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思嘴角轻扬,这是她一直期待看到的情景,他能真正的长大,不望他能立刻独立挑起这个担子,但愿他能有这个勇气。只要他能面对,那么她也能断定,必比先帝更适合当个好皇帝,也算是做到了当初对哥的承诺。

轩辕惜眉不算是一个好皇帝,他性子软,少了帝王应有的霸气。优柔寡断,所以才会任由凌家做大。她虽没少出谋划策,终还是身在局外,不能审时夺势。但他绝对算得上是一个好兄长。

当年爹带她离宫,为了安全,未留下蛛丝马迹,隐于江湖之内。就连她那亲生父母也从未来找寻过。他却自懂事以来,便一直在寻她。

她仍记得,十岁那年,初见他时,他早已经脱去稚气,比起同岁的她,更显得像是个大人。紧抓着她的手,高兴的全身颤抖,哄着她叫他哥。虽然不愿,却强带着她逛遍了某个小镇,无论她喜欢什么,他定会做到她如意,仿佛要把十年内她所缺少的亲情,一次性全都补给她。自小她跟着爹,早已养成了淡陌的个性,不擅大喜大悲,就算是关心之类的话,也从不说出口,不似哥,她头一次有被家人宠着的感觉,头一次知晓家人的含意。

如今念儿已经长大,定也能成为一个赛过他的好皇帝,这也是她唯一能为家人做的,虽然这过程走得很坚难,虽然她牺牲了自己,或是它人,但却不悔!

真相如此

第四十六章

君思一愣,退了一步:“遗诏上多出的话,不能让我知道吗?”

“…”星影不语,一脸沉重的跪在地上。

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看着向远处星光点点,沉吟了半晌,才道:“星影,你道我这些年来,我做的这一切是为何?”

星影抬起头,看她一眼,这才道:“为了对公子的承诺."

她轻笑一声,果然他才是看得最透彻的人:“不错,大哥也好,念儿也罢,他们都是这个世上,我至亲之人。我不能不管,所以我处心积虑,机关算尽,步步为营的这七年,只为了对他一个承诺。应了,就要做到!即使要牺牲其它的承诺,但却不能背叛那血脉之情."她笑容闪过一比痛楚,立马又掩了下去,继续问道:“这是我七年来,坚信的事,如今念儿已经亲政,你入我对当初的承诺又做到如何?”

他沉了半会,眉头紧了下,咬咬牙,一字一句的道:“仁至义尽."

“仁至义经…”她再笑:“竟然如此,你又为何不让我做完这最后一步?”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脸上全是纠结的情绪:“属下认为小姐为公了所做的一切,已经了够了,不差这最后的一步."

君思敛下眼,看着地上的星影,更加肯定心中的想法:“遗诏真的变了?”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星影不语。

“你如此紧张,可见那遗诏之上的话,定也是哥亲笔所写的."她继续道:“只是我有一事不明,遗诏七年前我便看过,那多出来的话,又是如何上去的?”

“香隐草."星影回道。

原来如此,香隐草的汁叶初时为透明,若是放得时间长,才会慢慢化为极似墨汁的黑色,年岁越久,字迹越清,用这种药汁书写的字,少则一年,多则三四年才能显现出来。这就是为何当年明明遗诏在她手里,她却不知的原因。

“星影,你可知,为何今日你未现身,我却知道你就在这房中?”

星影摇起头。

“其实我并不知."她继续道:“我并不确定你在附近,但还是唤了,如若你不在,当是我唤错,但若你在了,却定会现身。”

他紧了紧手。

“这么多年,你仍是唤我一声小姐,可见你从未把我当外人,正因如此,今日我才会出口唤你。私藏遗诏是何等大罪?你当知,此时我能想到是你,终有一日皇上也会猜到是你."她叹了一声:“到那时,就算是我想保你,怕也是力不从心."

他眉心紧了紧,却不敢其坚决:“属下不怕死."

君思骇然,没想到他竟会如此固执,原以为那遗诏定是有关于他的交待,历来暗卫所做的皆是皇族私下,一些隐私之事。一但泄露,轻则引起动乱,重则动摇国本。所以暗卫的下场,皆是不得善终。

哥自然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极有可能是有关于他的事。但从他的话语中,却完全没有俱怕的意思,就算是她故意暗示,只要交出遗诏,定会保他性命周全,也不为所动。

难道上面说的不是他,竟然不是,那又为何还要冒险藏起遗诏?而且还甘愿冒生命危险?就是为了阻止宣旨,而且还有意不让她查看遗诏。

莫非…

遗诏说的不是他,而是自己。

心猛的一沉,再次转头看向星影,他双目如光,神情坚定,俨然就是一副虽死无悔的神情。显然早已经下定了必死的决心。

突来的事实,惊得她退了一步,当真是关于她。这次又是什么遗诏?七年了,哥走前还是放心不下吗?所以才留了这么一句密昭?

是怕她背弃当初的承诺?还是希望她永远留在这深宫?深吸了一口气,又何必如此,这次不是早已经注定了吗?

“星影,你是最早知道我身份的人!你道这些年来,我是什么样的人?”她轻笑,心里已经有几份了然。

他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沉了沉:“小姐是属下见过,最重情重义之人."

“重情重义,你到是第一个这般说的人!人人都道我生性凉薄."

“那是因为他们不了解小姐。”他微怒着反驳。

她点了点头,继续道:“了解?这个世界又怎么会有人完全了解另一个人?如你,也不是全然的了解。你道我重情义,其实我只是自私护短而已。人家怎么说,我不在乎,但是自家人的事,我却不能不管。所以我才会入宫,用七年的时间,帮念儿稳住这个皇位。不是因为我原姓轩辕,只因为他是我侄儿,因为这是我哥临终的遗愿。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办到."

“已经够了."他突然抬起头,满脸的激动,眼里隐隐的有着怒意:“小姐为公子做的,牺牲的、伤害的已经够多了,不必再下去了。如今新帝亲政,你大可功成身退,远走高飞,和珍视你的人一起,过原本属于你的日子。为何还要囚禁在这里?耗尽你一世的幸福?”

君思一愣,从未见过星影这般失控的模样,更加肯定那遗诏的内容,必是让她为难的事。真的是让她在宫中终老一生吗?不必如此,当真不必如此。

“星影,你的好意我心领."她轻闭上眼,再次睁开道:“但是你不必做至此,其实早已从答应哥入宫的那一刻开始,我便已经下定了决心,陪上这一生幸福."心底隐隐的浮现了一个影子,一个笑得似是树上开满的小黄花的身影,一个藏在心里多年却永远触及不到的身影。

轻笑一声,缓缓的淡去,亲政又如何,他回来又如何,她仍旧是太后,近在咫尺,却注定不能相守。从进宫当日,早已成了定局,改变不了。

但是…

“我从不曾后悔."亲情与爱情,无论是选哪一边,都注定会有遗憾,无所谓后不后悔?

“值得吗?”他看向她的眼底:“你又怎知别人也如你一般…”重视你的选择,重视你的牺牲。

“就算是让我重新选择一遍,我仍是会做同样的决定."她一字一句的道:“所以…就算是哥还有什么交待,会有什么后果,那也是当初我选的路,我认."就算是哥想让她此世都不离开皇宫,那也是她当初所选的结局。

星影紧盯着她的脸,身侧的手早已经掐进了手心,隐隐渗出了血丝,神情尽是挣扎,沉了半晌才愤愤的道:“只怕实情,远不如小姐所想."

君思一愣,没由来的心一沉,却见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块绵色的布料,其上圣旨二个字,格外的醒目,隐隐隐在下方还有黑色的字迹是从里面渗出来的,那是香隐草所写的字。她顿时明白他为何非拿走遗诏不可,那行字,怕是只要遗诏一现,皆可看得见。

星影递了过去,有些迟疑,咬了咬牙才递到她的手上,紧盯着似是要在那上面烧出一个洞来。

君思心中疑惑,遗诏是折叠起的,她动手打开,入目的仍是轩辕惜眉熟悉的字迹。她一一看下去,只到目光定到,最后一行,格外浓黑的字体。

帝临亲政时,君氏,诛之!废后!此为初赦!

刹时呆立,脸白如雪…

盯着那句不能醒目的字体,一时间有什么在心里炸开,甚至连呼吸都差点遗忘。

她不是没有想像过遗诏的内容,或许哥会说,让一生不得出宫,倾尽一生辅助朝政!或许他会说,为了大庆的江山,命她可以不必忌于念儿的权威;她甚至还想着,或许哥会知道芳华的存在,而让她下令杀他;更私心的期盼,他念及这七年,能找个名目让她离宫。

但结果…

手间一抖,眼前顿时模糊起来。

“小妹,你是哥唯一的妹妹,血脉相连."

“小妹,血浓于水啊,我怎能不找着你."

“小妹,只能信你,我只有你可信."

“小妹,你可是我的亲妹子啊."

昔日的话反反复复在耳边回响,她那般的信着这些话,信着他说的血脉之情,拼全来力的付出。从来没有怀疑过,到头来换来的却是这样一个字!

诛!

诛!

“诛…这就是答案?这就是…我牺牲了一辈子的幸福换来的结果?”突然觉得刚刚她信誓坦坦的那句不悔,变得万分的可笑起来,却也笑出了声:“哈哈哈哈…”

“小姐…”星影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不知从何说起。

她却越发的笑得大声,眼神不离那诛字,一笔一画的刻进心里,顿时这些年,她坚持的,执着的,信任的一切,一点一滴在心里土崩瓦解。

留下这么一个字,他到底在怕什么?怕她架空自己儿子,怕她一人独大,怕她支手遮天。怕她轩辕君思夺了她轩辕惜眉的江山?

好笑,太好笑了,她这一生从未遇到如此可笑的事?她视他为唯一的亲人,到头来…

呵…她却从来不是他的亲人。

什么亲情,什么血脉相连,以为永远不会变的东西,原来什么都不是。

“诛?他居然是要杀我,那我这些年,到底…在做什么…是为了什么?”看着那清晰得不容忽视的字体,她已经分不清了,看不明了。

甚至不明白,为何会有人,一边口口声声说着只信你,一边却又写下要诛杀的诏书!而那个人,还是她所谓的唯一的亲人!

“如果我做这一切毫无意思,我还剩什么?星影,你告诉我…”她求助的问,只想要一个答案,什么都好。

星影看着她迷茫的神情,开不了口。

门外却突然有了通传,刚出门的宫婢已经回来,跪着回禀。

“启禀娘娘,边境的信使来报,我军大破兴袁新增的五万大军,目前敌国已经撤军,但…肖将军带领的一百精兵先锋,中了敌人的埋伏,无人生还,必是皆已殉国。”

刹时耳边轰鸣。

血色刹时尽褪,心底有什么,一瞬间尽碎!

祭祖宣诏

第四十七章

夜风从窗外卷入,缕缕的檀烟,顿时被吹得支离破碎,消于无形。

屋内静得只余浅浅的呼吸声,本是闷热的天气,却由于这种安静,没由来的让人升起一股彻骨的寒意。

地上躺着一块锦色的绸缎,其上似绣着龙纹。地上零星点点的血迹,似是红梅绽放,鲜艳夺目,应是刚刚洒落。旁边椅上有一人,始终没有说话,目视前方,没有焦距,一向淡然的眼底,此时更是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只是嘴角隐隐可见几丝鲜红。

黑衣男子,静立一边,看着椅上过分安静的人,嘴角张张合合数次,却没有声音传出。脸色深沉,满是纠葛。

仿佛是过了一世…

那双清冷到似是结上了千年寒霜的眼,缓缓的闭起。似是想要把那濒临崩溃的情绪,统统按压下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再睁眼,眼里那寒霜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静,宛如一汪死水,再不起半点波澜。

“星影,你今日没来过."淡淡的语调,平缓得没有起伏。不像是询问,更不像是命令,而似如在缓声陈述着事实。

“小姐."星影一惊,上前一步:“明日便是祭祖."

“无妨."她打断道,缓缓起身,背过身去,不再看他,似是已经下定了决心。

星影眉头紧收,似是还想要说什么,见她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也就闭了口。想想小姐一向做事都有分寸,定也能解决此事。只是今日…

看了看地上的血迹,紧了紧身侧的手,担心的看了她一眼,终还是满腹纠结的转身,身形一闪,消失在夜色之中。

顿时屋内只余下她一人,愈发的安静,直到完全没有声息。转身走向一旁的书架,满满的书目中央,显着几个醒目的盒子,那是她这几个月都会收到的礼物,打开最新的一个,一朵枯黄的花朵,安静的躺在里面。

花瓣一片片的卷起,枯皱成一团,她小心翼翼的拿起,刚要捧入手心,花心一散,片片花瓣簌簌而落,随风吹散再也寻不着踪迹,只余一枝枯黄的花梗。

呆立…

她还剩什么?

一股揪心的痛,自心底泛开,传入四肢百骸,深植进灵魂。腹间翻搅,口里又充斥上那浓烈的血腥味。

闭上眼,咬紧着牙关,生生咽下。

良久…

合上盖子,放下,拾起地上的遗诏。

“来人."

身着宫服的婢女,应声而入:“娘娘?”

“去勤天殿传个话,就说皇上要找的东西,本宫已经帮他找着了。明日便是祭祖之日,让皇上好生休息."

“是."

大庆怀仁七年六月十三,新帝亲政临朝,祭祖之期!

按大庆祖历,必先在文武百官面前宣读遗诏,再行入朝天寺祭祖,才算完成。

轩辕念看着底下黑压压叩拜的百官,从今日起,他将是大庆,真正的至尊。自豪与压力两种冲突的情绪同时席来。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一旁的君思。

她虽为太后,却也是以先皇任命辅政之臣,必然要出席。突然又想起昨日边关传来的紧急军情,顿时有些愧疚,那个人…殉国!

姑姑定是最为伤心的人吧?

可是如今见她清冷的脸色,一如往常,看不出有什么悲伤的情绪。疑惑她是太过伤心到麻木,还是已经想明白了,或是那人在她心中的份量,没有想象中多。

早初他命肖芳华领兵出征,确实是带着对她怨气。如今有些结局,确也是他的责任,不过换作是如今的他。却还是会做一样的决定!因为也确实有这个能力。

“母后…”他忍不住压低声音开口。

旁边的人却没有反应,仍旧是一脸正色的注视着前方,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

他再唤了一声,她却仍旧没有回过头来,顿时有些疑问,但碍于现在的形势又不好开口,只道她还在为肖将军的事伤心。

于是不再开口,认真的听着太监的祝辞。

直到宣旨词仪,宣布宣先皇遗诏。他才再次转头看向她。

遗诏他久寻不着,早已经命人重造了一份,昨日她却突然派人传话,暗示丢失的遗诏已经寻回,他是万分欣喜的,连夜赶去她的寝宫,想要问清详情,她却称已经睡下了,闭门不见。他这才发现,她知晓了肖将军殉国之事,由是也没多加追问。

今日就是祭祖之日,他虽相信姑姑的能力,但心底仍是有几分担心的。

转头看向身侧的人,对方却仍是没有反应,只是静静的坐着,好似与现场喜庆的场面格格不入。

轩辕念心中一紧,莫非遗诏还没找回来吗?沉了半会,向旁边的太监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念那份早已经准备好的诏书。

太监领会意的点头,正要上前。君念却突然开口:“陈无."

淡淡的声音唤的是她身边的太监。

“是."陈无行了个礼,拿出诏书,双手捧着呈到轩辕念面前。金丝龙纹,隐隐有几分旧色的锦锻,虽然刻间折叠了一下,却正是先皇遗诏。

轩辕念顿时松了口气,大声道:“宣."

忍不住感激的看向一旁的君思,果然姑姑向来说到做到,遗诏终还是由她找到了。想到这又暗暗笑自己,当初还大言不残的说自己找。看来他要学的,还不只一点点。

陈无领命,上前两步,展开遗诏大声朗读了起来。

“母后…”趁着宣旨,他忍不住转头,想要说几句感谢的话,帝王之尊不能道歉,感谢总是可以的吧?

旁边的人,仍是没有回应,就连回头看他一眼都没有。轩辕念一阵莫明,总觉得今日的姑姑有些有一样,虽然知道肖将军一事对她打击甚大,但是…好似又不止这些。今天的她…

再次看了她一眼,这才发现,是眼神有些不对,虽然以前也很冷陌,但今天却更甚,好似…好似少了生气?

没由来的,心里一阵忐忑,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却寻不着不原因。再次看她一眼,或许是他多想吧!

如今遗诏都已经寻回来了,还能有什么事?暗暗摇摇头,拉回心神,专心听着那万分熟悉的遗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