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书然殿殿门突然被关上,我一震惊,手中的扇子便化成三尺扇剑的模样,我抬头一看,金光自那枚千眼菩提的纹眼之中缓缓流淌而出,菩提转动之间,光芒渐渐变得明亮,打在屋顶的琉璃瓦上,辉映之时凝成刺目光束反射下来。滚滚金光汇成结界,将我们五人罩住。

  光束笼罩,刺得我眼睛生疼,流出了许多泪。

  我下意识地捂住眼睛。

  身边的沉钰大骂:“我说南宭,敢对你爷爷动手,你当真活得不耐烦了!”

  孟泽握着我的那只手又紧了紧,说:“莫怕。”

  然后,我什么都听不见了,身边的一切仿佛都慢慢化成虚无。

14.菩提幻象,见君真意

  仿佛过了很久。

  这么久的时间,好像足够听一场彻夜的戏,做一场未完的梦。

  那是凡间清晨,幽静弯曲的巷子里飘着淡淡的米粥的味道,远处有水墨色的青烟,袅袅娜娜,并不熏人。我爱极了这凡间的烟火味道,比起虚幻孤寂的天上,这真实的凡间,连烟火气息都极具人情味。

  我从戏园子里出来,看了一夜的戏,眼睛有些酸疼。

  身穿天青色衣衫的公子手捧沉香木盒,静静立在墙脚,一株梨花从墙里伸出来,花瓣悠悠落下,落在他的墨发和衣裳上,叫我生出这站在梨花树下的公子是聂宿的错觉。可我知道,聂宿不在了。

  他同我打招呼,声音清雅带笑:“灯染姑娘早。”

  我看着他的面容,隐约觉得曾经见过,却说不上来在哪里见过。只是他叫我“灯染姑娘”,我便知道他也不是凡人。

  “你也早啊。”我揉了揉眼睛道。

  “很久没在无欲海见过姑娘了,所以今天来凡间碰碰运气,没想到果然将你等着了。”他举了举手中的沉香木盒,“这是茯苓药膏,拿给你的。”

  “你一直在无欲海找我?那你见过一个小男孩儿吗?”我问。

  他含笑望着我:“见过那个娃娃,便是他告诉我,你可能来凡间了。”

  我点点头,原来是这娃娃把我出卖了,出于客气,我还是邀请他进了我凡间的宅子:“要不要进来喝杯茶?”

  “先上药才是正事。”他一本正经,一副不容拒绝的模样。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他这么正经的样子有些想笑,嘴唇抿了抿,可终究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有些无奈:“在下还是第一次见到脸都花了还能笑得这般开心的姑娘。”

  我上前开门,看他还在原地立着,便自个儿往宅子里走,道:“你这个药膏不大管用。我在无欲海天天被那个神仙揍,每次都鼻血汹涌,脸上带花。”我扶着梨花树旁边的石凳坐下来歇了歇,又道,“你这药愈合伤口的速度能赶得上我被揍的速度吗?肯定不能吧,既然不能,那便……”

  还没听我说完,他便跟过来,在石桌上放下木盒,扳过我的肩膀,手指抚上我的脖颈,另一只手打开木盒,伸手取了块药膏,打算替我上药。

  我歪着脑袋躲开,却不小心把脖颈上受伤的地方露了出来,他便将手指落在那处,我挣扎了几下又被摁住。我只好说道:“你别忘了男女授受不亲啊。”

  “我不在乎。”他又取出一块药膏贴近我的脸颊。

  我阴恻恻地威胁道:“这位公子你可要想清楚了,我也算是叱咤无欲海的女流氓,今日你替我上药,小心以后被我掳到无欲海当压海夫人啊。”

  他手指顿了顿。

  我打算躲开。可一挪动,又被他摁住。他挑了挑眉,有些不大正经:“女流氓,你把我掳回无欲海当压海夫人吧。”

  “……你说啥?”

  他指尖用了些力,药膏渗进伤口,疼得我抽了口气。他风轻云淡地道:“求灯染姑娘把在下掳回去,本公子不在乎吃穿,不讲究行乐,还可以带着轩辕国所有财宝作嫁妆,欢天喜地去给你当压海夫人。”

  我怔了怔。我虽然不晓得轩辕国是哪个地方,但是既然是国,那应该十分有钱。

  “灯染姑娘觉得怎么样?”他勾唇笑了笑。

  我回过神来,严肃地道:“你那轩辕国……有多少财宝?”

  “也不是很多。”

  我失落地说道:“原来是个小国。”

  “也就能填平三个无欲海吧。”

  天哪!

  “灯染姑娘觉得还行吗?”

  我抬头望天,梨花花瓣落在我的脸上,我拒绝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他依然在笑,涂药的那只手动作轻柔。

  “你那个国太有钱了,我穷得不行,出不起彩礼娶你。我配不上你。”

  他失笑。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我说的是实话。

  不过,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我的使命还没有完成。这使命关乎聂宿大人,值得我耗尽生命去努力。等完成这件事,再谈婚论嫁也不迟。

  涂完药膏,他低头问:“本公子还没有吃早点,要不要一同……”

  “我做给你吃。”我说。

  “姑娘会做饭?”他惊讶。

  我望了一眼远处的烟囱,道:“那个男娃娃被我养过一段时间,你知道小孩子挑食吧?可我做的饭他十分爱吃,这证明我做的饭十分好吃。”

  他笑出声:“如此还真要尝一尝了。”

  宅子里没有太多东西可以下手,我随意煮了个薏米红豆粥,蒸了一笼蜜枣腊肉包,拌了一碟清淡的小菜,在梨花树下摆了开来。我在凡间避难几个月,虽然这几个月内不曾下厨给那孩子做饭,但是毕竟底子好,也不至于失手。可是他尝了两口便怔怔望着我不动筷子了。

  “不好吃?”我问。

  “只是许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他看了我一眼,笑容真挚,“我的父母终年云游,我小时候便揽下了家里的所有事务,鲜有机会坐下来安安静静吃个早饭,而且是如此可口的早饭。”

  “你父母当真放心得下?”

  “父亲当年带母亲出门的时候说,男儿自小要吃苦,长大才有作为。”他说。

  我却忍不住笑了:“恐怕你爹嫌你碍事,为了甩下你,编了这么个理由,目的就是同你娘两个人恩恩爱爱浪迹天涯。”

  他眯起眼睛看着我,唇角挂着点儿狡黠,道:“这个道理,我也是后来才悟到的。”

  果然天下是有这样的爹娘的。

  我用筷子指了指他,问道:“你爹爹叫什么?你叫什么?”

  “我爹叫南挚,我叫南宭。”

  那似真非真的景象,那似识非识的公子,一并立在我眼前,我大概觉得这名字熟悉,可也仅仅是觉得熟悉罢了。南挚是谁,南宭是谁,似乎跟我没有太大关系。只是我放下筷子的时候,觉着一阵晨风吹过来,素淡清冽的香气从那硕大的花朵里飘出来,梨花簌簌而落,我趴在石桌上歪着脑袋望着这位穿天青色绸衫的公子。我很想聂宿大人,我很想再见他一面。

  如果这公子是聂宿该有多好。

  如果聂宿现在活着该有多好。

  “灯染姑娘在想什么?”他夹起一个肉包放入口中,嚼了嚼,吃下去才问我。

  我摇摇头,不打算提聂宿。

  我望着石桌上的早点,忽然觉得那孩子不在身边,我便没什么胃口,于是问道:“你见到的那个娃娃,可曾说他想我?”

  他点头,浅浅一笑:“虽然没说,倒是看得出来。那娃娃自己不晓得如何下凡,便告诉我你在凡间,拜托我把你带回去。”

  我敲了敲石桌,有点儿不相信:“他说的是带回去,不是抓回去?”

  他捏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勾唇道:“他好像说的是‘用尽各种办法一定要将她捆回来’。”

  我得意一笑:“我就说嘛!”忽然又觉得没什么好得意的,那娃娃如此惦记我,我当真该回去看一看他了。

  想到此处,我立即起身。他也站起来,问道:“你去哪儿?”

  我招来一朵祥云:“回无欲海。”

  “不怕再被那个神仙揍吗?”

  “被揍习惯就好了。”我撸了撸袖子,心中竟生出些豪气。

  他拦住我,有些疑惑:“那个神仙为什么要揍你?你得罪过她吗?”

  “那神仙说我是邪魅,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你大概也了解吧,天上的神仙向来瞧不起邪魅,逮着了便要使劲揍。”我恨恨地道,却不知道怎么对付。

  他拉起我的手,自怀里摸出个坠子放在我的掌心:“日后如果那神仙还要揍你,这坠子能暂时护你。这坠子我在掌心把玩几万年,听我使唤。若是你遇到危险,我也能通过它知道你在哪里,好赶来救你。”

  我低头,掌心里端端正正躺着一枚千眼菩提,于是捏起来,认真打量。这枚千眼菩提,我一定在哪里见过。可是到底是在哪里见的,我说不出来,只是隐隐有些缥缈烟云虚浮成记忆,蛰伏在我的灵台,偶尔探出来,说道:“长这么大了还不认字儿吗?你师父聂宿神尊是怎么教你的。”

  金光自菩提眼纹之中渗出来,流淌至指尖。我不知所措,惶惶问道:“它怎么了……”

  可面前的公子不回答我。只见金光越聚越多,渐渐汇成巨大光束,最后化成结界,“嘭”的一声,笼罩在我在头顶上。

  我被这景象震慑住了,拍打着这结界,却如何也挣扎不出来。只听冰裂碎响之声自遥远的地方渐渐逼近,千钧系于一发,突然发出吞天噬地般的一声巨响——

  这凡间安然宁静的清晨景象迅速崩塌,万千碎片碰撞、翻腾、坠落!

  我看到结界之上映着一个惊恐万分的自己。我本想拿着那千眼菩提向眼前的公子求救,却见他不知何时已经将那千眼菩提拿了回去,放在指尖摩挲,隔着这结界,我看到阴冷狠戾的笑容爬上他的唇、他的眼。

  梨花花瓣成流矢短剑射过来,竟然能刺过这结界,满满当当刺中我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