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是。”

  他见我终于开口,有点儿兴奋,可看到我的模样,又有些担忧:“父君为什么难过?”

  我捏了捏他的脸颊,望着他的小模样,心中全是酸涩。当初本君亲自动手割下素书的腹鳍,亲手害得自己的孩儿生下来便毫无生气,亲手让他在池子里浮浮沉沉睡了一万年才开始生长。这些念头闪过,我觉得十分后怕,停在他脸颊上的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如果当初我手中那刀刃再深一分、再错一分,如今本君眼前这活生生的、天真可爱的孩子便不在了,便救不活了。

  本君当真该被千刀万剐。

  小鱼儿抬手揉了揉他的脸,又顺势攥住我的手指,眼睛忽闪忽闪,说道:“父君,小鱼儿今天听话了,小荷哥哥说你不允许我脱衣服,我便没有脱。”说罢,放下我的手指,揪了揪肚皮上的绸布,又揪了揪衣袖,“你看啊,父君,小鱼儿没有脱哦,真的没有脱哦,”也许是觉得不够,他弯下小身子揪了揪裤角,顺带摸了摸鞋底,“还有这里,这里,都没有脱,”做完这些,他一个挺身,跳进我怀里,刚刚摸过鞋底的手摸着我的嘴,“父君你说话呀,你夸一夸小鱼儿呀。”

  我将他抱进怀里,抚着他的头发,低声道:“嗯,小鱼儿果然听话。”

  “小鱼儿明天便跟着小荷哥哥去上学,小荷哥哥说父君不喜欢小鱼儿辍学,所以我会去的。”他伸出胳膊抱住我的脖颈,又道,“我保证不脱衣服,不化成原身,不跳进荷花池子里,父君开心吗?”

  我道:“开心。”

  他挺直身子看我:“开心的话为什么不笑?要不然小鱼儿变成小银鱼逗父君开心?”

  他说化成小银鱼逗我开心,本君的眼眶突然潮湿。

  本君现在听到“银鱼”一词便会心里一抽,怕是看到他的原身会心疼得更加厉害。

  他伸出小手摸着我的眼角:“父君,你哭了吗?”

  “嗯。”

  “父君为什么要哭?”

  “因为父君做错了事情……我对不起你娘,也对不起你。”

  他愣了愣,不太明白,想了想后,抬手戳了戳我的心口:“因为父君对不起阿娘,所以阿娘在里面不出来了,对吗?”

  我不晓得如何回答,便看着他。

  他又想了想,眯眼笑了笑:“父君说对不起小鱼儿,小鱼儿原谅你了。不过原谅你的话,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我捏了捏他的鼻子,和蔼地道:“什么事?只要父君做得到。”

  他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开心得不得了:“小鱼儿能脱衣裳了吗,现在能不能脱衣裳?”

  我:“……”

  他的睫毛又忽闪忽闪的:“阿娘是不是也跟小鱼儿一样,父君允许她脱衣裳,她就会原谅父君?”

  本君抚额:“你娘她……没这个爱好……还有,即便你娘脱衣裳,也只能给我看。”

  “那阿娘喜欢什么……”小鱼儿不解。

  本君道:“你娘喜欢我。”

  “咦?”

  我揉了揉他的头发:“明儿不用上学,父君带你去见你娘。我们一起把她接回家。”

  孟鱼登时两眼放光,小手攥住褂子的扣子,兴奋得要立马脱了衣裳去荷花池子里游两圈,我攥紧他那双要解开衣裳的爪子,惆怅地道:“你听话一些,你娘要是晓得我把你养得爱裸奔,八成心灰意冷,不愿意跟我们回家了。”

  小鱼儿被我的这句话惊到,怯生生地道:“阿娘她……她也不喜欢小鱼儿不穿衣裳吗?”

  “嗯,不喜欢。你在家里不穿衣裳,父君和你娘能忍,但是在太学宫,你不穿衣裳是对其他同学的不尊重。”

  “父君,什么是不尊重?”

  “不尊重就是叫那些小姑娘觉得难过。你娘也是父君的小姑娘,你不穿衣裳,你娘会难过。”

  他松开手中的扣子,有点儿委屈,但还是很听话:“嗯,我知道了……”

  我说这话来教育孟鱼,其实内心很愧疚。

  我年轻的时候伤了不止一个姑娘的心。那些被我娶回玄魄宫的姑娘从来没有被好好对待。

  所以,我的孩儿一定不能再像我这样混账。

  夜里,小鱼儿有点儿兴奋,在床上打了好几个滚,还时不时地趴在我的心窝处瞅一瞅:“我们是要进到这里把娘带出来吗?”

  他一直记得他好看的阿娘在我的心里。

  “你娘现在在凡间。明天你变小一些,先躲在父君的袖子里,你娘现在跟我们不太一样,看到你或许会害怕。你还记得变小的诀术吗?我以前教过你。”

  他想了想,不太熟悉地念诀,银光闪过,“嗖”的一声变成巴掌大小,极其兴奋地在我,衣袖上滚了滚:“父君,父君,你看,我变小了!”

  不久,小鱼儿抱着我的手指头便哭了,鼻涕和眼泪全抹在我的指甲上:“父君……父君,小鱼儿忘了怎么变回来了……呜呜呜……”

  本君很担心,素书见到孩子被我养得这么笨,就不愿意跟我们回来了。

  次日,日光温暖,惠风和畅,红花灼灼,绿柳荫荫。

  我揣着自己的孩儿去凡间找素书。

  落下云头的时候,我掐指算了算,天上一天过去,在凡间这一年里,孩儿他娘过得很充实。

  我走进尚袖楼,穿过走廊,站在素书面前。她却只顾着数金铢,没有认出我。

  “夫人,”我低头道,见她没反应,提高声音,“你抬头看为夫一眼。”

  她依旧淡定地数着钱。她身边的人闻声望着我,傻了眼。

  她身旁那个小哥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问道:“苏月公子,你……你什么时候有了夫君……”

  素书抬头,素衣玉冠,比一年前更加倜傥俊逸。她面带疑惑,拧眉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我是谁:“哦,是你啊。”

  即便她语气冷淡,我也觉得分外欢愉,笑道:“我来接你回家。”

  她转了转手中的扇子,思索片刻,对我说道:“我记得我当初不是这么跟你说的,这一年我把金铢还给你,然后你我……”

  我掐指算了算,她好似料定我在大庭广众之下不会亲上去堵住她的嘴,不叫她说出“和离”两个字,所以当着众人的面要跟我撇清关系。但是她料错了,本君脸皮厚,她还没有说出“和离”二字,我便亲了上去。

  四周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众人看着我们,感到万分惊讶。

  袖袋里的孟鱼听到声音,也想爬出来看一看,被我察觉,又按了回去。

  素书推开我,强装镇静:“去房中说吧。”可我刚刚跟着她转身,她便擦了擦嘴,顺便狠狠瞪我一眼,骂道,“你还真是厚脸皮。”

  本君笑了。

  我喜欢的姑娘骂我,我很开心。

  到了房中,她关上门问道:“一年前,你在城南书店里堆了一屋子的金铢?”

  我拿过茶壶给她倒了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给她递茶杯的时候,我默默算出她当日听闻消息之后奔去城南,看到书店满满当当全是金铢的时候目瞪口呆。我看惯了她从容淡定的模样,忽然觉得她吃惊的样子十分可爱。等她接过茶杯,我道:“应该的,我本就是驸马,是你的夫婿,这些不算什么。”

  她寻了把椅子坐下,灌了口茶,说道:“我与你并没有什么感情,只见过一面而已。当日我只想放纵自己一回?但是你确实帮了我的大忙。如今天下太平,无城池失守,不见兵荒马乱,多亏你的金铢。”

  她那句“我与你并没有什么感情”落入我的耳中,叫我的心蓦地一抽。

  “没关系,我对你有感情就可以了。”我笑道,拿起茶壶又给她添了茶,“今天我来,想带你回家。”

28.天上地下,缘分难求

  她觉得我是在开玩笑,靠在椅背上,晃着扇子,眯着眼,问道:“哪里的家?”

  我灌口茶,抬手往上指了指。

  “房梁?梁上君子?”她笑道,顺手拿过茶杯,“那些金铢都是你偷来的?你还要拐本公子回家跟你一起偷?”

  我说:“不是,我要带你升天。”

  她拿着茶杯的手一晃,里面的茶洒出来两三滴,却摆出镇静的模样,说道:“你说的升天……是动词还是名词?”

  我笑道:“动词。”

  她手中的茶杯“啪”的一声落在茶案上,她瞪大眼睛看着我:“带本公子升天?本公子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把‘送你去死’说得这般清新脱俗!带我回家?你是不是要带本公子回老家,顺便叫我去陪地底下的列祖列宗?”

  “你误会了,我是要带你回天上,做神仙。”本君解释道。

  她觉得荒唐又可笑,撑着胳膊靠近我,说道:“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说:“孟泽。”

  “哦哦,孟泽兄,你是不是……”她顿了顿,勾着手指敲敲我的眉心,失笑道,“你这里是不是有病?你自己回去当神仙吧,我只愿意在凡间当个小老百姓。”

  我攥住她要缩回去的手。她眉梢挑了挑,窗外走过两个要偷听我们谈话的人。我开心又无赖地说:“苏月,你当日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没有意识到有人蹲在窗外,想抽出手,却被本君攥住,怎么也抽不出去,说道:“本公子当日怎么说?”

  本君摆出一本正经的模样:“你当日问我是否跟你睡过,我说是。”我顿了顿,回忆着小鱼儿平日里委屈的模样,学着小鱼儿的语气,“你说既然睡过了,就会对我负责,我以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哪知道不过一年,苏月公子变了心。”

  她望着我,眉头一挑,没有想到我这个大男人会有这般无赖的模样。可于本君而言,能再次见到她,能把她带回天上,即便我真的变成这副模样,我也是愿意的。

  窗外那两个人不淡定了,议论声传到我和素书的耳中。

  其中一个的惊呼声不大不小:“我的天哪!你听到了吗?都睡过了!”

  另一个淡定一些:“你都跟旁人睡过,苏月公子跟旁人睡过有什么可惊奇的?”

  那一个还不死心:“可他是苏月公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