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人的思维,真不能用平常的标准去衡量。

没有得到回答,叶微澜也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不过是觉得奇怪罢了,便没有继续问下去。

向往常一样,微澜独自一边捣鼓着电脑,一边在本子上写写算算,而陆遇止则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面前堆了一叠要处理的文件。

“经过我这几天的测算,初步可以排除黑客修改炸药殉爆距离数据的可能性。”

陆遇止听得不是很明白,皱眉轻声问,“什么是殉爆距离?”

“一般来说,”叶微澜手上的动作依然没停,可行云流水般舒畅的声音却从她那嫣红的唇中飘了出来,“在爆破工程中,影响殉爆距离的因素主要有以下几种,分别是装药密度、药量、药径、药包外壳和连接方式等。”

男人大概了解了,他微微一挑眉,淡淡地问,“那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我觉得有人在误导我们。”叶微澜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或许爆破精算图并没有被人修改。”

她的思绪渐渐有些飘远,除非……是有人在故意诱导她往那个方向想,或许根本没有黑客入侵这一回事,叶微澜轻咬住唇,努力回想,除了杰森以外,还有谁跟她说过?

苦思许久,仍不得其法。

连电脑高手孟遥光都查不出一丝痕迹,只有两个可能性,一个是那人技术水平比她高出太多太多,第二个是那人根本不存在。

前者的可能性太小,叶微澜越发相信,或许那个黑客只是一个烟`雾`弹,用来迷惑他们的工具罢了。

“你的意思是,”陆遇止很快跟上了她的思绪,他一只手撑在桌子上,形成半围住她的姿势,“精算图没有出错,真正出错的环节是爆破中的实际炸药安放?”

陆氏集团,又出现了内鬼。

“有可能是炸药的分量,也有可能是……”叶微澜突然转过头,没察觉男人什么时候竟离得自己那么近,轻轻开启的红唇一不小心擦过他的……她仍然面不改色地把话说完,“炸药的安放位置。”

她的模样看起来是那么的淡定,仿佛刚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般,陆遇止简直也要怀疑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是自己的错觉了。

可怎么可能是错觉?此刻跳得快要蹦出来的心脏,紧致而粗重的呼吸,以及脸上铺天盖地袭来的燥热……

他惊得几乎连呼吸和心跳是何物都忘了,她怎么还能如此安然淡定?

叶微澜也不是全然没有反应的,不过她的反应有些奇怪,她眼神明媚而疑惑地看着他,“你是异体质人。”

“什么?”只有陆遇止自己知道,此刻他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幽沉艰涩,他拼命地在压抑着一些东西。

“刚刚,”叶微澜指着他抿得紧紧的双唇,“我碰到你的时候,感觉好像被电电了一下。”

“所以呢?”

叶微澜稍稍垂眸想了一会儿,认真地同他说,“三年前我和导师在加州某个大学的实验室做过一个实验,发现有些人因体内电解质不平衡,各类离子不平衡地分布在血液中,由心脏流向全身,如果受到相应刺激,皮肤就会呈现带电的特征……我们把这类人称作异体质人。”

“什么刺激?”男人竟然也神色认真地问。

叶微澜眼底闪过一丝怪异的光,她也不点明,只是粗略地说,“这个会因人而异。你现在是不是感觉全身发热、心跳加速、呼吸不能自主?”

还真的是。

陆遇止点点头。

“那就是了。”叶微澜直接下了结论,“不过你也不必担心,这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什么太大的危害。”

陆遇止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竟也没察觉她藏在眼底深处的那抹极淡的笑意,整个人便僵在了原地。

叶微澜也是因事情有了眉目才突然起了玩心,不料这个平时看起来高深莫测的男人此刻竟真的被自己吓住了,一时也微微乱了方寸。

“其实,”叶微澜有些心虚地看了他一眼,“我刚刚在逗你玩。”说来,她还不曾这样作弄过别人,也不知怎么的就对他……唉,可能是平时逗扣扣逗得太多了,一时没忍住才……

“都是假的?”男人低沉的声音渐渐逼近,“在逗我玩?”

叶微澜能嗅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感觉到他热热的气息喷过来,撩动她的发丝,她预感到一丝危险的气息,身子下意识地往后仰,可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男人已经一口咬住了她的唇。

真的是咬。

“痛。”叶微澜皱了一张小脸。

鼻尖闻着那熟悉的馨香,唇下的触感又是那么温暖柔软,陆遇止已经分不清这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他修长的两指轻轻捏着她的下巴,加深了这个似真似幻的吻。

“你也是异体质人了。”男人虚抱着她,居高临下地宣告。

叶微澜早已晕头转向,目含水光,只看得见那欺负自己的薄唇动了动,却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真是要命。

他为什么总是要吸走她的空气,害她都不能呼吸了。

***

中午两人是去外面吃的饭,对他们一同出现一同离开,余小多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她觉得今天的好友好像有些异样。

“微澜,你的唇怎么这么肿啊?”余小多也是个没经过事的,便大大咧咧地问了出来。

叶微澜只含糊点头笑了笑,她总不能说是被人咬的吧?这样太丢人了。

“直接通知财务部,这个月奖金翻倍。”

余小多被这个从天而降的大馅饼砸得有些晕晕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道谢,“谢谢陆总,谢谢陆总。”

直到看着车子绝尘而去,余小多也没想明白,赶紧扯住旁边一个人,“刚刚老板是不是说我这个月奖金翻倍啊?”

那看起来有些资历的保安笑着说,“这事在以前可从来没有过。”

“那可就奇怪了。”

“遇止。”

陆遇止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遇见这个大忙人,神色颇为讶异,“姑父,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张敏行拍拍他的肩,一副和蔼的长辈风范,说的话也是如沐春风般温和,“昨天刚到。”

“您昨晚住酒店?”

张敏行目光越过眼前的高大男人,看向站在他后侧的女孩子,“这位是?”

陆遇止知道刚刚的话题算是被这人不动声色地转移了,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本来一直低着头等陆遇止和人寒暄结束的叶微澜抬起头,露出清浅一笑,“我是叶微澜。”

看清那张脸,张敏行心底深处传来巨大的震动,不消几秒便如经历了十级地震般,残垣处处,荒无人烟。

终其大半生,他只见过一个妖而不媚,柔而不弱的女子,向来不在人前显露山水的张敏行此刻脸上的表情复杂难测。

幸好,眼前的两人都没察觉他的异样。

“你怎么穿这么少?”陆遇止皱眉问。

“外套落在车上了。”车里暖气足,叶微澜就脱了外套,顺手放在车上,此刻身上只有一条裙子,虽说酒店内也有暖气,但她体质特殊,一不小心就容易发烧。

张敏行终于恢复了些许冷静,他坐在一边听两人说话,心又开始揪了起来,遇止看那个女孩子的眼神他太熟悉了,在二十多年前他也曾这样看过一个女人,那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先坐,我去给你拿。”一件黑色外套盖了下来,微澜还来不及说话,陆遇止已经站起来往外走了。

“让他去。”

“张老先生,我知道你。”

“哦?”

“在电视上看过几次。”叶微澜说。

“只有几次?”张敏行轻笑反问,他语气温和,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嗯。”微澜点点头。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此刻坐的地方偏角落,叶微澜走到落地窗前,接通了电话。

“妈。”

轻轻柔柔的一个字,先是像钢针层层刺破他的心,后又如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将他覆盖,挤空他肺腑间的空气,令他疼痛,令他窒息。

深秋的暖阳笼罩了那个笑意嫣然的女孩子一身,张敏行突然感觉视线渐渐模糊,他的唇微微张开,哆哆嗦嗦地念出两个字。

这二字,他一笔一划妥妥帖帖折叠好,安放心中,二十余年不敢轻易念出。

“素心。”

第十二章

碍于身份,张敏行并没有在公共场合停留太久,便匆忙离去。

刚吃完饭,陆遇止就发现了对面坐着的人的异样。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叶微澜晕晕乎乎地摸摸自己的脸,答得有气无力的,“有吗?”

男人的手从对面伸过来,直接覆上她的额头,“你发烧了。”

那修长的手指轻轻贴着额头上的肌肤,凉凉的,很舒服,在他的手离开时,叶微澜心里还有些不舍。

“必须马上去医院。”陆遇止晃了晃她的肩膀,“先起来。”

叶微澜艰难地半开眼睛,有些许的清亮从那里面透出来,像细碎的星光,“我起不来。”

她的声音太轻陆遇止没听清,便微微弯下腰附到她耳旁。

叶微澜又低低地重复了一遍,“我没力气,起不来。”这次的发烧来势汹汹,她全身乏力,脑子也晕乎乎的,像被人催眠了一样。

只觉得一股温暖清香的气息在鼻尖萦绕,她乌黑的发丝近在咫尺,随着他的呼吸轻颤,后来颤动得越发厉害。

陆遇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微澜扶了起来。

“抱我。”

陆遇止严重怀疑自己幻听了,不敢置信地问了一句,“什么?”

微澜只感觉整个世界像万花筒一样旋转着,她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我说,抱我。”

这个女人抱起来好轻。

这是陆遇止的第一个感觉,原来不仅是看着清瘦而已,然而,尽管温香软玉在怀,陆遇止也没有生出其他心思,他尽量把每一步都走得又平又稳,唯恐她在自己怀里生出哪怕一丝不适。

“你的手可以拿开吗?”女孩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含糊,像人困极了时发出来的。

“好的。”

旁边的男人一本正经地应着,可扶着她腰间的手分明没有挪开半分,甚至悄然又收紧了,路旁的灯光一闪而过,照出他微扬的温柔唇角。

陆遇止无法形容此刻心里的感受,一开始不过是对她起了玩心,图个有趣罢了,毕竟一个长得这么美的女人,是谁都会忍不住多看一眼,这是男人的天性。

但她却是自己唯一能看进眼里,把模样记在心里的女人,这一份独特,对陆遇止来说意义不言而喻。

他在心底愉悦地想,“怎么办才好呢?”

二十分钟后车子抵达医院,此时微澜已经烧得失去了意识,陆遇止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向来波澜不惊的人此时却有些慌乱。

医生很快帮微澜做了简单的检查,挂水时护士分心看了一眼站在一旁脸色幽沉的英俊男人,一不小心刺偏了,血立刻从微澜的手背上涌出来,沿着她白皙的肌肤蔓延开一道鲜红。

陆遇止见状,急红了眼,连在人前勉强维系的修养风度都顾不上了,破口大骂起来,那护士应该是不经事的,立刻红了眼眶,连声道歉。

好不容易挂上水,微澜的烧还没退,陆遇止一直坐在病床边陪着她,偌大的vip病房里,安静如秋水,只有清晰的药液滴落声。

仿佛滴滴落在他胸口,陆遇止眉心皱得老紧,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如何都不肯相信,早前看起来还健健康康的人,不过一会儿功夫就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

他的人生没有经历过这样细碎、难熬,需要用时间去等答案的事情,父亲去世,也不过是几分钟便闭上了眼,甚至还来不及交待些什么。

此刻消停下来,陆遇止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衬衫背后湿了大半,此刻凉凉地贴着后背,很不舒服——他何曾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刻。

夜寒霜重,天亮得格外迟,叶微澜慢慢睁开眼睛,床头只开了一盏小灯,她只模糊地看见一个男人趴在床边,便喊了一声,“爸。”

每次微澜生病,叶父叶母总是会轮流守她一夜,而叶父心疼妻子,总是让她守上半夜,自己守下半夜。

拂晓时分,陆遇止确定她烧退了才眯了会,他睡得浅,几乎在床上的人有动静时就醒了,听到她开口第一句话,他简直啼笑皆非。

“乖。”他抬手摸摸她的头,再次确认不烧了,一直悬着的心才真正放了下来。

微澜脸颊红红,双眸湿漉漉仿佛含了水光仔细看了他一会儿,才说,“怎么是你。”

男人微微一挑眉,反问道,“那你希望是谁?”趴着睡的缘故,他额前的碎发有些散乱,平日里的清冷生生被去掉了几分,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多了一丝温润。

陆遇止捏捏她的脸,“嗯?乖女儿。”不过是想逗逗她,后来也觉得这话有些不伦不类,他便不说话了。

微澜轻轻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不再理他。

从相识以来,陆遇止从未在她清醒时讨过便宜,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尴尬的。

“我饿了。”

.

“想吃什么?”陆遇止已经拨通了助理的电话,“医生说你只能吃清淡的食物。”

“我一直都吃得很清淡。”

叶微澜朝四周看了一眼,“我的手机呢?”

“你的包好像落在酒店了。”

程杨接通电话便是听到了这一句,他疑惑地问,“包?什么包?”奇怪,还在通话状态,竟没人理他,程杨刚想挂掉,谁知那边又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他抓了一大把自己的头发,瞬间清醒了不少。

才早上六点半,老板旁边竟然有女人,难道……他们昨晚是一起过夜的?

可张副总不是说过他不好女色的么?莫非……程杨惊得眼睛瞪得如牛眼,老板是男女通吃那种?

他照了照床头镜,唉,怎么今天帅成这样,感觉自己好危险。

“帮我打个电话给我爸爸。”叶父叶母出差,刚好昨晚回来,微澜担心他们知道自己不在家会心急。

“号码?”

微澜不假思索地念出一串数字,陆遇止突然意识到,或许没有出现在她的手机联系人里的人才是对她而言最重要的。

叶父叶母很快就赶到了,一左一右地围着女儿,语气关切,陆遇止看着那充满温情的一幕,眉宇间不知怎么的仿佛染了一丝落寞。

好半晌,叶母才注意到病房门口的高大男人,“微澜,这位是?”

微澜垂眸思考了一会儿才开口,“他昨天送我来医院,守了一夜……”

陆遇止觉得这老实孩子很有可能把自己调笑的话也说出来,连忙出声打断,“叔叔阿姨你们好,我是微澜的朋友。”

朋友?叶父叶母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彼此心中都明白了几分,女儿的朋友三根手指都数得过来。再说,有哪个朋友会在床边守上一夜的?

不过,两老都是开明的人,只是,在看向这个年轻男人时,眼神便多了些许探究的意味。

临别前,叶父把陆遇止送到门外,“有空来家里坐坐,你阿姨的手艺不错。”

“一定一定。”这样的场面话陆遇止说得太多,可这一次格外真诚。

中午叶子若收到消息,风风火火地赶去了医院。

微澜看到她第一句便是:“你胖了好多。”

气得叶子若一巴掌拍在床上,又扭着要去捏她的脸,“小姑娘,会不会说话呢?”

微澜不动声色地摸了一把她的手腕,“脉象表明,你体内脂肪的堆积……”

她顺手拿过床头的面巾纸在上面写了起来,一会儿抬头告诉她一个数据,“按照这个趋势下去,你三十岁时体重会达到120斤。”

叶子若从来不怀疑她的话,她愣了一下,神色无奈极了,“没办法,谁让他是个甜品师,你不是不知道,我天生对甜品没有丝毫抵抗力。”

微澜知道“他”便是陆家晚宴上叶子若看上、穷追不舍的男人,他是H.市某个五星级酒店的甜品师,原本以为她只是一时起了兴趣,没想到竟然是玩真的。

可叶子若这样的身份,老爷子怎么会答应这种荒谬的事呢?

医生复查后告知微澜身体已无大碍,她下午便出院了,陆遇止正开着会,听到手机响了一下,他面无表情地看向其他人,眼底写满不悦,秘书在一旁轻声提醒:“陆总,刚刚是您的手机响了。”

陆遇止淡淡扫了一眼桌上的手机,本不欲多理的,可他的视线突然顿住,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里,他拿起手机点开看了一眼,“我回家了。无碍,谢谢。”

“继续开会。”

尽管面色依然沉稳,可微勾的唇角还是泄露了这个男人的好心情。

.

不错,看来也不是全然不懂人情世故的。

“妈,我已经听您的话,跟他道过谢了。”

叶母慈爱地握着女儿的手,“打过电话了?”

“不是,”微澜摇摇头,“发了短信。”

“你啊!”叶母点了点她的头,眼底写满宠溺和笑意。

“不过,这个年轻人看起来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