匀砚还不知道随我一同回银河的、身旁这位俊美的神仙是孟泽，对他俯身行了个礼，便扯了扯我的袖子，慌张地道：“神尊大人，你可急死匀砚了。扇子从玄魄宫来，我以为你被孟泽玄君那个流氓给掳走了。若不是你说晌午就可以回来，我差点儿就去玄魄宫找你了。”
本神尊十分尴尬，本想拦一拦匀砚，他忽然又注意到我身旁的这位，拱手感激道：“匀砚记得，上次在无欲海也是这位神仙出手救了我家尊上，这次莫非也是你伸出援手，将我家尊上送回来了？”
孟泽低头理了理袖子上的褶皱，没有直接说自己就是孟泽，而是故意挖了个坑给匀砚跳：“万一日后孟泽玄君做了你家尊上的夫君，你见到他也这样称呼他是流氓吗？”
匀砚不乐意了，拉住我的袖子委屈得要哭出来：“尊上！他怎么可以这般诅咒你？你怎么可能嫁给孟泽那种混账！你怎么可能去做他的三十个小夫人之一！”
我还没答话，孟泽又淡淡开口：“你家尊上确实叫人给欺负了，身上还有重伤。你作为她身旁的仙官，竟然屡次被她迷晕，让她跑出去。她身上这伤总也好不了，你可知你担了几分责任？”
匀砚被吓愣了，手指使劲搓了搓衣袖，一双桃花眼里泪雾朦胧：“尊上，你也知道匀砚仙力寥寥，以后能不能不对匀砚动手……匀砚不愿再看到你受伤……”
本神尊提步往前走，“不小心”踩了孟泽一脚，摸了摸匀砚的头发：“他瞎说呢，骗你的。我不是好好的吗？”
匀砚抬头看我，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凑过来带着哭腔道：“尊上，你还说自己没受伤，你的脖颈这里，红了一大片……”
本神尊警觉地抬手捂脖子。
匀砚一个劲儿问我是怎么回事。
我回头看孟泽，他一本正经：“你告诉他好了，不要让身边人担心。”
我冷笑两声，揉了揉匀砚的头发，说道：“你年纪小，不知道这四海八荒妖兽众多，有一种犬兽，若是你说的话叫他不喜欢，他便要咬你的脖子。”
匀砚心疼得不得了：“尊上，你是被这犬兽咬了吗？”
我点头，委屈至极：“可不是吗，那犬兽咬了不止一口。”
匀砚咬牙握拳：“这犬兽怎么这样可恶！”
身后那位出谋划策：“神尊大人以后若再遇到这种情况，一定要先保全自己。说些那犬兽爱听的话，不过是受些嘴皮子上的委屈，总好过被咬脖子。”
匀砚：“尊上，他说得对！”
“……”
孟泽代我去了凡间，将文儿那桩事情解决得差不多了。
尹铮的凡身被护得很好，封在密室的邪魔重归尹铮体内。文儿说过，喜欢就是喜欢，不管他是邪魔还是凡人。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邪魔本是紫微帝星的守护神，得帝星十几万年护佑，本应平步青云，担任更高的神位，只怪内心杀伐之气太重，一朝修行不慎，陷入了邪魔之道。不过，这邪魔经历十几万年的光阴，已然不似当初那般戾气腾腾、桀骜跋扈。
文儿姑娘恰是洞明星君的侄女，得左辅洞明星教化，生来性情温和、头脑睿智。尹铮受帝王星护佑，文沁得左辅星教化，恰是“辅佐帝王”的寓意。难怪他们可用“天造地设”来形容，果然是天赐姻缘，命中注定。
孟泽说文儿和尹铮还要在凡间待几年，待国政稳定，四方无虞，便择一位堂弟立为太子，待这位堂弟长大成才，便将东祁万里江山托付于他。到底是为之征战过的国土，尹铮对东祁的感情，就像当初尹白对东祁的感情。
老君连同洞明星君一起向天帝禀报了此事，求天帝大人允许尹铮位列仙班。天帝大人也没有为难他们，吩咐司命星君备册，待司命星君那里写好之后，这件事便算是了结了。
只是听说司命星君最近被北海水君缠着，心烦意乱，气得下不了床榻已是家常便饭。本神尊抱着药碗有点儿担忧，一担忧便多嘴跟孟泽道：“所幸文儿和尹铮那对也不着急回天上，缓个十天半月也没什么大碍。司命星君身子骨这般弱，不晓得何时能有精力将尹铮的神仙册写好。不过话说回来，现今的北海水君跟司命星君有什么过节吗？为何能把他气得下不了床？”放下药碗，又道，“既然这么多神仙都知道他俩这事儿，为什么不去劝一劝？大家同为神仙，能有什么过不去的。”
孟泽递给我一碟蜜饯，说道：“神尊大人果然不知道。”
我愣住了：“不知道什么？”
“不知道司命和水君的过节。”
“对，我一个睡了十四万年的人，哪里知道现今这些神仙的事儿？”我往嘴里塞了个蜜饯，又顺手给了他一个，讨好道，“你给本神尊讲一讲。”
他眯了眸子打量我：“夫妻二人床笫之间的事，有什么好说的。”
这句话叫本神尊吓了一大跳：“夫妻二人？床笫之间？”
“嗯，司命星君青月和北海水君沉钰，虽还未成亲，却已有了天帝大人亲笔所书的姻缘书。”他给我解释。
我问道：“那北海水君可是女君？”
他笑了：“不是。”
本神尊傻眼了。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历代司命星君都由男神仙担任。司命主命途往生，多阴凶之气，所以必须由男神仙担任，阴阳调和，可护平稳。所以，如果这位北海水君不是女君，二位神仙这是要……天帝居然还给二人亲笔写了姻缘书……
我咳了两声，说道：“你晓不晓得他们二位是如何做到的？前些日子匀砚还跟我说现今的司律神君管得十分严，神律浩荡，不容侵犯。我年少时候不过是穿成男人模样去凡间找姑娘喝酒，他们便说我同凡间姑娘磨镜情深，以此揶揄我。为何事情到了这两位男神仙身上，天帝大人就愿意写姻缘书了……”
他抬眸看我，面无表情，不言一语，直看得我心里发毛。
他良久才道：“天帝自然不能随便答应他们。他二人所经历的，也是生离死别，最后尝尽悲苦才在一起，沉钰又几次化解大劫，天帝一位曾被拥兵百万的战神商钺觊觎，也是沉钰舍弃生死守护的。天帝自然不能拆散他们。”说到这里，他挑眉问我，“不过，说实话我也很好奇，凡间的姑娘真的那么可爱吗？竟能惹得你这般频繁地下凡。你这身男子装扮，莫非真的是下凡去招惹姑娘？”
本神尊笑道：“凡间的姑娘很会伺候人，所以，你应当学着伺候人，不然，万一本神尊被一众姑娘喜欢上了，不愿意与你成亲了呢？”
他却没再同我开玩笑，脸颊靠近我几分，认真看着我的眼睛，语气有些怜悯滋味：“我曾问过老君，他说你之所以穿男装，是因为聂宿神尊不让你穿女装。”
这句话叫我不知道该如何接。
我没想到他知道了这件事。
大概这也是我心里一直放不下的事情，因为我同梨容一模一样，聂宿又不想将我视作她，但我同梨容之间总得有个区分，所以……
恐是我这神色过于黯然，便听孟泽说道：“说实话，我有些紧张。”
“……紧张什么？”
他盯着我，笑道：“紧张你男子装扮太俊美，被凡间姑娘抢了去，不愿意跟我成亲了。”
本神尊红了脸，假装镇静，拍了拍他的肩膀：“嗯，孟泽玄君有危机意识，是好的。”
孰料他一句话戳破了我：“神尊大人你脸红的样子也很英俊。”
“……嗯，我已经说过多次了，你很有眼光。”
不过，本神尊身上还有仇未报，孟泽没忘，我也没忘，这便是那夜我冲出玄魄宫，被一帮混账神仙给围殴了的事。
是我先撞到他们，不小心将血水吐在了一位神仙的身上，脏了他的袍子，我又担着神尊的位子，其实想过不与他们计较。可是孟泽说：“这不是他们肆意对你动用诀术、伤你身体的借口。有些事情，心软放过，只能叫他们日后更加肆无忌惮。”
我觉得孟泽说得也有道理。
11．轩辕之国，凌波仙会
如果不是本神尊被那群神仙围殴，我大概也不会了解天帝大人居然一直有些忌惮孟泽。
这件事，由来已久，还要从孟泽小时候说起。
孟泽说，他年少时候，天上的神仙册里没有他的名字。
那时候魔界同神界有些过节，是几万年不相往来的那种。过节要从孟泽的父亲说起。
孟泽是魔界少主，他父亲是魔族之君。大家都以为他们一家是魔，其实不然。他的父亲和母亲曾经都是神仙，还是有些身份、地位的神仙。只不过二人厌倦了天上做事时那繁复冗杂的过程，不喜欢为了品阶趋炎附势，又看不惯每逢大难时诸神相互推诿，于是孟泽的父亲在被天帝派去平复魔族之乱的时候，直接带着孟泽和孟泽他娘落脚魔界，盖了玄魄宫。由于之前魔族的叛乱被孟泽他爹平息，他爹便被推上了魔君一位，主持着魔界的大小事务。他爹也便借着这个机会彻底扎根在魔界，再也没回天上。
可天帝不干了，多次派人去魔界请他们回去，请的次数多了，就严重影响了孟泽一家平静安详的生活，于是后来下凡请他们的神仙多半被打回去了。开始孟泽还小，是孟泽他爹动手，孟泽一千岁之后，便由孟泽动手。一帮几万、十几万岁的神仙被一个千岁的娃娃揍得头破血流，着实有些丢人，于是后来天帝派人去请孟泽一家的时候，大伙说什么也不去了，给涨俸禄也不去，给升阶品也不去。
天帝有些生气，日日犯牙疼，腮帮子有些肿。
其实，天帝大人的心思，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他不缺孟泽爹娘这两位神仙，他只是忌惮他们一家盘踞魔界，害怕他们有朝一日兴风作浪，忧愁这神魔一乱殃及他天帝的位子。纵然孟泽他爹多次表明心意，来魔界只是图个清静，并无野心，还呈了帖子，跟天帝说以后不要管他们，就当他们仙逝了吧。
天帝依然生气，牙疼没消，腮帮子肿得越来越高。
阳春三月，莺飞草长，在这万物萌发的时节，天帝大人体内的火毒也萌发出来，腮帮子的肿势越发喜人。他坐不住了，挑了个春光烂漫的日子去了玄魄宫。比春光还烂漫的孟泽小少年攥着一把从不远处的大梵音殿里薅来的佛甲草，坐在三丈高的宫墙上给他新养的小兔子编草环。
天帝大人觉得自己来魔界请人回天上，应当有点儿诚意，于是没摆谱，没带侍卫，也未着盛装。他将将落下云头，便被高墙上的孟泽给瞅准了。孟泽小少年以为这又是天上来的恼人神仙，是来搅和他们一家人的清静的，当即跳下宫墙，甩出手中原本给兔子编的草环套在天帝大人的头上。他养的兔子有些肥，草环编得有些大，本来应当落在脖子上，可天帝大人腮帮子肿起，于是那草环恰好卡在腮帮子上头，遮住了天帝的眼睛。
天帝大人蒙了。
这一蒙的空当，孟泽已经一个旋身飞了过来，结实的小拳头如骤雨落下，诀术如雷霆霹雳，把天帝大人给揍了个彻底。
天帝从此不只忌惮孟泽他爹，连同孟泽也开始忌惮了。他不知道这个千岁的少年郎为何仙法如此高强，纵然他的眼睛被草环挡住了，但是怎么能连个娃娃都打不过呢？
天帝毫无颜面地回了天上，心灵受到了创伤，腮帮子肿到十月，好几万年没再提孟泽他们一家子的事。
后来孟泽长大了些，打架的功夫也飞速增长。
有一次，东海水君身旁的虾兵蟹将路过玄魄宫，看到孟泽养的小金蛇丰腴肥美，便偷偷架锅给炖了。孟泽发现蛇汤后大怒，直接扛起一口硕大的锅奔向东海。
他一个少年单挑东海两万虾兵蟹将，竟不费吹灰之力，只是这虾兵蟹将着实太多，吃起来太困难。于是，那一阵子他便日日背着锅去东海海边煮海鲜火锅，吃了很长一段时间。东海水君被他气得卧病几年下不了床。
东海水君他老人家托了神仙去跟天帝大人告状，天帝一窝火一忌惮，腮帮子之肿又有卷土重来的架势，牙缝里塞了花椒止疼，随手做了批示：“水君乃宽厚尊长，何苦与一个垂髫稚子斤斤计较？水君当珍重仙体，早日来上朝……”
水君不干了，又托神仙去告状：“那哪里是个稚子，那是个魔王。他不只气得我下不了床，他还支了锅，炖了我两万虾兵蟹将。”
天帝又往牙缝里塞了几粒花椒，把这件事甩给了东荒战神阮饮风。
话说，阮饮风还是良玉神君的大师兄。当年，大师兄带着良玉去收服孟泽，不过这仗还没打，海鲜火锅已经煮熟了。三个人大眼瞪小眼，都饿了，于是握手言和，把那一锅海虾海蟹给解决了。
孟泽说，那时候他想同良玉走近一些，便答应了归顺神族的事情。
天帝大人当即赐给他“玄君”的尊号，只是一想起他来，还是隐隐有些忌惮和牙疼。
九月初一，孟泽陪我去了天帝大人的翰霄宫。
算来，距离我苏醒那日提扇剑来杀他也有半年时间了。这回的翰霄宫瞧着寂静了些，无歌舞，也无丝竹，没有什么不妥当，甚至本神尊捏着离骨折扇将将迈入殿门，天帝大人已经正襟危坐等着我们了。
见到我跟孟泽在一处，他愣了愣，不过还是先开口跟我说道：“聂宿神尊这件事情上，寡人做得确实欠妥。当日素书神尊虽然有些激动，但是说的话在理。聂宿神尊曾为这四海八荒的芸芸生灵舍弃了自己的性命，神尊三月初七仙逝，所以寡人打算近日颁布诏令，自明年开始，每百年便为神尊大人大祭一次，以彰显其浩荡遗风。不知素书神尊以为如何？”
每百年一祭，便可以安慰仙逝了的聂宿吗？
我不知该作何反应，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如当时在这翰霄宫所说，我只是遗憾我的聂宿大人曾舍身救了这些后辈神仙，可他的下落无人关心罢了；也如当时所想，我希望看到的是一个活着的聂宿，而不是一个灰飞烟灭、只能活在后来人的祭奠之中的聂宿。
孟泽看到我漠然的神情，对我微微一笑，给我安慰和支撑。
他转头看着天帝，挺直脊背肃然地道：“天帝大人，你倒是眷顾到了仙逝了的聂宿神尊，但你可知道你身边的神仙生生伤了素书大人，叫她差点儿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