贵。皇后有两个儿子,都已经成年,本宫的祐儿这么小,那里比得多他们呢。”

  婢女道:“大皇子荒唐不羁,二皇子口吃成疾,哪个堪为明君?还是咱们三皇子,聪明伶俐,可当大任呐!”

  这话正说到了萧贵妃的心坎里去,“只可惜陛下这两年身子愈发不好了,要是前几年,我还能吹吹陛下的枕边风,可是现在,陛下那边被皇后看得那么紧,我就是想见陛下一面都难…”

  “所以说,娘娘应该尽快把握住瑞安王才是啊!”

  萧贵妃迟疑道:“可瑞安王是安敏郡主的父亲,安敏郡主那么喜欢二皇子,瑞安王他会帮本宫的祐儿么?”

  “安敏郡主喜欢二皇子不假,可她那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二皇子又不见得会娶她。搞不好正是因为此事,瑞安王反倒记恨上了二皇子呢。”

  “你说的有道理…”萧贵妃若有所思地说:“回头若有机会,本宫应与瑞安王喝一杯茶。”

  “什、什么茶?”一直安安静静的窝在萧贵妃怀中的三皇子突然问。

  小孩子插话,本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萧贵妃却是突然间变了脸色,整个人都不好了,“祐儿,你怎么说话呢?!你怎么结巴了啊,啊?!”

  三皇子懵懂地眨巴着眼睛问:“母妃,什、什么是结巴?”

  萧贵妃白眼一翻,当场晕了过去。

  就在俪襄宫的人等着看花御一的笑话时,鲁国皇帝的寝宫里,徐皇后正担心不已。

  “陛下,绍仪明日就要代您上朝了,妾身这心里,怎么这么紧张呢…”

  老皇帝眯着眼睛,和煦地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绍仪是个有本事的孩子,你与其在这里担忧,不如为他祝福。”

  “可是…赵国的太子和公主都在,我担心绍仪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赵国那边会不会…”

  “怕什么,他们赵国的储君都在我鲁国的皇宫里面住着,赵国人还敢轻举妄动不成?”老皇帝一叹,“只盼着我能多撑几日,多给绍仪争取一些历练的时间…”

  徐皇后柔声道:“陛下,您别这么说,您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好起来的。”

  老皇帝摇摇头道:“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左右不过是这两年的事情。只不过绍仪的婚事,还是让人放心不下啊…”

  提起这个,徐皇后就来气,“绍仪这个孩子往日里都是很听话的,虽说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但总会以咱们的意愿为先。可是这一次他也不知道是被那个步遗珠迷了心窍还是怎么的了,竟然坚持不肯当太子,还要娶她为正妃。这可怎么得了!”

  “你先别急着反对,”老皇帝问道:“那个步遗珠,你可见过?”

  皇后叹道:“见过几次,倒是个挺不错的孩子,举手投足都十分得体。只是这出身…实在上不得台面。”

  老皇帝沉吟片刻,道:“我看这事,倒未尝不可?”

  皇后吃惊道:“陛下这话怎么说?”

  “当初我娶你,不也曾遭到母后的反对?说你是燕国人,必定心系故国,不肯和鲁国一条心。可咱们如今不还是好好儿的么,你所思所想,哪点不是为了咱们鲁国考虑。”

  皇后感动地说:“可陛下也确实为了妾身,这么多年都不曾与燕国开战…”

  “说句实话,不怕你生气。鲁国不与燕国交锋,一是为你,更多的,还是因为惹不起。虽说如今兵马最足的是赵国,可燕国毕竟是正统。鲁国若是主动向燕国进兵,道义上就吃了亏。再加上有个难对付的燕堂…”

  皇后叹道:“不管怎样,能不和燕国开战,那自然是最好的。不然妾身到时候,真不知该如何自处。”

  “先别想那么多了。”老皇帝拍拍妻子的手,和声道:“你想让绍仪娶赵国公主的心思,我能理解。只是慕容家的人都心狠手辣,与赵国结盟,我反倒难以安眠啊…若是绍仪真能监好这个国,让他娶了自己喜欢的女人也未尝不可。”

  皇后委屈地说:“妾身还不是为了鲁国的脸面考虑…罢了,陛下的话,妾身会好好想一想的。时候不早了,陛下早些休息吧。”

  老皇帝点点头。

  …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俢仁宫里便忙开了。

  还不到平日里起身的时间,遗珠就睁开了眼睛。

  虽说昨晚她还安慰花御一来着,但是事到临头,遗珠发现自己竟然也非常紧张。

  得知花御一正在换朝服之后,遗珠没有进门,而是去了步行云那里。

  步行云倒是挺悠闲的样子,大早上的竟然有心情喝酒。

  遗珠没收了他的酒壶,批评道:“亏爹爹还是大夫呢,不知道早上喝酒伤身么?还是晚上再喝吧!”

  步行云被她管得没话说,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眼见着遗珠让人添了一副碗筷,步行云好奇地问道:“珠珠儿,你不去管我那结巴女婿,跑来我这里做什么?”

  “他昨天晚上说了,怕见到我紧张,想一个人默默地去上朝,叫我不必早起陪他折腾。”

  “哦——看不出这小结巴倒是挺体贴的。”

  “爹爹!您能不能别一口一个结巴啊?还说呢,咱们进鲁国皇宫可就是为了给花御一治病的,这眼瞅着治了大半年了,您到底什么时候能把他治好啊?”

  “急什么!”步行云向空中抛了粒花生米,用嘴去接,嘎嘣嘎嘣地嚼着,“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花御一之结巴,非一日之结巴。你总得给我个十年八年的吧?”

  “十年八年?”遗珠惊呆了,“这、这也太久了吧…”

  “十年八年就不错了,就这毛病,可是顽疾,有的人一辈子都治不好的。”

  步行云见遗珠有些丧气地样子,就问:“怎么了,你是不是嫌弃他,不想嫁给一个结巴,后悔了?”

  “不是…”遗珠摇摇头,“我是不想看到他消沉的样子…爹爹您不知道,他其实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只是因为口吃这毛病,平白无故地就要被人笑话,我…”

  步行云一语道破:“你是心疼他了吧?”

  遗珠不好意思地咬了咬嘴唇,却是点头承认了。

  单身多年的步行云只觉心中受到无数暴击,却还要强颜欢笑着说:“其实吧,我已经检查过了。经过我这些日子的调-教,花御一的嘴部肌肉、发声器官都没什么大问题了。”

  遗珠听了这话,先是心中一喜,再是疑惑地问道:“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还会结巴呢?”

  “因为这么多年过去,他的大脑已经认定了他有病。”步行云道:“我这样说你能明白么?就是他习惯了有病,所以没病也有病。”

  遗珠被他绕来绕去的绕口令给绕晕了,不确定地说:“您的意思是,花御一现在最多的是心理障碍,身体上其实已经没有多大问题了?”

  步行云点点头,“所以你要多给他一些爱啊,关怀啊,鼓励啊什么的,这样说不定他哪天就能战胜习惯的力量了呢。”

  “好,我会的。”遗珠站起来说。

  步行云见她要走,忙道:“你去哪儿啊?早饭还没吃完呢。”

  遗珠回头一笑,“我去给他一些爱,关怀,还有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