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佑儿没有了危险,我一颗心也松了下来,又见佑儿昏迷,暂时不会醒来,邃叫了南宫绝到偏房,脱口就道:“可是你加害佑儿的?”

南宫绝愕然,“怎么是我?”

“不是你还有谁?”

“……”南宫绝愕然地说不出话来。

我据理道:“你有愧于汝阳王府,做贼心虚,怕佑儿长大后报复于你,所以斩草除根,先下手为强!”

南宫绝看着我,半晌,始才咬字:“多谢提醒。”

他冷笑,“不然我还没有想到这一层。”

他如此语气,不啻从反面证实他并非凶手;略微冷静下来,也思及他若真有心加害佑儿,又何必如大夫所下定论又救佑儿?可是……我望着他道:“若不是你,今晚你鬼鬼祟祟在我屋子外面做什么!”

“你……”南宫绝再度愕然,知我从一定程度上对他消了疑,冷嘲热讽倒是没有了,却气极看我,“你一下午在房里不出来,连晚饭也没吃,问过儿子,才知道事情在于龙诞香!儿子又对你说了今天上午在家门外巷子里遇到身上有龙诞香的人,我知你情绪不稳必是因为宫里那位。不放心你,所以晚上易装过去。不料你不仅不识好人心,还以险恶之心揣度我!”他咬牙切齿。

不料他如此说,我一时怔愕,他继而道:“亏得我以前因为……看了些医书,知道蛇肉与萝卜共食会产生剧毒,服食新鲜鸡血可以解毒才救回了佑儿性命!”

“那道蛇肉羹是端给我的。可是我不喜欢吃萝卜。蛇肉羹里虽看不见萝卜,却有股萝卜的味道。我闻了闻就不要了,和表哥的鸭梨粥换了。”这时云肆觉得做了错事,却又很无辜般的声音在南宫绝背后响起。

始知云肆到来,我与南宫绝俱是望着云肆。

是要加害云肆的。

南宫绝显然不可能是凶手。

然而闻云肆如此说,南宫绝却已杀机毕现,几步走到偏房门口,訇然推开偏房房门,环视在场的每一个人:“蛇肉,谁让煮的蛇肉!”

我平淡无波道:“我让的。”

他不意是我,虽遁了杀意,但转过身来,两人目光交集,却是火花四射。我自知理亏,无意识里落错,还诬陷错怪他,但口上却不服软,一副一本正经实事求是的样子,“蛇肉羹味道清淡鲜香,补虚散寒,祛风通络,是这时令极好的滋补佳肴!”

我的声音低了下来,“我没让配料配萝卜,也没吩咐晚膳上有萝卜,再说我也不知道蛇肉与萝卜共食会产生剧毒。可是丞相府的掌厨会不知吗!”我看着南宫绝,意态复又冷硬凌厉。

南宫绝吸一口气,“把今晚掌厨的都给我叫来!”

“是!”

很快来了四位厨子,南宫绝阴戾扫视一眼,问道:“晚膳上的蛇肉羹是谁做的?”

四位厨子惶惶相顾,须臾,一个声音巍颤道:“……是,是小人。”

“是你?”南宫绝容色有明显的愕然。

我狐疑看着南宫绝,南宫绝看一眼我,解释道:“……他是素秋以前在袁府的厨子,素秋为妾受袁府欺凌时,对素秋颇多照顾。后来在我的助益下,袁府仰素秋鼻息而生,素秋念旧感恩,处处对他加以回报……素秋进宫后,又为他安排好了去处,将他荐进了丞相府……御厨的待遇倒是更好,飞黄腾达触手可及,却是要做阉人的,素秋显然不忍心……我尝着他做的菜还可以,便让他做了丞相府的掌厨。”

“殷贵妃……”是晓得殷素烟的姐姐做了贵妃的,趺苏的后宫虽无三千,却也不像往年只有一位皇后,这几年里陆续进了不少佳人,都颇得趺苏欢心。据北皇漓说,趺苏于京城偶遇殷素秋不过提了一句曾隔帘见过我,便被趺苏带回了宫中。有趺苏的宠爱,加之南宫绝这后台,殷素秋一介商贾之女,又曾嫁做人妇,成为我大梁王朝皇后之下最尊贵的贵妃,满堂文武竟也默不作声。

完全无视南宫绝因为那掌厨的是昔日殷素秋身边的人,不仅与我着意解释,语气还不自觉软化下来。我道:“他什么来路我是不关心的,我只知道,才住进丞相府便鸡飞狗跳,丞相府的精彩我无意看热闹,更不会拿了佑儿肆儿性命作陪!”我握了云肆的手,又出了偏房,往佑儿卧房而去,“佑儿的病离京后再好好养,现在我就带佑儿和云肆走!”

南宫绝赶上前来,几番拉我的手臂,奈何我离意已决,他蓦地道:“将姓张的掌厨驱逐出境,永不得再回梁国!”

终是拉住了我,索性挡在我身前,我望住他道:“殷贵妃呢?”

不是胁迫他,不是在置什么气,只是为云肆还有昏迷不醒的佑儿讨个公道。

“若真是素秋所为,我必不会手下留情!你信我:一切欲加害我儿子的人,不管是谁,我绝不会再让她活在这个世界上!”他锐利看着我,“张掌厨是昔日素秋身边的人,可素秋不也是章武帝枕边的人么!明月,这事皇上又如何能脱掉一点干系!”却有转而谴怪问罪我的意思了!

我气极,近乎本能地道:“如何又跟他有关系了?”

南宫绝切齿看我,“如何先前又认定跟我有关了?坏事跟我沾边看使得,跟他就不行了?”

他的目光漂游在我面庞上,有一瞬间的恼恨忧伤掠过,旋即又耐下性子,“你仔细想想,早上儿子才见过他,晚上若不是那碗蛇肉羹阴差阳错被佑儿吃了,此刻躺在床上的就该是我们的儿子!”

全身又漫过那样激灵灵的冷,我望住南宫绝,伧然不已:“你也说此事不能与皇上脱离干系,可并不一定是他!”

下部 第22章 骗局

“可也并不一定不是他!”南宫绝望住我,咬字缓慢,却是掷地有声。

一句话便将我堵的哑口无言。望着南宫绝,却又不是望的他。心中似被什么东西重重刺了一下,酸得难受,那股酸涩的气流涌溢过喉咙,又迫到眼眶,生生逼出泪光来。眼眶湿润的那一瞬,蓦地转过身云。

怀着云肄时,便屡次叫我堕掉孩子;连最后的见面,离开京城那一日,说的也是叫我堕掉孩子的话;昨日早上于丞相府外的巷子里见到云肄,晚上膳桌上就出现了那道蛇肉羹……情何以堪!

伤情之时面对谁都觉得不堪,即便是从不当其存在的南宫绝。何况,他还是云肄的父亲,有关云肄安危的事他有权利知道。何况他对我与趺苏彼此的情意和交集知道的清清楚楚。

南宫绝恨怒地望着我,表情被一层从骨子里渗出的寂寞和忧伤覆盖,浮泛如此间初冬半夜层层的雾气,看不明晰,只有阵阵的隐痛,从那双眸子里逼视而出。他的气息也原有些阴郁,却在我迫泪转身瞬间融化作满腔的忧心和焦虑。

一声轻到无的吟叹从我身后传来,似妥协,又似硬生生压下烦乱。

他走近一步,轻声道:“是非判断在于自己,你要觉得不是他,就不是他了。”

他就站在我身后,吐话时暖热的气息如羽毛挠着我脖颈。我侧首望着南宫绝,不去理会他这句话说的多么不情不愿,不去理会他无奈得近乎温柔的语气,哪怕与他目光交缠,也自动忽略他掷地有声地凛冽遁去后,眼波中的刻骨柔情,只为他的话,心中开出一朵绚烂的小花来。哪怕是自欺欺人的心花怒放。

他的话说得多美好,我要觉得不是趺苏,就不是趺苏了。

……

离佑儿卧房不远的小湖石拱桥上,我拿着枝常青树的叶子,撕一片叶子便丢下,任其随风飘到桥下水面上。

南宫绝和云肄在石拱桥的左岸,万条垂下绿丝绦,乍看很难让人将信这是梁国的初冬。垂柳依依,惠风徐徐,如斯良辰美景,便连南宫绝那从来不为我待见的样子,瞥眼而云,也恍觉那道身影飘然若仙,卓尔不群。云肄又承继了他父亲的神韵,父子俩一高一矮,一大一小站于一处,不啻丞相府一道绝美风景。

美中不足的,是小桥流水的声音太过忧伤,吟吟叹叹似谱着人的心事。南宫绝静谥而安详立于杨柳岸,连温热的阳光也不能拂云他眉心忧伤分毫。只照耀的湖面波光粼粼,宛如一条铺满碎钻,交映璀璨的流苏宝带,任怎样珠光宝气,也只衬得湖岸边的人更加茕茕孑立。我仿佛又看到前日在我心中怒放的那朵小花,在我那里盛开,在他这里凋零。花开花败,本是自然界规律。

云肄未必了知南宫绝心境,但父子连心,隐约有些感觉,仰望着他父亲,纯稚问道:“爹爹不是看的娘亲,看的什么呢?”

他站的岸边面朝东,我站在桥上面朝北,视线的方向都是交错的,自然不可能看的我。我瞥一眼云肄,这样的话也能扯上我?南宫绝从东方天空的云彩收回目光,眼波从我面庞转过,低眼瞧云肄,“今天的字可认得了?”

“都认得,”云肄道:“娘亲还教我背了一首诗!”

“哦?”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锨兮,赫兮喧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随着云肄朗朗上口的吟诵,南宫绝却凝了眉,云肄多背一个字出来,他的眉便凝得更深一些。竟至眯了眼。我继续撕着常青树叶子,冷眼旁观,无意激励,也不去阻止。只听云肄道:“娘亲喜欢君子!”有些不赞同地看着云肄,却也不意外他说出这样的话来。从幽州到凉山,我对沈径溪太度的转变,他瞧在眼里。

南宫绝似揣度到云肄会做出这样的结论。半眯着的眼散开了。忧伤也像是找到了散放的突破口,他蓦地笑起来,取笑般地笑起来,也不看我,笑毕,问云肄道:“觉得爹爹如何?”

觉得爹爹如何?

云肄在我教习这首诗时,也如此请问了我。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一脸慈悲的微笑;云肄望着南宫绝,亦笑的慈悲。

云肄容貌本就像我,精致的粉妆玉琢,作我那样的笑容,宛如我笑在眼前。南宫绝望向了桥上的我。

不是刚才仅仅目光从我面庞转过,他是定定地,含笑地望着。

那是云肄之于他的答案,亦是我为此作出的回答。他晓得。

在他那样的笑容下,我收回目光,注目手中,又撕下了一片叶子。

他便往我这里慢慢走来。云肄虽没跟着,望着走向他娘亲的,他爹爹的背影,话语却寄寓厚望:“爹爹我,你要做君子哦!”

南宫绝顿步,侧身看他,“何以要做君子?”

云肄不解地望着问出这问题的南宫绝。

南宫绝招过他,蹲下身问道:“爹爹不是君子,你为此讨厌爹爹吗?”

云肄摇头。

“这不就对了。”南宫绝微笑,“爹爹不会为什么而做改变,更不会做那伪君子。”

南宫绝望着我,目光似流光清淡掠过我脸庞,“生性如此,行为上加以伪饰,岂非表里不一?”暗喻的自是趺苏,无多少嘲讽抵毁的意味,却似意在循循善导我。

是时,我再去撕手中叶子,却是没有,是个单数。

话好,景好,人此刻也还好。

然而佑儿此次中毒大夫虽说大碍已无,时过三日却仍不见醒来。这不免令我惶惶焦虑,虽然大夫每日例诊也说余毒未清,昏睡个三五日在情理之中。可我见佑儿镇日昏睡在三哥三嫂的床上难免多想。以至于食宿都在佑儿那边,若不来寻我,便是云肄,日里见不到我也是常事。一两次说好了教习云肄功课,也忘了去。这日云肄趴在床边看佑儿,直童言无忌说床上睡的是他才好呢。云肄的小有微辞,不过是因为嫉羡我常在佑儿身边,对佑儿的姑侄感情。然而这日南宫绝恰好过来,听在好耳中,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竟是挽唇一笑,笑意间尽是诡秘。

不知是丞相府的大夫太过平庸,还是我的忧虑是预感,那样有道理,竟成了真。这日丞相府的大夫照例来问诊,不来还好,一来便不可置信地几番望闻问切,直让我在一旁紧张忧惧的跟什么似的。大夫确谁诊后,终于惶惶与我秉道:“少主……少主病况突变,不知成了个什么病……脉搏跳动低缓,呼吸也是若有若无,依这情形看,是病入膏肓之象了。”

悬忧几日的心终于得到归位,却并不安定,反被大夫的话激得身体一歪,差点站立不住。我也是觉得昨日佑儿还正常,就像大夫说的余毒未清,昏睡个三五日也在情理之中,可是这刻再细看,面色果真不如昨日,甚至比初中毒未喝鸡血前还要教人心紧。接下来,丞相府的大夫,宫中御医,民间有名气无名气的医者都被请进了丞相府。奈何每每为佑儿把脉后,大夫便托词此乃前所未闻的疑难杂症自己束手无策离开,渐至看过何儿容色一眼,便摇摇头告辞。我心里越来越惶乱焦灼,南宫绝心情却一副很好的样子。倒也不起疑,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不是吗?佑儿此际药石无医是,佑儿初中毒的那晚亦是。只要他自己的儿子好好的,别人的血脉他才懒得关心呢。即便佑儿算起来并非与他论不上亲戚关系,佑儿是云肄的亲表哥,唯一的表哥。但他就是那样,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哪怕他为我请来了御医院院首。

可是以他的地位身份,这不也是一句吩咐这样简单的事么?

御医院院首梁大人的到来,不仅为我带来了代表皇室医术威这样神圣的曙光,更将那份郑重--佑儿的病况需得他前来拯救的危机膏肓扩大化了。

“病疾已侵进血液……便是华佗再世,也回天乏术了……”梁天医断脉许久,神色凝重道。

我的喉咙像是被人扼住了般,拜求道:“恳请大人再想想办法……”

梁太医摇首,终在我的悲泣求恳下不忍拂绝,无奈叹气,为难道:“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

踌转的态度不异给出了人希望,春情急道:“大人只管吩咐,便是再难我们也拼力筹办!”

梁太医踱步往窗前,负手背后背对我们道:“古书记载有以血换血的方法,倒是或可挽救少主。可惜下官医术微浅,从没实施过。亦从没遇到过这样的病患;再则此法医病太过残忍,便是救得少主,与少主换血之人也得因经承继少主病痛,救一死一,于救死扶伤的大夫而言,这又与没救有何区别?而且一个不慎,不说少主救不了,与少主换血之人也会为此丧命。”

“救得少主,便是牺牲自己性命又有何妨!”云坤跪地,望住我,与我请命,“属下愿为少为换血!”

“属下也愿意……”

“属下也愿意……”

…………

一时跪地的汝阳王府侍卫满满一屋子,我还未及言语,梁太医已悲悯而感慨地望了他舞一眼,目光又掠过先前急言只管吩咐,什么都拼力筹办的春:“这更是问题的症结所在了。此方换血需得至亲,否则血型不能匹配……”

这便是拼力筹办,也未必办的了的事情了。

梁太医望着我,话点到此便没有再说下去。他官至御医院院首,对昔年汝阳王府满门抄斩的事哪有不知。

在梁太医的目光投过来后,屋子里所有的人都看着我,又看着云肄。

我亦望着云肄。

云家满门抄斩,只余下佑儿这点血脉。而云肄是佑儿的表弟,虽是外戚,却实实与佑儿血脉相连。

不是在计算这个,可是极自然地望了云肄。

云肄显然晓得大夫那话意味着什么,我们大家的,我的目光又意味着什么,他骇得失色,不可置信地望着我,连连退步,声音颤抖道:“娘亲……”

给佑儿换血事不宜迟,梁太医说最迟不过三日。这三日,云肄便哭了三日,哭的声音都哑了,本能地不愿意与佑儿换血牺牲自己是一,当然比之这个,更惧怕换血的过程和将至的死亡,然而最令他惊痛的,却是我虽然默不作声,却在那时望向他的目光,他的娘亲想牺牲他,想牺牲他……

本以为母子关系改善了,从凉山不辞千里找来丞相府,唤他肄儿,教他认字,待他温和与佑儿无异。然而这些都只在我闪现世安稳的前提下。一旦佑儿有何不测,譬如今刻,天平立马偏斜……倘我一直待他不好还好,他纵是怨念深刻,也无有惊痛,可待他好了,又如此凌迟他,这显然教他更为伤心。

他的伤心,我无力去面对。只在第三日晚,沐浴净身,换上一件白衣后,推开了给佑儿换血准备的,已将佑儿安置在那里的那间病房。

不止云肄惊痛,我也是惊痛的。这世上与佑儿血脉相连的至亲,只有我和云肄……以及,不知远游到哪里的二哥。甫时我当然只能看云肄,自己总不能看到,看不到自己罢?

他竟然以为我想要牺牲的人是他。那样的性子,真是跟他爹爹一样啊。

他怎么没有想过,我想牺牲的人是我自己呢。我是佑儿的姑姑,也与佑儿血脉相连不是吗?

他这三日真是哭的让我烦心又痛心啊。

然而他这哭声,只怕是我存于这世间最后,也是最想记住的念想了。

大夫已经将我手腕净洗,就待为我与佑儿插针换血。

这时房门却被人踢开,不是揣开,就是那样轻轻踢开的。就好像踢门的人,手上抱了东西,手没法腾出来开门,是而以脚轻轻踢开一样。

进来的是怀抱云肄不方便,所以以脚踢开门的南宫绝。然而无论是开门的动作,还是他此刻含笑怡然的神态,都与房中气氛迥然不同。而云肄已经奇怪地止了哭声,正一脸泪渍地看着我。

“好了,”一进来,南宫绝便望着梁太医,说道:“大人功成身退,可以离开了。”

本是为一命换一命换血的繁冗医务做着准备,因此而谨小慎微的梁太医此时适然与南宫绝一揖,恬然道:“下官先告退了。”

接着,梁太医又与我告辞,“郡主舍己救人,难能可贵。”

……好似有什么不明白,又好似什么都明白了过来。

梁太医已经离开,我还是呆愕不己,而云肄已扑往我中,哽咽唤道:“娘亲,娘亲……”

南宫绝走近,摸着云肄的头,“我就说吧,你娘亲不会牺牲你,而是牺牲自己。”

见我仍是一径呆滞,南宫绝为使我宽心,特意与我解释道:“佑儿‘病况突变’是因为服了我事前从梁大人那里取来的药,并无大碍,明早醒来就没事了。”

……佑儿的生命垂危,不过是个闹剧。南宫绝设下的闹剧。

这真正深浓了我与云肄母子感情,他用心良苦。然而,在云肄的愕然下,我却抬手一个耳光“啪”地掴在他脸颊,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下部 第23章 选择

我的那一个巴掌,南宫绝显然饮恨难当了。然而我并没有丝毫以为错和赔礼道歉的意思。他或许是好心,但玩笑委实开的太过份了。佑儿的性命安危,汝阳王府最后的一点血脉于我而言何等弥足珍贵又小心翼翼。他显然也晓得这点,虽是痛恨,却也没有以牙还牙还击于我。相安无事之余,云肄带话,因为庆贺佑儿身体康复,南宫绝摆下洒宴。他首先示好,我也拉不下脸耿耿于怀。何况带话的人是云肄,又是借的庆贺佑儿康复之名。

宴席上的菜肴我喜欢吃的。然而在云肄的示意下,每尝一道菜,都觉得有些异样。味道再正常不过,可是气氛却有些诡异。桌上的四个人,佑儿倒是正常,可云肄与南宫绝父子却引人侧目了。倒也不觉得他父子会在食物上促狭我,尝起菜来也没有胆战心惊的地步。只期望宴席快点结束。终于在云肄貌似随意的示意下,尝到最后一道素什锦,才夹在筷上,云肄已迫不及待地问我:“还可口么?”

品味过后,我实话实说道:“和以前所食的这道菜大不相同,虽是普通,过后回味,齿间余有一股竹香味。”在幽州是觉得厨艺,又怎么揣度不出此乃第一次下厨,经名师指点的结果。膳桌上南宫绝与云肄神态,云肄又如此问,我微微瞥向南宫绝,这不会出自他的手吧?

看着他,并非挑刺地补充道:“不过,有几味调料放多了,有些咸了。”

这样诚恳的态度,不是对膳食所做的总结,而是之前嫌隙的冰释。

他显然晓得,纵有怒结,也化作席上春风一笑。

何况上他在让步,酒宴是他设的,那道言欢菜也是他做的。

是夜,宫中传来圣旨,趺苏召我翌日进宫。

在云肄与我讲述遇到身上抹有‘鲸的便便’的人之时,便已知晓趺苏见面在即。何况佑儿‘病况突变’一事有求御医院,只怕不是这些日子佑儿卧病,他早已宣旨令我入宫觐见。今佑儿康复,我心下晓得旨令就在这几日了。传旨的公公离开后,南宫绝问我,“可是不想去?”

他道:“若有此意,皇上那里我去回话。”

他当然是不希望我去。然而不去成吗。总是告诫自己对趺苏要无欲无念,私心里却还是想见他的。他无情,我却做不到无情。

再说,佑儿何以会中毒,我也要去问问不是吗?

是和南宫绝早朝一起进宫的,然而才在宫中分道扬镳,经内侍引领去偏殿等趺苏,才至那里,观祥殿内物什,趺苏的声音已从我背后传来,带了明朗的笑音,“那个青花瓷有什么好看的,朕带你去看……”伴随着他的说话声,他的手从我背后伸了过来。

我心中一跳,然意识回味过来后,再懒得去辨析这是源于对他的残余情悸,还是他冷不防站在我背后,回转身之际,已平复了心底所有情绪,更在裣衽下拜之时不着痕迹错开了他伸过来的手臂:“明月拜见皇上!”

他伸出去的手僵在了空中,情绪更为我刻板的言行沉默凝滞,片刻,伸手扶我起来,神色淡蔼肃远,“一定要和朕这么疏远吗?”

不过一句寻常的问话,微微有些僵滞涩苦的音调,心中最松软处的门扉便被叩开。虽然为他保留的最柔软的角落,早已在经历一连串不堪回首的事实后被锁闭,但他本身就是那把钥匙。少女的初恋所有朦胧美好,青涩纯稚,一切由他带来,由他把握,本来,无形中,他就是掌控着主动权的那一个。放纵感情的软弱,必酿成行事上的差池。现在我与他,行事差池的人永不可能是我,我的决绝冷硬较于他已经行事上的优势,可那份冷硬决绝对日他如何豢养成的?抬头看他,他也正深深地望着我。英挺俊朗,眉眼轮廓,分明是以往的,只是眼神极沉郁,像碾平的帝王路上拾碎的心事,却在从我脸庞划过时,隐隐现出一点暗夜星空般的黑亮。

在那亮光下低首,也因此望他明黄腰间的深黑佩剑。他从早朝上来,在宫中行走,君王的他已到了配剑在身,便是见我,也未及卸下的地步?微微一笑道:“回京二十余日,本应早来叩见皇上的,无奈佑儿病重……”

“只怕他前些时日不卧病在床,你也是不会与我相见的吧?”

他眼角一扬 ,清爽明快的弧度,轻笑说道:“没有朕的圣旨,你也绝对不会进宫的吧?”

不去理会他语间的自嘲,我拂了拂额前散落的发,微笑道:“微上国事操劳,臣女怎敢贸然叨扰?再说,也没什么事。即便有事,也是与皇上不相干的。”

他站着,沉默着,那份孤苦连我都为我对他的态度过意不去了,蓦然抬头看他,一股质问之气却又适时从胸中涌溢而出。我含笑道:“皇上没见到我,可是不是见到了我的儿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