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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想,他们这还真不舍得走了。

有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挠了挠头,貌似驴唇不对马嘴的说了一句:“旁的不说,郡主还真是神通广大,什么都会呢,但凡经她老人家手分派的鸡鸭都比别的健壮能生蛋……”

有这样一心一意为百姓考虑的好上官,以及一点点呈现在大家眼前,触手可及的美好未来,真的会有那么多人想走吗?或者说他们真的舍得走吗?

一时间,众人都埋头吃面。

才刚跟李老汉说话的那老者咳嗽两声,提醒道:“都别瞎寻思了,今儿马球赛哩,赶紧吃饱了去占座是正经!”

“可不是,侯爷和郡主也要上场哩,那可是好手!”

“这都多少年没见过正经打球的了,还怪想得慌。”

“别说旁人,老孙头儿,你那孙儿不也上场?可算是面上有光哩!”

被提到的老孙头儿憨笑着,只说不算甚么,可眼中却泛着笑意,嘴角也不住上翘,露出里头缺了几颗牙的豁口,浑身上下都洋溢着藏不住的骄傲。

众人纷纷哄笑出声,一边胡乱回应着,一边加快了吃面的速度。

那说鸡鸭好的青年率先吃完,一抹嘴,笑道:“赵爷爷,恁都六十多了,自有恁老的座,急个什么哩!”

西望府举行公开马球比赛的马球场是在城外西郊,内中一块反复踏过夯实了的土地,四周用就地取材的石块垒砌成四层高的看台。因作凡是五十岁以上、七岁以下,以及身子不便的百姓,都可坐着看,实在坐不下的,便只好站着了。

赵老汉呵呵笑了几声,一张老脸都笑成橘皮。

他慢条斯理的点了一袋烟,正色道:“话不好这么说,俺虽有些年纪,可身子骨还硬朗哩,趁还能动弹得了,能站着就不坐着。不然啊,以后想站都站不得了!”

说着,就从衣兜里掏出来几个大钱,放到桌上后,倒背着手往西去了,腰间那只装着旱烟丝的大荷包一晃一晃的。

第30章 第三十章

众人又笑了一回, 也先后吃碗面,付过面钱后离去了, 只剩下角落里一个挺白净的年轻后生。

李老汉不免多打量他几眼,顿时吃了一惊, 要上前磕头:“知府大人!俺眼拙,才刚没认出恁来。”

公孙景一怔, 旋即上前将他搀起, 有些意外的问道:“您老认识我?”

李老汉憨笑一声, 指着前方路口道:“老汉我常年在这里摆摊子, 您这几日老同林大人出出进进的, 回数多了, 也就记住了。”

公孙景点点头, “原来如此。”

李老汉没读过书,对读书人有种本能的敬畏,且公孙景又是年纪轻轻的状元郎,如今的四品知府,在他心中越发高不可攀了。

可他见公孙景并不摆架子,还语气温和的问自己家中情况, 一来一回的,也就渐渐放松下来,顺着感慨道:“侯爷和郡主都不容易, 林大人也是好人, 俺们都知道, 硬生生给累的吐血了。好不容易把状元郎您给盼来了, 真是老天有眼!”

公孙景听后,心情着实复杂得很了。

自己阴差阳错的到了这西望府,实在不好说究竟是老天有眼,还是老天瞎眼……不过目前看来,意外的不坏就是了。

他是江南人士,后来又一直在开封读书,没怎么吃过这地道的陕西面食,今儿乍一尝五色臊子面倒也觉得新鲜,就赞了一回:“老丈好手艺。”

“过奖了过奖了,不过可不是吹得,俺做了一辈子的面,方圆数十里那是头一个!您瞧这肉沫、木耳、鸡卵并几色菜干儿,可不都是上等的?”被搔到痒处的李老汉登时喜得眉开眼笑,又要给他盛一碗,已经有些吃撑了的公孙景忙拒了。

得了夸奖的李老汉越发殷勤,麻利的收拾着面摊,又问道:“大人,今儿马球赛哩,您不去瞧瞧?”

因公孙景还未正式上任,如今下头百姓都是“状元爷”“大人”的胡乱叫着,透着一股特有的淳朴和友善。

公孙景点点头,照样掏了钱放下,“去。”

牧归崖告诉他,说本地人文风俗大有不同,他倒要好生瞧瞧,究竟如何不同。

“使不得使不得,”李老汉万分惶恐道,“您老来俺这儿吃面,那是俺的福气,哪里还敢收钱哩,叫人知道了非戳断脊梁骨!不成不成。”

两人相互让了几回,然后公孙景就非常惊愕的发现,自己竟然推不过一个看上去瘦巴巴的老汉!硬是让对方按着手,将几个铜板重新塞回钱袋里去。这还不算,李老汉甚至非常热情而强势的,又挑了两个大个儿的卤蛋,用个干净的小布兜装了,硬塞到他手里。

“算不得什么好物,大人尝尝鲜。”

说话间,李老汉的儿子也气喘吁吁的赶来接他,大老远就喊:“爹,快些吧,要开始了哩!担子给俺,俺先挑了家去搁下。”

李老汉本来要叫儿子给公孙景行礼,哪知这小子却是个憨子,直挺挺地过来,目不斜视的挑了担子就走,直把个李老汉闪的呆了,回过神后臊的老脸通红,又忙不迭的对公孙景赔不是。

公孙景忍俊不禁的笑了几声,示意无妨,又问了些关于那什么快递的话。

来西望府之后,他大多数时间都在屋里养病,也就是近来才同林青云到处了解情况,虽没刻意打听,可每日耳朵里总能灌进去许多相关信息,不由得十分好奇。

一提起这个,李老汉就满脸笑意,兴奋不已道:“可不是怎的,郡主仁慈哩,不知从哪里学得一手驭鸟神术,能驱使飞鹰往来两地之间。如今咱们西望府同开封便可时常通信儿哩,只管把信交出去,到了开封自有人收拢后分发下去,快得很!郡主她老人家说了,等往后再多养些鸟儿,便要一步步扩展到整个河南、山东等地……”

飞鹰传书?公孙景听得悠然神往,不自觉的抬眼望蔚蓝的天空上瞧了瞧。

确实是个好法子。

如今交通不便,若只以飞马传书,且不提过程颇漫长,也非等闲人家能够负担得起的。飞鸽传书倒是早已司空见惯,可奈何鸽子负重极其有限,倒是此等大型鸟类,又快又吃重……

说道起兴,李老汉又不遗余力的对公孙景道:“大人,您初来乍到的,还没试过吧?赶明儿也写一回,去到开封地界才五十文哩!”

他苍老的脸上满是对本地新兴事物的推崇和骄傲,那股子精神气儿活似自家人有了出息一般的高兴。

公孙景笑着点点头,又摇摇头:“多谢,可惜我家远在江南。”

“哦,那可有些个远了,”李老汉在心中飞快的盘算了回,不无遗憾的叹了声,不过马上又道,“若有熟人,亦可先送到开封么,好歹也近了六七成哩!到时候顺水直下,也便捷的很哩。”

北地少水,可从开封起便有人力开掘的人工运河,同南边诸多天然水泊、河湖连接成片,或借助风力,或凭地形水势,往来运输十分便利。

顿了顿,他又满怀期待的说:“郡主说了,往后养的鸟儿多了,便是天南海北也去的!”

公孙景听他一口一个“郡主说了”,道不尽的虔诚,不由得有些好笑,又另起一个话题:“才刚听您老说,这两年日子好过了,回头可想把孙子、外孙女都送去读书?”

“那可不是怎的,”李老汉满是向往的说道,“能读书的,谁愿意叫后代地里刨食儿呢!好歹认识几个字,便是出去找活儿也轻省些哩,只是怕读不起。”

说着,面上难免又浮现出一丝愁苦。

读书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单说需要的笔墨纸砚等就是个大麻烦,再者还得请先生,一笔笔的,都是开销!

见他这般毫不犹豫的,公孙景倒有些惊讶,转而换了个问法:“外孙女也叫她跟着小子们一般读书?都在一处?”

李老汉好似才品出味儿来,竟先扭头朝四下看了几回,这才压低声音道:“状元爷,这边城同开封可不一样,女娃娃也小瞧不得哩!”

公孙景一下子就愣住了,不等回神,就听李老汉语重心长道:“都是打过几年仗的,谁不看开了?只有活人和死人,哪里还有什么男人女人的分别!早前敌兵杀过来的时候,难不成遇到女娃就放过去?没那回事儿!祸害的更厉害!您是没见,可老汉我见了,城内外无数百姓见了,忠义郡主,就是这位白家女郎,亲自披挂上阵!前前后后几回,光是砍下来的炤戎杂/种的脑袋就不知多少了!有谁因为她是女郎就轻慢了的?没有!一个都没有!直到这会儿,炤戎、大月那些流民,一听到郡主的大名,还恨不得吓得尿裤子哩!”

说到炤戎敌军时,李老汉那双饱经沧桑的双目中就不自觉的迸射出怨恨的火花;可后头提到白芷,他却又本能的带了恭敬和感激,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极为深切的感情。

至少公孙景从未从什么人身上看到过这种情绪。

该如何形容呢?他有些疑惑的想着,而直到经过一座小小的庙宇时才愕然惊醒:

那是一种看神的眼神,一种可以对着心目中的救世主随时随地顶礼膜拜的虔诚……

“不光郡主,便是寻常百姓家里头,女人们也没一味躲藏,多少人都跟着冲了出去,杀得满身伤,遍地血!临死也不带叫一声后悔的。”

“咱们西望府啊,那是上上下下,男男女女都上过战场的,谁也不比谁差!”

“状元爷,甭管以前您那头是怎么着的,可咱们西望府啊,不兴那套……”

原本只是打算旁敲侧击的先听一下百姓们的真实反映,谁知却被会错了意,反而被教育了一通的公孙景脑袋里头有些乱,稀里糊涂就跟着李老汉去了老百姓堆儿里,然后不免又被灌了满满一耳朵。

等牧归崖等人久候不到,亲自派人找过来时,手里提留着两个卤蛋的公孙景整个人还在发懵呢,跟白芷和牧归崖行礼的时候瞧着都有点心不在焉。

比赛马上要开始了,白芷和牧归崖都要参与仪式,这会儿也不好细问,只是以眼神交流:

“他这是怎的了?”

“谁知道,许是昨儿没睡好吧……”

又或者文人天生多愁善感?

不都说么,书读多了的人往往想的也多,随随便便看见叶落花谢都痛苦的不行。这公孙大人来的第二日,不也在病床上吟打油诗来着么?

而稍后公孙景循着声音看向下头的马球场时,再一次被不同于中原的规模和声势震撼了:

因有的是地方,眼前的马球场远比中原内地他所见过和听过的任何一块场地更大一圈,两端各有一座彩绘球门,高约丈余,旁边各有一名手持黑白两色小旗的裁判。回头开赛,球进了,就举黑旗,若是不进,就举白旗,十分清晰。

场边靠近白芷等人所在位置的主看台下方,东西分设虚架,架下各有红绿彩旗十二面,开赛后进一球插旗一面,先插满十二面者胜。若是一时胜负难分,则以半个时辰为限,得分多者胜。

赛场四周和看台与赛场之间的空地上,都有手持哥舒棒的健壮兵士。他们个个身高体健、虎背熊腰,双目灼灼有光,一来维持秩序,二来防止意外情况发生,十分的秩序井然。

看台的四角,分别列着两座,共计八座一人多高的军中专用牛皮大鼓,鼓前各自站着一位头扎红今、赤/裸上身的壮汉,十分威武。其鼓声低沉,浑厚有力,一传数十里,经久不散,一锤下去便叫人心神激荡,果然是鼓舞士气的好物!

经过前期预赛筛选过后,如今只剩下十二队,每队人数在八到十二人不等,不过大多数都是最容易操作的十人。

公孙景心情复杂的往那一张张跃跃欲试的脸上扫去,越看越惊骇:这里面,竟有足足将近四成是女子!

虽说时下女子马球也十分风靡,可大多是男女分组而战,哪里像是眼前场景,不论男女,皆编为一队!

须知打马球本就是一项极度危险的运动,奔驰、冲撞、跌落数不胜数。而男子天生体魄强健,又爱争强斗胜,更添几分危险;相较之下,天生体格纤弱,力气也小许多的女子若跟他们撞在一起……简直无法想象!可如今怎会有女子主动加入?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进一步将他吓得魂飞魄散:

忠义郡主和冠军侯竟然在敲响了代表开赛的铜锣之后,径直走下看台,去了参赛队伍那头!

他们竟然也要参赛?!

公孙景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脑海中嗡嗡作响。

那二人到底在想什么!

他们难道不知道自己肩负重任么?一旦出了什么意外,整座西望府都有瞬间垮塌的可能!

身居高位者,如何能轻易以身犯险!

好不容易找回神志的公孙景急得直跺脚,在环视四周发现了林青云的身影后,简直如逢救星般的冲了过去,张口就问:“侯爷和郡主要下场了!”

“可不是!”孰料,回答他的竟然是林青云的满脸期待。

公孙景瞪圆了眼睛。

偏偏林青云还十分遗憾的捏了捏拳头,用力锤了锤自己的腿,叹息道:“也是我自己不争气,如今反倒病病歪歪的,不然机会难得,我必然也要下场的!当初在军中时,我可也是数一数二的好手!”

公孙景猛地抽了口气。

一旁的刘夫人笑着拍了拍自家相公的手,安慰道:“不必着急,如今公孙贤弟也来了,往后你卸了担子,养几年也就好了。马球赛年年都有,难道还愁没有你大展身手之日?”

公孙景愤然,这府城没救了!从上到下,一个两个的都疯魔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平复心情,尽可能用最直白也最不容置疑的语气阐述了白芷和牧归崖下场可能带来的潜在危害,最后道:“还请林大人速速请侯爷和郡主回来,莫要任性。”

林青云和刘夫人都愣住了,旋即哈哈大笑起来,不以为然道:“一鸣,莫怪我说话直,你们读书人甚么都好,就是偶尔太过婆妈了些!做甚么这样草木皆兵的,不过打个球罢了。”

军中骑兵以打马球为训练必备项目之一,从上到下,哪个没有几手绝技?尤其是他们这些世家子弟,三五岁上就开始学着拉弓射箭,那几乎可以说是打小在马背上长大的哩!

公孙景几乎要被他气的厥过去,脸都微微涨红了:“林大人,您可还记得那二位的身份?”

林青云不以为意,倒也耐着性子跟他磨:“一鸣,你在开封也住了有些年了,难不成没见过圣人,还有那些王宫贵胄打球?怎的,偏他们使得,咱们就使不得?”

“那是开封!贤者如云,便是一个两个伤了也不碍事。再者大夫、药材俱是齐备的,可这里呢?”

一个萝卜一个坑!偏偏还是两个带头的领着胡闹!

林青云嘴皮子功夫不到家,往日办公时,惹急了还要动手呢,哪里是公孙景的对手?两人只说了三五个回合,林青云就词穷了。

他索性也耍了无赖,干脆利落的往后一靠,理直气壮的指着下头道:“左右我是不管的,也管不了,要么你自己去找他们说去。”

老子就是个病人,你跟我扯甚么!

公孙景给气个倒仰,站在那里磨了一会儿牙,愤愤的一甩袖子,竟然真就往下头去了。

走了几步觉得不对劲,低头一看,那布袋竟还拎在手里。他犹豫了下,只得又转身回去,不由分说的塞到林青云手上,“替我好生保管!”

说完,又袍袖翻飞的走了。

他一走,林青云和刘夫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他还真去呀?”

要不怎么说他们这些当兵的都不大爱跟书生打交道呢,两拨人压根儿想不到一块儿去!这简直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在他们这些人看来,不过是打个球罢了,往日在军营训练时,每隔三五日还都有一场呢,如今已是大半年没正经玩儿过了,上到高级将领,下到普通百姓,都眼巴巴的盼着,但凡有机会谁不想上?

说是危险,固然是有的,可他们这些人跟马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多少回死里逃生,人和马早已亲密无间。不怕说句狂妄的话,那真是马背上都能睡着的,跌下来的次数怕是比那些酸书生做文章的回数都多!人会躲马,马也会躲人,怕什么!

夫妻两个嘀咕片刻,林青云就开始好奇公孙景塞到自己手里的布兜,心道大清早上的,他弄的这是个甚?圆滚滚沉甸甸,还这般郑重的模样……

这么想着,他就忍不住四下瞧瞧,见公孙景确实走了,这才小心翼翼的抽了细绳一看:

“……”

嗨,竟是他娘的两颗卤蛋!

也凑过头来的刘夫人一瞧,登时笑坏了,贞儿也分外好奇,扒着林青云的膝盖,仰着胖乎乎的小脸儿问他:“爹爹,你饿了么?”

刘夫人越发笑的前仰后合,林青云也是郁闷之至,强忍住了才没扬手丢下去。

江南人没吃过卤蛋吗?就区区两个蛋而已,竟还这般珍而重之!

林青云暗自憋闷,干脆对自家夫人道:“真没想到状元郎好这口儿,往后逢年过节也不必讲究了,只管叫人卤两筐送过去就是!”

众人登时俱都笑翻了,小贞儿也跟着傻乐呵。

林青云一看这么着不成,若真搅合了比赛就难堪了,赶紧抓了几个机灵点儿的兵士过来吩咐几句,叫他们想办法拖住公孙景。

其中一人一听就苦了脸,直言不讳道:“大人,您这不是难为小的么?”

甭管是侯爷还是郡主,那都是说一不二的铁血人物,亲手斩下的敌首都能堆一座小山,谁敢劝?谁又劝得住?!

“蠢蛋!”林青云笑骂道,“谁指望你们真拦了?转眼就开赛了,等侯爷和郡主下了场,便是他过去有有个屁用!”

众人恍然大悟,连忙抱拳去了。

公孙景逆着人流奋力朝前挤去,可不等他到达选手们汇聚的空地,就听见四角传来几声沉闷的鼓响。

咚!

咚!

咚!

那声音低沉却带着诡异的穿透力,每一下都仿佛直接敲在人的心坎上,还夹杂着稍慢一步响起的浑厚牛角号声,让人的灵魂都忍不住为之颤抖。

继而是一声锣响,四周先是一静,然后瞬间爆发出排山倒海一般的欢呼声,成千上万的人拼命呼喊着,脸都涨红了,眼中满是狂热。

其中不乏白发苍苍的老者,可他们竟然也丝毫没有顾忌,一个两个的又喊又叫,完全不在意那把骨头架子会不会散……

公孙景暗道不妙,索性放开喉咙喊了起来:“使不得,使不得呀,侯爷,郡主!下官有话要说。侯爷,郡主!”

然而周围的欢呼声太过猛烈,直接就将他的喊声盖了过去,公孙景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马背上的白芷和牧归崖朝四周笑了笑,一挥手,十人十骑就先后进入赛场。

欢呼声更大了,震耳欲聋,伴随着一阵阵绵延起伏的低沉鼓声,几乎将公孙景冲倒在地。

眼见无可挽回,公孙璟愤愤的跺了跺脚,又用力瞪了那两个在旁边护着自己不受人群冲撞的侍卫两眼。

都是这些人,一路上磨磨蹭蹭的。

对方却只是傻笑,两张憨厚的脸上怎么看怎么无辜。

公孙景又急又气,见他们这般打定主意装傻,哪里还猜不出原委?

事到如今,他也无可奈何,只好暗自祈祷两人平安无事……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白芷与牧归崖等人属红队, 众人俱都身着大红箭袖旗装,头戴红色抹额,脸上满是志在必得的胜念。

因牧归崖骑术最佳, 且是习惯统筹调度、发号施令的,便以他为队长。

牧归崖重新强调了之前安排的战术,转头便对上白芷带着笑意的眼睛, “怎么?”

“无事,”白芷摇摇头, 眼中笑意却渐浓,“之前从未亲眼目睹侯爷这般威风凛凛的。”

牧归崖也笑了,“往后机会多得是, 爱看便日日看。”

他们两人在这里旁若无人的, 一边的顾青只觉得牙花子疼, 忍不住悄悄拉了牧宁低声问道:“这二位平日也这么着?”

牧宁回了他一个十分复杂的眼神。

锣声响, 连人带马都是一震,牧归崖肃整精神, 将球杆往空中用力一指,“都随我来!”

球场如战场, 不分尊卑。

公孙景就见锣声一响, 分别穿着红蓝两色骑装的两队二十人就杀气腾腾的冲着对方狂奔而去,单瞧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打仗呢!

两队都有女子, 白芷和牧归崖所属红队中三人, 另蓝队中两人, 俱都是束腰骑装,一头青丝也都束成高高的马尾,说不出的飒爽英姿。除了她之外,公孙景竟还发现了另一张颇眼熟的面孔:竟是白芷的贴身侍女平安!

马儿也都束了尾巴,编了鬃毛,喘着粗气往前扎。

物似主人型,白芷□□却是一匹黝黑发亮的健马,双目灼灼有光,四肢修长有力,步履轻盈,跑动间,那一身段子也似的皮毛便如阳光下的河水般流淌。

便是公孙景这不通相马之术的,一眼望去也知道这必然是一匹千金难求的上等宝马。

裁判在正中央将球高高抛起,两队之中擅长冲锋的几人便瞬间冲了出去,不过几个呼吸间,白芷就一骑当先的显了出来。足可见她骑术之精,马匹之优!

两队都想争球,谁也不肯轻易示弱,眼看着双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几乎下一刻便要撞在一处,公孙景哪里还顾得上喊,只憋着一口气,瞪圆了眼睛瞧,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白芷和蓝队的两人此刻已经能看清彼此的表情,可见距离之近!

她所骑的是世间少有的宝马良驹,而那两名对手既然能短短片刻越众而出,所乘马匹也非凡品,双方都不减速,若这么冲撞上去,非死即残!

三丈!

两丈!

一丈!!

白芷的马儿墨韵长嘶一声,非但没觉得害怕,反而进一步提速了!

对面两人瞬间瞪圆了眼睛,对于伤痛的恐惧终于占了上风,不必商议便以空前的默契同时控缰,两匹马嘶昂一声,努力向两侧闪去。

似乎是一眨眼的功夫,白芷和墨韵便已从对面两骑之间的空隙中擦了过去!

现场仿佛白日惊雷般炸开一圈又一圈的欢呼和尖叫,无数将士、百姓,同族的、异族的,都兴奋地脸红脖子粗,又蹦又跳,纷纷起身大声叫好。

公孙景已是呆了,自小成长与江南之地的他,何曾见过这般女郎,这般激烈的争抢!

她怎么敢?!

侯爷怎么敢?!

“透剑门!”书童文白已经看得痴了,一双巴掌拍肿了尤不知晓。

透剑门,本是马术表演中的一门绝技,取利刃尖朝内组成一道仅容一人一马通过的狭窄缝隙,骑马者从远处纵马扬鞭疾驰而过,剑声铮鸣而人马无损,难度极高,风险极大,稍有差池便血溅当场。

他从未想到,有人竟敢在马球比赛中玩这一手!

这还没完。

白芷以一手精巧绝伦的透剑门逼退两名对手后,便已来到了球的正下方。她瞬间控马减速,原地兜了个圈子,大半个马身都高高立起,原地腾挪,引得一片土色弥漫,众人不禁又惊又叹。

同时她以身离鞍,屈右腿挂马鬃,左脚勾蹬,单手控缰,持着彩绘球杆的右手已经奋力使出回身一击:

“接着!”

好一式献鞍!

小球发出砰的一声脆响,顿时朝着平安所在的位置飞去。

紧随其后的平安应了一声,狂奔而去。

这时,方才被白芷逼退的一名对手却斜斜朝着平安迫来,竟是试图硬碰硬!

那人虽也是女子,可肤色黝黑,身材健壮,其体格之高大强健丝毫不下于寻常男子,打眼一看便甚有压力。

平安只用眼角余光瞥了下便警铃大震,哪里敢硬碰硬?她当机立断,来了一招镫里藏身,整个人都扑出去挂在马腹一侧,然后从马腹之下伸出球杆,使了一招海底捞月,轻巧的往上一挑!

来人扑了个空,还来不及懊恼便觉不好,满面急色的大声道:“挡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骑着一匹四蹄踏雪宝马的牧归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球的下方,但见他猛地起身,长臂探出,就已将球勾到前进方向。然后,他竟将球杆换了左手,轻轻松松避开身边偷袭的对手,猛赶几步,以一个十分刁钻而不可思议的角度奋力挥杆!

他左臂击球的力量和准头竟丝毫不逊色于右臂!

“妈呀!进了!”

文白嗷嗷乱叫,面色潮红,激动地无以复加。

等公孙景回过神来就愕然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也跟着众人一起猛烈的拍着巴掌……

红队先进一球,负责记分的人连忙去插上一面旗子,又去敲锣,示意有效。

不同于蓝队的懊恼,红队众人均是喜气洋洋,相互打着气,要再接再厉。

因是在马上,众人的交流方式也与平日不同,隔着老远便相互勾了勾球杆,说几句诸如“做的不错”之类的言语。

与白芷勾了球杆后,牧归崖还是没忍住,在与她擦肩而过的瞬间,抬手替她拢了拢耳边碎发,惹得周遭许多大姑娘小媳妇都红了脸儿。

进球的是牧归崖,可任谁都看的出白芷居功至伟,若不是她率先抢球,这会儿指不定还在拉锯战哩!

文白等人已是看的痴了,同在场众多百姓一般赞不绝口:

“郡主这手骑术真是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