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事实证明,他是对的。就算他暂时是不对的,他将来也是对的。

  更何况留在朝中的这些人,以前和肖永昌关系好的,现在怕被株连谋反之罪,不敢出头说话。和肖永昌关系不好的,只会落井下石。一时之间,朝中上下竟是难得得和谐,终于可以团结起来,一致对外了。

  可鲁国的情形还是不容乐观,甚至更糟了。

  今天早上,花御一接到消息,称赵国有意与燕国联姻,共同对付鲁国。

  赵国在鲁国的北面,燕国在鲁国的南边。如果两国合力出兵,两面夹击,那么鲁国就是瓮中之鳖,凶多吉少了。

  战事发生之后,虽说都城暂无战火波及,但花御一还是担心兵荒马乱之下,遗珠父女会有什么闪失,所以在他继位当天,他就派人把他们接进了宫,仍旧住在俢仁宫里。

  遗珠因为身份敏感的缘故,从来不曾主动来御书房找过花御一。

  可花御一心烦意乱的时候,就忍不住去找她。和遗珠说说话,他的心里就能平静许多。

  晨雾弥漫,寒意入骨。

  花御一走进自己住了二十年的寝宫,走在那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路上,去见他朝思暮想、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他来得很早,遗珠才刚刚起来,正准备吃早膳。见到他来,就举起一个小笼包,笑着问花御一,“要一起么?”

  花御一不说好也不拒绝,只是突如其来地说了一句,“赵国,要和燕、燕国联姻。”

  遗珠怔了怔,问他,“谁和谁?”

  “十一公主慕、慕容菱,和你的弟弟谢庭川。”

  “那你大可以放心。”遗珠浅浅一笑,“我弟弟要娶的皇后另有其人。”

  花御一摇头,“不、不是皇后,而是贵妃。”

  “贵妃?!”遗珠意外不已,“赵国先前不是曾放出话来,说他们的公主绝不与人为侧室么?”

  “哼,”花御一轻轻冷哼一声,“我的姐姐可以做贵妃,你的姐姐也可以做贵妃,为何赵、赵国的公主就不可以?”

  “他们有兵有马,自然猖狂些。”遗珠叹道:“只是没想到那个慕容菱看起来心高气傲,竟然也会同意做贵妃。”她说着又摇摇头,“只怕她也是不情愿的吧,只是战事当前,由不得她情不情愿了。”

  花御一却是对慕容菱的想法一点都不感兴趣,他只是担心,担心鲁国真的不得不与燕国为敌。

  遗珠看了他一眼,见他眉头深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隐约明白他的愁绪。

  但很可惜,她人在这里,手中一点权力都没有,帮不上他什么。她只能安慰他说:“别担心,燕堂不一定会同意。赵国人诡计多端,燕堂又何尝不是?与赵国合作,等同于与虎谋皮,燕国不会轻易同意出兵的。况且如今十二月的天气,冰天雪地。赵国在北,士兵大多已经习惯了严寒,倒不觉得什么。燕国在南,兵士哪里受得了这份寒冷?怕只怕赵国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先引诱燕国一起攻鲁,再趁机南下,直取燕国。”

  遗珠这一番话,分析得透彻又明白,仔细想想,还非常的有道理。

  花御一不禁有些刮目相看,又或许只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他怎么想怎么觉得她厉害的要命,“鸢儿,你不去做个将军,实、实在是可惜。”

  遗珠听了这话,不禁摇头一笑,“我身娇体弱,手无缚鸡之力,做什么女将军?我也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你听过便是,怎么决定,还是由你。”

  花御一知道,遗珠这么说是在避嫌,怕他误以为她在暗暗帮燕国谋取利益。

  他忍不住拥她入怀,将脸贴在她的头顶,疲倦又深情地说:“我相信你。”

  遗珠的身子僵了僵,将手中的筷子放了下来。

  她浅浅一笑,温柔而坚定地告诉他,“我也相信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花御一闭上眼睛,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没有在这里呆多久,又赶着回去处理政务了。

  按说先帝驾崩,理应停朝,可战事当前,花御一就忙得跟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哪里还敢停朝?

  好在还有大皇子花御祁这个“孝子贤孙”,他每天都抱着结结巴巴才会说话的三皇子,在先帝灵前哭个不停。

  除了大皇子和三皇子,灵堂前还轮流跪着几名太妃。其中哭得最伤心的,还数三皇子的生母萧贵妃。她没想到老皇帝的病拖了这么久,还真说没就没了。她的儿子还那么小,这回是真没什么指望了。

  不过让萧贵妃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天傍晚,忽然有一个陌生的小太监来到俪襄宫,自称是安敏郡主身边的人。

  花清词一向看矫揉做作的萧贵妃不顺眼,和她半点私交也无,萧贵妃一时没有想明白,安敏郡主派人来找自己做什么。

  可是很快,一个大胆的念头闪电般出现在她的脑中。萧贵妃整个人都战栗起来,用指甲掐着手心,才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问那小太监来意为何。

  那小太监生得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眉心有一颗黑痣,笑起来的时候眼中透出阴险的光。

  “贵妃娘娘,不瞒您说,奴婢是王爷派来的人。”

  “瑞安王?!”尽管萧贵妃心中已然有数,但亲耳听到和猜测是两回事,她没有想到瑞安王真的会找上自己!

  见小太监点头,萧贵妃一拍桌子,色厉内荏地尖声说:“大胆!瑞安王乃是反贼,那你就是反贼的亲信!你怎么胆敢跑到本宫的寝宫里来?就不怕本宫让人将你拿下,送到陛下那里么!”

  这小太监不愧是瑞安王千挑万选出来的人,一般的奴婢面对上位者的怒容早就吓傻了,可他却是不慌不忙地说:“贵妃娘娘现在就发怒,是不是太早了一些呢?不妨听完奴婢的话,再做决定。”

  “你…你要说什么?”听见他叫自己“贵妃娘娘”,萧贵妃的语气明显软和了一些。

  自从先帝驾崩之后,她就“荣升”成了贵太妃,可她心里头一点都不想做这个太妃。

  在她心里,她的儿子理应得到这世上最好的,她应该做太后才对!

  小太监看着她的脸色道:“时间紧迫,奴婢长话短说吧!我家王爷想问娘娘,可否想要三皇子登上皇位?”

  萧贵妃右手一颤,不小心打翻了茶盏,“你说什么?!”

  小太监笑道:“我家王爷想与贵妃娘娘合作,助三皇子登上皇位,不知娘娘可否愿意?”

  能让自己的儿子做皇帝,萧贵妃心中当然是一千个愿意,一万个愿意。

  可她又不傻,当然不会相信这等好事会落到自己头上。

  她冷笑一声,沉声道:“本宫愿意又如何,不愿意又如何?眼下的局势,瑞安王根本就说了不算。赵国人的铁骑要是踏进了宫,还会听他的话立谁来做鲁国的新帝么?”

  小太监万万没想到,萧贵妃一介女流,面对如此大的变故竟然还能保持清醒,说好的狼子野心会冲昏人的头脑呢?她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这…赵国派兵来鲁国,只是为了匡扶正义,另立新君。可大皇子荒淫无道,就算是被花御一抢去了皇位,也没资格做太子。还是娘娘的三皇子天资聪慧…”他说着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包药粉,“只要娘娘想办法,将这包药投入花御一的饮食当中…”

  “够了!”萧贵妃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子,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地说道:“任凭你怎么说,本宫都不会做出这种事来!本宫是为自己的孩子着想,这一点你没说错。可是你们如果想利用这一点,让本宫帮助你们整垮鲁国,那你们就大错特错了!本宫是一个母亲不假,可我更是一个鲁国人!”

  “好!娘娘说得好!”萧贵妃话音刚落,一旁的宫人们纷纷整齐地鼓起掌来。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他绑去陛下那里!”

  “啊…好的娘娘!”

  瑞安王派来的小太监:“…”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会遭遇这样的结局,气得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没有了。

  花御一和他的母亲徐太后知道这件事之后,意外之余都多少有几分感动。最后由花御一抽空颁下了一道圣旨,封三皇子为襄王。待他成年之后,即可接萧贵妃出宫养老。

  萧贵妃抱着儿子还有册封的旨意,痛哭出声。

  转眼之间,新的一年悄无声息地来到了。

  鲁国上下因为国丧的缘故,一片缟素。除了太阳偶尔露出红彤彤的脸庞,没有人敢再使用大红。

  举国上下、铺天盖地的白,加上银装素裹、漫无边际的雪,一时之间,天地间都充斥着白色,让人心沉寂下来的同时,不免生出一丝荒芜的凄凉之意。

  新年的第一天,燕国那边传来消息,道是大将军燕堂,同意了与赵国联姻之事。

  这就意味着在遗珠的弟弟迎娶燕堂的女儿为皇后之前,十三岁的谢庭川即将迎来他的第一个妃子。

  遗珠支着下巴想了想弟弟将来的后宫…还真是够精彩的。

  她默默地为弟弟点起了一根蜡烛,祝福他幸福平安。

  第九十一章

  第九十一章

  燕国和赵国即将联姻的消息传出来之后,鲁国的士气就更加低迷了。

  赵国大军压境,且不断投入兵力,力求速战速决。

  鲁国节节败退,形势危急。

  冯跃然身为武将,国家有难,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他在花御一寝宫外跪了半天,再三请缨。

  花御一纵是再不舍,还是将好友派往前线。

  送冯跃然出征之后,遗珠问花御一,“冯将军可是瑞安王的徒弟,你就不担心他会变节?”

  花御一摇摇头道:“连萧、萧太妃这样的人都尚且没有叛变,更何况是跃然。我相信他。”

  遗珠还想问,如果冯跃然和燕国的军队对上了可怎么办,难道让他对自己的国人出手么?

  可是这句话,她梗在喉边半天,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好在赵国送公主去燕国和亲,多少需要些日子。一时半会儿,燕国并没有出兵伐鲁。

  冯跃然倒是不用和燕国同胞刀剑相向了,可是他去前线没多久,就对上了对他有知遇之恩的师父,曾经的瑞安王肖永昌。

  师徒二人在宿城交手数回,双方都受了些损伤。

  若单论武功,冯跃然自然不如肖永昌。但他胜在年轻,体力充沛,反应又快,若是单挑,肖永昌竟也不是他这个徒弟的对手。

  至于双方兵马交战之时,冯跃然虽然带兵经验不足,但胜在治军严谨,并无某些年轻人的躁动不安。

  面对敌军的陷阱,他也能沉得住气。

  所以一时半会儿,赵*队停滞不前。一个小小的宿城,他们竟然攻了十几天都没有攻下,完全没有了先前势如破竹的气焰。

  虽说鲁国尚且没有收复失地,但是战事总算暂且有了一点转机。

  纵使赵国再强大,三九寒天跑到别人的地盘上去打仗,粮草的供应还是会有所不足。

  冬天行军,最忌讳的就是一个“拖”字。

  如果再这么拖下去,赵国这一趟就算白折腾了。就算能保住掠夺来的几座城池,可若是鲁国未灭,未来就是赵国的心腹大患。

  肖永昌等人每日抓耳挠腮,想方设法地去找冯跃然的破绽。

  可冯跃然孤家寡人一个,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根本就没有任何软肋。

  肖永昌无计可施之后,竟然把目光投在了自己的女儿身上。

  他记得花清词是和冯跃然一起长大的,两人的关系就算说不上多亲近,但起码也是不坏的…

  如果设法,让花清词接近冯跃然呢?

  正如遗珠所料,花清词当初就不想去赵国看什么亲戚。

  她离开都城的时候,是被人用迷药迷晕了,所以才没有反抗。

  等她醒来之后,她就一直闹着要回鲁国。等到听说两国开战的消息之后,花清词更是在赵国一日都呆不下,每天都想方设法地想要逃走,可是都无一例外地失败了。

  肖永昌派人来接花清词回鲁国的时候,花清词惊喜不已,还以为自己的爹爹终于弃暗投明,打算重新站在鲁国这一边了。

  “爹爹,您终于想通了,不再帮着赵国人和御一他们为敌了,是不是?”

  看着单纯的女儿,肖永昌有些不忍地一笑,“是啊,只是爹爹担心,鲁国的新帝不会轻易放过爹爹。”

  “你是说御一么?”花清词咬了咬唇,“虽说我和御一没有结为夫妻的缘分,但至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了解他。只要爹爹及时回头,他一定不会为难您的!”

  肖永昌暗笑女儿的天真,可嘴上却没有反驳,反而顺着她的意思说:“清词,可这只是你的想法,爹爹还是不放心吶…不如你先到冯跃然那里,替爹爹探一探口风?”

  花清词想都不想,便兴奋地点头道:“好呀!我这就去找冯将军——”

  “等等!”肖永昌叫住她。

  花清词回过头来,一脸奇怪地问:“爹爹还有什么事么?”

  “没、没什么…”他口中这么说,却是忍不住叹了口气,“爹爹只有你这一个女儿,你可一定要保重自己。”

  “您就放心吧。”花清词还当是什么事儿,“冯将军和御一都不会伤害我的,等我和他们说好了,您就可以和我一起回家啦。”

  肖永昌点点头,派了两个护卫送花清词出去。

  肖永昌不是没有想过,花御一和冯跃然可能以他的独生女为人质。

  可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若不胜,等待他的就只有死路一条,到时候花清词也活不成。

  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拿自己的女儿冒险,可是赵国人那边实在催得太紧…

  就这样,当天夜里,花清词就带着两个侍女,两个护卫,来到宿城城外。

  战争时期,城门自然戒严。守城的副将认出对方是肖永昌的人,正要射杀,却被眼尖的冯跃然及时制止。

  他将拉弓的副将一把推开,斥责道:“你疯了么?那是安敏郡主!”

  “是将军疯了才对!”那副将显然是认得花清词的,可仍然没有手软,“肖永昌已经反了,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安敏郡主了!将军现在心软,不肯杀她,信不信她后面就埋伏着肖永昌的大军,就等着咱们开城门呢?!”

  冯跃然眉头微皱,看向远处。

  黑漆漆的夜,仿佛看不到尽头。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着人们心中的希望,不知何时才能等来黎明。

  他不知道黑暗之中,是否有肖永昌的伏兵。但冯跃然知道,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花清词死于乱箭之中。

  副将见冯跃然不说话,还以为他被自己说动,产生了动摇之心。他心中另生一计,对冯跃然道:“宿城易守难攻,咱们轻易不能出城。不过肖永昌的女儿既然送上门来,咱们不如生擒了她,用来威胁肖永昌退兵…”

  “住口!”冯跃然皱眉道:“以弱质女流作为要挟,命对方投降,这种卑鄙之事,有辱我鲁国的声名,我冯跃然做不出来。陛下若是在这里,也不会让我这样做的。”

  “这都什么时候了?!生死存亡之际,还顾得上礼义廉耻么?!”副将说着就要跃下城墙,却捉拿花清词,可他刚刚上前一步,就发现冯跃然手中的长剑,不知何时已经抵在了自己的脖子前。

  “你留在这里守城,我去接郡主回来。”冯跃然说完便一阵风似的从高高的城墙上跳了下去,不给副将再多说一句话的机会。

  “冯将军!”花清词见到冯跃然,刚刚喊了这么一句,可没想到冯跃然二话不说,直接杀了她身后的两个护卫。

  花清词没吓傻了,殷红的鲜血溅到她雪白的裙摆上,像是新开的梅花,美得触目惊心。

  冯跃然一把抱起瑟瑟发抖的花清词,正欲带她离开,没想到她随身的两个侍女也不是善茬,其中一个距离冯跃然近些,竟然用藏在袖中的匕首往冯跃然背后刺去。

  冯跃然反应极快,机警地躲了过去,可是他的臂上还是被划破了一道口子。

  冯跃然本当她们两个只是普通的婢女,本想放她们一条生路,由她们回到肖永昌那里。却没想到这两人也是训练有素的高手,身手敏捷不说,力气完全不输于男子。

  他抱着花清词,只能仓惶地躲来躲去。冯跃然本想放下花清词,专心解决这两个女人,却听耳畔传来簌簌的风声。转眼之间,两个女刺客便齐刷刷地倒下了。

  冯跃然抬眸看向城墙之上,只见刚刚被他骂了一顿的那个副将朝他冷哼了一声,丢下一句“不用谢”之后便扭过身去。

  “先别走,”冯跃然喊道:“给郡主放梯子。”

  他轻功了得,纵使受了伤,自己上城楼还是不成问题的。只是抱着一个花清词,就算是冯跃然也没有把握能带她一起上去。

  他隐隐听见副将嘟囔了一声“知道”,接着便见一条长梯从一旁放了下来。

  “委屈郡主了。”冯跃然对花清词道。

  “冯将军未免太小看我了,爬个梯子而已,算不得什么!”花清词只是刚刚被吓了一跳,没有回过神来而已,这个时候她心里头已经大概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了,很快就冷静下来,灵活地爬上软梯。

  可是她的心,一直狂跳个不停,甚至感到绝望。

  因为她终于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父亲的阴谋。而她,就是那个诱饵。

  父亲再也不可能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