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绝脸色微微青白,眼中也泛有红丝,显然没有睡好,但他精神却好极;云肆回到他自己的家——他亲生父亲的住处,精神也会比南宫绝更好,又舒坦地睡了一夜,在南宫绝身前身后走走跳跳,精力旺盛的很。

只是随意瞥了他们一眼,父子俩已然望见我。云肆望住我沉吟了一下,忽地偏过头,望着南宫绝道:“爹爹,你昨晚没有睡觉吗?”

这个问题似是教南宫绝窘迫了,他飞快看一眼我,回答得也极快:“睡了!”言毕,又看了一眼我,眼底却有可疑的心虚闪过。

“可是你一直没有回房。”云肆执着地道。

“从你娘亲那到兰析院不是很远吗?我困了,从你娘亲那离开后,就择近随便进了间房睡了。”南宫绝语间有不易察觉的暗恼和嗔怪,但回答起话来总算圆满得体。

“噢。”云肆语间隐有失望:“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昨晚睡在娘亲屋里的呢。”但他随即想通,微微自得道:“也是,娘亲讨厌你,是不会和你睡在一起的。”

才因将云肆敷衍过去而松一口气,云肆的语不惊人死不休又让南宫绝气结。说其他的还好,说的偏偏是……!然而面对才得到的三岁儿子,除了自咽苦果的无可奈何,他还能做什么呢。排除了云肆,没有了对云肆的那一份懊恼情绪,剩下的,便只有相对之间的尴尬无言了。因为云肆的话。不管是他对我,还是我对他。我尚得面无表情掩饰情绪,他却是直勾勾看着我。我正待继续面无表情,继续往庙堂而去,他却已叫住我,“早膳还合口吗?”

正因他声涩难言的话而微怔,云肆已兴致勃勃填充道:“娘亲今早起的太晚,爹爹怕我挨饿,就让我和表哥先吃了。可爹爹还没有吃哦!娘亲吃了吗?”

我以面无表情继续掩饰着尴尬,南宫绝的尴尬不比我少,云肆话一落音,他已抢过话头转移话题,“你去哪儿?”他问道。

他似猜到,话才问出,已经自道:“不等他们入墓立碑后再行祭拜吗?”

入墓立碑……指的是我父母兄嫂么?

我一阵错愕,他道:“我当时就把他们埋进了云家的墓地,不过没立碑建墓而已。”已摆脱了先前云肆制造出的被动的窘迫尴尬,他说这话时已是气定神闲。

我怔愕当场,云家被斩首有二百多位族人,没立碑标识,时过五年,亲人早已化作黄土,只剩一堆白骨,我……我怎么知道哪一堆白骨是我哪一位亲人?

“……我还有些印象。”他望着我,微咬下唇,说出来的话却是极度欠砍。

我不知是气是怔,最后只道:“现在立碑建墓却不知要花多少时间……”不是没那孝心,没那耐心等到墓室建成,可京城确实不宜久待。

南宫绝显然看出了我心思,他语音低轻道:“急什么?”

“在京城多待些日子不成么?”话间似又有嗔怪怨怼,但这次却不是对云肆,而是对我的。

于庙堂简单祭拜过父母兄嫂灵位,回来的路上春道:“真没想到相爷将王爷他们的尸首收敛了。”

这事显然在她们每个人心中惊起了不小的波澜,哪怕面无表情如我。秋跟着道:“是啊,是看不出。”

“相爷似乎改变了许多。”冬凝神思索道:“要说哪里改变了,却也说不出。”半晌,她蓦地叫道:“啊!我知道了,不是相爷改变了,是相爷对郡主的态度改变了,改变的不是相爷,是郡主的地位,这一切都是因为世子。这就像平阳郡主以前讲过的……哪朝的一位太后……唉,故事记不清了,反正就是后宫争宠的故事。那个典故的中心思想是母凭子贵!”

母凭子贵?我不敢苟同。更不觉得他有何改变,他做的这些事,怎么看,怎么像是拖延之计。然而明知他在拖延,却又心甘情愿入他圈套。灵位,墓冢,他抛出的诱惑确实令我不能拒绝,也无法抗拒。

而南宫绝云肆父子骤然相处自是新鲜,不仅食宿一起,父亲的他更不舍得对自己儿子打骂。就如云肆所说‘爹爹对我好,爹爹爱我’。可云肆回来丞相府已经半月,在凉山时就去了身边,那月余时间就更不用提了。时间一长,说教自然就来了。当然,也不排除他作为父亲对云肆爱之深的可能。

这日下午往父王书房去寻一本书,半途依稀听闻南宫绝与云肆的声音。他父子俩在丞相府走动,足迹遍布每一个角角落落我已经习以为常,若在平日,亦不会驻足细听。可是这次南宫绝声音分明盛怒而又严厉,云肆的声音却带着呜咽般的哭泣:

“人……之……初,性……本……善……呜呜……”

“考问你学习你哭什么!”

“人……之……初,性……本……善……呜呜……”

“继续背!”

“人……之……初,性……本……善……呜呜……”

“怎么翻来覆去还是这一句?!”

“呜呜……”

“背不出来那便写!”

听出是融洽父子情分近两月,南宫绝已然开始教导儿子学习,作为母亲,不可能不关心云肆的知识含金量的。虽然我亦曾说过期望他长成一个平凡人。可若他真七步成诗,我又有什么理由不为他高兴呢?涉及云肆的学习情况,驻步静听他父子俩声音的我,不自觉循声踱步过去。

待在回径看到十丈开外的花厅中南宫绝与云肆身影时,南宫绝正从石桌上拿起云肆平铺在那里书写的纸张,不看则矣,看过之后他更见盛怒,“怎么也还是这几个字?”

“呜呜……”隔着一张石桌,云肆局促地站在他的对面,两只手臂抬起来,不住地来回抹着眼泪。这时南宫绝拿起放在石桌上的戒尺,云肆见到,慌的连眼泪也顾不得抹了,拔腿就跑,又看到伫立不远处的我,跟见到了救星般,边往我这里跑,边哭叫道:“娘亲,爹爹打我,娘亲,爹爹打我……”

“爹爹打我,呜呜……娘亲……”

“娘亲,娘亲……”

见到云肆跑,南宫绝更见气愤,拿起戒尺跟在后面追起来。

云肆回头见南宫绝在后面追,跑的更快了,哭嚷的也更厉害了。南宫绝见此,拿着戒尺追赶的更见气愤和气势。看到这画面,我却呆兀住了。云肆跑着,直到跑到我面前,藏到我身后才停下。是时手拿戒尺的南宫绝也已跑到我面前,我还没发问,南宫绝已冲我身后喊道:“南宫肆,你出来!”

“呜呜……”云肆的头埋在我身后,紧抓着我身后衣服不放。

一直以来,我虽不待见他,但当真没有体罚过他;北皇漓是为继父,就更不用说了。在亲生父亲身边,甫遭遇戒尺式的体罚,他显然惊怕了。

不免心中暗喜,云肆惊怕于他父亲,不正像此刻藏觅我身后往我靠拢么?如此发展下去,说服云肆跟我走,带走云肆就指日可待了。南宫绝教育云肆是对的,又是训教他学习,本不欲维护他,心念如此一转,顿时任由他在我身后藏身了。或者如此做的时候,亦带了些在南宫绝体罚云肆的时候,刻意与南宫绝作对的念头。

我望着南宫绝,堂堂丞相大人,少年得志登科中举的丞相大人,若是满堂文武看到刚才的场面:父亲的他拿着戒尺满府追赶他三岁过半大字只识六个的儿子……若非小主角是我儿子,我真会爆料出去,让其成为满城笑谈呢。

不想南宫绝见云肆躲在我身后不出来,我成了云肆的屏藏,又见我望着他,理所当然迁怒到我身上,“你怎么教的他!就认识就背得那六个字!”

我记得我将《三字经》给了云肆,不到一日,他就翻烂了,我更是见得他撕了那书叠了纸鹤,只以为他背得滚瓜烂熟,没想……我是没有让云肆上学,作为母亲失职,可此情此际却不免揶揄道:“就记得认得那六个字不是很好吗,有的人连那六个字都不懂得!”

又怎不知我暗讽的人是他,南宫绝本就因云肆而生气,此际更是恼恨涨满了整张脸,往住我,盛怒道:“你……”

然而虽是怒极于斯,除了一个‘你’字,竟再也回驳反击不出一个字来,恼恨之余,无可奈何在眼底盘旋,越盘旋,恼恨越盛,无可奈何又相应而生,如此往复循环。最后竟不知是在恼恨我,还是恼恨他自己了。

想必他也为他的反应而尴尬暗恨了,好在有侍者过来秉他道:“相爷,尚书大人有请。”

南宫绝解放般地看了看下午已经过半的天色,将戒尺交给侍者,与我道:“晚上回来我再与你理论!”

南宫绝离开后,我始饶有兴致踱步过去那边的石桌坐下,拿起云肆写的,或者该说画的歪歪扭扭,似在极尽摩仿记忆里那六个字的样子的纸张,云肆一直局促地跟在我身后,此际更是不安地,低低地唤着,“娘亲……”

我放下那张宣纸,他的局促不安果然减少了些。归根究底,错过在于自己,我自不会如他父亲那般训教他,只是说道:“你爹爹训教你,那是对的。刚才我也不是助长你不识文墨之气。”

“我知道,娘亲是在与爹爹……置气!”云肆如此抽噎着,眉宇明明黑如砚墨,无端便失落清淡了下来。之于他,我‘维护’他,他好像还要欢喜些,至少那是我在‘关怀’他的样子。

我对他的话不予置否,只是格外叮咛道:“总之,你要明白,你爹爹总是对你好,为你好的。”

见云肆默然,我始疑问道:“我不是把书给了你吗?不认得字怎么也不向人询问?”

“问……问了,”云肆抽噎道:“表哥……表哥也是肯教我的,可是娘亲对表哥好,我才不恳求教他!我就问了春……春姨,可是我……我问一个……字,春姨就笑话我……我一阵,我知道那是……是最简单的,后来……后来我都不好意思问……问了。”

难怪他不到一日就将那本《三字经》翻皱了,又撕了那书的纸业叠纸鹤。

云肆说到此似触动了伤心处,抽噎的更厉害了,“爹爹说我笨……”

南宫绝气恼之下的话他也当真?我忍笑拢过他道:“娘亲不嫌你笨。”

我望着他道:“娘亲教你。”

下部 第20章 鲸的便便

“明月,你这样教育儿子是不对的!”伴随着春她们惶急难言的阻止,南宫绝訇然推开房门冲进来,“你……”

话到此陡然沉寂,他望着衣衫半褪的我目瞪口呆。却也没有转身回避的意思。倒是我处变不惊转去屏风之后,待换过衣服后,才又转出来。

南宫绝下午赴尚书大人之请时已说就云肆学业之事晚上再过来找我,是知道他今晚会过来的——事实上,自回京回丞相府半月,哪一天晚上他又没过来呢?——却没料想在我沐浴后更衣时他不顾春等人的阻止硬闯进来。

事已至此,春她们怕我迁怒到她们身后,看我整装出来后面色还好,松一口气的同时,已是忙不迭掩门出去,把空间留给了南宫绝和我,便是我发怒,也是发怒到南宫绝身上。

但我心态显然很好,至少容色上是如此。

既然他来了,便就事论事吧。我开口道:“你想说什么?”

目光还是像撞见我换衣那般钉在我身上,说的也还是那句话,“你这样教育儿子是不对的。”然而同样的话,前后语气却全然不同。推开门冲口而出的那句话是带着凌人盛气的,是与我发难;此刻这话却完全是沙哑的,一个字一个字,缓慢地从喉咙里游出。

“他其实还不满四岁,现在授业受教育并不算太晚。有个新科中举官拜丞相的父亲大人传道授业,还怕再读不出个状元来?”我提壶为自己倒茶,悠然坐下,揶揄看南宫绝道:“还是丞相大人疑心自己能力,对自己的信心不够?”

“对,儿子其实还不满四岁。”南宫绝亦是坐下,隔着桌子看着我,“我也是觉得他还很小。今儿急着考察他的学习,也是因为见佑儿背《出师表》背的朗朗上口。”厚此薄彼,想来今日因为云肆的学业迁怒到我身上,还有这原由。

见我只为自己倒了一盏茶,便将茶壶放下,南宫绝也不客气,长臂一伸已将我的茶盏捞在掌中,无视我的怒瞪,他一口将茶喝的见底,放下空去的茶盏,爽心道:“咱们一起教育,儿子一定会后来居上的!”

全然没有回味过来‘一起教育’意味着什么,我只是蕴怒问道:“后来居上,你什么意思?”

南宫绝一嗤:“在你心中,云家后人果然胜于一切,哪怕自己亲生儿子。”

我道:“佑儿天资聪颖,比云肆只胜不弱。”

南宫绝虽不苟同,却也小心回避,不再置喙‘云家后人’只字片语了,只郁郁道:“我只得总记起他那看到书就烦,老实巴交的武夫爹爹。”

末了,矫正道:“是南宫肆!”

懒得与他云肆/南宫肆争论,我望住他道:“是你自己做了亏心事,所以总记起三哥吧?”

“你……”南宫绝望着我,忍了一阵,平心静气道:“我不和你吵。”

他总结道:“我发觉,我们只会越吵越厉害。”

先前捞去我茶盏的那只手伸了过来,覆盖在我手背上,貌似认真道:“我也不想的。”

我望着他覆盖在我手背上的那只手,他态度‘诚恳’,着意‘抚慰’的情景下,我一时不知是任由他把握,还是将手从他手底抽去。抽去的话,此情此景又说不通,他‘清白昭彰’,反显得我拘于小节,自作多情。转而一想,他向来善于冠冕堂皇,实际上与高洁完全挂不上钩,未必真的至诚至挚。虚情假意,必有所谋,且忍他一时,只待他原形毕露,图冀毕现,揭穿还击于他!

果然,少倾,那只‘善意’覆盖在我手背上的手,‘恶意’起来,我忍无可忍,等不到至最后彻底羞辱他,已狠狠抽回。

便是我未说任何羞辱他的言语,心机暴露,行迹出轨,被我以行动抗拒,在我恶狠狠的眼神下,他也该无地自容或者因此而羞愤恼怒的,可是他都没有。他只是很气愤,低眼望了他的手一阵,望住我出乎我意料地道:“明月,你还记仇!”

好半晌,我才回味过来,他指的是他覆盖我手背的那只手,先前抢了我的茶。

怕我没有‘明白’这层,或者误会他其他的,他更见气恨道:“不就是一杯茶吗!”

他强词夺理道:“你刚才揶揄我疑心自己能力,对自己的信心不够,我都没有记你的仇!”

他抢了我的茶,我只是当时气恨了一阵,过后哪还小气地多想?就教导云肆学业揶揄他,他当时没有回驳我什么,我也以为他几年不见已然变得‘宽宏大量’,不想他过后旧事重提。可见,情绪显露出来的我不记仇;耿耿于怀,眦睚必报的他才小气记仇!

另,如此对我一发难,之于他的暧昧我的抗拒,这赋予他的无地自容就完全被冲淡了!

他不是不觉得无地自容,而是被他高明地以发难掩盖了!

也因此忆起他甫推门进来就冲我大吼大叫,因此忆起早在几日前,因为他每夜过来废话连篇……虽然已共有一子,但男未婚女未嫁的,虽然夜均未深,但除却回来丞相府的第一晚我困了,没有适时叫他离开外,后来但凡他晚上过来我房中,一定时辰,我都有不留情面地叫他离开……也因为着实与他没有共同语言,说不到一块儿去,相见徒添厌恶,我便已勒令云坤当值,带领侍卫驻守在明月小筑外,就为防御阻拦他无事骚扰。从边地带过来的人马虽然不多却也不少,在明月小筑外重重围守,防御阻拦他,是绰绰有余的。

连着几日来,他白日或者晚上,虽是照常过来了我这里,但着实大费了周章。想必在明月小筑外与云坤说话,都说得口干舌燥了,这一辈子与云坤的交集,都没这几日多。哪怕他是当朝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对付‘恶’人,便要比他更恶,推门而进尚且对我发难,明月小筑外,在云坤面前,就更不用说。

发难,果然是个高明的用策。

我似笑非笑望着南宫绝,睿智如他,又怎不知我将他的心计从头到尾看穿,但他显然只能装糊涂,一样似笑非笑望着我。

但行动上却不糊涂,我还未发话前,已起身道:“我先告辞!”

他道:“儿子的教育问题,下次我再与你讨论。”保全自己颜面的同时,又预约了下一次见面,为下次的见面找到了藉口,谁又能说他有失无得?

因为亲自教习云肆读书识字,连日来与云肆的相处自是多了起来。这日午后在明月小筑与云肆、佑儿享尝天伦之乐——为了眼不见南宫绝为净,无事我是不会踏出明月小筑半步的。总归他无事不得其门而入,便是有事,过来这里也得费劲周章——然云肆今日却有些心不在焉,不时望望明月小筑大门方向,显然因为那道门对他爹爹设了限制而同愁同悲。这时佑儿不知说了什么,心不在焉的云肆陡然精神了起来。我其实并未留神细听佑儿说的什么,但见云肆兴致勃勃,也饶有兴致望着佑儿,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佑儿无意识地击了下节,继续说道:“要论香料的弥久持香,还得说龙诞。汉代时……”

“什么龙诞?”云肆有些嫌恶地打断,“不就是鲸的便便么!”

龙诞香确实是留香最持久的香料,任何一种香料都不能与之相媲美,素有“龙诞之香与日月共存”的说法。源自可以潜到千米深海之下,吞食体型巨大的乌贼、章鱼等的抹香鲸。但是,这些动物被吞食后,他们身体中坚硬、锐利的角质喙和软骨却很难被抹香鲸消化,胃肠饱受割磨,却不能将之排出体外,这令抹香鲸痛苦异常。在痛苦的刺激下,抹香鲸只能通过消化道产生一些特殊的分泌物,来包裹住那些尖锐之物,以缓解伤心疼痛。每隔一段时期,难耐痛苦的抹香鲸就要把这些分泌物包块排出体外。而这些包块漂浮在海面上,经过风吹日晒、海水浸泡后,就成为了名贵的龙诞香。

……确实是……鲸的便便。

历代帝王才有资格用的龙诞香,云肆称之为‘鲸的便便’,佑儿对其‘别名’极为愕然。云肆阐述道:“从凉山回京的路上,爹爹说要送我礼物,我在范家商铺玩的时候,却拿了一块龙诞香自此不放。爹爹见我喜欢龙诞香,皱了眉,暗暗咒了句——‘果然是她生,喜好都一样!’。爹爹咳了咳,清了清嗓子,盼顾周遭无人,在我耳边小声说——‘那是鲸的便便!’。我起初不信,可是爹爹给我解释的很详尽很清楚!”

云肆道:“爹爹还说,以后要是遇到身上抹了‘鲸的便便’的人,我一定切记远远走开!”

“今天早上,我独自去家门外的巷子里玩耍,就遇到了一个身上抹了‘鲸的便便’的人!”说到此,云肆已有微微自得,“我听了爹爹的话,远远走开了!”

云肆还待继续往下说,却见我呆兀怅惘,神思不属,“娘亲?娘亲?”云肆惑然唤我。

我轻啊了一声,总算回过神来,云肆和佑儿一致望着我,显然两个孩子均还有担忧,云肆又唤了我一声,“娘亲?”

我撑臂站立起身,疲力对他们一笑,“自己玩吧,我有些困了。”

下部 第21章 蛇肉羹

一下午便再也没出卧房,晚上也是晚饭没吃便直接就寝。却也没有睡意,躺在床上胡乱思想。没有去点烛火,就睁眼看着卧室黑暗的空间。有新月、丞相府高照的华灯从轩窗外透射进光亮来,这点亮光显然不足以照亮心中的黯淡,光亮影影绰绰,更将尘世装饰的混沌灰蒙,本就暗沉的夜,平添了迷雾样的朦胧。看不清也摸不透,走不进也退不出,就像不小心入了破解能力之外的迷阵。许是心情的副作用,从窗外看过去,连夜空中高挂的那轮清晰新月也像被云层遮挡了光华,没有往常的皎洁了。

鼎盛繁华的丞相府,虽主子并不多,只南宫绝一人。连我和云肆以及佑儿都是近期才暂时添进的人口。但一国之相府,便得有相府之气派,便是南宫绝长期不在府中,笙歌燕舞也是紧锣旗鼓练着的,譬如沙场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只待主子一声传唤,便在火树银花中吹奏起舞,哪怕国将不国,这一方天地也永远仿佛太平盛世,从汝阳王府到丞相府,十年风水轮流转,换的是主子,和那歌舞升平丝毫无关。长夜才拉开序幕,丞相府的盛况却已流水般蔓延进各个角落,闭门仰卧,静中看闹,听觉视觉自然都格外清晰。窗纸投影有人的影子,那影子倏忽掠到了一旁。只那一瞬,还是辨出那是南宫绝的身影。他来既来,却不知如此神秘鬼魅做什么?或者是连日来过来这里遭遇阻拦,懒得与云坤他们周旋,所以今夜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这虽然像是他的作风,但而今已为人父,便没有一点处处以身作则的觉悟么?再说也大可不必如此。他懂得利用机会不是么,云肆就是他每每屡试不爽的凭藉。

他闪身轩窗的一旁后,便久不露面,我神志清明地瞧着,静观着,奈何他就是再没有一点动静。也懒得再理会他,径想着自己心事。一时倒没有意识到,因为他鬼魅地到来,神志清明地观他,从午后到他出现的前一刻,因为趺苏堆了一脑子剪不断理还乱的烦恼烟消云散了。

不知不觉进入梦乡,后半夜睡的正香甜,却被秋冬的哭喊声惊醒,“郡主,郡主,少主快不行了,你快去、我看看吧!”

秋冬蹲着身体,扑在我的床沿上大哭,“少主嘴唇发紫,气息微弱,像是中了剧毒的样子,只怕、只怕挨不过今晚了!”

我坐起身,却只觉天旋地转,差点跌回床铺。秋冬扶了我下床,直到站在冰凉的地板上,感触到实实在在的物体接触,才觉得活在现实,并非沉湎梦乡未醒。一个激灵漫过冰凉的全身,却是衣服也顾不得披,圾了鞋就往佑儿住处跑去。

此次回来丞相府,不知是为了锻炼自己意志,还是因为这是汝阳王府自己的家,佑儿执意住在三哥三嫂生前住处,也婉拒了我有意让云肆继续与他同屋的念头。我住的地方离三哥的苑子还是有一段距离的,跑到三哥的苑子门外,与三哥的苑子毗邻的兰析院里南宫绝也已匆匆跑出,想也是匆促起身,外袍虽披在身上,却并未系拢,除此之外,他臂间还挽着一件大氅。他边系腰带边抬头问我,“出了什么事,大半夜里这么大动静?”

说着话,又将带着的大氅往我身上披,“就知道你急匆匆的不会多穿衣服,秋天都过完了,就要到冬天了。”

一路就没断过哭泣的秋抽哽道:“少主,少主不知怎地,中了毒,快、快不行了……”

南宫绝闻言笑得极是欢跃,一边赶上我促急却沉稳的步伐,一边看我道:“他住的苑子,比你住的地方周遭护的侍卫还要多,谁给他投的了毒?”

显然对他勒令侍卫围守耿耿于怀,此时他既欢畅,又幸灾乐祸,但看我惨白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色,幸灾乐祸的话倒是咽回了肚子里,仅只打着商量道:“你看侍卫再多,也不是个办法,是不是把侍卫都撤了……或者,把你住的地方的侍卫撤了?”他跟着我道:“好歹我也是汝阳王府的姑爷……养少爷,云坤却也一点都不听我的。打狗还得看主人,我虽是丞相,现在竟也拿他们没有一点办法。”他与我并肩而行,自行撩起里面衣服的衣袖,是黑色的夜行衣,此举显然不避讳让我知道他去过我那里,“你看看,我在自己的丞相府走动,现在都沦落到偷偷摸摸了……”

“真是不成体统……”他还在抱怨着,秋一直插不上话,冬急的落泪,请求道:“少主用过晚膳后,就不太舒服了,起先也怪我们没当心,只以为少主是身体寻常的不适,没想到半夜再起来看,少主都快不行了……丞相大人,您先回去罢,别在这添乱了,大家急着呢。”

“用过晚膳后,就不太舒服了……”南宫绝脚步顿住,无意识地呢喃着。他没跟上来,我身边终于清静了却陡觉不惯,回头看他,他也正看着我。他神情凝重,声音紊颤:“今晚你没出来用膳,我也没吃,只肆儿和佑儿一起去了饭厅……”

佑儿如此,云肆又好得了哪去?可谓乐极生悲,先前还是惟恐天下不乱的南宫绝,蓦地转身往三哥苑子外面飞跑而去。去的地点,不用脑子思考,也知是云肆宿的,他的兰析院。我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傍晚他虽去过我那里,但刚才他是从兰析院起身出来的,他与云肆睡一张床上,云肆身体有没有不适他就一点都没有察觉吗?还用得着这刻才回去探望?然此际不是追究他作为父亲失职的时候,两孩子一起用的晚膳,这事不异在我本就皲裂的身体里再投下一颗炸弹,然而兰析院和三哥的苑子……我脚步坚定不移去的是三哥那里,云肆……他爹爹过去看他了不是吗?

老远便听到留守那里的春的哭泣声,我一路快步到达佑儿门外,然而临到站在他门外时,脚步却像生了根,怎么也拔不起来,也不敢拔起来。好一会儿,方颤抖着手推开门踏进屋里。春坐在佑儿床边哭泣,站在那里的,还有几位汝阳王府侍卫。见我到来,平常的见礼都顾不得了,纷纷让开地方与我。我始才看到床上的佑儿。

佑儿嘴唇发紫,昏迷不醒。

“请了大夫了吗?”我沉静地问。

“请了,云坤已经去请了!”春见我到来,始安定了些,起身将地方挪给我,揩着泪道。

我在春起身的地方坐下,伸出手,摩挲佑儿的脸颊。他脸上的冰凉将我的心也冻得冰凉了。这时闻得熟悉的,却异常轻快的脚步声,以及同样轻快,甚至是幸灾乐祸的说话声:“呦,还真是中毒了!肤色都成这样子了,只怕是没救了!”

不用去问,仅凭南宫绝轻快的脚步声,轻快的语调,幸灾乐祸的话语,也知云肆该是平安。

南宫绝来到床前,余光也才看到他怀里抱着云肆。云肆想是才从睡梦中醒来,被南宫绝抱来此,还是睡眼惺忪的样子,但见佑儿人事不省,云肆已从南宫绝怀里滑下,口上叫着“表哥!”,伸出手臂,趴在床沿看顾起佑儿来。

见此,南宫绝忙地拉住云肆,将云肆拢在怀里,退避三舍道:“儿子过来,万一这毒会传染……”

顾不得为一同进食云肆的平安欢喜分毫,我蓦地盯住南宫绝,然还未及发作,他含笑望住我,又已抛过来下一句话,“节哀顺变,节哀顺变……”

这时吴坼端着一碗鸡血过来,南宫绝接过,走近佑儿床边扶起佑儿昏沉的身体便往佑儿口中灌。还未从那句‘节哀’里缓过神,又被这变故惊得站起,我望住往佑儿口中灌鸡血的南宫绝,叱喝道:“你要干什么!”

南宫绝不理我,也不解释,直到半碗鸡血灌下佑儿喉咙,将碗交给吴坼,才与我道:“你火气这么大,没的他缓过神来,自己却又病倒。”

南宫绝道:“他和儿子一起吃的晚饭,儿子都是好好的,我问过儿子和他吃了哪些东西,只蛇肉羹一样他吃了,儿子没吃。我让人去检验那道蛇肉羹的残骸,虽已被倒进了泔水桶,可还是不出所料验出了里面有萝卜汁。”

南宫绝欢笑望住云肆,“我就说嘛,儿子睡的酣香,模样正常的很,刚才不过是不放心,所以回头去确证了一下。不过虽见儿子无事,今夜却也不敢让他不在我身边,所以一起带了他来。”

这时云坤已将府中大夫请来,大夫看过后说暂时已无大碍,我始放下心来。感恩戴德之时,大夫却客气说我该感谢给佑儿服食鸡血的人,若非鸡血服食的及时,轮到他赶来,也该迟了。我不明所以,询问何故,大夫反问我,“给小少爷服食鸡血的人没与君主说吗?”

我望着南宫绝,南宫绝抱拳看我,但笑不语。

佑儿服过鸡血,腹泻了一次。大夫又为佑儿开清肠之药,询问大夫佑儿何时康复,大夫说大碍已无,康复却得因人而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