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贵备,不是质问。就只是殷殷求问。

我怀着希冀道:“我们就这样吧,就这样做有名无实的夫妻吧。”

他不说话,我心中的光亮一点点黯淡了下去,连心跳也像被遇住了般,只余浅薄的呼吸从胸腔里逼狭出来,“我知道,这些年是我拖累了你。从今往后我不拖累你了,你过你自己想过的生活吧,我会……”我的声音微微发颤,“我会走。会离开。哪怕去到海角天涯……”

“你竟能说出这样绝情的话来!”

北皇漓望住我,又惊又怒。大病初愈本就虚白的脸色更加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只一双黑眸依旧清明。牢牢盯住我。“在你眼中。我就是那样的人吗?”

不料他是如此反应,我毫无准备。不晓得如何应对,只恫然望着他,他抬手握住了我的肩肿,握的很紧,紧得我一阵吃痛,他胸口急剧起伏,气息不平,带着刚刚才病愈的亏虚,依旧是那双清明黑眸,流转碾动着映照着我过去的焦灰色苦楚,“知道那些事。我还会放手吗?”

好半响,我才听到我的声音从含泪的喉咙里讶异吃出:“你不在乎?”

“在乎。”他长眉紧毫,复又缓慢松开,“可是,我想让你幸福。”

他温柔凝视着我。“明月,让我给你幸福。”

第17章 找爹爹(2)

面对我的不堪,北皇漓待我心意一如既往,这不仅见证了他的一片真心。更升华了他的人格。然而感动之余。不免踌躇。竟是连一分心喜都没有。他的情意太过厚重,我负荷不起,也回报不起。他的感情或是恩德,于我而言不是益助,反倒像是一块千斤巨石沉旬旬地压在我心头,我无法呼吸,也永远失去了自由快乐。却偏偏无从回绝,我们的婚姻本就是一起错误,并肩踏上婚姻的旅途。就再难有回头路。我是一而再,再而三受他恩惠的人,欠他的太多。无以报答,唯有依他顺他作以点滴回报,怎么也不能在这件事上再对他说半个不字。我不好受。这三四年他也未必好受,然而我们两个人都要得到解脱。除非他想通了放手。主动权在他手上,说分手的那个人怎么也不能是我。

如是他的伤病渐好。我却日益胸闷气躁,盛夏到了尽头,凉山也刮起了第一场秋风。瑟瑟爽凉没有驱走心火的肆旺,反侧冻结了身体机理。内热外冷,便是在北皇漓面前有时候也难以压制情绪。这日正于凉亭独自喝着降火的玄参。云肆气急败坏跑来,冲口就对我叫道:“我的猴子死啦!”

那只姓“南宫”的猴子?

歪脖死了跟我有什么干系?再说……那只姓南宫的猴子……死了也好!

不料我的冷淡甚至是幸灾乐祸的神情却惹恼了云肆,他冲我叫道:“你把我的猴子毒死啦!”

只以为我此刻神态惹恼了他,看这样子,是一早就对我怨气横生,猴子的死,加之一直以来我待他的冷漠无情。

因为知道歪脖在他心中的分量。我努力压制心火。克制问道:“如何认定是我毒死它的?”

“娘亲讨厌爹爹,讨厌我。诸厌一切与爹爹与南宫家有关的东西。那只猴子姓南宫,你还怀疑那只猴子是爹爹送我的,你砍了捂桐村,歪脖一定也是你叫人毒死的!”

“你竟然这样对我说话”,怒意再压制不住,声音也无法雅持平静,带了沙哑的颤抖,“只为一只猴子?”

“你明知道我喜欢那只猴子!”云肆望住我扁嘴哭起来,“娘亲,你好讨厌,真的好讨厌!”

“你讨厌我?”我一时怔俘。近乎喃喃自语。是哦,一直以来我便待他不好。他怎么会不讨厌我?悲凉由心生,我望住他雅嫩脸庞,他是真心喜爱那只猴子。穿着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衣服。极是清爽的颜色,跑来此处却满脸汗水。不意秋高气爽的天气汗珠晶莹,反衬得他腰间玉佩光泽更加玉润。一道白茫放射出的光华正好刺中我眼目。刹那我眼中再装不下其他,只余那传家玉佩放射万道华彩,独占天地风流。如鱼刺般挽在我喉咙里。好半响,我才沉住气息聚敛眼茫,盯住云肆。想也没想地回道:“我更讨厌你!”

不料我如此回话。或许在他的理解里。这才是我对他最真实的态度,他先是呆兀在那里。哭声也因此噶然而止。慢慢把我这句话品味过来,愕然便去,怅惘悲艾占据了他整个的思想,他就那样看着我。说出去的话已是收不回来,我纵然惧悔,业已失措于怎样挽救局面,作为一个母亲的尊严更不容我此刻与他低声下气。何况我本就讨厌那个人讨厌他不是吗?讨厌他。又怎么做到与他赔礼道歉?作为一个儿子,他不是也说他讨厌我吗?我镇定心神,冷然一笑,睥睨看他道:“你不是到处在问你的爹爹真的很让人讨厌吗?那么,让我告诉你,很讨厌,真的很讨厌!所有的人都讨厌他!你娘亲,你父王,你春姨她们!上到梁国皇帝。下到汝阳王府的仆婢,全都讨厌他!你知道你外公外婆。你舅舅舅妈他们怎么死的吗?你爹爹脱不了干系!作为他的骨肉,你从一出生就是一个罪人!汝阳王府云家的罪人!”

并不想骇着他。我只不过拣紧要的说了说。不料他“哇”地一口哭了出来。不同于先前的扁嘴哭泣。此次完全有山河崩堤之势。“爹爹不坏。爹爹不讨厌,爹爹送我猴子。爹爹给我讲故事……”

此事我虽未眼见。但心中有数。然而从云肆口中道出的却是亲身经历的事实。不仅乃我意料的被证实。更为我首次听达。他如此近身接近云肆,我并不指望云肆对他身份一无所知。何况云肆已知晓我对他出现在齐王府的怀疑。但云肆在这两件事上直呼他为爹爹还是惊动了我。云肆宁肯我们不相信他在捂桐村上过夜,宁肯圆执而坚持地做无谓的解释,也不道说分毫关于那个人的只字片语。竟是如此把严口风。想来这是他二人之间的秘密。那个人功夫果然下的深。已然先从融洽与云肆的父子感情着手了。

“哇……哇……爹爹不坏……”

云肆还在哭叫,根不正苗不红果然教养不成器,我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恼恨,“你竟这么维护他……”我浑身颤抖,气急败坏道:“好,你们父子一条心,你走,你去他那里,你以后就都跟着他,不要再回来我身边了”

我一不说二不休道:“就当我没有生养你!”

争吵到此,北皇漓,佑儿春他们都来了,凉亭中劝阻一团,无奈不但没挽救局面。云肆被此情此景一激还大声抽噎喊出:

“我这就去找我爹爹!”

说完。他转身就往凉亭外跑。

出凉亭的那一刻,他顿步,侧首以泛红的眸子望我。似在等我开口挽留。我只冷眼看着他,并不开口,甚至于连再与他争吵都懒得。他终是侧转头,头也不回地跑走。

“肆儿!”

“世子!”

“表弟!”

北皇漓佑儿他们都待去追赶,我望住云肆背影,以他听得到的声量道:“谁都别拦着他!”

他脊背明显一倍,接下来跑走的动作更加义无返顾。

终于。云肆的背影消失视野再看不见。我骤然脱力。双手撑着身子,俯伏于凉亭的栏杆上。北皇漓从我身后扶住我,望住我,目光又是责备又是怜惜:“你明明不想赶走肆儿。”

是啊,我明明不想赶走他,却说着赶他的话。

他泛红的眸子最后望我那一眼,明明不想离开,却做着离开的事。

明明都不想的……

我清然泪下。怎么把事情弄成了这样子……

扶着北皇漓挽我身休的手臂。我自我安慰道:“他不会去远的。过个三五时辰就会回来的。”

是的。云肆不会去远的,他会回来的。我是他娘亲,我了解他的性子。每每生我的气,从不需我言和讲欢,他自己就会消气顺服我。从来都是这样。他其实是个贴心省事的孩子。

可是这次,半日,一日,两日,三日过去,他竟是毫无音训,当真一去不复返。齐王府出动人马在方圆百里找了个遍,只差没掘地三尺,却连他的影子也没见到。我开始忧急了。北皇漓宽慰道:“他不是说去找他爹爹吗?没事的,他在他爹爹那里总是安全的。”

北皇漓本是让我松心。无料适得其反。云肆当真去了那个人那里才教我闹心。何况。。”“万一他没有去他爹爹那里呢?或者去了,却错路了,遇上了什么坏人。”我焦惶道:“边地民族混杂,本就清乱,他年纪又小……”

“没有消息才是好消息。”后来。北皇漓翻来覆去都是这么一句口自然是不放心我的。时刻陪在我身边口因为寸步不移。忧心云肆之下,我的每一个神情每一点心情都落入他眼中。与他显露我身体的不堪,他历经伤寒,那双黑眸都如上阳潮水一般清明。此际陪伴我身边,他的一双眼眸反侧深杏不知几千许,三四年来与我以夫妻之名并肩的人。对我情意明镜般的人,此际我竟完全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他仿佛亦如是。深杏目光一落在我面庞上,常常就是半日不移眼。不是惯常的痴怔。而是一种复杂的深思。

春她们倒是话的花样多,却没一句令我宽心的。这日终于有了云肆去处的确切消息,是南宫绝令人梢来的亲笔书函。信中言他离京日久,前日带云肆回京已然起程口美其名曰与我报个讯,以免我生起旁的担忧。然书信言辞间与我挑衅寻唬的意味,却将他的虚伪暴露了个彻底,语间忘形得意,父子终于团聚的心满意足就更懒得说了。他此次离京虽久,耽桐政务多,但得一子,实在不虚此行。与我的挑衅寻楼,实乃胜出。本来就人生得意。今刻又添一笔,也难怪他舒心恼意。完全不可理喻之人。我与他计较做什么?

春看罢书信第一个与我道:“郡主,你不是说丞相大人暂时还不好意思来见世子么?”

我神伤道:“他是不好意思主动来见云肆,可是此次是云肆主动去找他的!”

北皇漓是最后一个与我谈论此事的。他背对于我,仁立窗前。问道:“你当如何?”

我默然道:“他已带云肆起程回京,我自是追赶而上。”我望着北皇漓背影。字斟句酌道:“云肆自出生。他便未尽抚养义务,现在他说带云肆走便将他带走,哪有那么容易的事?且不论这些,只云肆是我的儿子。我是他娘亲一点。我便不会将云肆给予他。云肆长大成人后是去是留都在于他自己意志,可是现在他尚还年幼,却是不行!”

北皇漓一动未动。也未出语,我走过去,站于他身侧望他道:“我也不是要回京。只是在回京的路上赶上他们,截下云肆。”

他依旧未语。我垂睫。声音说的不大,“我们走直径,一定赶得上的。”

他是知道的,我有我的固执和坚持。心意已决的事绝不会有丝毫改变。他转头望我片刻,终于说出自己虑而不发的话来,“你不是也说让肆儿回去他父亲身边吗,而今……”他沉吟。“不正是如此么?肆儿长在他亲生父亲身边也不失为乐事,何不就让他如此?我们只过我们的生活。”

北皇漓的双手搭在了我肩上,望住我,使我抬头看他,与我目光交汇,柔声道:“也并不是再见不到肆儿。你是他娘亲,生他养他。肆儿又是懂事的孩子。日后自会常来探望。”

我望住北皇漓,一点点往后退步。

他搭在我肩上的双手一点点落下。他望住我。目光又是那样深杏的颜色。

并没有多少东西要带走,何况截下云肆后仍旧回来此处。只是辞别了金善和沈经旗。当日召集了人马即起程,随同的亲近之人也不多,只我。北皇漓,云绅和春他们。佑儿我自是走哪里都带着。帷独计划上了年纪的奶娘和花嫉瑭留在凉山。无奈两人牵挂云肆。尤其是娘,竟是说什么也要一同前往。

沿着去往京城的直经走,走了七八日前面探路打探消息的人也连南宫绝人马的踪迹也没觅见,北皇漓凝眉道:“这么走下去也不是办法,等到见到肆儿,我们也已在京城的丞相府了。”

北皇漓说的完全是事实。我更见心中忧焚。然而忧焚紧张的是什么,自己却又不晓得。北皇漓解了水囊喝了口水。看我道:“还要不要继续追下去?继续追的话,是不是换条路走?走哪条路线?下一处地方是去哪里?”

“想。”我应同道,“这次经直去南阳。他一定赶着带云肆回南阳认祖归宗。”

心神并不清静之下。完全没有意识到其他:北皇漓遇到问题习惯于询问我,并不代表他没有主见。而是在迁就我迎合我,而这次,他问话的语气,更与往次语态迎然不同;另。北皇漓不是问的我一个问题。是接连问了我一连串的问题。

他并不是不晓得在南阳一定会截到南宫绝,他在等我说出来,看我说出来

又是那样深杏的眸子,落在我面庞上。只这一次,眸光落过已是划开,并不长久停留。他就着手中水囊又喝了一口水,然后长久望向远方。

第18章 相见厌

南宫绝果然去过南阳。然而我们抵达之时,他刚巧不巧起程几个时辰。只在南阳城听到他带云肆认祖归宗,将云肆更名为“南宫肆”的消息。像是知道我们尾随追赶,从南阳到京城的一路,南宫绝留下的书信就不断,然而每每赶往他所在地点,他均刚起身不久。饶是脾性温和如北皇漓,也不禁惧恼了,甚至不避讳在我面前显露情绪:“明月,他分明就是引你去京城!”

又如何不知他的心计,然而……“他起心不轨,我就能放弃云肆拱手相让么?”我背转身,仁立客找卧房的窗前,“明知山有虎,也得往虎山行啊。”

北皇漓亦是转身背对我。他已经放弃了无谓的说服。三四年无话不谈并肩而立的夫妻,已然无有契合言语。风过无声,卧房只刹一室的城默。

如同离开那日,回京这日亦是风和日丽的天气。

途中历时月余,时节已经进入十月金秋。秋高气爽,清晨时分朝阳如迷彩灿金花辨洒下,满地晶晶莹莹。也不知是朝阳幻化的那些花辨,还是朝阳照射下露珠的剔透。一日伊始,京城的繁华还没有铺陈。晨曦带着那么一些潮湿的雾气,空气里飘荡着久违的京城特有的金粉香醉。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宛如没有离开这三四年。连丞相府的庄严肃穆也一如汝阳王府鼎盛兴荣之时。也是。而今丞相的他之势。比父王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透过撩起的轿帘久久凝望‘丞相府’那几个镶金大字,生于斯长于斯熟悉的高门阔第、朱雀大门外汉白玉石阶两侧手持铁乾驻地不熟悉的锑骨侍卫反刷有些忽视。车马已经全部停顿。丞相府门外侍卫看样子乃这几年南宫绝身边新人。未必认识我。却认得北皇漓,为首一人观一眼北皇漓为首的我们大队人马,已沉凝转身进去丞相府,却与从大门口跑出的一个孩童撞上:

“娘亲!”孩童冲我大叫道。

“少爷,”侍卫慌忙对孩童俯跪请罪。

……终是品味过来孩童口中称呼,侍卫侧头看我,容色已是骇然。

“娘亲!”

“娘亲!”

云肆也不顾侍卫撞着他。边往我处跑边叫我;见到他,焦忧月余。悬在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望着往我飞奔而来的小小人儿。已是离轿奔跑着迎了过去。蹲在地上,以与他的身高持平,如同他扑到我怀中抱住我,我的双臂亦是将他香软的身体紧紧拥住。这是我的儿子,离散月余的亲生儿子!

“娘亲,娘亲!”一如我的喜极而泣,云肆抽噎着一声声唤我。他果然是个贴心省事的孩子,我还没有自我检讨赔礼道歉,他已先冰释前嫌。

拥住他的身体,我哽咽着唤出这么多年来第一声:“肆儿!”

“娘亲!”

“肆儿!”

“娘亲!”

“肆儿!”

依稀多了抽泣声,春她们抽了绢子陪同我们母子落起泪来。奶娘更是一声声赞“好!”、“好!”、“好!”。便是一路心思复杂难侧的北皇漓此际亦有几分唏嘘。情感表达虽各不相同,但每个人的喜忧却是真情流露的。不仅喜悦终于见到了云肆,我们母子重逢。更喜悦我总算流露了一个正常母亲对亲生儿子的情爱。血脉相连,这是比什么都纯正可贵的母子亲情。

总算止了抽噎。云肆已忙地问道:“猴子不是娘亲毒死的,爹爹说是我每天给它喂多了!谨瑜错怪娘亲了。娘亲还生气吗?”

暖烘烘的感情迟钝了应答,我好一阵才道:“……娘亲不生气了。”

“我不想离开凉山离开娘亲,可是爹爹说,等我到了京城,就能见到娘亲了!”从南阳到京城的一路,南宫绝为引我前来。是估量着时间行路的。我们的车马才在丞相府门前停顿,南宫绝回府定也没几个时辰。云肆一身清爽,但头发并未全干,显然他们回府也不过沐一次浴的时间。云肆一双眼眸亮晶晶的,不仅因为泪渍未干,更闪动着快乐光泽,显然因为南宫绝预言‘一到了京城,就能见到娘亲了!’的应验。可不是,才沐浴更衣洗去一身风尘仆仆,我已出现在丞相府门前。果然他露笑道:“爹爹没有骗我,爹爹说娘亲不会不要我的,说我们回京,娘亲就一定会跟着过来的!”

虽然对那个人心里添堵。但他所言可不正是事实。他带着云肆回京,我是一定会跟着过来的。况此际不是计较那个人的时候。也不宜再在云肆面前说他亲生父亲的不是。上一次,负气之下言语攻击,于云肆,那样的教育本就是错误的。对孩子的成长更是有害的。父亲太过不肖,孩子的心理或多或少也会为之受到负面影响。再是厌恶那个人。在孩子面前也得收敛一些,不说褒扬或是保合他这个父亲的形象。至少做到不言不语。

云肆笑脸上的眼泪晨曦下莹莹闪亮,我吩咐了“手绢”,怡然漫步过来的脚步声虽由远而近。至我身后消无,却一时未将手绢递上前来。

而云肆泪渍横肆的脸上笑容更加灿烂了。“爹爹!”他望住我身后叫道。

这也才感觉身周气场早已风云变换,许是身后之人高挺身材遮挡了本属于我的那一份阳光,我整颗心都跟着阴郁起来。云肆望着我身后叫爹爹,那个人身上独有的阴翳特质,即便远走天涯离开了他。那种阴翳也常常幻作绳索勒在我咽喉,让我无法呼吸也无法喘气。不用下意识去想,身后之人为谁答案也雪亮心头。

我慢慢侧转头,望他。 这是我这么几年之后首次看到他,他老了许多,当然不是指的容颜老了。他还是那样年轻,老练的。成熟的。是那双精锐练达的眼神。射下来,我身上已泛起千层栗。不是往昔的恶寒,也不是余悸畏惧,只是觉得那双眼神

似看穿一切,在那眼茫底下什么也无所遁形。无来由地紧张,以及面对他,常年而来本能地屏息戒备。

面对我的戒备,他却挽唇笑了,弯身蹲在我和云肆身边,目光从我面庞移开。望住他的儿子,就着洁白衣袖去擦云肆脸上泪债,他的动作轻柔。当真像个慈父。才与儿子相处不久,为人父动作已不见生疏,俨然习惯了一个父亲的架子。

“已备下接风洗尘的酒宴,厨子也还是以前的。”他望着云肄,话却是对我说的。

再见到他,不觉得有什么异样。或许与他共处汝阳王府的那十余年太过长久,分别三四年竟也不觉时光久远难碾,连他于我人生三四年的空白和缺失也自动被添补修合。可再听到他的声音,当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一波颤飘流遍合身,连情绪也变得易激急噪,声音也未能幸免于难,“不用了,”我一口回绝,不容迟疑,站起身,望住他道:“我这就接云肆走!“

“哦?”他仰头看我,语间颇多诧异,然那戏诗的神情哪有半点意外之态。他似乎不喜欢仰望我。亦起身,身高优势立马显出,仰望的那个人顿时换作了我。他俯视我。带着那么一些睥睨的嘲讽,“你凭藉什么?”

凭藉什么?这个人。几年未见,个性非但未改,还越发不可理喻了!

一个南极。一个北极。与他讲道理是完全说不通的!但我还是本能地道:“就凭他是我的儿子。我生养了他!”

他带笑。“你一个人生的出来吗?”

这话已是不掩羞辱,我气诧的时候,北皇漓已从我身后环住我。南宫绝睨一眼我与北皇漓姿势,眼中一丝阴霞不着痕迹掠过,再看到他唇角点点笑意时,更觉得先前那丝阴霞只是我个人错觉,他看着北皇漓,道:“齐王照拂肆儿三年许,还未谢过大恩。“

“我与明月夫妻一体,肆儿也是我的儿子。”北皇漓四两拔千斤,“丞相大人见外了。”

南宫绝对北皇漓所语并不加以置咯。只在北皇漓道说“夫妻一体”四字时。他唇角的点点笑意倒映进了眸底。烦有那么一些机密尽知的戏谨。但他并不道破。只手掌爱怜地抚摩云肆脸颊。侧是云肆。看看北皇漓,又看看南宫绝。欲言又止,颇有那么些夹在养父与生父间的难以做人。

南宫绝爱怜望着云肆,脸上尽是慈爱光辉,他周身的阴臀都被减得淡了,整个人如同华光笼罩。他囊于其中。遗世而独立,占尽天地风流。“或有言不由衷过,但为儿子道谢,却是不掺丝毫有假的。”他道。

我无意在他面前多逗留。也不在意他父子情真还是厦假。我只在意:“今天我务必带云肆离开……”

话才到此已被他打断,他望住我,自得道:“刚才还忘了说,肆儿已经认祖归宗。从今以后。姓我南宫。”

我俘然望住他,虽然云肆更名为南宫肆的消息在南阳我已知晓。可由他此际亲口说出,我还是受不了。怎么都有一种为他人做嫁衣的感觉,我怀胎十月孕育的儿子。我痛苦分娩产下的儿子,我养育了三四年的儿子……现在他一句我的儿子从今以后姓南宫,就姓了……

虽然子随父姓约定俗成,虽然我把生养云肆比做做嫁衣万不应该,可我还是有那种感觉。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在南阳便已成为定局的事。此际我做着无谓的抗争。明知道这有多么愚蠢,或许愚蠢的连这也没有意识到。一一在他面前,总避免不了愚蠢地犯这样愚蠢的错误。

凭什么整个事情都得他左右,我的,甚至是云肆的意志。我也很想像他问我那般。问他一句一一一你凭藉什么?我更不相信云肆便那般为他左右。

已更名为南宫肆,可见云肆是应同的,可我还是自欺欺人地不相信!我望着云肆。佐证般问道:“你是愿意姓南宫还是姓云?”

许久,云肆都不回答。我更见伦急,问道:“你是愿意留在这里,还是跟娘亲走?”

我,南宫绝;北皇漓,南宫绝。我们之间的风云暗流云肆显然是感觉到了。何况我此刻如此问题明确地发问0又是这样两难的问题。云肄显然回答不出来,不知道怎么办了,他骡然疼嘴哭了出来,“爹爹对我好,爹爹爱我,爹爹……”

竟是从没感受过亲情温暖。骡然被温暖包囊,不愿意舍弃般地哭诉。

虽未明确作以回答。但他如此哭诉。不营是选择随他爹劲生。留在他爹爹这里了。那哭泣,侧显得只是因为才见面,才重逢,又要与我分别了,他不舍得,是而泪落一样。

南宫绝既对云肆往日从没感受过温暖。在他这里。是第一次感受心酸怜惜,又为云肆选择他而释然开怀。

种怎样的恶。便结怎样的果D我一直以来待云肆不好。所以他会选择爹爹。纵然受不了南宫绝的专制独断,但在这伴事上,我确实怨不得旁人。恶果自食。我呆兀怅惘。悲艾神伤。南宫绝望着我,俊凝面庞并未流露丝毫悲喜怜悯。但眸光转动时,似有一抹很淡的柔光隘过。我注意到他的眼神,虽亦如我这几年里后知后觉的从偏斜角度看过来,但这次却无来自于暗处般阴暗窥视的意味,而是正眼的,正面坦然的注视。他本是为我的神伤而注视我。然而注视着注视着,眸光却完全变了。

那是三四年海角天涯,三四年不见伊人,细加审视记看的目光。

不自觉地,他微微地笑了。

“咱们先回去,此事不必急于一时。”那厢,对之于云肆的挨择我的自艾神伤,北皇漓宽慰道。

这个回,显然指的是回京城的齐王府。“回去?”南宫绝闻言笑诡,凝神看着我道:“汝阳王府怎么也是你的家吧?过家门而不入,可有这道理?”汝阳王等人的灵位。我已经交代摆设好了,也不进去拜拜么!”

似乎怕我误会什么。他慎重补充道:“我可是因为他们是肆儿外祖一家,才设的灵位。”言下之意,他做这事和我可没一点关系。

此时不是计较他的时候。我望着北皇漓。迟疑道:“……改日我再过去齐王府。”

先前与南宫绝还是争锋不让的,在我此话出口,北皇漓便顿失腹力了。他所作一切的动力,源自我的情感依附。一旦我弃他舍他,他做什么都是无谓。此际“改日”的话由我说出,不营死水隘进他脏腑,连带他一颗心也浸泡于死水之中。绝望那些字眼都是无力,不足以影射他的心境。这一路的沉默无声忧忧深沉都化作遍地落红,花开一场虽美,终到了颓败的一日。但北皇漓就是北皇漓,我危难时挽救我于水深火热,我迟疑道出“改日”,这一日。他仍旧有情。亦如心中开败的遍地落红,即便化作春天的泥土。亦继续守护这颗花村。他与我扬笑,作别一如友人,“那便改日。”

话毕,他转身离去。不让我情绪两难,斟酌怎样得体,却终究不能得体的告别话语。也避免当众败露自已维持不久的表面得体。南宫绝望着北皇漓背影,似想正经稍加挽留,暂时摇弃芥蒂。请进府小坐。毕竟北皇漓如此有风度,他也不能失于人后。却终究唏嘘止了念头。只云肆对着北皇漓背影喊道

“父王!”

北皇漓未应,脚步也未停。身形渐远,最后留在我眼中的只刺一道模糊剪影。

午宴和晚宴皆是设在明月小筑的。我当然不指望只要南宫绝有意。在这座丞相府。或者汝阳王府。我能避免与他同桌而食。再置身阔别三四年的地方,虽然一草一木一如往昔,与记忆别无二致,却也已有了生疏不熟悉,心志自是格外清醒。也不会再犯愚蠢的错误,做在膳桌上请退他这样愚蠢的事。何况云肆是我也是他的儿子,云肆左一句爹爹右一句娘亲,便是在云肆面前扮演爹娘。亦暂且只得‘和气融洽’地将膳从头用到尾。

晚膳后我已拥被坐于床上,温慈笑嘱在我房中玩乐的云肆和佑儿该睡觉了,他却不请自来我卧房客坐。端着一副阔别多年兼烛夜谈的架势。然而要说他的闲聊有个什么着重点或是意义,却又没有。平常人阔别三四年,叙话问的一定是诸如“这几年你过的好吗”之类的。当然我并不指望他会问出这样的话来。也并不祈望。甚至没有想过。可出语的不仅不是关问的话,还这里一句,那里一句,之于寻常人都是不着边际,从他这位丞相大人口中吐出就更让人觉得无稽。这就平白让人觉得昭嗓和讨嫌了。他的‘天方夜谈(谭)’初时云肆在,我尚勉强应一两句。后来佑儿困了,由春她们带下去睡了,他也让人将犯困的云肆抱去他兰析院那里的卧房。等于安排了云肆的住宿。他是云肆的爹爹。这点权利我自不会予以剥夺;云肆一离开,叙话间予他的回应就更少了。渐至于无。加之夜虽未深,但我旅途舟车劳顿,早已因乏,再听他天外之语更是周公探访殷勤,后来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然而虽困却睡的并不好,一来我认床,这虽然是我以前的床。可毕竟有三四年没有睡过了;二来梦里总感觉有手指在摸我的脸。粗糙死了!

下部 第19章 教育问题的分歧

因着昨夜睡的不好,加之从凉山到京城一路赶路的疲乏,竟是睡到近中午才醒来,盥洗时不免嗔怪春她们也不叫我,春和秋冬却是抿笑看我,不恼也不语。蓦然意识到夏不在,若在边地,也不会特意问她的去向,可这里是京城。果然,春说昨儿夜里荣亲王府来人就将夏接了过去。本来夏是不去的,可接她的人领了平阳的话,说成朔在边疆不在京城,连平阳自己都不住将军府,荣亲王府乃娘家,和乐融融,还可去闷解乏。又说小侄女已经会说很多话了,夏再不露面,以后苓苓真连姑姑也不会叫了。

苓苓是成朔平阳女儿的乳名,已有一岁多的年纪。京城离得边地再远我也该得到消息,何况与平阳每月书信就没断过。只不过还没见面而已。夏想来是被小侄女勾走了心思。何况与平阳最后一封书信收到平阳有意透露给夏的成朔受伤的消息。夏再是对成朔的隔阂深重,毕竟血脉相连,又哪有真正一点不挂怀的道理?成朔人在京城,她或会不过去荣亲王府。但成朔并不在,她去平阳那里探探口风总是可以的。一纸书信到底没见面知道的详尽。当然依她的性子,不过问也是有可能的。可即便不过问,平阳还会不细致道说么?

平阳的女儿我自是夜要过去看的,但苓苓出世一年多都因故不得相见,倒也不急这一时。何况我甫回京城,也实在不宜交际走动。我不会也不打算在京城待多久,云肆即刻随我离开,我即刻就走。来时容易,去时也要容易。做事怎么也得瞻前顾后。虽然抛去云肆意欲留在他爹爹身边,现在的情形也已不容乐观:为夺云肆,人马带的并不少,回京弄出了那样大的动静,会没有一丝风声传进皇宫么?不然已平阳行事的谨慎,也不会公然使人来接夏了。——事情反正已经败露,任之听之而已。亦是以此隐射事态,与我透风报讯。

然而这些忧虑是避免不了,也暂且排解不了的,目前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便是祭拜父母兄嫂的灵位。因是刑场斩首,又是逆反叛国这样的罪名,是不得由亲人收敛尸体的。何况甫时南宫绝坐镇监斩,北皇漓和荣亲王府虽是有心,却也无从为我云家收尸。据这几年里北皇漓说,当时曾令座下高手乔装为盗寇事后去往刑场,以期落到云家人尸体失踪不着痕迹,朝廷查不出来,可没想到的是,在南宫绝最后离开刑场他的人潜进去时,刑场上便已一具尸体也无。我也记得我当时冒雨过去刑场,刑场上确实是没有一具尸体的。只剩满地的血水,大雨洗礼之下,血流成河。事后也未多想,也刻意不去多想,刑场尸横遍地,最是孤魂野鬼多的地方,食尸犬兽最常那里出没……每每思及亲人未得收敛不知去向的尸体,亦总是安慰自己:许是那一场雨下的太大罢。

没有收敛有尸体,便不成坟冢,如是,在丞相府,原来的汝阳王府设下父母兄嫂灵位,祭拜那些亡灵,便成了极为庄重肃穆的大事。

陈放先祖灵位的庙堂在汝阳王府父王未与母妃成婚前的居处,而今父母兄嫂灵位自也归于那里。正沉凝思虑着往庙堂走,蓦闻近处花径间的欢声笑语。是南宫绝与云肆父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