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二哥也是强颜欢笑的样子,便摇头,也强颜欢笑地与他道别,说别处去转转,然后就跑开了,也没让春夏秋冬随侍,跑的离二哥远远的了,才用走的,拖着步子过去了父王的书房,抱着只暖炉坐在书房外的栏椅上。

南宫绝从父王书房里出来的时候,面对我,第一次没有潋滟微笑,也没有瞪我恨我,目不斜视,如若没有看到我似的,从我面前走过。

父王从书房里出来,看着南宫绝的背影,目光萧索哀戚,高大挺拔的身躯里,似有无奈感慢慢升腾扩散。

我抱着暖炉站起,望着父王:“父王……”

父王的脸容始汇聚出春日般温煦的笑容,他最大的儿子大哥都已经成家立业了,不惑之年的他,这样笑着的时候,眼角已有细细纹路,皮肤也有些松皱放弛,然更显得慈祥和蔼,他在我脸上喳地亲了一口,刚生出的短硬的胡髭扎的我很痛很痛,但我没有趔开,我看着他,又叫道:“父王……”

父王也没有再进去书房,也没有坐下,就那样站着抱着我,他看着皑皑白雪,怅惘道:“明月,父王连累你们了。”

我顿时哽咽,望着父王的面庞,好久才答道:“父王,你知道……那为什么……”

“这是我们汝阳王府欠他的。”

父王将目光从雪景转向我,和煦笑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明月要勤学上进,增长智慧,他日便是护不了别人,也能护的住自己,知道么?”

我强自作出安然的微笑,撒娇道:“明月有父王护着呢!”

父王慰藉地望住我,慢慢说道:“嗯,便是……父王也会护住明月的。”父王舒了口气,又望向皑皑雪景,映雪梅花别样红,不服输的清冽,一梢一梢,招展着争春竞妍。

本来因身为女子便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此更是蛰伏于汝阳王府举步不出。父王母妃都是再疼宠我不过的爹娘,因此也并不如别人家的子女每日晨昏定省不废缺地与父母请安,只除了家宴和父母召唤外,我每日都居于自己的明月小筑勤勉读书,舞文弄墨,兼或学琴练舞。只除了琴艺舞技是因为自己喜欢,及陶冶情操怡情养性外,我所读诗书皆治世道理,《春秋》《战国策》《五蠹》等等,只期学以致用,有朝一日,可与南宫绝抗衡争锋,护我汝阳王府。

父王并不是不知南宫绝别样居心,我已不用再行提点,而父王对南宫绝的态度,亦不是我改变的了的。南宫绝将在汝阳王府的庇荫下好好活着,并且茁壮长大,已成不可撼动的定局,我能做的,只是让自己变得智慧,以期防备他对抗他。便是一己之力委实微薄,至少也能做到父王所期许那般:护住自己。

前几次那般兴风作浪与他较劲,便是一时得意也未有裨益,只堪为小智慧;博览群书,取百家之长为我日后所用,方为大智慧。

寒窗书本间,一晃两三年。

兴许是腹有诗书气自华之故,三年间,表面上与南宫绝默契的‘友好’自不必提,便是别无益处的争锋算计也未曾有过;而私下里,我亦能做到不焦不躁,对他的笑颜视若无睹,不再是往日那般恨他怒他,不管他说什么恨毒嘲弄的话,我亦似若未闻,每每面对他,我面无表情外,总是能避则避,对他敬而远之,冷淡的样子。

这三年,我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崖苦作舟的同时,他亦保持着闻鸡起舞挑灯夜读的记录,文武双修,便是他是男子能自由出府花天酒地,他的活动范围,多数也只在汝阳王府,除去每日晨昏与父王母妃请安外,他唯一的兴趣,还是只每日读书累了,午间那时辰过来我的明月小筑,倚靠在柱子上看我。

十七岁的他,两年前就已经举行了元服礼,正冠束发,活脱脱一个少年郎君。本来就妖媚不可方物,越长大,他的相貌形态越加地妖孽,风雅脱俗不像是凡尘中人。不再是初入王府那般恨我瞪我,不再是几年前话语优柔地恨怒我,兴许是我冷淡他的缘故,他也不自讨没趣,常常一句话不说,只是看一会儿我,就走了。而我每每自做自己的事,自然不会去理喻他。

这三年里,他也有了第一个亲信,那人名唤吴坼,次他两岁,是南宫世家他往日的书童。

——在汝阳王府,父王拨给他的人不在少数,但汝阳王府的人,他怎会视作亲信?吴坼是南宫世家的家生子,世代服侍南宫世家的主子,对他自是忠贞无二,况吴坼本人憨厚稳重,曾伴他读书,知书达理,无异于他的左膀右臂。

第十章 初长

这年我十岁稚龄,作《齐物篇》阐治国之道,文才斐然条理明晰,满朝文武无人可驳,惊才绝艳压倒新科状元。帝云云家有女女诸葛,汝阳王府明月郡主始名声大躁,汝阳王府门前香车宝马,父王应接不暇。

这日我送别老师,自上书苑回来,他倚靠在明月小筑门口那颗柳树树干上,神态举止似专程等在那里。而吴坼在离的他三五丈远处侍侯着,见此,我也转身看春夏秋冬,示意她们留步。过去了南宫绝身边,冷淡地看着他,等他开口。他手里拿捏着一支笛子,手指搭弄,似在试音。好一会儿才抬眼看我,出人意料的,今日他没对我流露那招牌似的微笑,沉静地看我,便显得有些谨慎。

“你可知道,你是在祸害汝阳王府和你自己。”

我不以为意地挑眉微笑:“哦?”

他见我如此,愣住,好一会儿才答道:“十岁稚龄,惊才绝艳,你说,保定帝会怎样去想你,想你三位哥哥,想汝阳王府?自恃才华,显露骄矜,实在锋芒过露。越是秉赋天姿,越当韬光养晦,隐晦锋芒!”

我嘲讽道:“你会替汝阳王府和我着想,真是难得啊!”

他沉凝看我,莞尔道:“血海深仇,汝阳王府满门血债,自当我亲力讨回,怎可假以皇帝之手?况且,若保定帝这时候忌惮起汝阳王府,我尚得汝阳王府庇荫,亦难逃此劫。”

我不由借用《齐物篇》里一话含笑‘附和’他的言论:“杀一无罪非仁也,非其有而取之非义也。”

他不以为意地一笑:“《齐物篇》虽真知灼见无理可驳,却并非完美之范本。”

我看着他。

他又是一笑,始才说道:“《齐物篇》阐治国之道,社稷之民本仁政学说固然精辟,然若再参合韩非思想,定可经久流传。”

我未免不屑,“韩非以法术治国,血腥残酷,怎可推崇?”

“右有燕邦虎视眈眈,南有齐国连年对峙,周边亦有边塞异族骚扰进犯,局势动荡的年月,又怎可推崇仁政?”

我一时无语。

他笑道:“无以规矩,不成方圆,民众的本性是恶劳而好佚,要以法来约束民众,施刑于民,才可禁奸于为萌。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赏罚有度,如此法制社会,是为治世之道也。”

他所言确实有道理,《齐物篇》若参合韩非思想也确实锦上添花,然我因为向来痛恨他,自然少不得口上不屑,“如此血腥残酷,果然是你才会说出的术论!”

我举步往明月小筑里走去,再不理他,而心里也慌乱如麻:他稍施点拨,我的文章已更加精辟完美,他的学识无疑在我之上,甚至不知要胜出多少。而他并不如我那般舞文弄墨写下文章,不如我那般大出风头,时年十七岁的他,依然只每日居于他的兰沂苑练剑读书,真如他提点我那般——韬光养晦,隐晦锋芒!

乏乏地歪在塌上,正因他头疼着,春掀帘进来禀报道:“郡主,王爷差人过来,请您去书房。”

父王找我……

经过南宫绝提点,我已知自己给汝阳王府添了麻烦,果然,父王在书房与我相谈半个时辰,婉言批驳我的也是锋芒毕露之事。我自知自己行为失矩,恭顺细听。回去明月小筑后,我也借用南宫绝当年手段,生了场‘病’,在父王的周旋下,才将朝野的这次轰动消淡了下去。

这次的重病一半是假,一半是真,二十岁的二哥,入居齐国,两年前已至九五之尊的翌哥哥封二哥为楚清王。从此与二哥天涯相隔,真正不舍得。是而‘病’好后,我也镇日恹恹的,又不想再给汝阳王府添麻烦,所以桌上放着的,是《诗经》这类缠缠绵绵的诗书;指间执着的兔毫笔,也变作了七彩舞带,不再是书山学海里攀爬游弋,而是抚一段琴,吹一曲笙,跳一支舞……风花雪月中,心境更加缠绵悱恻,又兴许是一天天长大了的缘故吧,人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心情再好起来,是十五岁的三哥举行元服礼,见三哥亦是一副少年郎君的样子,心里着实欢喜。已是大人的三哥,因为偏习武术,肤色呈古铜色,较为黝黑,然觉之更见英气逼人。是而和三哥格外亲近,镇日像条尾巴似地跟着他,汝阳王府的后山,是三哥练武的地方,我也镇日往后山跑,看三哥练剑骑射。

秋冬自幼习武,虽与我年纪相仿但已有小成,早羡慕秋冬的好身手,再见马背上英姿勃发的三哥,更是心驰神往。三哥在马背上射中耙心下马后,我便缠着三哥,求他道:“三哥三哥,教我骑马好不好,我也想骑马!”

三哥咧嘴一笑,古铜色皮肤的映衬下,牙齿更见洁白,少时他老实巴交,而今长大成人,亦是十足的贵族哥儿的高贵迷人,性格沉静的他,沉稳有度,进退有矩,便是父王,也对他刮目相看。三哥摸摸我的头,笑道:“好好的王府闺秀,不学人家的温柔娴静,偏要读写一些治世的大道理,要三哥这般粗野之人教你骑马。”

“三哥!”我央求道:“现在骑马早已是贵族女子争相效仿的风尚,我真的想学啊。”

三哥道:“大哥找我有些事商量,回头得空了,三哥再教你吧。”

话毕,三哥又已翻身上马,策马而去。

“三哥……”

正自黯然神伤,南宫绝牵了他的马,信步闲庭地近前来,与我道:“明月,我教你吧。”

他的人,他的话,我视若未睹视若未闻,面无表情地,自他身前走过。

第11章 花朝女

因着韬光养晦,连些时日来,我倒是读了好多凄艳的诗书以消磨时光,时至十三岁时,在三哥的亲自教导下,我的马术不仅艳冠京中女子,是为一绝,更写下了《淑女赋》,广为流传,久经不衰。人道汝阳王府明月郡主十岁稚龄作《齐物篇》,阐治国之道;十三岁作《淑女赋》,哀感顽艳。绣虎才华,睥睨须眉,是文池墨海中的一则神话。

同月,南宫绝科举考试的成绩昭世,新科文状元和武状元的名衔,他一人通通揽下。他所作《论芜台十策》,保定帝拍案惊绝,榜眼的绝佳诗文相形之下,人间天上;武榜眼三箭齐发连连得中,他一箭连射穿三处耙心,后劲犹存!

这一日,汝阳王府门前喜乐喧天,鞭炮声不绝于耳,南宫绝文武状元的喜报传至家中,父王舒气微笑,母妃悲喜不分。明月小筑里,春夏秋冬拍手乐道:“绝少爷成了新科状元了呢!”

我绣着梅花,拨一拨耳边碎发,头也不抬:“有什么了不起。”

春惊呼一声,赤诚地道:“可是不仅是文状元,还是武状元呢,自我梁国开国以来,还未有这样的事。”

我淡淡地道:“意料中事。”

三哥过来请我去正厅,说全家人都在正厅等着新科状元巡街回来。三哥自幼就想考武状元,看着三哥,我未免心伤,说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三哥虽比他小两岁,但自幼习武,又只专一项,三哥若参加武举的话,未必会输给他。”

三哥虽有些失落,但仍是不打紧地笑道:“父王说,我十八岁尚还年轻,过两年再参加武举也不迟。”

顿了顿,三哥又道:“况且他武试竞选时我也在场,我不一定……能胜过他。”

与三哥边叙话边慢慢过去正厅,到达不一会儿,一身新科状元红色官服的南宫绝,在宫中大内侍卫的护送下便衣锦还家了,父王母妃端坐正厅上首,他叩拜父王母妃的抚育之恩,父王亲自扶起他。二哥已入居齐国,大哥大嫂和三哥恭贺他与他寒暄过后,他看向我,嘴边抿一丝只有我看得懂的得意。我正襟危坐,眼中似没他这个人,目不斜视,看着正前方无人处。

正这时,宫中圣旨到来:“皇上有旨,宣文武状元即刻进宫谢恩!”

全家人跪拜在地,他再一次得意看我的时候,公公手中另一道圣旨又已展开,“皇后懿旨,汝阳王府明月郡主德才兼备,《淑女赋》得美闺阁,宣明月郡主即刻进宫晋见!”皇后的这道懿旨亦是由双龙滚珠的明黄圣旨传出,显然,这也是皇帝的意思。

我微掀嘴角,回南宫绝妩媚一笑。

金銮殿上,皇帝皇后端坐,文武百官面前,同处召见南宫绝与我。

未顾其他,只见并肩行在金銮殿面圣的我与南宫绝,整个金銮殿上的人已经哗然。

南宫绝和明月,汝阳王府的那对少年男女,人道男子龙章凤姿,女子倾城倾国。

喧哗之后是天籁俱寂,再然后哗然之声再度此起彼伏,许多官僚对父王恭贺之声不绝于耳,父王只是矜持微笑,一一道谢。御座上的保定帝和皇后早现出对我与南宫绝的兴趣,保定帝的声音自御座传来,回音渺远不太真实:“抬起头来。”

我与南宫绝只得抬头看向皇帝皇后,皇帝皇后的年岁与我父王母妃相仿,只不过皇帝看着我的眼神实在令我不舒服,他深深地看过我,又深深地看着南宫绝,最后又将目光长久地落在我的脸上。期间只问了我与南宫绝一句,便似再说不出话来,皇帝问:“你们多大了?”

“微臣二十。”

“臣女十三。”

好在皇后甚是宽厚,与我慈祥一笑:“命妇们早说与本宫,汝阳王府有一对金童玉女,三年前明月做《齐物篇》,本宫也只道明月学识出众,今次《淑女赋》为闺阁所喜,感怀明月行止端方,始生召见之意,不想明月与状元果都是天仙般的人物。”

皇后道:“三年前明月能作《齐物篇》,今次南宫大人状元及第,也在情理之中了,汝阳王教育有方。”

父王谢恩后,皇帝始回过神来,收回予我恋恋不舍的目光,再看父王,看南宫绝,不禁都存了满满的温和。在南宫绝面前对南宫世家惋惜了一番,又当堂殿试,无论是吟诗作赋,还是政论见解,南宫绝皆对答如流,字字珠玑,藻艳文采,冰雪惊神。不一时,不说满堂文武,便是皇帝,也将我遗忘一边,如获至宝地看着南宫绝了。

丞相坷中天趁机以年迈请辞,向皇帝保举南宫绝为丞相,有坷中天推崇和作保,又有汝阳王府这赫赫靠山,加之南宫绝确有治国之才,皇帝欣然拜南宫绝为丞相。

我因声名,被皇帝封作‘花朝(1)女’。

花朝女,虽无崇高的地位,却有尊荣。上一次封花朝女,还是梁国开国之初,梁太祖赐封嫡女睿敏长公主。睿敏长公主女子不逊于须眉,不仅辅助梁太祖打天下,还曾作监国公主稳定天下。今次破天荒这般赐封我,足可见皇帝的厚爱了。而花朝女的职责,便是每月初五、十五,二十五宗亲府设置讲堂,花朝女作老师,教授命妇们德、容、言、工。长孙皇后的《女戒》便是范本。虽这事枯燥无味,但这封号莫大的荣宠,却无可比拟。

何况花朝节即百花生日,那日花朝女将亲自引领宫廷民间剪彩条为幡,系于花树之上,名叫“赏红”。花山花海中,最最诗意不过了。

花朝女还有另一项有意义的职责,便是每一年二月十二,农作物播种之时,花朝女得做出表率,亲犯亲为,与百姓一起播种,以期瑞年丰收。这也许是皇室几位未出阁(2)的公主不愿为花朝女的缘故吧。我虽是旁枝,但也是宗亲的郡主,而今又负有声名,担任废缺很多任的花朝女的职责,最最适宜不过了。

……

…………

附注:

(1)花朝:花朝亦称“百花生日”。晋代在农历二月十五日,至宋以后,始渐改为二月十二日。传说此日为百花之神生日。宫廷民间皆剪彩条为幡,系于花树之上,名叫“赏红”,表示对花神的祝贺。此日如天朗气清,则预兆一年作物的成熟。一船士民,于花朝日俱各至郊外看花游春,这是中国人民最富诗意的传统节日之一,与八月十五的中秋,分别称为“花朝”与“月夕”。宋吴自枚《梦梁录·二月望》:“仲春十五日为花朝节,浙间风俗,以为春序正中,百花争放之时,最堪游赏。都人皆往钱塘门外玉壶、古柳林、杨府、云洞,钱湖门外庆乐、小湖等园……玩赏奇花异木。最是包家山桃开浑如锦障,极为可爱。此日帅守、县宰率僚佐出郊,召父老赐酒食,劝以农桑,告渝勤劬,奉行虔恪。天庆观递年设老君诞会,燃万盏华灯,供圣修斋,为民祈福。士庶拈香瞻仰,往来无数。崇新门外长明寺及诸教院僧尼,建佛涅盘胜会,罗列幡幢,种种香花异果供养,挂名贤书画,设珍异玩具,庄严道场,观乾纷集,竟日不绝。”清顾禄《清嘉录·二月·百花生日》:“《诚斋诗话》:‘南京亦以二月十二日为花朝。’《宣府志》:‘花朝节,城中妇女剪彩为花,插之鬓髻,以为应节。’《昆新合志》云:‘二月十二日为花朝。花神生日,各花卉俱赏红。’”又:“虎丘花神庙,击牲献乐,以祝仙诞,谓之花朝。蔡云《吴歈》云:‘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朝一半春。红紫万千披锦锈,尚劳点缀贺花神。’”据明末清初文学家、绍兴籍人张岱(1597—1679)在《陶庵梦忆》中所记载:“西湖香市,始于花朝(农历二月十二,即所谓‘百花生日’)

(2):因花朝节为百花以及百花之神的生日,女子出阁书云污-秽-糜-乱,有损百花之神的清誉,是而花朝女的封号只可授予未出阁女子。

第12章 谋为兄妻

自金銮殿出来,马车驶出皇宫的城门,父王始如释重负地呼出了一口气,目光濯濯,却又因为忧心显得有些灰败地落在我的身上。便是南宫绝,看着我的目光也甚是不舒服。往次南宫绝不是恨我怒我,便是笑意冰冷地瞧我,这样不舒服的目光,却还是第一次。

父王慎重言道:“明月,花朝女可自由出入宫廷,不过谨记父王教诲,无事不得进宫。”

自小便兰心惠质,怎会不知父王在忧心什么,微微一笑道:“皇帝都是可以做我父亲的人了,父王多虑了。”话虽如此说,但一回想金銮殿上保定帝看我的目光,还是浑身不舒坦。

父王靠在车厢上,声音疲累温软地道:“还是防备些好。父王早知你长成后会是天香国色,所以在你幼时便训导秋冬勤勉学武,跟随你身边,总能有个帮衬。罢了,花朝女总免不了经常出行在外,父王多拨些卫队护卫你便是。因你三哥喜武之故,汝阳王府的卫队都是你三哥在掌管,回头让你三哥给你引见引见。只是皇上那里……”

父王看着南宫绝,说道:“绝儿,今日起你已是皇上钦点的丞相,日后亦是会经常进宫行走,在宫中的时候,多帮衬明月一些。”

南宫绝道:“孩儿知道。”

一时马车在汝阳王府门前停下,早侯在王府门前的春夏秋冬齐齐奔过来,春夏扶我下车,父王看着英姿飒爽的秋冬,严威下令道:“郡主出行在外的时候,你二人不可离郡主半步!”

秋冬领命:“是,奴婢谨遵王爷吩咐!”

在春夏的扶持下往王府里走去,受封花朝女名声大躁,却已不复之前完全地喜悦了,这荣宠的背后,掺杂了那么多的忧虑——

十三的豆蔻年华,云家有女初长成。

父王曾授命北伐大元帅谭承昴的军师,汝阳王府的卫队自是百里挑一,武艺高强莫可名状。又多是行伍出身,纪录严明。这几年又得三哥亲自训导,战斗力不容小觑,便是即刻上战场冲锋陷阵,都绰绰有余了。也难怪撇开父王母妃位高权重的身份,人对我汝阳王府依是那般忌惮,便是皇帝,也不得不礼让三分。

卫队统率有云坤、荷尔穆等人,在三哥的引见下,这些日子已与他们熟识了。云坤是汝阳王府的家生子,祖上世代效命于汝阳王府,最是忠诚不过,是而三哥依父王命令,明里暗里选派护卫我的人手,我当即看中了云坤。他二十来岁的年纪,较为年轻,心思灵巧最能随机应变,我出行在外若遇事故,他拿得定主意些。

荷尔穆而立之年,沉稳老练,留他跟随三哥护卫汝阳王府周全,那份威信最能撑得住场面。

这日在宗亲府授完课,秋冬配剑随侍身后,春夏一左一右扶我出来,才要上肩舆,却听侯在身侧的云坤作揖道:“三公子!”

望去,三哥没精打采地走过来,既没乘轿,也没让人跟随,便这样一个人行过来,云坤与他作揖的声音,他也似没听到,兀自垂头走着。夏生性爽朗,噗嗤一笑道:“三公子今儿个怎么了?”

三哥总算被唤回了神,望向我,眼中总算有了些神采光亮,几步过来急促地道:“明月!”

我柔桡望着三哥,然三哥激动地看我,嘴唇蠕动,好似有满腹的话要说,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就那样延续了半刻,他丧气长叹,拉过我的手,往回路走着,说道:“不乘肩舆了,陪三哥走走罢。”

与三哥朝夕相处,自然不是今日才发觉他神思不属的,是而先前也不说什么话,此刻被三哥握着手,从人远远跟着,兄妹俩慢慢行在前头,始才开口道:“三哥是不是要我帮什么忙?”

本是垂头丧气的三哥,一听我这话,登时紧张激动地看我,脱口就问道:“明月你怎么知道?”

我盈盈笑道:“三哥把‘求助’两字都写到脸上了。”

见我都如此说了,三哥便是有退缩之意,也只得硬着头皮坦诚了,好在这一次,经过了酝酿和沉淀,不如先前那般难开口了。三哥看着我,说道:“明月,我喜欢上了一位姑娘。”

我含笑问道:“所以呢?”

三哥叹气道:“唉,什么所以,就是想与她表白,想每天都看到她,想……想……”

三哥难为情地摇了下头,求助地握紧我的两只手臂:“明月,你说三哥该怎么办?”

我慢慢踱步走着,想也不想地道:“当然是娶进家门了。”

三哥又叹了下气,说道:“可是门阀制度森严,世族与寒族无法通婚,她是寒门女子,我怕皇上不会允许,宗亲府不会允许,父母大人也不会允许……”

我思索道:“父王母妃都是很开明的人,只要三哥与新嫂子情投意合,想来不会阻拦;至于宗亲府,我可以帮三哥说服;只是皇上那里……”

“皇上那里,我可以说服。”

南宫绝不知何时已在我身侧,低眼看我,笑意盈盈地应承道。

南宫绝一身丞相官服,才从宫里出来的样子,轿子和从人都远远跟着,只吴坼随行在他身后。

不等吴坼与我和三哥请安,三哥已释然一笑,与南宫绝作揖道:“如此有劳了,溶诚在此谢过。”

南宫绝莞尔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溶诚见外了。”

说着话,南宫绝又低眼看我。

因他助襄于三哥,我也不好太过冷待他,微微一笑道:“明月代新嫂嫂谢过相爷了。”

南宫绝呵呵笑着。

第13章 手钏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一一进行中,三哥与新嫂子的婚事已经提上了日程。新嫂子性情刚烈,又英姿飒爽,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与武艺高强的三哥倒是天作之合。她潇洒不羁,不受礼教约束,别人婚前不出闺阁半步,她倒是依旧我行我素,三哥也常常借着与我外出郊游的名头,与她在外私相会面。一来二去,姑嫂俩倒是趣味相投,三哥常常被撂在一边。

这日上午我绣着福寿锦屏,那是给父王五十大寿的生辰贺礼,三哥又将我拉了出去,到了街市上才说是给三嫂挑件礼物,他说他从没送过三嫂东西,也不知道女孩家喜欢什么,所以让我帮着挑挑。我打着商量道:“三哥和我说说你和三嫂是怎么认识的,说说你们之间的故事,我便帮三哥这忙。”

三哥满面窘容,情急道:“明月你……”

我撅嘴说道:“你不说我便问三嫂去!”

三哥虽是窘迫,但也无奈,只得招供。

也是很寻常的恋曲,三哥向来厌恶骄奢淫逸的王孙公子,以品行学识见长的京城四公子是三哥从小到大的朋友,京城四公子俱是人品模样一等一的风雅逸士,骑射方面,自然次于三哥。四公子之首,有‘未央客’之称的沈径溪的马驹受惊,街中狂奔,三哥义不容辞去制肘那马,全力以赴之下还是伤到了三嫂,三哥卤莽和情急之下,也不顾世俗礼义便去捞三嫂衣袖。三嫂和三嫂的姨娘对三哥一顿叱骂,三嫂骂的是三哥当街策马,三嫂的姨娘是个中规中矩的妇人,骂的却是三哥的轻薄。沈径溪等人哪里听得妇人絮叨,好心提议三嫂可入汝阳王府为妾,说三嫂一寒门女子也是做不得三哥的正妻的,哪里知晓三嫂勃然大怒,说宁为穷人妻,也不为富人妾的话。三哥骨子里也是很传统守旧,又肯负责的那种,当即表示愿娶三嫂为妻……本来只是出于责任,哪知一来二去,两人硬是擦出了爱情的火花。三嫂虽是寒门女子门户低微,却仗义直爽不拘小节,被夫子洗过脑很是迂腐的三哥一面皱眉,一面钦慕,到今刻要巴巴地娶进家门了。

三哥见我嘴角挂着盈盈的笑,负气地道:“明月,你也有恋慕上哪个男子的时候,届时看三哥不好好戏谑你和你的郡马!”

我脸上一烫,赌气道:“选礼物你自己找个人替你选罢,我不去了!”

“好,好,三哥不说啦……”三哥忙着赔罪,将我推往珠宝铺子。

挑了半个上午的饰物,我总算相中了一对垂吊着紫色风信子的手钏,拿给三哥看时,三哥却皱了眉,与我说道:“明月,这副手钏太过贵重,弄玉出身小家小户,我怕我送她这么贵重的东西,她会觉得我寒碜她,会吃心。挑寻常一点的罢。”三哥将手钏套进了我的手腕,宠纵地看着我,柔声说道:“这么精致无二的东西,合该我们明月戴着。三哥送你好不好?”

其实三哥多心了,三嫂端秀大方,并非敏感的女子,断断是不会往寒碜她那方面想的,但三哥这般为三嫂顾虑,是因为他爱她,设身处地为她着想,我便不能再说什么,只取下腕上的手钏,说道:“这手钏固然贵重,不过我哪件首饰不是价值连城的,虽然很喜欢,但我也不缺这些,买了便是浪费了,我不要三哥破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