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那是对我的恼意,尚在他愿意忍耐的范围内,此间提及云肄,南宫绝的儿子,显然不为他所容忍。他看着我,容色立时青白。

我接着深深俯拜,谢道:“佑儿卧病期间,多谢皇上屡次谴派御医院的大夫过来丞相府为其诊治。”就为与他划清界限,我并没请御医院大夫,后来的御医院院首梁大人也是南宫绝请的。之前的那些御医,不用想,也知道出自何人差使。

也难为他,知道卧病在床的不是‘该卧病’的云肄,是汝阳府后人,许是出于对过云所为的歉疚,许是对我未尽的一点余情,他还省得做些后补之事。

是在对他拜谢,然而这何尝又不是对他暗害云肄的质问和羞辱,他显然是晓得,怒意蓬勃,许是怒意太过强盛了,我都生出错觉或是希冀,笑意恍惚地问他道:“难道那蛇肉羹不是皇上所为吗?”

“那种事,我不屑去做!”才因他的这话释然一点,他眉眼已游过一抹刀锋的锐利,很快消融在尊贵而眩目的明黄阴影中,化作不经意般的散漫,“但我身边从不缺体察圣意的人。”

他背转身,背影孤傲如松,非但看不出一丝心虚和悔过,散发出的气势还像展翅的秃鹰,不以为错。在这种气势和气氛下,他复又转过身道:“明月,我还是喜欢你。”

我似笑非笑望着他的面庞。

他道:“就像我关注体贴佑儿的病情,我会把他当作自己亲生骨肉, 让他永远安乐地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我们?”我很是诧异,苦思而不得其解,遂笑问道:“也包括去肄吗?”

他看着我,一字一字如箭射出:“他姓南宫,叫南宫肄!”

我望着趺苏,发觉这点他和南宫绝倒是惊人的相似。

“那你能接受他吗?”我微笑道:“对齐王我有感激之情,对皇上我有男女之情。惟独没情的,是他的父亲,不会与之生活在一起的,也是他的父亲。便如能与齐王隐居避世为夫妻,‘趺苏’若能接受云肄,我自愿意今生今世与‘趺苏’在一起。皇上,‘趺苏愿意接受云肄吗?”

‘趺苏‘代表过云的,曾经的那个人,那个与我海誓山盟的恋人,是他而非他。是在与他这位皇帝探问趺苏,更是在让他味过去,然而无论回忆多么美好,也只能是回忆,他伤痛之余,话语也化作锐利的刺,刺伤他自己的时候,还不忘刺伤别人,“你以为北皇漓就真的喜欢他吗?”

他道:“北皇漓即便‘喜欢’南宫肄,也是因为对你有企图!”

如此发问,不啻回答了他不愿意接受云肄了。“是,齐王不一定真喜欢云肄,即便喜欢,也是因为我而爱屋及乌。”我望着趺苏,“不止北皇漓,只怕我身边的每个人喜欢他,首先都是因为他是我的儿子的缘故,可是有这一点就足够了,至少他们每个人都爱他。”

我望住趺苏,“可是你,是真的恨他!”

又怎么会,和恨我的儿子,随时可能致我的儿子于死地的人相守在一起?明知章武帝趺苏不会,可还是接下了,甚至抛出了貌似虚左以待的未来。不是戏谑他,调侃他,就只是应接和反击。不拿他恨我的儿子为藉口,再找得出什么远离他,回避他,甚至今昔返回丞相府--南宫绝作为生身父亲,最安全。最适宜我的儿子居住的地方--却仍旧能安然无事的理由?

轿子遥距宫门数百米时,便已诅见南宫绝与云肄父子。

云肄仰头望着宫墙城墙;南宫绝则负手在后,不时踱步,不时立定,走走停停。父子两人都是一副等人的样子。云肄早上并未随我们一起,显然是后来才来这里的。可南宫绝赫然还是一身朝服在身,卯时便与我一道进宫,此时已是夕阳西下,他不会一直没回丞相府等在这里吧?

如果距离宫门很近时,便让了宫人落轿,辞退了趺苏的好意,我自己往宫门走去。南宫绝,丞相府的人来接我了不是吗?与趺苏做的那场选择,我弃绝了趺苏,弃绝了在大梁后宫的位置。也因此似是而非选择了南宫绝,选择了丞相府--这世上,以趺苏的‘人心险恶’的说辞和论调,任何人都有可能害我的儿子,可是我儿子的亲生父亲不会,永远不会。哪怕他多么阴险,自私,狡诈,可便如他早先若有期许地说他若有了孩子,会做个好父亲一样,云肄好好的时,他会包容着,宠着云肄,云肄犯事时,他也会如惩戒云肄的学习一样,不顾自己一国之相的形象,拿着戒尺,满府追赶和教育。

虽然,相对弃绝趺苏和他的后宫,选择南宫绝和丞相府的意义完全不同。这只是暂时的,我在带着云肄离京,回归在边地的生活所选择的暂时居住的地方。

何况,就目前,就眼前而言,等在南宫绝身边的还有我的儿子,往他那里去,是多么地天经地义。

“相爷,您要等人,去宫中歇息等候吧。”侍卫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南宫绝摆摆手,婉拒好意。

旁边一侍卫接着道:“相爷,您都在这等一天了……”

“娘亲……”这时云肄看到我,欢喜呼喊道。

南宫绝离言望向我,与我目光交汇,欣然劳莞尔一笑。愉悦,欢喜,更多地是一种长久地,负荷甚重的等待终于落实实际的舒心。我便知道,今日我会再从宫中走出来,之于他和趺苏,我做了怎样的选择,他已已猜到。曾几何时,竟与他心意相通到这个地步?我有微微的晃神,不自禁息:我和他从来不都是这个样子吗?

走到了他们父子面前,目肖却还是和他绞缠,确切说,是纠结在一起。倒是云肄在我们身边聒聒不停,“娘亲,我才知道,那个身上抹了鲸的便便的人是皇帝!”

“娘亲,今天一整天你都和他在一起,难受吗?”云肄一双小手捂着鼻子,恶寒地想着趺苏,同情地看着我,却发觉我并没留意他,于是撒娇道:“娘亲,我好饿了,爹爹更饿哦,爹爹一直等在这里哦!”

云肄摇着南宫绝,也才发觉除我以外,南宫绝也是出神不已,遂唤他爹爹道:“爹爹,我要吃素什锦,就是你昨天晚上给娘亲做的那个!”

“好。”南宫绝望向他,眼目中尽是父王昔年望我,熟悉如一的慈爱。那份久违的,午夜梦回留连的温暖融化了我,连云肄左手牵着他爹爹,右手牵着我,预备以这样的姿势回家我都忘了要将手挣脱出来。

一直看着南宫绝,明知身后宫墙的城墙上,趺苏站在那里,在南宫绝从云肄面庞收回目光再望我时,我看着他,忽地笑了。

云肄看看南宫绝,又看看我,蓦地拉住我二人往前冲云,快乐喊道:“我们回家喽!”

下部 第24章 密邸

“冬风凛冽九天寒,落叶纷纷护花眠……”

“好诗!好诗!”

“丞相真是才高八斗,文采裴然!”

“不才拙作,让诸位大人见笑了。”那句吟诗的声音再度传来。众人的呼应声中,接着击节而吟:“雾霰雪冰寻常见,衣带渐紧藏为先……”

随着初冬的风,有甜醉酒香扑入鼻中,吸了吸,含笑道:“不是在兰析院的后花园和诸位大人吟诗吗?”放下手中锦囊,抬头看他。

南宫绝一嗤,“十年寒窗读书万卷,难道就是为了作那些春花秋月、青山碧水的诗吗?”他喝一口酒,索然道:“有什么意思?”说罢微笑着看我,眼中有意流露春柳脉脉般的情意,“还不如对看明月,两相赏心悦目。”

两相赏心悦目?他还真是刚吟了诗过来,连说话都喻了那样的意境:我看青山多妩媚,料青山看我亦如是。思想如是,他人的狂狷更可想而知。本欲抢白他几句,那厢兰析后花园吟诗作对的声音又已传来:“铅云如幕盖天穹,四野茫茫朔气浓……”

并没因东道主的悄然离开而消减文官们的分毫诗兴,兰析院里吟诗作对依旧,断断续续也听出所做诗句虽各不相同,却全是咏冬的。

冬季随着那日进宫回来无声拉开序幕,我望一眼身上素锦飞絮夹袄,此次回京,因不打算长住,秋衣都带的少,更惶论冬衣。这是南宫绝为我添置的衣物。便是未做足饱暖准备,可并非没有银两置办,然他为什么添置了大批,林林总总,无微不至。我也没有必要将他送的放到一边不穿不用另去筹办,这样子的浪费。再说他是云肄的爹爹,与他如此见外,也实在太生分了。

这是我的思想,并未觉得他所送‘温暖‘我收受起来有什么难为情,亦没有受北皇漓恩惠时的不自在。甚至没想过还他人情。可此际望着身上衣饰却黯了神色,到底意难平。类似于怨结的一些情绪在我心中作祟。加之由文官们所作冬季时令诗想到了父王书房中的《子夜冬歌》,难免更为他的话郁郁不乐了,我也不看他,只道:“是!十年寒窗读书万卷,不是为了作春花秋月,青山碧水的诗,”我低沉道:“是为了监斩汝阳王府,以雪父王当年斩南宫世家之恨!”

显然没料想我藉此话也能扯到这里,南宫绝停了喝酒,定定看我,却也没有生气,末了,只是道:“明月,你强词夺理!”

他的话说得低,语气也颇有怨怼,我蓦然抬头看他,立意长篇累牍地辩证,心神却为眼前脱俗的好风神怔住:他手提白玉酒壶,一如过去许多年月里喝酒,斜倚在我卧房门口,又因喝了酒或眼前景色怡人的缘故,明明意清醒,目光却染了薄醉微熏,那样直勾勾看过来,直勾勾看着我。

心弦蓦地一颤,心湖中心荡的不是涟漪,而是激烈,直欲拉人坠入深黑地狱的漩涡。他本就是位翩翩郎君,我亦从来尊重这个事实。不过因为他的人品,又因向来对他的提防恼恨,从不对他作他想而已。此刻抛去外在因素,抛去一直以来对他的成见,不得不说他风神脱俗,就如他戏言“对看明月,两相赏心悦目”,甚至直惑人心,勾魂摄魄,堪比娇孽。那眼目像是被赋予了嘴巴那样会说话的异秉,连目光中的懊恼,暗恨,屈辱,都绞缠编织作密不透风的丝网,突然便在他直勾勾的眼神下有些无所适从,这三四年里后知后觉的他的眼神,那样从偏斜角度看过来,来自于暗处般阴暗的窥视,后来的醒悟毕竟有些偏差错误,今刻细观,那样形容真可谓繁冗累牍,‘直勾勾‘三个字最最精妙恰当不过。直勾勾……从来都以为是形容女人的妖媚的,竟不想他竟魅人到这个程度。一直以来,不欲多看他,到底是不愿,还是惧怕被他惑魅?

私心缘故,待他态度便偏差轨道了。本来先前诽谤便是他所谓的‘强词夺理‘,我也自以为的怨结,借着低头,避开那教我无所适从的目光,转轴拨弦三两声,还未开口,他已笑道:“未成曲调先有情。”

才对他改变的态度立马就大转弯了,那些心颤也早消洱无踪,无所适从更是被抛到了九宵云外,蓦地就羞恼成怒,望着他道:“我这里对你设了禁足令你不知道么,何以又再擅闯进来!”

“有么?”他似笑非笑,“这几日我到这里的一路可都是畅通无阻。”

我莞尔道:“你不会因此以为是我特意对你放行的吧?”

看着他,我阐述道:“此次回京我带着的侍卫本就不多,一半围守在我这里,一半围守在佑儿住处。为父母兄嫂等人建墓需要大量人手,与丞相大人借过人马,无奈丞相大人竟吝惜到这个地步,一毛不拔!无可奈何,我只有撤了围守在明月小筑外的侍卫,佑儿那里的侍卫,总是动不得的。”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本不需要我特意阐明。此举倒显得我此地无银。好在南宫绝不以为猝,甚至不再穷追不舍教我难堪若我恼怒,只是笑道,“不是我吝惜,实是人心不古,位及人臣,却是高处不胜寒,冷冷清清一个人,知人知面不知心,身边哪有多余的忠心耿耿的人?把一些尚且对我有贰心的人给你差使,这样的事,我也是做不出来。”

他说的意慵神伤,“况且宫里那位说国库虚空,已有大半年没与我发俸禄了,他对每位臣子一视同仁还好,偏偏如此对我,实在教人窘迫无地自容。自己尚且不能养活,何况下面的人?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寸步也难行啊!如今要下面的人听我差使,除非天上下金元宝下来。”

他却是哭穷,我本存了恼意,听着听着也变作了不伦不类的啼笑皆非,哪怕他说他的人马是留着防备章武帝,不能轻易变动的我也比这信些。

他不借我人马,我自会撤去明月小筑的侍卫,将他舞派遣用以修建墓室,到我这里的这条路,因此从此畅通无阻。

建碑立墓,我为此在丞相府长住下来, 也为此撤去阻拦他到来我这里的人马,我苦笑,以后还得再为此做出什么妥协?只此一招,他一劳永逸。甚至称不得‘劳‘,他只不过动了动脑子搬出了条稳住我的策子。

望着他志得意满的面庞,我有满腹懊恼郁结盘旋在心底,却又缺了那么一股子动力发作不出。

这是自那日进宫回来后,丞相府常见的景象,我与他相处的模式。

保持一颗平心,模糊他的名字和以往作为,将他作为一个全新的,陌生的人重新审视和认识,竟发觉与他相处也并非如我想象的,如过去经历,亲身体会的那样难熬。许是意识到我将他作为一个平常人待之,亦或者将我放在去肄娘亲的位置上,更或者他其他的我想象不到的思想和冀望,他的言行举止并没有我记忆深处那样讨厌,当然,这是在我们和平共处的前提下,甚至连好心办坏事,譬如这次回来,使佑儿‘病况突变‘以深浓我与云肄母子感情这样的事他也没有再做过。

虽然,这是任何一个正常人,稍有良知的人都不会去做,永远不会去做的事。

可是,要知道,他绝不是一个正常人,更没有什么良知,至少,在我心中是如此。

所以,仅仅是做到此,已完全足够我对他另眼相看了。

酗酒伤身,望着又喝了一口酒的他,“不是缺银行么……”

“这是次品。”他虚与委蛇胡诌着此酒银两用度少的话,手却提白玉酒壶,与我摇了摇:那样小的一壶酒 ,自是喝不醉人,何况酒水叮咚响,酒过里还剩余大半呢。悠哉之下小酌而已。

相视之下,俱是会心一笑。然而笑意才曼延到唇际,又委顿黯淡了下去:这世上与我心有灵犀心意相通的人,竟是他!是他!

……

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以?

这日午后百无聊赖,正于父王书房逗留,就着桌上摊开的《子夜冬歌》阅览。瞧得入神之际,陡闻身后书架移动的声间,因着打扫,这里素常有仆侍进出,但主子在内,仆侍是绝不会进来扰的,而这些地方几近丞相座禁地,能于此地自由出入的,出只是丞相府的主子南宫绝了。虽猜想动静的来源可能是他,可我进屋前这书房并无他的身影,我视线一直放在门口,他也不可能是在我出神间进入没为我察觉,何况响动又是来自身后靠壁的书架。

我着实被骇了一大跳,陡转过身,虽见果真是他,还是骇在当场。那靠壁的书架竟一分为二化用途为两扇门扉,而南宫绝赫然自那道门扉走出!密室,父王的书房里竟有密室!

自小生长在汝阳王府,又是父王爱女,竟不知父王书房大有玄机。这到底是南宫绝后来修建起的密室,还是父王在世时便已存在?南宫从这里出来的很是自如,像是常进常出,是这里常客的样子,是后来窥得玄机,还是父王早先说与他的?倘是父王告诉,父王又有什么道理不说与我,而是知会他一直视作亲子,却一直知道他有贰心的南宫绝?

惊愕,诧异,嫉恨在我脑中盘旋。我定定地看着南宫绝;南宫绝看到我,虽是诧异,倒也没什么其他的表情。便如那张他晓得在我那里,却从不过问的藏宝图,几年前不过部在,而今仍是不过问。他料定了我不会出卖他,不管是与趺苏作梗,还是因为云肄的缘故;或是对我全心全意的信任,将我视作家人般地信任--虽然在汝阳王府那十多年,便以家人的关系共处;今朝我是他儿子的娘亲,更可算作他的家人。可他心中的那个家人,显然与这两起缘故全无关系。

不云理会我对此状况油生的肄虑,甚至没有云思想,他带着一身深寒的兵器锐金之气向我走来,而密室以书架作门随着他的走出已在身后合拢关闭,他拿起我看的书,轻声问道:“看的什么?”

第四十九页,一直摊在这里的书本,他怎不知这是什么书,问话虽不戏谑,还很正经,但搭话的意思却是明显。我也不答。只一味看着他,他显然知道我想问,想知道的是什么,既被我撞见,便也无再隐瞒的事由,何况我本为汝阳王府的人,轻叹一声,将书放回原位,与我道:“不是我撤闯,还记得汝阳王府满门入狱的那一夜……吗?”

那是不堪回首的一夜,云家满门亲人打入天牢,我的贞洁,亦是那夜被他禽兽般掠云。

他未必在意那是汝阳王府云家满门下狱的日子,却显然记起了那夜对我们所做的事,话到此怔结住了,他看着我,瞳孔渐渐放大,一如那夜我赤果裸呈于他面前,此刻回想时,他瞠目结舌。

“……你父王……他在天牢里要求见我,与我叙说了这里通往王府密邸。”良久,他再启话,可话语仍旧艰难。

我只是狠狠盯着他,他下了决心似的,沉痛道:“好吧,其实在那之前,在那的很久以前,密邸我就晓得了,还出入过很多次。”

见我还是盯着他,他继续道:“下面的密邸里其实也没什么,全是兵器,各种各样的兵器。”

其实我看着他,不是要他说的这些。还没有从‘那一夜‘这个词衍生的恨怒中抽脱出来,哪里已转圜想到逼供这些,他却不打自招。

我回想着,呼吸着,他乍从密室出来夹带的,此刻依个沉重的兵器锐金之金,见我已呼吸顺畅,他接着道:“还记得刑部大人那把宝刀吗?他与你求婚不成,汝阳王赠予他的那把,我说我早见过它,还用它练过一套刀法是真的。”

在窦建魁的将军府,刑部大人一边抚摸宝马,一边疑惑说,奇怪了,这样的事汝阳王的女儿不知道,丞相反倒知道。

在父王告诉他之前,他便已晓得乾坤,进出密室多次,‘嫉’因些减少了些,‘恨’压过了削弱的‘嫉’。何况‘嫉恨’先前已被‘那一夜’那样敏感的三个字冲击了一番,然而此刻却又旺蹿上升了,是啊,这样的事汝阳王的女儿不知道,丞相反倒知道。

 

下部 第25章 爱恨

“晓得汝阳王府的密邸的那年,我才十四岁。因为一心想着铲除汝阳王和汝阳王府,为我南宫世家报仇雪恨,以为密邸里藏着妆阳王这位……‘大奸臣’的罪证,可以藉此告发他……是在这样偏激的心思下闯进去的。”已无那些腌齄情绪,他以完全在阵述事实般的语气说道:“进去后才发现全是兵器,不是一件两件神兵利器,是排山全倒海般的,黑压压地向你倾轧过来。那时我虽然年纪小,却也知道这样多的神兵利器,按照理是不被臣子拥有的,虽然汝阳王掌握有兵权,那几年更是被宝定帝委以重任领军打仗,可是手中握有这么多兵器还是不妥,何况又是放置在密邸这样隐秘的地方。

“虽然未找到汝阳王这位‘大奸臣’的罪证,但在无意中发现满满一邸的神兵利器,这本身就是告发他的极好的证据,可是我没有告发他,当时虽然是很想,却是生生按捺住了,”南宫绝看着我,皮笑肉不笑,吐字的声音渐小渐轻:“因为我自己,对它们存了私心。”

是晓得他一心想着铲除汝阳王府云家的,更晓得他心里是极恶的,我看着他,赞叹地接着他的话道:“这一按捺便是十年,既报分雪恨了,又将神兵利器收归私囊了,真是一举两得!”

他看着我,毫不饰满腹郁结,气限之下,一不做二不休,咬牙吐字道:“错了!是一举三得!你还忘了一样!”

他的眼神在我全身上下逡巡,我脑中本有瞬间茫然,被这番扫视顿时醒悟过来,才侍发怒,他已经把脱口道出:“还有美色!”

不料他这样直白说了出来,我满腹怒气也只化作了惊愕。心中郁结的同时,也只喂然长叹,为什么要‘不料’呢,为什么要对他抱有期望呢?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不是吗,到底我对他另眼相看太过急功近利,或者高估他了。

不说与他置气,怪咎于他,顿时连理会他都是懒得,我望向通向密邸的门径-书回,索然道:“我进去看看。“

对我的恼恨她瞬间抛去,他不容置疑拦住我,“别进去!”

眼见为实,书架为门径的密邸不可能是莫虚有;

他说的煞有其事,我也毫不怀疑密邸里全是兵器,并非他坚我的一敷衍蒙骗。

然而我还是狠瞪着他,却只传递一个意思:那密邸本就是我云家的,我何以不能看上一眼?

他看着我,神色却是从未有过的沉凝:“女子属阴,锐金之气伤身!”

不意他如此说,我微微一愕,旋即因着他眸中那点关切之色淡淡而笑。

他不说话,沉默凝视我。

我谈笑仍旧。

持了火把下去密邸,他在前照路,我跟在他身后,道路崎岖黑暗并不好走。隐隐听得有水滴溅到地面粉身碎骨的声音,许是潮湿的缘故,脚下一个不慎,便要趔趄扑倒。又一次要滑到之际,他握住了我的手,我有微微的迟疑,到底没有挣开。越往深处去,寒气越重,他的手将我往看不到前路的道路上牵引,将温暖源源不断地传递到我身上。

也总算明白这里何以要称之为密‘邸’,总算见到了这里数之不尽的兵器,南宫绝形容的对:排山倒海般,黑压压地向你倾轨过来。站立密邸之前,迎面扑来的便像那样的黑铁潮朋,走了半个时辰的幽暗路径,一路非便不觉得热,还冷的厉害。这刻,站立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神兵利器前,寒冷更像是从骨头里透出来,不自禁地,牙齿便‘格’‘格’‘格’地几声。

南宫绝看我一眼,眼神里的意味颇是复杂,对我执意坚持进这里尝到苦头的幸灾乐祸,渐次转作了不可见的怜惜。轻车熟路取了柄软剑来,“这柄软剑有冬暖夏凉的功效,可以用以御寒。不过这里刀兵凶器众多,每一柄都饮血无数,煞气太重,终究还是伤身。“

是有些不适,但可以御寒的软件握在手中,顿时温暖如身在春室,刻好了许多。

“你看这里兵器的年代,都是梁国开国之初打造的,有些甚至是更远古的年代里面存了下来的,有名的,无名的,传说中的,失传的兵吕这里大致都可以找到,成百上千年,这些兵器的名下该沾染了尸体的鲜血,寄托了多少横死的亡魂,”南宫绝看上去着我,意正严词道:“极阴之地……”

“你不是一向惧冷吗?怎么今日反倒不恨了?”又怎么听不出他话时的关如之间,自是没了与他作对的念头,但无数烦躁却莫名从心底钻出来,我抱着软剑,打断他的话道。

显然也听出了烦躁的关切,他微微一笑,“此刻早以内力护体,寒气又怎么侵袭的了我?”

是了,皑皑冬日,他早早就会穿的温暖,此刻需以内力护体的地步,他也早早运了内力,她一向最懂得爱肪自己,倒是我多虑了,正暗自这样想,他已往前走,回头看我 道:“倒是你,剑抱稳了。”

本就因重力有下落趋势的软剑,在他的话落下后,更是大贴度一下落。他轻轻提来的柄软剑,本以为没几分重量,待得我抱在怀中,才开了若恼。

抱着剑与他在处处是兵器的密邸中走,软剑有些重量,走的缓慢,好在兵器琳琅满目,眼里一直装着兵器,自然万不开步,逢到他钟爱的兵器,他又一番解说,常常半小时辰也不需移动脚趟,倒省了我劳黯累,然后兵器并非我所爱,执意进来一观,更多的也是好奇心,以及‘一定要知道’这样本能的意识在驱使,密邸中兵器确实件件引人惊叹,便是我也禁不住驻足观望。可如南宫绝所说,里面全是兵器,各种各样的兵器,乏善可阵,无甚新异,看了一两个时辰,也便意兴阑珊,止了再看下去的念头。

兵器看到此已经足可,我追溯起这教些兵器的来处,这才是我最想知道的了,“看这密邸各处痕迹,并不像是父王在世的看月里修建,少说也有几百年了,排除了父王‘开创’出这番局面和气象的可能性,我心中莫名轻松了几分,“如你所说,这里兵器的年代,都是梁国开国之初打造的……自梁太祖始,至现在,足有四百多年……这密邸修建的时期和梁国开国之初倒是大致相同。”

南宫绝露出赞赏神色,随即又悻悻一笑,“这密邸修建的时候是梁国开国之初没错,不过你别忘了,汝阳王没钦封‘汝阳’二字时就是以姓加贯的‘云王爷’!”

南宫绝刻意咬重‘云王爷’三个字。

思及父王名讳,谁又不联想到‘云王爷’三个字所代表的位高权重的身份。只因我云家先祖乃梁国开国元勋,梁太祖封王拜相,颁下如此特制:我大梁唯一一脉异姓王,不是皇亲国戚,却享受着连亲王都不能享受的王位世袭制度。从梁国开国之初,我云家先祖始,到父王一代。若非汝阳王府‘罪大恶极’到满门抄斩,大哥三哥不因此亡命刑场,袭位王位的不是大哥就是三哥,而今大哥三哥虽然离世,但汝阳王府还余佑儿,从汝阳王府清白昭雪,佑儿活着站在众人面前起,他便已我梁国当朝不容置疑的云姓王爷!

这是南宫绝陈述的事实,他提醒我的是:云王府自梁国开国建都始,就是这个邸址,从未有过变迁。每每颓旧,也是在这个邸址上重新修建。

他悻悻的,嘲弄的是我对历史久远,排除了父王‘开创’出兵器包括万像这番局面和气象的可能性的轻松。这局面和气象不是父王开创的,却是我云家祖宗开创的。修建这样的密邸,私藏这么多神兵利器,想要叛变还是谋反,这不是威慑皇朝是什么!

我变是悻悻,却找不到一句清白云家的说词,末了,只是没什么说明力地说着几百年来的事实:“云家一直对皇室忠心耿耿,从未有过贰心……”

不意南宫绝根本不在意这个,反是说道:“其实,汝阳王即便没有谋反之心,保定帝或是章武帝只要晓得汝阳王府这些兵器的存在,汝阳王府的灭门也是避免不了的。便是没有谋反,不会谋反,那样的罪名也坐实了;当然有那些兵器,汝阳王又掌握兵权,谋反成功是十有八九的。”

省事起就知道的,汝阳王府军队的战斗力不容小觑,同样的兵器,我云家兵马用着,就是要锋锐雪亮些。父王向来谨慎,自未将密邸中兵器示人,但必然将自己部下的兵器改良了些。刑部大人抚摸着父王所赠宝刀的反复,提及汝阳王府兵马战斗力的意味深长;这几年里,北皇漓常与汝阳王府兵马相伴,他向来无甚无心机,但每每从军营回来也禁不住莞尔……

南宫绝很是客观道:“我不知道汝阳王之前有无谋反之心,毕竟四百年来,云家一直无有这方面的动静。汝阳王本人也承继了云家男子的特点,为人忠正秉良,但保定帝的圣旨到达汝阳王府的那刻确实是有的。俗话说穷寇莫追,一样的道理。何况汝阳王还握有兵权,握有兵器,可谓万事具备,四百年来一直就而万事具备。可是他唯一犹豫不决,唯一迟疑的,却是我。”

南宫绝直言不讳道:“入狱前他不能肯定密邸的事是否已为我知悉,迟疑他一旦轻举妄动的话,我会先下手为强。入狱还有缓和之机,谋反的话,罪名真正坐实了,而且保定帝与我一定先有防备,那样他等于自己住瓮里钻。你也知道,那时候,保定帝,还是太子的章武帝、窦建魁,都是与他为敌的,我的态度……他虽知我是保定帝的人,是章武帝的人,和窦建魁的关系也不坏,实质即不保定帝的人,也不是章武帝的人,与窦建魁甚至与朝堂之上的任何人关系都不好……可是对他的态度,他又拿不准。”

“他败在那一刻迟疑间,所做出决策的错误上了。”

“其实,那刻他真被逼谋反的话,我不但不会作梗阻挠,还会助他一臂之力。”

“不是吗?”他看着我,“明月,其实自入仕途起,一直,暗里我都是在帮他的。”

他语意竟是萧索隐伤,“他看轻了我。”

他看着我,目光泛着幽怨的星火:“一直以来他视我为亲子,企图用慈悲之心感化我的仇恨,我的仇恨倒是被他感化了,可是……自以为是普渡众生救苦救难的佛,其实是魔,只在那一刹那,就将我重新变作了魔鬼。哪怕平时有多么仁爱我,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他还是不相信我!”

 

下部 第26章 吻

他慢慢蹲到了地上,抱着头,竟似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密邸剑气幽绿中,存留在我眼中的还是他先前看我星火蹿动如同地狱磷火的目光,耳畔回响的,也还是他先前像来自地狱般阴冷潮湿的声嗓,水滴粉身碎骨的声音中,那声嗓的余音也跟着破碎……那一瞬间,我竟生出他对父王有着父爱有着孺慕之情的错觉。心底本业对他那般形容父王很是恼怒的,感受到他的萧索隐伤,那股怒火意是发作不出。而他收整情绪后,又平静说话了,这一次的语音极是缓慢低沉,竟像在与我解释似的,“他背水一战,我自然帮他;可他束手就擒,我自然也听之任之。他毕竟是监斩我南宫世家满门的人,我做不到他选择做阶下囚,还拉他出狱门。明月!”

他道:“再说,在当时,我位及人臣,已是此生我仕途之颠。虽然,而今亦如嘴,但今日为臣,愿不愿为臣,怎样做一个臣子,做不做那一人之下,全在我自由意志。可当时……当时罪民之后,一切权利得来何等不易?富贵荣华,不小心便一脚踏空,我怎以承担那样的风险,他选择做阶下囚,我还劝谏他谋反,平白交自己卷进漩涡?自然是明哲保身,避得越开越好!”

“你回避,你明哲保身,这不失为良策,可为什么要拉着我一起?”

陡闻这样的话,我却是血脉贲涨了,歇斯底里冲他喊道:“你知不知疲乏,眼看着家人人头落地,而我还好好地活在空上世上,我过得生不如死!!

阴暗潮湿并不通风的密邸里,我的叫喊声久久回荡在各个斗室,兵器感应到震荡,不安分地摇晃着,发出‘嗡嗡’地抖动声,似欲挣脱鞘革的束缚。我也才闻听到我的声间,凄厉而惨绝,又因悲恸带了浓重的哭音,不异于鬼哭狼嚎,也才意识到只在那一刻泪流满面。

声讨的,质问的,看着的人是南宫绝,可眼前视线却只剩一片模糊,长久抑郁化作泪水倾泻而出,一发便不可收拾。不是没为父母兄嫂的阴阳两隔哭泣过,可是在他这个始作俑者的面前泣泪质问和讨伐却是第一次!……不,他不是始作俑者,趺苏才是!可是那么久都以为他是罪魁祸首,那样的意识,那样的印象已经铭刻在了心底,抹也抹不去,何况,他也是帮凶,难辞其咎!何况,一直以来都讨厌他,那么地讨厌他……

他的萧索隐伤早就消迩了,在我声泪俱下的那一刻就消迩了。他还是蹲在地上,本是埋在膝间的头却抬了起来,抬起来望着我。就如同他先前哀伤时分,我只是看着他,并不能说出劝慰的话。他亦然,此刻亦是一味望着我,一句劝慰的话也不懂得。不晓得该怎样说,望得久了,渐至他一味沉默的表情显得茫然,呆滞般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