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俜稍稍安心。

两人又说了须臾,沈锦叮嘱叶罗儿好生养伤,便带着伶俜离开了。出了宅子,她吩咐常进和常飞:“你们顺着叶公子说的话去查韩子临,看看他那些伶人尤其是手上那些年纪小的孩子,是如何买来的,发觉什么线索,马上报告给我。”

“收到,大小姐。”

伶俜其实还是不放心,只希望这事情再拖得久一点,最好待到表姐出嫁再查到线索。到时她已为人妇,有在金吾卫当差的宋梁栋做靠山,再跟韩子临斗,肯定比现在要稳妥得多。

但常进和常飞身手不错,都是打探消息的小能手,只怕等不到表姐出嫁,韩子临的那些事就能给他俩打探出来。而一旦有了线索和证据,沈锦定然就会报官,这样一来,就算是和韩子临正式为敌。

若是这案子捅到顺天府,一切顺利倒也罢了。但韩子临在京城为非作歹这么多年,只怕被捅出去,也有完好的应对策略。一旦顺天府没拿他怎样,他肯定会咽不下这口气。他一个世家子弟的身份,三教九流的做派,若是知道这事是沈锦所谓,必然是会使些甚么龌龊手段。

伶俜几乎已经猜到上辈子的来龙去脉,想必表姐就是和韩子临因这事结仇。沈锦心思单纯,被算计是情理之中的事。她揉了揉额头,发觉事情似乎还是朝着不好的方向在发展。

回到侯府,伶俜冥思苦想许久,却什么法子都没想出来。傍晚在姨母那儿用过晚膳,趁着姨母和表姐谈论嫁妆的事宜,她寻了个散步消食的借口去了沈鸣的松柏院。

她到的时候,沈鸣正在院中舞剑。

她向来看他读书写字居多,舞剑也就在成亲隔日早晨看过一回,现下再看到他拿着剑,动作行云流水一般,树木在剑气的震动中,飕飕而动,不由得暗叹。

见到伶俜出现在月洞门口,沈鸣停下动作,收剑入鞘,抬起长袖轻拭了拭额头的汗水,眉眼含笑朝她柔声开口:“十一,有事?”

伶俜点点头,来到他院中的石凳坐下,沈鸣吩咐福伯端来茶水,又亲手倒了一杯放在她面前。

伶俜端起青瓷小杯喝了一大口,擦了擦嘴开口道:“世子,我有些事情想同你说。”

沈鸣从未见她这郑重其事的模样,严肃的表情,放在一张犹有些稚气的脸上,看起来有些好笑。而他也确实轻笑了笑:“甚么事情?”

伶俜这两日一直在苦苦纠结应对法子,但不得不承认,这种事情并非她一个小姑娘应付得来的,与其自己愁肠百结,还不如早些跟沈鸣说清楚,让他想办法。她抿抿嘴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将沈锦叶罗儿韩子临那堆事儿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沈鸣听她说完,眉头微蹙:“你的意思是说德馨园许多伶人并非是正规买来,而是拐来的,还被喂了药忘了原本的身份?那位叶公子就是其一,绫罗不仅帮他躲起来,还准备找证据去顺天府告发韩子临?”

伶俜点头:“正是这样。”她顿了顿,犹豫了片刻,又才道,“而且那韩子临有龙阳之好,那些被买来的男孩子,好多都被他糟践了。”

她到底只是个女子,如今年岁又尚小,说起这些,难免有些羞耻。

沈鸣倒是神色平淡,仿佛对这种事并不觉得有何稀奇,他略微思忖:“长姐过些日子就要出嫁,这种时候确实不方便沾惹是非。这样罢,你跟她说,这件事女子不方便出面,若是她派出的人查到线索,交给我。虽然这事不归锦衣卫管,但我会安排人送到顺天府,不让这件事跟她扯上关系。”

伶俜听他这样说,心中大喜,整个人如混沌初开。不管韩子临会不会被顺天府法办,只要这事跟表姐没关系,就算韩子临要报复,也不会来找表姐。至于沈鸣,若是韩子临要跟他斗,她相信他自有方法应对。而且韩子临不过只是个没品没级的世家子弟,要跟锦衣卫指挥佥事斗,恐怕要吃了熊心豹子胆才行!

于是她眉眼弯弯,忙不迭点头:“那我这就回去跟表姐说。”

沈鸣想了想又道:“你务必让绫罗将叶罗儿藏好,绝不能让人知道是她救的人。”

伶俜又是用力点头:“我明白的。”

说完提着裙子匆匆要出去,走到院门口,又想起什么似地转头朝沈鸣笑道:“世子,谢谢你!”

沈鸣也柔柔看着她,笑着对她挥挥手:“你跟我客气作甚,你表姐也是我妹妹。”

伶俜回到静欣苑,把同沈鸣说的那些话告诉了表姐。沈锦听她将这事告诉了沈鸣,自是不太高兴地抱怨她多嘴。

伶俜也料想到这点,搂着她笑嘻嘻道:“我不是看表姐马上要出嫁了么?那韩子临可不是个好东西,若是你拿了证据把人告到顺天府,就算你是侯府小姐,恐怕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干那些腌攒事的人,只怕似什么都做得出来。你是女儿家,许多事情做起来本就不方便,所以我才同世子说,他那个人你也知道,绝对不会透露给别人。若是他帮忙,也不会用侯府的人,跟侯府根本就扯不上关系,就算韩家发难,也发不到侯府头上。”

沈锦嗔道:“你说得轻松,世子做这事是扯不上侯府,但他如今在锦衣卫当差,各方面牵扯也不少,韩家也不是普通的世家,可别连累他才好。”

伶俜知道她是担心沈鸣,咧嘴笑开:“表姐,这个你就不用多虑了。世子如今可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办了不少漂亮差事,就算韩家知道这事是他做的,定然也不敢作何,毕竟是那韩子临自己做得恶事。”

沈锦想了想,觉得自家表妹说得也有些道理。就算她拿到证据,派人告到顺天府,自己不出面,但能用的人也都是出自侯府,稍加查证就知道是她所为。广宁伯和父亲向来有交往,只怕到时不好交差。加之自己一个深闺女子,做这些事,说出去委实不太好听,传到荣王府那边,宋梁栋也不会好做。现下有沈鸣帮忙,倒是省去了这些可能的麻烦。

就这般又过了几日,也不知是常进和常飞的本事厉害,还是走了些狗屎运。不仅寻到到帮韩子临拐卖男童的牙婆的踪迹,还阴差阳错救了个从韩子临那里逃出来的孩子。

那孩子被灌过药,但跟先前那被杀掉的孩子一样,那药力差了点,男孩七八岁,正是记事的年纪,虽然有些糊里糊涂,弄不太清自己的身份,但偏偏记得自己是被那牙婆拐走的。

只是这些常年作恶干缺德事的到底比常人谨慎,很快发觉有人在查他们。待常进和常飞刚安置好那孩子,再去打探牙婆的行迹,却发觉那伙人正在卷铺盖跑路。

常进悄悄跟着,常飞则飞奔回侯府给沈锦报信。

此时已经是快到子时。沈锦得到消息大惊,虽然侯府护院侍卫不少,但也不可能出动人马去抓个牙婆。可若是不把牙婆抓到,直接报告给顺天府,又怕打草惊蛇。等到顺天府派人去捉,恐怕那伙人早逃之夭夭。

她一时也没个注意,别的不怕,就怕牙婆那伙子人跑掉,竹篮子打水一场空,没了证据,韩子临往后必然还能继续作恶。

伶俜赶紧提醒她去找沈鸣。

沈锦虽然不知沈鸣能作何,但也只能病急乱投医,匆匆忙忙和伶俜去了后院。

此时的沈鸣已经睡下,被沈锦和伶俜叫醒,听沈锦三言两语说清了来龙去脉,直接拿起剑:“长安,我们走!”

沈锦见他这是要亲自去抓人,赶紧叮嘱:“他们有好几个人,听常进说其中有两个是武功高手,你千万得当心点。”顿了顿,又道,“要不然我叫几个护院跟着你?”

沈鸣蹙眉摇头:“人多更容易打草惊蛇,何况若是叫了府中的护院。难不保消息泄露出去,韩家知道跟济宁侯府有关,到时找上门,只怕你我都不好交代。”

沈锦明白他说的是,却又担心着,一面是怕他有危险,一面是担心他抓不到人。

沈鸣看出她的忧虑,轻笑道:“放心,这些人我一定会送到顺天府,并且绝不让韩子临那边知道跟我们有关。”

沈锦其实并不知他到底有多大的本事,但听着他如此笃定的语气,便自然而然相信了他。

时间紧迫,沈鸣不欲多说,带着长安,匆匆往角门外走。一直未发一言的伶俜,看着他在月色中颀长的背影,忍不住跑上前:“世子,你小心些!”

沈鸣脚下微微一滞,转头朝她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月光下的少年,容貌清雅出尘,嘴角勾起浅浅的一笑,让伶俜忽然就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

……

这一夜,伶俜没有睡着,天还没亮,就悄悄起床,蹑手蹑脚去了后院那小小的角门处等着。

后院一片寂静,月光之下树影重重,除了虫鸣再无其他。

兴许她是做过三年鬼的缘故,一个人蜷缩在角门旁,倒也并不觉得有多害怕。只希望沈鸣快些回来。

明知道他不会出事,但前世今生已大为不同,上辈子他跟这件事毫无关系,这辈子却被她给牵扯了进来。说不担忧那定然是假的。

也不知等了多久,直到晨曦初现之时,外头响起细碎的声音。本有些混沌的伶俜,一个激灵清醒,贴在门后去听,果真是脚步声。

角门落了锁,从里面也要钥匙才能打开。伶俜本想着去唤福伯,却还未站起身,两道身影从上方跃入。

“世子!”伶俜看清来人,轻唤了一声。

原来这两人正是沈鸣和长安。

沈鸣转头,目光落在蜷在角门处小小的人,表情愕然道:“十一,你怎么在这里?”

伶俜蹲了太久,双腿已经发麻,勉强站起来后,脚下不禁趔趄了一下,才堪堪站稳。瓮声瓮气回他:“我担心世子,所以就在这里等着你回来。还顺利吗?”

沈鸣看着满脸疲倦之色的女孩,淡淡的晨曦打在她脸上,却有如出水芙蓉般干净美好,他忽然有些怔怔然。

他头一回被人等待着担忧着,这种感觉很奇妙,心中好像被人塞了一把蜜,一时有些不太适应,但很快就不自不觉勾唇轻笑,走上前闻声道:“很顺利,我已经让人将牙婆那伙人送去了顺天府,那个被拐的孩子,父母也已经寻到,正好能做证人。”

伶俜不知他的“让人”是何人,总不该是锦衣卫的人,但他定然是有自己的办法的。于是重重松了口气,只是垂目时,目光落在他握剑的手上,只见暗红一片,整只手沾满了血迹。

她轻呼一声:“世子,你受伤了?”

沈鸣摇摇头,笑道:“不是我的,是牙婆那伙人的。”

伶俜长大一双黑眸抬头看他:“你们打得很厉害吗?”

沈鸣又是摇头,轻描淡写道:“那倒没有,他们总共就几个人,身手很普通。”他不欲多说,朝她招招手,“我去净手,你也来屋子里坐着歇歇。”

打得虽然不厉害,但他那把剑却吃了不少那些人的血。这种事情,他不必同她说太多。

伶俜其实也知他身手了得,十三岁就能杀死老虎的人,哪里是一般人打得过的。但他到底是血肉之躯,难免有失手大意的时候,所以她才这般担心。

院子里的福伯听到动静,裹着衣服出门,看到三人,哎呦了一声:“世子,您回来了!”

沈鸣点点头。

他去洗手更衣时,伶俜就坐在厅里的太师椅上等着。兴许是绷着的一根弦儿松了下来,不知不觉竟歪头睡着。

沈鸣清洗完毕,换了身惯常穿的白色大氅出来,看到的就是靠在椅子上睡着的小人。

长安咦了一声,他手指放在唇前,示意他噤声。长安赶紧收了声。

沈鸣看着嘴唇微微张着的伶俜,无声笑了笑,走上前将她打横抱起来,放在内间的雕花架子床上,小心翼翼脱了鞋子,替她盖上了锦被。

到底是年纪小,这样一番动静,伶俜竟然没有任何反应,依旧睡得香甜。

☆、38.第一更

一切看起来十分顺利,牙婆一伙人被抓后,直接便供出了韩子临,隔日顺天府就派人去韩家将人给逮了去。不管那案子审得如何,总归都跟沈锦无甚关系,不仅是伶俜,沈锦自己也松了口气。

韩子临到底是有身份背景的世家子弟,顺天府伊不知那抓住牙婆的背后之人是谁,想来是惧怕韩家势利,不便出面,也就顺水推舟没有去查。其实就算查出来是沈鸣也无妨,他到底是锦衣卫四品佥事,如今深得皇上信任,即使不依仗济宁侯府和国公府,韩家也没本事拿他如何。

“叶公子不用急,如今韩子临被关在顺天府大牢,德馨园也被封了。你不妨将身子养好了再做打算,我这里你尽管住着就是。若是能寻到亲人最好,寻不到亲人去南边找个安宁的地儿谋生,也是不错的。”

几日之后,沈锦带着伶俜来到柳叶胡同的宅子里把这消息带给他。

养了这些日子,叶罗儿身子已经好了不少,但其是内伤在身,仍旧还是虚弱着。那张美玉般的脸,因着病态的苍白,愈发显得弱柳扶风般羸弱。别说是沈锦,就是伶俜也觉得这少年委实可怜。年幼遭拐,被韩子临糟蹋不说,还受尽虐待折磨,自己上辈子在王府的遭遇,与之比起来,都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于是先前因为他连累表姐的那点怨气,也就消失殆尽。不过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罢了。

叶罗儿听了沈锦的话,感激地点点头。

沈锦和叶罗儿又说了些关照的话,便起身道别:“我如今成亲在即,恐怕近日没有功夫来看你,若是你有了打算,需要我帮忙,让王嬷嬷遣人来侯府个给我送个口信就好。”

叶罗儿起身,恭恭敬敬作揖行了个礼:“小姐的大恩大德,小生没齿难忘,日后若有机会,定当涌泉相报。”

沈锦吃吃笑道:“叶公子千万莫说这样的话,我不过是看不过韩子临作恶多端,日后你出了京城,寻着安身立命之地,我就满足了。”

叶罗儿眼眶泛红,又深深作了个揖。

道了别,沈锦和伶俜刚刚走到大门口,王嬷嬷送了人正要关上那朱红大门,叶罗儿忽然又从里面急急走了出来,手中拿了个玉坠子:“小姐,您的坠子刚刚落在后院了。”

沈锦见状赶紧接过来,小心翼翼摸了摸,又系在腰间,舒了口气道:“这坠子可不能丢!”

伶俜知道那坠子是宋梁栋送给她的,看着她珍惜的模样,不由得抿嘴轻笑。

待到两人离开,宅子的大门关闭,小胡同内一切恢复宁静,围墙折拐处,走出来两个少女,正是济宁侯府的二千金沈碧,和她的丫鬟青禾。

沈碧遥遥看着那紧闭的大门,皱了皱眉,低声道:“青禾,我刚刚没看错对不对?那宅子里住着一个男子,而且美得不同寻常。”

青禾点头:“小姐没看错,刚刚那男子已经跟嬷嬷一道进去了,定然就是住在这宅子里的。”

“王嬷嬷无子无女,那男子想来跟她无甚关系。”说罢,想到什么似地抿嘴笑开:“沈锦的嫁妆宅子里藏着个美男子,那可真是有趣了。走!咱们回去把这事告诉我娘。”

是日,济宁侯府芍药轩中。

“你说什么?柳叶胡同的宅子里藏了个男子?”正在喝着春茶的安氏听到女儿的话,惊得手一抖,青花瓷茶杯的水差点泼了出来,又看向沈碧急急问,“是什么人?你清楚么?”

沈碧笑着摇头:“只见长得十分俊朗,比画中人走出来的人都好看。”

安氏思忖片刻:“看来我得让人去查查了。”

沈碧笑道:“我看沈锦指不定养了个小倌在宅子里,我只当她是个胆大的,没想到胆大成这样。”

安氏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要真像你所说,那倒是简单。不过依我看沈锦并非这样的人,而且你不是说她带着十一那丫头么?若是真养了个小倌,肯定是要偷偷摸摸的,不会胆大到幽会还带着表妹,这事恐怕另有原因。”说罢,又勾着唇有些得意地笑,“不过不论怎样,这事对咱们都是个契机。侯爷不是最疼长女么?把大半个侯府都要给长女陪嫁么?我倒要看看若是出了什么丑事,他要拿这个心肝长女如何?”

安氏这边派人查了两日,查到叶罗儿的身份不难,也大约摸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跟她预想的有些出入,她没想沈锦不过是在救人,跟那藏在柳叶胡同宅子里的美貌伶人,并未有半点首尾。

可这样大好机会,她岂会错过。叶罗儿的主子韩子临如何入得狱她不得而知,手下的人也并未查到与沈锦有任何干系。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让韩子临认定这事与沈锦有关即可。

韩子临是甚么样的人,她可是听过几分,一个世家子弟在天子脚下干了这么多年见不得人的勾当,那绝对是个狠角色,只要他能从狱中出来,她们便只用看好戏了。

问题是如何将韩子临捞出来?安氏自己定然是做不到的。

但总该有人做得到。

这日安氏让人给宫里送了信,隔日便被李贵妃召唤进宫。

听了安氏把来龙去脉说完,李贵妃十指丹蔻轻点着桌子,抿唇轻轻笑开:“绾绾,你知道我素来是站在你这边的,虽然绫罗也是我的表外甥女,但若真要我选一个,我定然是选宝珠。做母亲替孩子争取利益无可厚非,把韩子临从顺天府捞出来不是甚么难事,我可以帮你这一次。但不论往后发生何事,这件事都跟我无关,你懂吗?”

安氏慌忙跪在地上:“娘娘放心,奴婢绝不会牵涉上娘娘。”

李贵妃挥挥手,笑道:“你这般紧张作甚?不过是桩小事情罢了,我这样说是不过是因为本宫到底只是个后宫女眷,若是知道我插手宫外这些事,陛下定然会恼怒,因此失了圣心也不一定。”

安氏诚惶诚恐道:“奴婢对娘娘的相助感激不尽,但凡日后娘娘要用得上奴婢,奴婢定肝脑涂地。”

李贵妃摇头笑了笑:“你能这样常进宫同我说说话,我就满足了。”

安氏道:“只要娘娘需要,奴婢随叫随到。”

待宫女送了安氏出门,李贵妃慵懒地半躺在榻上,屋子里的内侍太监赵公公忙上前跪在地上为她捶腿,又抬头小声试探问:“娘娘,昨日韩家广宁伯夫人进宫同您求助,你不是答应帮忙么?怎的今日又答应一回安氏?”

李贵妃优雅精致的脸上绽放一丝柔媚的浅笑:“送出两份人情不好么?况且我将安氏放出去那么久,这颗鸡肋一般的棋子,总该还是要用一用的。”顿了顿又道,“牙婆的家人查到了么?”

赵公公道:“查到了,说是有一个儿子两个孙子,不过人似乎躲起来了,咱们的人还在找。”

李贵妃点头:“找到了之后让人给牢里的牙婆传话,叫她揽下所有罪,不然她儿孙就都得死。一旦她认下所有罪,就马上灭口。”

太监道:“奴才收到。”他默了片刻,又道:“但奴才还是有一事没想明白,那韩子临犯下的事儿死有余辜,娘娘为何要救他?虽然把他捞出来不难,但也不是没风险,一旦有风声走漏,娘娘恐怕……”

李贵妃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叫下头的人做事手脚干净点便是。这韩子临死个一百遍都没问题,但他兄长是宁夏巡抚,跟宁夏总兵苏凛素来有龃龉。苏家如今正得势,连侯世子都成了皇上跟前的红人,本宫要是不再加快速度,只怕我的玥儿就真的是没机会了。这回我将韩子临捞出来,韩家就欠我一个人情,将来要将苏家拉下马,定然会用得上的。”

赵公公笑道:“还是娘娘考虑得周全。”

李贵妃笑:“我的玥儿也是时候该返京了。回头你代我写封信给玥儿递过去,让他早些做准备,一年之内我必然会有办法让他返京。”

赵公公道:“奴才收到。魏王殿下看到娘娘的信,定然会很高兴的。”

李贵妃却是微微蹙起眉头:“玥儿如今都已快弱冠之年,但先前给他安排的亲事,都被他拒绝,这两年他在藩地,我也是鞭长莫及,也不晓得他到底在想些甚么,若是他没在信中写过想返京,我还真以为他就只想在藩地做个闲散王爷。”

赵公公道:“殿下是有雄才大略之人,他定然有自己的打算,娘娘不须多虑。”

李贵妃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点点头:“但愿如此,本宫在宫中蝇营狗苟这么多年,一切都是为了他,可不能叫为娘的失望。”

……

伶俜掐指算了算,如今正是三月初,上辈子表姐出事的前几日。虽然韩子临已经被抓,而且也不是表姐所为,但伶俜心里总还是七上八下没个着落,只要表姐还未嫁人,她都不敢掉以轻心。

幸好这些日子,沈锦听进了宁氏的话,忙着待嫁的事,没再想法设法往外头跑。因着大婚在即,童玉娘的课也停了一阵子,伶俜无所事事,只整日形影不离跟着表姐。

又是一个朔日,也不知担心今夜的沈鸣,还是因为对未知的惶恐。天一黑下来,伶俜就心慌得厉害,倒是沈锦一如既往地无知无觉。两人漱洗完毕,丫鬟在屋子里添了香,正要上床安寝时,竹香匆匆进来传话:“大小姐,常进有事要报。”

沈锦猜到跟韩子临有关,裹了衣服就出门去见人,伶俜见状也赶紧爬起来跟上,等在黑漆漆的别院月洞门口的常进,一见到沈锦,就压着声音急道:“大小姐,不好了!”

沈锦秀眉微蹙:“发生了何事?”

常进道:“小的刚刚打听到顺天府将韩子临放了出来。”

“甚么?”沈锦和伶俜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惊讶。

常进道:“听说是那牙婆揽下了所有罪行,只说韩子临只是同她那里买人,并不知道那些孩子是拐来的。然后那婆子认了罪后,大约是知道自己罪行滔天,不会有活路,昨晚已经在牢里自尽了。今日下午韩子临就被韩家人接了回去。而且……”

“而且甚么?”

“而且那韩子临好像猜到叶罗儿逃跑跟小姐有关,恐怕也会以为是你告发的他。”

沈锦气得跺跺脚:“怎会这样?定然是有人在里面做了手脚。”她想了想又道,“韩子临猜到是我,叶公子定然不能在柳叶胡同待下去。趁着韩子临刚出来,想必一时半会还没力气兴风作浪。我得马上安排叶公子出京城。”

伶俜一听赶紧拉住她的手臂道:“长姐,今夜是朔日,出去也不方便,你就待在府中,让常进安排叶公子出城便好。”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在这种时候让表姐出门。本来发生这种事,找沈鸣最稳妥,偏偏遇上朔日,沈鸣此刻恐怕正在松柏院中承受痛苦的煎熬。不知为什么,伶俜总觉得今晚肯定有事发生。

常进闻言也点头:“大小姐,表小姐说得对,这事交给我去办就好,你到底是咱们侯府大小姐,若是遇到什么事恐怕不方便。”

沈锦觉得两人说得有道理,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确实帮不上什么忙,只怕还会成为累赘。她想了想道:“那你赶紧去办,一定要把叶公子神不知鬼不觉送出去。”

场景抱拳作了个揖:“放心,小的一定把这事办好,大小姐就安心在府中等着消息罢。”

等常进离开,沈锦恼火地冲回屋子内:“还有没有天理!韩子临作恶那么多年,害了那么多孩子,好不容易给抓进了大牢,这才几天啊就给放了出来!韩家可真是有本事!”

伶俜默默看着表姐生气,心中也是一片惶然。她设想过很多可能,包括韩家猜到韩子临一案跟表姐有关,继而对济宁侯府发难。可万万没想到,本来证据确凿,只需断下来的案子,竟然几天之内反转。那牙婆不仅全揽下罪行,还畏罪自尽,这下连再次对峙的机会都没有,韩子临就这样轻轻松松脱了身。她先前以为上辈子表姐出事,可能跟安氏有关,但现在一看,轻松就能把韩子临捞出来,显然安氏还没这个本事,恐怕连韩家都不可能做到。

她忽然觉得事情变得好复杂,让她半点来龙去脉都猜不出。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守着表姐,千万不能让她出府。

沈锦生了会儿气,大约还是困了,便上了床歇息。躺在碧纱橱帷幔里的伶俜听到她深沉的呼吸,自己才渐渐放松,本以为是个无眠夜,可到底年纪小,辗转反侧不久,也渐渐入了黑甜乡。

一觉醒来,外头还是黑沉沉的,约莫时日还早。屋子里没有灯,伶俜睁着眼睛也是乌黑一片。她轻轻唤了一声:“表姐。”

没有人回应,大约还在熟睡当中,伶俜正要闭上眼睛继续睡一会儿,忽然灵光突至一般从床上弹起来,手忙脚乱跳下床,连鞋都未穿,就踏着冰凉的地板,朝对面两丈之遥的架子床摸去”

“表姐!”她摸到床边又唤了一声,仍旧没有回应。

这个时候她的心已经扑通扑通跳起来,咬牙伸手往床上一抹,除了一床已经没了热气的锦被,哪里还有沈锦的影子。

☆、39.第二更

她脑子一下就轰了,反应过来大叫:“竹香!竹香!”

外间的竹香闻声爬起来,点了盏油灯进来:“表小姐,发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