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复又看向孟小显刚才倚身的地方,然后回忆起他们刚进门的时候,孟小显明明是靠在桌子上。目测一下桌子和门的距离,足足八九尺,却在秦苍的三言两语之间,孟小显神不知鬼不觉地移到了门边。

根本毫无感知。齐王突然脊背发凉,他有些怕。

秦苍道,“三弟,怎么了?”

齐王笑了一声,说道,“二哥,那孟小显可真够可怕的,咱们这一进屋,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去了。”

秦苍道,“他一向如此,来来去去,鬼神不知。”

秦苍淡定不经心,齐王也不好再说什么,当下把目光转向一旁侍立的夏心夜,言笑道,“果然是清姿淡雅,空谷幽兰,野云出岫,怪不 得二哥宠着,无论如何舍不得。”

夏心夜深深低着头退至秦苍身后的暗影里,齐王却是笑道,“小王听信谗言,误以夏姑娘为鬼怪,惹得二哥生气动怒,也差点伤了夏姑娘性命,还请夏姑娘原谅则个。”

夏心夜道,“齐王殿下言重了,奴婢不敢当。”

齐王道,“夏姑娘的一位故人,托我给夏姑娘捎来一样东西,叮嘱我务必当面交给夏姑娘,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这就让二哥领着送来了。”

夏心夜茫然地看着齐王微笑着将一个精巧的小盒子放置于桌上,她轻轻退了一步,垂着头,发觉秦苍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

夏心夜行礼对齐王道,“奴婢斗胆,请问齐王殿下,故人何人?”

齐王晏笑道,“已故萧御史之妻,纪氏。”说着他竟至打开那精美的小盒,里面竟是一支华美非常的玉簪。

红玉如绡,白玉如雪。齐王道,“这支簪,萧御史获罪仓促,不及携带狱中,纪氏说,萧御史对夏姑娘情深意重,痛悔当初将你卖为鬼妾,把这支簪买来,本打算是因为生而无缘,死而祭拜,不料世事无常,萧御史先走一步,纪氏将此簪送于夏姑娘,亦是替萧御史,聊表昔日恩爱之意。”

秦苍在一旁似笑非笑的,齐王拿起簪子看,递给秦苍道,“二哥你看,这上面还有字呢!”

秦苍接过簪子于亮光处细看,笑读道,“深情浅趣,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他读完,撂下簪子对齐王笑言道,“不想萧慕然也如此痴心,我这鬼妾,当真是要成精了!”

齐王笑,三人起身出去,秦苍对夏心夜耳语一句,浓笑着,深深看了她一眼。

安平王秦苍,沉醉温柔乡,三日未曾下阁楼。

齐王送来的五个女子,妖娆妩媚,能歌善舞,团团围绕调笑,秦苍焚身之欲火,得以燎原之广阔,烧得烈焰朝天,肆无忌惮。

王府的下人都惶恐不安地私下议论,王爷茶饭不思,闭门不见,只是享乐,稍有劝阻便大发雷霆,这样下去,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要灯枯油尽了。

卫襄去找孟小显商议,孟小显当时嘴上叼着朵花,吊儿郎当却满脸戾气,当下切齿道,“你要听我的,好,杀了那些女人!”

卫襄为难道,“可是,可是王爷在,…”

孟小显道,“我管他在不在,你只管进去缠住他,那些女人我动手!否则那五把火,非把他给烧死不可!”

卫襄一敛眸,杀机毕现。两个人布置高手护卫于外围,下令若有女子闯出,格杀勿论。

卫襄敲门,里面是秦苍的怒吼,“谁?滚开!”

“王爷,是我。”卫襄话语如常。

秦苍发出一声欲仙欲死的呻吟,半晌都未有下话,卫襄按剑隐忍,再次敲门,秦苍不耐道,“给我 滚开!”

卫襄道,“王爷,属下进去了。”

他挺身而进,顿时愣住。他以为定是场景狼籍不堪入目,却不想秦苍只是半敞着怀,调弄美姬于榻上,见他闯进来头也不抬,埋首于香软之间问道,“你进来做什么?”

他的话语冷,却带着一种陌生的邪气和低靡。

卫襄却不知如何作答了,秦苍从美人之间抬首,斜睨卫襄道,“你这一身杀气,是想要杀谁?”

他言语似乎带着笑,说完起身,眼神炽热,带着一种艳若桃花般妖魅狭长的狎昵轻佻。

他看起来神志清明,却总是有那么点不对劲。卫襄一时犹疑,秦苍道,“你闯进来,想杀我吗?”

卫襄跪地道,“属下不敢!”

秦苍一哼笑,突然厉声道,“孟小显!”

他话说着,身形动,竟快若闪电,翩似游龙!卫襄见状,欺身而上,闯既然都已经闯了,不开杀戒,岂不是白闯了!

五个美人尖声惊叫,抱做一团。然后卫襄生生顿住,骇然看着秦苍将剑抵住孟小显的脖子,已然露出了血痕。

秦苍双目血红,目光冷酷。卫襄道,“王爷!他是孟大哥啊!”

秦苍哼然一笑,对卫襄道,“你给我出去!”

卫襄气恨地大声道,“王爷!”

秦苍则更大声,“我让你出去!”

卫襄看着孟小显,孟小显用眼神示意他出去。卫襄出了阁楼,挥手让外围侍卫散去,然后孟小显被秦苍从窗户里扔了出来!

卫襄赶过去扶,孟小显打开他的手,坐在地上捂着脖子骂道,“他奶奶的!竟然跟老子动刀!那厮身手什么时候这么快了!”

孟小显伸手一看全是血,他的脖子被秦苍威逼之下划了道浅浅的血痕,迫他放了一个被杀成半死的女人。孟小显想来窝火,切齿骂道,“秦二算你狠,敛不住性子,竟然连我也想杀!”

卫襄扶孟小显起身,孟小显龇牙咧嘴地,对卫襄道,“没事,他没下死手说明这厮还认识咱俩,还没丧心病狂,应该还有救!”

“嘭”地一声,巨大的掀桌子的声音,骇得卫襄和孟小显一激灵,不约而同往阁楼上望。

卫襄唤声“王爷”就欲奔上去,被孟小显一把拉住骂道,“你傻啊,他和那群女人发脾气你管什么去!”

正说着,桌子破窗落下,卫襄两个人仓皇躲开,继而阁楼上是噼噼砰砰砸东西的声音,秦苍困兽般的怒吼,“滚!都给我滚出去!”

孟小显一拉卫襄道,“快走!”

两人奔至花园更深处,在一棵大槐树下坐下。那是王府林木最茂盛阴森的地方,参差连纵,蓊蓊郁郁遮住月光,平时白日也幽僻少有人走,是传闻中北狼王血洗安平王府后集体埋尸的地方。

不远处便是安平王府祭花的小园,卫襄和孟小显 两个人坐在地上喘着气,孟小显抚着脖子,一边咧着嘴上药,一边抱怨,“你说他比划哪儿不好,偏偏比划脖子,这么薄的皮,全是血管,他也不怕一个失错手真把我给杀了!”

卫襄不语,孟小显道,“下次我们用迷药,把他们都迷倒了,再把那五个女人解决掉!”

卫襄忧心忡忡,“孟大哥,我今日见王爷神色有异,怕是,他身上的独阳散被烧起来了。”

孟小显一怔,卫襄道,“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的毒已经被催发,我们杀掉那些女人,王爷如鱼离水,命在旦夕。”

孟小显道,“你等等。齐王送女人来,是个人都知道他不安好心,是吧?”

卫襄点头,孟小显道,“秦二那个人一向心思缜密,他会让自己跳进圈套里被催情死掉吗?这不可能,他一定是装的!”

卫襄道,“即便是有防备,但独阳散发作,人的意志力根本控制不了啊。”

孟小显道,“那厮对自己一向下得了狠手,上次他为了试探夏心夜,不是让你往尸体上下毒吗?这次,他又有什么打算也说不定啊。”

卫襄道,“上次没有女人,而且很快进宫解了毒,这次,和那些女人在一起三天了。”

两个人同时默然,却见一个纤细的影子从对面的丛林深处弯转出来,二人警觉地藏身,那人影子越来越近,竟是身着青衣的夏心夜!

她半垂着头,敛着宽大的衣袖,走在荒僻小径上的步履清净淡然。卫襄和孟小显面面相觑,她深夜到这鬼魄丛生的幽僻之境来干什么!

夏心夜径直来到祭花的小园,疏淡的月光斜照着,她屈指叩响柴门。

“咚咚”的轻响,夜色寂静而幽旷。

第三十三章 花非花

柴门“吱呀”一声打开,夏心夜躬身行礼,对着那须发洁白的老人唤“水伯。”

水伯的表情浑浊而平淡,很奇怪地看着她。

夏心夜垂首道,“三日前,王爷陪同齐王给我送了件东西,王爷临走时对我耳语说,有事了找水伯。”

水伯面无表情地听着,不置一词。夏心夜恭恭敬敬地将那个小盒子呈上,说道,“这是他们送过来的东西。”

水伯也不接。

夏心夜恭恭敬敬呈递着,水伯不动摇不言语,一时那么僵持着,不远处猫头鹰在放荡地笑,气氛有那么几分诡异。

夏心夜双手呈着东西,低着头缓缓地跪在地上。水伯突然叹了口气,声音苍老而低沉。

“独阳散无药可解,姑娘你,知道吧?”

夏心夜直觉得眼眶湿潮的,好像有露水下在了身上,细碎,薄凉。

水伯复叹了口气,“他的用心,你也知道吧?”

夏心夜咬唇默认,低头静静地落下泪来。

水伯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打开,放于鼻端轻嗅,叹息道,“波斯传来的幻樱,在玉表下毒,经由肌肤进入体内,如若与服了幻樱的女子相结合,便能催生出无穷无尽的欲望和力量,不眠不休,至死方休。再遭遇独阳散,…”水伯突然哼了一声,看着那玉簪子冷笑道,“齐王歹毒之极,安平王,终是输了!”

“前辈!”夏心夜抓着水伯的衣襟哀求道,“王爷让奴婢寻您而来,您一定是有办法的!”

水伯道,“我不过是一个痴迷种植的花匠,解毒配毒非我专长,姑娘你,回去吧。”

夏心夜欲再求,水伯拿着玉簪子,决绝转身,掩上柴门。

卫襄正待出声,被孟小显一把堵住嘴,孟小显盯着门里门外的两个人,一时眸光闪烁,念头百转千折。

夏心夜跪了半晌,起身向回走,林子里有淡淡的雾,树与树枝杈的缝隙却透出斑驳浅淡的光影,她倏然停步。

风远远近近断续起伏的声音,枝叶的夜露打湿了衣襟,一层层渐渐渗透进骨髓的寒凉,让夏心夜突然惊醒。

她转身,向回走。

小园的柴门虚掩着,夏心夜推开,动作轻柔,淡定。

“前辈?”她轻声唤。

卫襄和孟小显在高高的树上,看见夏心夜进了院子,那院子里的牡丹花,犹在开放。

孟小显压低声音问卫襄,“你说她回来干什么了?”

卫襄道,“不死心吧。”

孟小显道,“错!这女人当真是冰雪聪明!”

卫襄疑惑地回头看,但见孟小显拧着眉,眸子深邃得可怕。

一大早整个安平王府人心惶惶,吓得大气也不敢喘,原因无他,安平王爷,又杀人了。

一晚上就大发雷霆,凌晨破晓,竟在一个时辰之内,接连斩杀了三名女子。

他血红着眼睛,屋 子里被毁坏得一片狼藉,那两名女子瑟缩在角落里,犹自用畏怯而迷恋的眼神,望着秦苍。

齐王送来的,是已经服了幻樱的女子,她们对死亡的惊恐,克制不住毒性的怂恿,犹自激发起连绵的冲动。

她们媚眼如丝,在角落里欲躲还迎。秦苍走过去,残暴地抓着一女子的头发,眼神嗜血阴鸷,他舔了舔干裂的唇角,说出的话一字一顿。

“想用女人让我死,那好,看看谁先死!”

他说完将女人甩在地上,刚一站起身,瞬间气血上涌,血脉喷张,一个踉跄强自撑住,唤卫襄。

卫襄进来,秦苍强自隐忍,指着那三名女子道,“拖下去绑了,送宫里去给皇上!”

他的上下牙打着颤儿,口齿不很清晰,那狂热的含混让卫襄揪心愣神,伸手想去扶,秦苍甩开他忍无可忍地大吼道,“你听见了没有!绑了送宫里去给皇上!”

卫襄称是,三下五除二把女人带下去绑了,阁楼里传来巨大的轰鸣,回头看,秦苍竟是狂暴地毁了连窗的墙!

一时人皆胆颤心惊远远地躲避,秦苍毁天灭地一声长啸,从已然破坏的阁楼跃出,疾狂走至竹林中,竹林霎时一片片晃动倾倒,秦苍如一头困绝焦躁的兽,嘶吼着,破毁着,也不知道是想摧毁竹林还是想摧毁自己!

他精疲力竭地扑倒寒泉,一身灼热被寒泉一激,“哇”地喷出一大口血来!

永煦帝一掌打在齐王的脸上,生生将他打倒在地,气恨道,“朕说了不准再伤害你二哥!你偏不听是不是!”说着一脚将齐王踹得跌撞出去,永煦帝切齿道,“是不是!”

齐王战战兢兢地爬起来,低头捂着脸,嘴硬道,“臣弟哪里敢害二哥!只许大哥您兄弟情深送女人给二哥,就不许我送女人给二哥赔罪吗!”

这话又给齐王赢来一个大巴掌,永煦帝颤抖着手气吼道,“你还嘴硬!你送的是什么女人!”永煦帝狠狠踢了齐王一脚,骂道,“你竟敢给你二哥下药!你,你看朕今天不打死你!”

永煦帝抓了桌上的镇尺,劈头盖脸打下去,齐王仓皇躲,然后一把抱住永煦帝的腿大哭道,“大哥!大哥饶我吧!您生臣弟的气,传板子来就是了,不要这样伤了自己身体!”

永煦帝不解气地,狠狠两镇尺打在齐王的背上,齐王抱着他大哭道,“大哥我冤枉!我没下药害二哥!”

又是一镇尺,永煦帝气道,“你还抵赖!”

齐王大哭道,“大哥!臣弟不敢欺瞒大哥!我真的没有害二哥!我是挑的有风情的女子,可我为的是哄二哥高兴啊!女人在他身边动不动便死,他心里多膈应难受啊!臣弟是想着,找些风骚妖娆的,知情懂趣的多陪陪二哥!可是臣弟怎么会下毒呢!皇上!您和他是兄 弟,臣弟和他,也是兄弟啊!”

永煦帝见他一脸委屈,哭得涕泗横流,当下泄了一口气,手一松,镇尺落在地上。

齐王起身扶他坐下,接着跪在他脚边哭道,“大哥只知道打我,就不知道是他故意演戏骗大哥!他是什么人啊,我如何能在他身上下毒!他处处提防我,那些女人的毒若是我下的,他如何能去碰!他分明,分明是自己毒自己演戏在大哥面前害我!大哥要为我做主啊!”

永煦帝疲惫地靠在椅子上不言语,齐王抽抽嗒嗒地哭诉道,“世人都认为我和二哥有嫌隙,只要二哥一出事,便认为是我做的,连大哥您也这么想,您也不相信我!可事实上不是我不想跟他和好,是他非逼着我不依不饶!我这次又巴巴地去讨好他,他竟然又演苦肉计反咬一口,我跳到黄河也洗不清啦!”

齐王哭着,拉着永煦帝的衣角道,“大哥您心良善,遇事总回护他几分,他又何曾生感激之情!北狼大军压境,大哥您头都快愁白了,不过是让他别再祭花,他终究是不肯!竟然还在花上下毒,送进宫来谋害大哥!他一演苦肉计,大哥便顺了他,他吃定了大哥你心软啦!”

永煦帝怒道,“你闭嘴,给朕出去!”

齐王泪眼涟涟,无辜地蹭着永煦帝的衣袖道,“大哥!我和他都是您亲弟弟,您因何便偏护着他!”

永煦帝厉声道,“别跟朕撒娇耍痴的!朕偏护着你,就得杀了你二哥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