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伴往死人谷而去,因为赶路,他走的急,存心与他过不去,我却是走三步歇两步,口上还懒懒道:“死人谷又不是什么吉利的地方,赶那么急去送死啊?”踢了一脚石子,好整以暇道:“皇上以为你死了,一放松警惕,此去死人谷,不是怎么也得落你之后吗?”

“是什么放松些警惕,然而还是赶在他之前了的好。”他看着慢腾腾行在后面的我,含笑道:“不若还是我抱你吧?”

许久没作回应,正当他以为我又将当作没听见他的话,以此回拒时,我微微一笑,答道:“背吧。”

他亦是一笑,然而眸中之光分明的着四两拔千斤之势。

本为是又想折腾他的,无奈经过昨夜篝火烘烤,身上浸了水笨重的棉袍早干了,而他又没像昨日那样深受毒气侵害,今日背我,轻而易举的事。想拍他肩背让他放我下来,好逸恶劳,亦终究舍不得他身体的温暖,最后反是脸贴着他肩背靠着。

自然是没有睡意的,然而听着他的,我的心跳,渐渐浓稠的氛围让人好生难耐,遂找着话说:“你说肄儿像我还是像你?”

他道:“像你。”

其实是想问云肄像我多一些还是像他多一些的,但他如此回答,因为完全不赞,遂也先不去矫饰我先前的问话,只批驳道:“何以见得?”

他道:“南宫世家的男子,少时都是很呆笨的……”

他亦说过,幼年的他,是很呆笨的。他有些难为情起来,“肄儿灵秀聪慧,自是像你。”

“不会吧?”对他的话辞完全不能认同,我谑笑道:“南宫世家不是商贾之家么,商人都是很狡猾的。另听说,南宫家的男子,个个狡诈如狐……”

“其实不是的,”他矫正道:“要说特点,我倒说的出来一个,便是凶残暴戾,”他又是难为情,又是尴尬,“南宫律后来独身的那些年里,就变得凶残暴戾了,也不知怎么的,那特点后来就沿袭了下来,我父亲,更是针那特性发挥的淋漓尽致……人们往往只看到狐的狡诈,忽略了它的凶残,所以一代代传说下来,便是狡诈如狐了。”

“凶残么?”看着他,我沉吟道。

自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他微微一笑:“我像我娘。”

言及女性,不禁问道:“只听说过南宫世家的男子,怎么没听有言及南宫世家女子的?”

他道:“不知何故,想要个女儿,在南宫世家是很困难的,不是不曾孕育,就是后来夭折了,我那个妹妹,还在襁褓中就染上瘟疫了……”

是听他说过的,因为及此话语的悲沉,我少得不牵强笑道:“所以你对女子总是格外好些。”

自然知道我指的是殷素秋等等,他哼了声:“并不是,”他一慎重,侧头狠狠看我,“许是死脑筋吧!我就很重男轻女。”说的,却又是子嗣的事了。

不为别的,就为他这观点生恼,然而才待批驳,有歌声曼声传进耳中: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一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熟悉的曼妙歌声,不是平阳是谁?

循声看去,对面山峦之上,荣亲王府的仪仗鲜活地映进眼中,其龙虎生威自是不提,仪仗最显赫的位置,那传出歌声的妃色马车里坐的不是平阳会是谁?荣亲王只有平阳一位郡主,荣亲王府并没有再多的主子,若是荣亲王出行在外,不会乘坐暖妃色马车。而那暖妃色,对于中年的荣亲王妃来说,也太过惹眼了些。只可能是平阳。另则,那再熟悉不过的歌声……

“平阳……平阳……”时隔三四年,虽是回了京城,却因故一直未曾去往荣亲王府拜访,后被趺苏掳劫,虽是逃脱,却又不得不转而来到南阳,竟是一直未得见平阳。三四年了,自是激动,从南宫绝背上来了来。我舞所处之地已是接近死谷相对荣亲王府的另一处山峦,丘壑起伏,脚下不稳,南宫绝扶住我,紧张叮嘱道:“小心点。”

我抑制住激动,喃喃道:“是平阳她们……”

南宫绝沉沉望着荣亲王仪仗,声音没有温度地道:“我知道。”我并未说出意图,亦还并未往地里去,他已是紧紧钳制住我。

我不悦看他,“你……”

这时只听暖妃色马车里又传出平阳的声音:“我唱我的曲儿,不知薛将军哼什么?- -看看,吵醒苓苓了,喔,苓苓别哭……”

“哼!”平阳马车旁一旁将军哼了声,亦由平阳对他的称呼注意到,那是兵部右派的将军薛耀义。薛耀义哼过之后,气恼道:“郡主放声高哥,没可能吵醒小郡主,倒是在下声音吵闹了?”

薛耀义所言是有理的,平阳显然是在找期茬。而平阳除却在亲近之人面前放浪形骇,当着外人,她是习惯维持她端庄大度的宗室女形象的。薛耀义并算不得她亲近的人,非但如此,薛耀义所属的兵部右派,早已由趺苏直接辖控,皆是趺苏人马,平阳更不可能与之走的近。却不知这会子,那薛耀义护耳荣亲王府仪仗做什么?

亦知我感觉到了异样,南宫绝与我道:“平阳人马,已被章武帝控制住了!”

“苓苓别哭……”这时又听马车里平阳诓哄女儿的声间音,哄了一阵,苓苓哭声渐歇,平阳爱女心切,少不得抢白薛耀义:“你可管承认你哼了?”

“要人不哼也不行,却不知郡主唱的什么曲子!”不重生男重生女,薛耀说教道:“男尊女卑,道理还是改不得!”

平阳傲然而笑:“本郡主也是女子,身份何曾比你卑微了?”

薛耀义铁面否决道:“郡主贵为皇族,自不能一概而论。”

“那么,”平阳顺遂道:“本郡主的女儿也是皇族这后,说她重于男儿,又当得当不得?”

“你……”薛耀义一时哑口无言。平阳始又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女他日遇到自己的真命天子,隆运腾达,我这样嘱又怎么了?”

薛耀义似找到了回驳的夹缝,讥诮道:“是没怎么。但小郡主本来就是皇族之后,如何再能‘选在君王侧’,如何令郡主‘安定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平阳勃然大怒道:“你还是在看轻我女儿!”

平阳因怒而噎,好一阵才发作道:“我生了女儿又如何,成朔都没说什么呢,几时轮得到你来置喙!”

眼见平阳有不肯罢休之势,旁边一位将军拉薛耀义,“好了好了,跟个女人一般见识做什么?不知道么,京城里有两个女人男人惹不起,一个是汝阳王府的明月郡主,几头罩着呢;一个是荣亲王府的平阳郡主,荣亲王和王妃就那么一个女儿,本来就养得泼辣,成大将军又娇惯着……”

许是听闻言及成朔,那头平阳已经哭道:“薛耀义,你原也是成朔部将,成朔这在边疆了,便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薛耀义身旁的那位将军看了看传出哭声的平阳的马车,不禁头大如差斗,与薛耀义龇牙咧嘴道:“咱们只要将她带去南阳了,皇上那里就是大功一件,与她多计较做什么!!!”

“哼!”薛耀义哼过声后,转身面朝他处,也不再置会。

平阳却是得理不饶人,索性放声哭起来:“是,去皇上那里领大功吧!……只见人得意,不见人断肠,几位自小与我相伴的贴身侍女也就罢了,我那小姑子却不知被你们带到哪里受苦受难去了,不止明月日后要怪我,成朔以后大抵也是要怪我的,我还不如现在就一头撞死算了……只是可怜了我才一岁的女儿,嗷嗷待哺就没了娘亲,还要年近半百的父王母妃白发人送黑发人……”

“别哭了!”薛耀义骤然呵止,冲着平阳马车暴躁道:“活着!活着!全都还活着!”

不意平阳哭声只是终止了短暂一倏忽,又哀哀地哭起来,“……此次被迫随你们去南阳,我也认了……那南宫绝死了也便罢了,大不了肄儿从此没了爹爹,反正北皇漓随时等着替补呢!可明月,明月……困于毒瘴区,却不知是生是死……”

南宫绝在我身后咬耳根道:“为什么我死了,便是‘也便罢了’?”

目光依旧一刻不离地停驻在平阳的马车上,只是挪开了身子离得南宫绝远一些。

“……明月……明月,我竟是连你最后一面也见不着……”平阳的哭声,在这荒山野岭城听来是嘤嘤切切的,一线一缕,如泣如诉……薛耀义不耐打断道:“你为明月郡主哭丧,也要皇上舍得?”

平阳闻及此话,立时止了哭泣,想必此事原乃来这里的路上听得风声,也是藉着放浪哭泣想要确证的。

见平阳哭声偃息,薛耀义知平阳就等着他说下去,也索性做个顺水人情:“说按计划行事,还不是没等到天黑,皇上就亲自去吴家老宅寻人了……”薛耀义凝色道:“翻遍了整个吴家老宅,连毒瘴区也差点被铲产了,也没见着个人,大伙儿跟着皇上一宿没睡,累得不行,皇上倒仍旧精神好,还翻着残埂断壁找着人……”

他不是说按计划行事,不得有误么?不是要无情到底了么?……又撤回命令找我做什么?北皇漓说,他许会念着旧情……旧情……真的还有旧情么?离开棠梨宫,已是对他彻底的背叛,云州城门一别,更是敌我分明了呵!

……南宫绝看我怔惘神以,忍不住恨恨道:“不是又对他心软了吧?”

心软是一回事,心动又是一回事。心软是因为他所作所为让我心软了,可并不代表就会因此心动,再次对他心动。别人对我好,我心软一软都不行么?亦是恨恨瞅着南宫绝。

不意我懊恼了,他仍旧没有一点退步之势,还是那样恨恨看着我。僵持中,我收回目光,颇不自在地重又看顾起平阳那里的人马,状似随意地问道:“他何以要控制平阳?”北皇漓说出他日陪我远走天涯孤独终生那日,我曾问了,他何以待我那样好,北皇漓并没有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只道,心动的那个人,总是要吃亏些。没有解释什么,然而那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解释不是吗?望着南宫绝,是啊,心动的人,总是要吃亏些。曾几何时,南宫绝面前总是争锋不让的我,在开始遇事让步了……

“平阳身后不仅有一个荣亲王府,更有成朔和他手下千军万马。”明明知道的不是吗,却那样傻傻问出。好在南宫绝并没因此疑心其他,只沉凝道:“为了以防他变,亦为了藉此将眼中所有沙子一网打尽。”

南宫绝道:“本来以为转战过来了南阳,只限于我与之间的战争,会将战场缩小的……现在连在边疆的成朔都被牵扯了进来……”

下部 第43章

正这时,一个飞骑闯入被薛耀义控制的荣亲王仪仗中,定眼看,却是趺苏身边的杨垲。

“是杨垲- -”南宫绝目光沉沉望着他,“上次,是他劫走你的吧?……我记下了!”

但见杨垲与薛耀义拱了拱手,“薛将军,”不等薛耀义回礼,杨垲已经自道:“皇上没有在毒瘴区找到明月郡主,甚至连丞相也离奇失踪。现在怀疑他们二人都活着!打探到他们并没有回南宫府,疑心他舞直接往死人谷赶来!所以找寻宝藏的计划提前!”

一阵飞沙走石弥天烟雾后,吁马声一片,却是杨垲随带的兵马赶至。杨垲面无表情道:“现在所有闲杂人等速速撤离!”见薛耀义所辖制的荣亲王仪仗还愣愣的,杨垲直视薛耀义:“包知你- -薛将军!”

杨垲的狂放,薛耀义敢怒不敢言,但闻平阳娇叱道:“皇上有意让所有人等回避,可是做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么?- -还是杨大人假借圣威?”

清清朗朗的声间,哪有半点才嘤切哭过的迹象,薛耀义骤然望向平阳马车,一愕之后,表情变得泰坦,转而回望杨垲,身躯巍然不动。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自己的江山里行走,何来见不得人之说?”杨垲长眉一轩,“薛针军,姑且称你一声薛将军,圣驾这就到了,到时看你是走还是不走?”

趺苏这就到了?闻此话,薛耀义略呈犹豫,马车里平阳似还在说什么,却不再听得清,铜锣之声铺天盖地,将平阳的声音淹没了。看去远远过来的,不是帝王的明黄仪仗是什么?不止薛耀义,所有人都肃穆紧遑下来,“走!”南宫绝当机立断拉住我。见我惶灼望向平阳马车,他厉声道:“章武帝马上就要过来了!”

我看着他,喃喃道:“那平阳?”

他郑重道:“便是成朔对我之事不予理会,又怎会不在意平阳与女儿生死?从京城到南阳需得耗明盈月,成朔人虽在边疆,也该知道消息了!你看看,平阳虽被章武帝控制,但一直远远尾随在后的,又是什么?”他望着薛耀义所在背后的山峦,“而今平阳落入章武帝之手就在眼前,他们也该露面了!”

南宫绝话音刚落,不计其数的健壮汉子已从薛耀义背后山峦冲下:

“杀- -!”

扬臂喊杀声气壮山河,连帝王仪仗那铜锣声都被盖过,铺天盖地都是那喊杀声,耳膜被震荡的疼,不由伸手捂住。看那些精壮汉子,虽着的便衣,但个个手持刀戟,铁骨狰狰的身形轮廓不会错,那是浴血沙场的将士!

那样的杀气,上一次在云州与窦建魁起冲突就见识过一次。甫时成朔是窦建魁 的部将,那一次正是他领军。

明前成朔虽未出现,但一样的军容浩瀚,那是他麾下的军士!

那所向披靡破竹之势,不止薛耀义,连扬垲都震惊了,远远往这里而来的帝王仪仗队亦是乱了。

然而那一片明黄只乱了倏忽,立即又静穆了下去。看去,却是一个黑衣俊挺的男子负手屹立车驾之上。

微风过处,狻猊翻飞,昔年我亲手缝绣的衣裳再不会认错。一针一线,绣缝的都是我的爱恋。

时过经年,再见到那件衣裳,见到他穿在身上,只觉得难堪窘迫。

下意识看身侧南宫绝,他倒没有注目趺苏的衣裳,只如铁水盯着趺苏的脸庞- -那个人,昨日吴家老宅里,才差点要了他的命!

呋苏紧紧盯着与场垲和薛耀义部属博命拼杀的沙场将士,远远只见他唇瓣动了动,辨不清他予了什么,但见其身畔亲卫军赶去阵地支援。

顷刻已是看清了,前去支援的亲卫军每每只就近平阳马车处与成朔部将拼杀……

南宫绝不由沉凝道:“他意在虏获平阳母女!”

挟成朔妻女以令成朔部将,确实是好计谋!

眼看趺苏越来越多的亲卫军杀近平阳马车旁,转而惶乱望着南宫绝,我还未将话说出,他已道:“想置身事外都不行,他已经看到我们了!”

蓦然一惊,往趺苏车驾看去,正迎上他射向我的目光。

薛耀义一干人等和后来到来的杨垲,因为所处地理位置没有发现我舞,可趺苏的明黄仪仗,虽距离我们遥远,却正好相对。

而许是看错了,趺苏目光之寒冽冷锐……固然情理之中,但见我安好,眼芒里分明有一抹安心稍纵即逝……

顾不得去判研了,况他已不再是我想花心思去判研的那个人,何况趺苏亲卫军的一柄长剑眼看要穿过平阳马车……说时迟那时快,一叶飞刀堪堪将那亲卫军持剑的手腕射中……侧首望着南宫绝脸宠,我俨然一笑。

南宫绝一发得,随后暗器落处的精准便是对武艺一窍不通的我也要拍案称绝……真该让秋科瞧瞧,惶她二人平日里目中无人的样子。……而随着平阳马车旁趺苏的亲卫军悉数倒下,一心冲锋陷阵的成朔部将们也醒神过来,纷纷就近护卫平阳母女而去。心有余悸中,一人遥遥与南宫绝拱手,“多谢丞相仗义出手!”

“……明月?”许是因为身边人言语中的称呼,平阳怀抱女儿钻出马车来,果见到我,遥遥对看,两相一时只顾喜极盈泪,手足都无法动弹一下。

南宫绝回着那人礼,“举手之劳。”

“诶?”那人道:“于丞相是举手之劳,于我等却是莫齿难忘的大恩。夫人小姐若有个什么闪失,大将军追究起来我们一个也跑不了,我们可都是立下了军令状的!”

言语间,满是他们大将军成朔对平阳的爱重,“哈合!”都是沙场上过来的豪爽汉子,一时齐声欢畅笑将起来。

……不止趺苏,看在杨垲薛耀义眼中,乍然出现在面前的我与南宫绝,都令他们怔兀了。而就眼前言笑晏晏而言,我和南宫绝无疑与成朔平阳人马是一条道上的,许是为了一起料理,许是在等趺苏示下,那人与南宫绝寒暄间,砍杀中的双方都暂时收了手。那人于是索性丢开手中染血的剑,与南宫绝气抱拳道:“愚钝莽夫,有勇无谋,让丞相大人见笑了!”说的又是他们先前只顾浴血奋战,忘顾平阳母女,险些因小失大了。

南宫绝清淡道:“将卫们皆数勇猛,剽悍无敌。”如此笼称,显然南宫绝亦不识得那人。

先前被笑一通,饶是平阳不拘小节,此时亦两颊生嫣,顾念着我与南宫绝都不识得那人,拍哄着这番受了惊又要啼哭的女儿,开口道,“是将军府的家将,成桀成将军!”

“叫我成桀吧!”成桀道。

“很好,”显然不耐这里的寒暄,趺苏的声音生赫插入:“本就想着一同料理,这回都到了!”

一致望向他。

成桀笑哈哈道:“哪里到了?本将军走的时候,我们大将军还人在边疆里!- -皇帝真是太抬举我了!”

帝王面前,自称本将军,这本就不敬。况且先前与南宫绝叙话,才以姓名相称,相形之下,亲疏荣辰更见分晓。

早年就闻听常年在边防风欠日晒的军人性子野桀,只服从于将帅命令,什么兵符什么帝王都是空谈。今日成朔不在此,部将舞更乐得做脱疆的野马,“哈哈……”立时全体将士附和笑起来,七嘴八舌的声间响彻纷纷,“哪里要我们大将军亲自出马?”“……料理?咱们就能料理!”“从军十五载,也算见到皇帝了!”……

这是成朔的军队,确切说,应该是大梁的三军,不羁至此,哪怕明知他舞是因为敌对而对自己放浪不羁,趺苏亦脸容铁青。而军士对自己敌对……说到底,过咎还不是得归在他们大将军的身上。是早有消铲成朔之心的,趺苏眼眸收紧,隐隐透射出更坚定的决心。然而饶是心中沉定,望着野桀的大梁三军,作为梁国君主,亦怒其不争。趺苏容色更见铁凝。相比之下,位及人臣,南宫绝就要舒泰的多了。皇帝一人震愤完了,哪有丞相再动怒肝肠的?顶多哀其不幸罢了。而所哀之人,非大梁三军,乃帝王的趺苏。连趺苏自己也看得出来不是吗,军士野桀归野桀,争锋相对他这位帝王罢了。

南宫绝闲闲地拂弄昨夜露宿篝火旁,衣袖上沾的柴炭痕迹,雅然姿态仿佛拂弄的是世间上好的瓷玉一样,侧过头问我,“咱们走了吗?”

成桀听闻他的话,朝我们大声道:“丞相大人,得你助益,夫人小姐我们救下了,任务我们圆满完成了。‘其他’的事,自有我们大将军到来后一一理会。现在你们只管争你们的。我们坐壁上观。- -我们大将军说了,有什么需要跟咱们提。”

“是有需要的,”南宫绝拱手道:“我借一匹快马!”

“喏!”成桀道:“把黢风给丞相大人牵来!”

下部 第44章

说着命人牵马的话,成桀话毕自己却又吹了声马哨。黢风蹄踏蹄踏跑来,又引了军士们的爆笑。成桀自己也不自在,嘿嘿笑着。

被南宫绝拥坐于马背上。不说再去看趺苏,便是与平阳久另监理逢叙旧都没有机会和时间,马儿往死人谷里飞驰,依傍着南宫绝的手臂,回头依依望了平阳一眼。

“给我追!”

闻得身后趺苏令下。

再不知跟来的有多少人马,但听那马蹄声驱马声,大抵,他的亲卫军,杨垲甚至是薛耀义的部属都追击了过来。

这时闻得平阳大喊了一声:

“小心啊!”

回头看,却是杨垲的部属们搭箭拉弓,箭矢一致瞄准我与南宫绝。

正自紧张,南宫绝安慰的话语传进耳中:“不会,他不会让放箭的,”没有回头,惊惶中我甚至忘了告诉他,他却像是感应到了似的,“他怕射伤你。”

像为证实他的预言一般,“放- -箭……”“叮”地一声,杨垲命令还未下完,为首的一个部属的箭羝已被挑飞,趺苏呵斥道:“朕有说要放箭吗!”

杨垲满目震惊,却却又意料之中,响应息后恨声:“皇上……”

趺苏转正身,却是不理。

风声沙滗,衣袂猎猎,眸中望着阴沉转眸过来望我的趺苏,趺苏亦是紧紧盯着我,半响扬鞭道:“给朕追,朕要活口!”

不知这场追击持续了多久,谁也没有说话,追击者与被追击的人。哪怕是同坐一骑的我与南宫绝,没有因为敌众我寡而惧怕,并不是因为敌人是总是对我存了旧情的趺苏。只因为有那么一方胸膛让我靠着。不管对手是谁,我总是与他处于同一立场。时至今日,那么多年过去,总算能无猜无忌地靠在他的胸膛上。再无一丝旁外杂念。正神思悠悠,他暖旭的话语适时拂在我耳边,“你看到他眼底的乌青了吗,薛耀义说他晚夜一夜没睡……从过去到现在,他固然做了许多在其位不得不做,且阴差阳错的事,但我不得不承认,他是真的喜欢你。”

不知怎以,总感觉南宫绝从被趺苏人马追击起,情绪就有些低迷忧伤,就像在大灾大难前,无意识地意志消沉一般。

回眸望着南宫绝,他亦是凝了凝忧虑,仿佛在强制自己集中精力一般,更何况劲敌追击,哪能分心?拢住我,好久他才继续道:“带着你去死人谷,不是以你牵制他,让他对我下手时总是心存顾虑,我不知道我此次能不能活下去,但我知道,他一定不会伤害你……所以,我只是让你多陪陪我。多陪我一段时间。”黢风扬蹄又跨过了一道山谷,而身后趺苏以及座下将卫奋蹄直追就一直没有停止过,南宫绝此时却也不急着将尾随人马甩脱,反是顾着与我说话,仿佛已到弥留之际,再不说,就永远没有机会了似的……心中漫过不详的预感,下意识望去前方,蓦然醒悟……前面就是陡崖,后方又有追兵……他的眼神无意识漫过一眼前方悬崖,先前无意识的意志消沉像是陡然找到了根源,醍醐灌顶一般……好一会儿,他才转眸看着我。

他尽量静赖道:“明月,我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所以,有句话,现在我一定要对你说。”

不明白现在有什么话,比攸关生死的关头还重要。也不阻止他说下去,只是静待地看着他。

“明月,我喜欢你。”

许久,这句话传进耳中。

喜欢……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坦白地对我说出他的心意。

不意他说出这样的话来,然而却也不惊异。不着痕迹望一眼距离越来越近的陡崖,望着他,亦是那样静赖道:“我知道。”

是的,我知道。

一直就知道。

他从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可是我却知道。甚至于以前从没有如此想过,特别是恨他恨的想与他玉石俱焚的那段岁月,可现在,就是知道。不知道什么时候知道的,或者很早就知道。上一次掉下死人谷前,也将我从马背上丢下,独自掉下悬崖的时候;还是一对少男少女在汝阳王府的时候;第一次北着旁人,在我面前显露真性情的时候;或者人生中没有他的三四年里,每每透过云肄想起他,那份感觉越来越明晰的时候;从边地回来他身边的三四月,什么都确证了的时候……或许就因为知道,一直以为更加讨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知道的,但那已经都不重要了……

我知道- -他亦并不意外,只是看着我笑。

然后,带过我,就要将我丢下马放在悬崖边上。

我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他!……上一次,在死人谷上方的悬崖上,就丢掉了我一次,这一次,又想丢掉我么?

“明月!”他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