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鸣却自动给她作了解释:“工部如今在太子手上,若查出问题,涉及近七万战魂,太子一位恐怕就难保。我在皇上身边这么久,本来也就看出他对太子不甚满意,这次下旨彻查工部,估计就是要重新定格局了。”说完哂笑了一声,“随他们怎么弄?齐王也好魏王也罢,只要皇上不发令,都跟我无关。”

他说是这样说,面上的失望却一览无余,对谁失望?皇上?沈侯爷?还是整个朝堂。也许都有几分。沈瀚之既然是要辅佐宋玥上位,那这回苏凛一案,恐怕跟他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可偏偏他是沈鸣的亲生父亲,再如何关系疏淡,他恐怕也无法仔细追究。

想到上辈子宋玥就是年底被召回的京城,伶俜忽然就心生恐惧。回来这么久,她算是隐隐明白,她一个小人物的重生,顶多能改变个人的小命运,却改变不了大格局。好在天家的风云变幻,跟她没关系,她只是在意自己和沈鸣能安然无恙。

可沈鸣的生死是大格局,还是小命运

她神色担忧地看着他:“世子,不管怎么样?你离那些纷争远一些,老老实实为皇上当差就好。”

沈鸣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他顿了顿,“若不是我还没足够的财力人力,护不了你,也护不了表妹表弟们,我早就辞了官,找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做自己的营生。”

他到底是身份复杂,若是两手空空离开,别说是宋玥对伶俜的虎视眈眈,就是表弟表妹几个罪身,他们也无法堂堂正正生活着,不过是让人跟着他受苦罢了。

伶俜知他心急,可到底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此前有事与世隔绝养在庙里。若不是天子聪慧,恐怕已经是个废人。想了想,安抚道:“你才回京城不到三年,咱们一切都徐徐图之。”说完,又凑到他跟前小声道,“其实姨母也在为我谋后路,她给我开了铺子,我已经在学着打理。要是真有一天,咱们能安心离开这是非之地,我也不会做你的拖累。”

其实这只是宁氏为她一个人的打算,就是怕沈鸣出事,好让她有个后路。但是她却将他算进了这打算中。她未曾经历男女情爱,所以并不懂自己对沈鸣的感情意味着什么,却也知道他在自己生命中,已经是非常重要的存在。也许是这两世她得到的关爱少之又少,所以这些待她好的人,对她投之以桃,她便想报之以李,比如祖母姨母表姐和沈鸣。祖母姨母对自己好,尚且因为是亲人,可沈鸣待她好,却是一片毫无来由的赤诚之心,是她最不敢轻怠辜负的。

沈鸣听了她的话,看着豆蔻少年亮晶晶又从容笃定的眼神,微微有些讶异,又难得露出这些日子来的欣然笑意:“好,那咱们就徐徐图之。”

☆、51.第三章

彻查工部的事,都察院查了两个月都没有个结果,好在皇上也没让锦衣卫插手,沈鸣也就继续事不关己不去过问,只兢兢业业给皇上办交代下来的差事,而且件件都办得漂亮。

此时已过了夏入了秋,到了中秋时分,金风荐爽,丹桂飘香,中秋夜的京城没有宵禁,大街小巷一片花团锦簇,勋贵富贾在装饰华美的榭台赏月,城中酒楼座无虚席,乐声鼎沸,歌舞升平,各种游园灯戏竞相登场,摩肩接踵,十分热闹。

晚上侯府食过家宴,伶俜自是要出门游玩。只可惜今日皇宫中有赏月游园,沈鸣有差使在身,她只得带着翠浓和青萝一道出了门。出门穿了一件粉红锦缎褙子,为了方便只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插着一根碧玉簪子。但如今她已经年满十三,这一年来长高了不少,五官也愈发精致分明,连胸前都开始隐隐在鼓鼓涨涨,已然是一个出水芙蓉的豆蔻少女。

三个姑娘到了大街夜市,方才知今夜有多热闹。伶俜从前一直在田庄,逢年过节也只是上镇子上的集市,今年是头一回见识这种场面,顿时觉得新奇急了,自己在东看西瞧的时候,又不免为沈鸣有些遗憾。

那时他在庄子上,只是跟着自己去了一趟庙会,都觉得兴味盎然,若是来了这灯会夜市,恐怕更是高兴,也不知这三年他有没有来过这种场合。

三人玩得痛快,不知不觉走到那清水河边,见着河岸边布满了人群,河面上飘着星星点点的河灯,像是漫天闪烁的星子一般。原来是这京中有中秋祭河神,祈福许愿的习俗。伶俜觉得有趣,便在摊贩手中买了几只河灯,只是人太多,好容易才寻了一处空地,也没有翠浓和小青萝容身的地儿,便让他们再去寻个地方,等放完了河灯,再来找自己。

翠浓和青萝见着周遭都是年轻男女,也就没担心,各自去寻地方放河灯为家人祈福了。

伶俜替祖母姨母各自点了一盏,又替自己和沈鸣点了一盏。看着三只河灯慢慢汇入万千星星点点之中,又将心中的祈福默默念了一遍。

就在这时,身边忽然有一道略带着戏谑的声音传来:“小姐许得是甚么愿?”

伶俜怔了一下,反应过来这声音,不可置信地转头看过去,星月与河灯的映衬下,她看到了一张再熟悉不过,也再憎恶不过的脸。

宋玥似笑非笑看着她,道:“怎的?十一小姐不认识我了?”

伶俜本来出来游玩的好心情,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身冷水,从头凉到了脚跟。好半响才回神,只是脸色已经白得不成样子,这一年过得虽然跌宕起伏,但心中却是满足欢快的,如今看到宋玥,上一世的痛苦,以及那回差点被掳走的经历,又涌上脑子。

他怎么还没死?

当然她也只能在心中腹诽一下,努力让自己平静后,冷着脸道:“殿下,我如今是世子夫人,再叫我十一小姐有些不妥吧?”

宋玥笑:“养在宁姨娘膝下的世子夫人么?圆了房睡在一起才叫做夫妻,难不成十一小姐不明白?”

伶俜根本不想搭理她,高声叫道:“翠浓青萝!”

宋玥淡淡道:“不用叫了,你那两个丫头,我已经让人请去赏月了。”

伶俜恼羞成怒:“你到底要干甚么?”

宋玥稍稍正色:“上回我差点将你带走,想必你就已经知道我要作何?”

他这样直白,反倒让伶俜有点无言以对。她是已经知道这货跟她一样是两世为人,但自己绝不能让他也看出她和他一样,不然只怕这货会觉得一切理所当然,直接将自己当成他的小妾。

她定了定神,冷脸道:“殿下虽是皇子,难道就可以强抢民女么?何况我还是世子夫人,这事闹到皇上跟前,你也是不占理的。看到你是世子的表哥份上,我们没同你计较,你若还执意不改,那可别怪我们不给你面子。”

宋玥笑,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一年未见确实长大了不少,说起话来都这般振振有词。不过,你本来就只是替嫁,你们又还未圆房,哪里算真正的夫妻。难不成做我的王妃,比做世子夫人委屈?”

这厮真是直白地让伶俜都不知该如何反驳。只是他怎么重活一世,把自己的小妾地位直接要往王妃抬了?他的宠妃裴如意呢?

裴家如今还在魏州,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和宋玥交情匪浅,和裴如意应该也早就相识,上辈子魏王娶妃,也就是这两年。怎么如今,他只字不提了?

她正费解着,忽然又冒出一个问题,如今工部那边的问题还未查明,太子也还是太子。宋玥照理说应该在藩地,怎会忽然出现在京城?于是她这才想起来问:“你怎么在这里?”

宋玥笑道:“我想见你,所以就返京了。”

他再一次直白得可恶。上次强抢失败,反正都让沈鸣和伶俜知道了自己干过何事,索性也就不再隐瞒,干脆堂堂正正表明自己的心思和打算。

伶俜却觉得这个人真的是不可理喻。不过他本来就很疯狂,若不是这样,怎胆敢起兵造反。这样的人还是有多远躲多远。也不想再跟他说话,折身就要走。

哪知宋玥伸手一拦:“河灯这般漂亮,想必你也还没看够,这么急着走作甚?”

伶俜下意识就要退他,可是他身材高大挺拔,又是习武之人,身子硬得跟树干似的,人没推动,自己倒是往后趔趄了两步,眼见着又要掉下河。幸而宋玥伸手一拉,将她直接拉进怀中,又顺势紧紧抱住。

这对伶俜来说,比掉下河还恐怖,想要推却推不动,急得面红耳赤。

宋玥也不出声,就那样将她箍在怀中。她虽然长高了不少,但十三岁的少女,在高大的少年跟前,还是像根一掐就断的幼苗。脑袋更是被宋玥用手掌压在他胸口,像是恨不得将他嵌进身体一般。

听到伶俜呜呜挣扎也不为所动,只深深在她发间吸了口气,过了许久才低声道:“十一,我这辈子一定待你好,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我什么都不争了,你跟我回藩地,咱们好好在一起,生儿育女。”

什么都不争了?他不争储君之位了?伶俜忽然有些惊愕地停下挣扎。

感觉到怀中的小人儿平静下来,宋玥终于慢慢松开双手。却不料回神的伶俜一拳头砸在他脸上,好在是在夜色中,周遭的人并未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她虽然力气不大拳头也小,但这一拳可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宋玥猝不及防,也根本没想躲,直直挨下了这一拳,却还是因为疼痛,捂住了鼻子。

伶俜愤怒道:“殿下要是再这样轻薄无礼,我可就不是一拳这么简单了。”又冷笑道,“我跟殿下不过见过两回面,而且去年见面我还才十二岁,不知殿下怎的就这般魔怔了。纵然你是皇子又如何,你看清楚,我是世子夫人,是沈鸣的妻子。若你真得想闹到皇上跟前,我们不怕!”

宋玥一听到妻子二字,顿时也怒火中烧:“住口!上辈子这辈子,你都是我的女人。”

伶俜知他带着上辈子记忆,跟他说再多也是无用,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躲开。也不想再跟他掰扯,趁他松懈时,推了他一下,一溜烟跑了。

此时已经过了二更天,月亮再若银盘,天色也黑得厉害。伶俜本来就娇小,没入了人群中,很快就像是一条沉入水中的鱼,难再寻踪迹。

宋玥站在原地怔神了片刻,才想起追她。她年纪小,身边没有丫鬟,她自是不敢让她一个人跑的。

伶俜不管不顾跑了一通,也不知跑到了哪里,她对京城不算熟悉,就知是一条还算宽阔的大街,本想停下脚步,听到后面有追来的声音,只得咬咬牙,继续往前跑。

就在此时,灯火映照之下,一道左顾右盼的颀长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中。竟然是本应在皇宫当差的沈鸣。他此时着一身寻常的白色大氅,手中未拿佩剑,不紧不慢地走着,像是在寻人。

伶俜本来跑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见了他却忽然有了精神,脚下生风一般,像根离弦之箭,直接朝他奔去。因着是在街上,也不敢大叫,但也顾不上路人眼光,冲到他跟前就扎进了他怀中,将他紧紧抱住。

“十一!”沈鸣看到忽然出现的人,显然也很惊讶,又道,“我正在找你呢!”

伶俜本来遇到宋玥,真是被吓得不轻,抱着她顿时觉得妥帖又安心,一颗提着的心也放下来,也知这是外头,很快就放开了他。

沈鸣见她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发生何事了?怎么就你一个人?翠浓和青萝呢?”

伶俜摇摇头,白着脸道:“我们回去再说。”

沈鸣见状,也不多问,拉起她的手往回程的路走。

而刚刚她跑进沈鸣怀中将他一把抱住,此刻又被他牵着的场景,悉数落在随后追来的宋玥眼中。他有些怔忡地站在原地,直到那两人消失,都有些未反应过来。

虽然伶俜还是小了些,可两人看起来分明就是一对情意笃定的少男少女。

☆、52.第一更

沈鸣提前从宫中回来,听闻伶俜出府上街游玩,本是打算找到她,一同赏月游夜,但见着她此时状态不对,便打消了那心思,拉着她直接往回走。

虽是仲秋夜凉之时,伶俜经过那番奔跑,又被宋玥吓了一遭,身上也折腾出了一层细汗。两人上了马车,沈鸣见她额头发丝因汗水黏在肌肤上,怕她闪了汗着凉。命了马夫驾了车后,掏出丝绢替她细细地擦:“到底发生了何事?”

伶俜这才惊魂未定般道:“我撞见了魏王!”

沈鸣覆在她脸上手僵了僵,似乎很是意外:“魏王?”

伶俜点点头:“你也知去年他从侯府将我掳走,我是怕他又做出甚么吓人的事,就赶紧跑了。”

沈鸣知她去年那次是被宋玥给吓坏,如今遇上那人定然是草木皆兵。当然,他也相信宋玥是甚么事都做得出的,想了想道:“既然他来了京城,估摸着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天子脚下他还不至于明目张胆夺□□。不过你往后小心些就是,可千万别落了单。”

伶俜点头,有气无力地靠着车壁,脑子里想着宋玥那奇怪的举止。其实事到如今,她还是想不通,上辈子她在魏王府,完全就是个被欺凌的小妾,不止是裴如意,宋玥那混账也没少欺负过自己。怎么到了这一世,他倒莫名升出一副深情款款,非自己不可的模样?他这是脑子进了水?还是吃错药了?

正胡思乱想着,腹中忽然一阵隐隐的痛意浮上来,她本以为是刚刚跑快了,吹了凉风。但又觉得这坠坠的绞痛有些熟悉,直到下身似乎有什么东西依稀涌出,才反应过来。她到底是两世为人,有经验的人,知道这是自己的月事来了。

被宋玥吓出了初潮?她简直想骂娘。

马车颠簸,她一定不敢动,就怕弄脏了裤子。今日她穿着淡粉的褙子,一旦沾染血迹,定然一目了然。好在是在夜里,只盼着赶紧回到府里清理。果真是一遇到宋玥就没好事,去年在沁园大冷天掉入湖水,这回又中了头彩。

车子中只有隐隐的光线,但沈鸣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不似一般人。很快就发觉对面的人,全身僵硬一动不动靠在车壁。他皱了皱眉:“怎么了?不舒服么?”

伶俜愣了愣,这种事情,她怎么跟他说?何况这人年幼丧母,从小在寺庙中长大,身边也没个丫鬟婆子,估摸着对这种女子的事一无所知。只得敷衍地嗯了一声:“忽然肚子有些不舒服。”

沈鸣歪头担忧道:“是吃错东西了么?”

伶俜摇摇头:“应该是刚刚跑得太急,喝了点冷风。”

沈鸣想了想,倾身向前,手忽然覆在她肚子上,给她揉弄。但他以为是喝冷风凉的是胃,手的位置便在上方,而不是小腹。

伶俜看他认真的模样,哭笑不得,却又不好给他说清楚,只得将他的手拿开,笑道:“不严重,回去早些歇息就好了。”

沈鸣见她脸上确实不像要紧的样子,便复又起身坐好。

半炷□□夫之后,马车终于在侯府后院小巷停下,福伯替两人开了门。今日是中秋,府中四处挂着红灯笼,一派灯火通明,未出府回家团圆的下人,也被准许在府中榭台园子游园赏月。伶俜只想着赶紧回到静欣苑处理身下,便不让沈鸣送她。从角门进来后,就匆匆同他道别,疾步踏上青石板小径。

只是刚刚走了几步,就听到沈鸣从后面急急追来。伶俜停下,转头看他:“世子,还有何事?”

沈鸣在她身后站住,皱眉看向她褙子下摆。伶俜见状大惊失色,刚刚她已经感觉到褥裤湿了,恐怕现下那褙子下摆也染了痕迹,赶紧转身。

哪知沈鸣竟然一根筋地伸手将她掰过来,确定那两朵印子是血迹后,一脸郑重其事道:“十一,你衣摆下怎么会有血?是不是受伤了?”

虽然这受伤的位置有些那啥。

伶俜看着他一本正经担忧的脸,这回真是哭笑不得。但到底是个女子,面对着他这样的无知,还是忍不住小脸一热,红上了耳根,娇嗔般推了他一把:“那不是伤。时候不早了,世子今晚当了差,就赶紧回别院谢谢罢了!”

沈鸣却较了真:“没受伤怎么衣服上有血,这个时日总不该是蚊子血,而且那么大两块。”

伶俜虽然脸上发热,但真得有些想大笑出声。偏偏小腹坠坠的痛意又涌上来,而且下面好像越来越汹涌,也不敢再多停留,推了他一把,干脆直接了当道:“我这是女子小日子忽然来了!我得赶紧回静欣苑。”

说罢,扭头就跑,也不知沈鸣反应过来没有。不过没再追上来便是了。

沈鸣立在原地,有些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睛,见她一溜烟已经不见了身影,才慢悠悠回了自己的松柏院。他虽然博览群书,但看得都是正经的经史子集,连市井流传的话本都未见过几本,身边又没有丫鬟婆子,对女子的事,自是知之甚少。伶俜口中的小日子,隐隐猜到是甚么,又还是很茫然。

回到别院,福伯给他打了热水清洗,他随口问:“福伯,女子的小日子是甚么?”

福伯一时有些怔然,问话的人一派坦荡,他这个老人家倒是有些不自在了。果不其然,世子身边还是应该有个嬷嬷照料着,才更方便。他清了清喉咙:“世子,女子的小日子就是月事,每个月见红的那几日。”

沈鸣因为在这方面的教化少之又少,并不觉得自己谈论这个有何不妥,有些恍然大悟点点头:“女子来了这个就意味着长大了,可以生孩子了么?”

福伯嗯了一声:“正是这样。”

沈鸣又正正经经问:“女子的小日子有甚么讲究么?”

福伯猜想可能这小日子跟小夫人有关。他自己妻子早逝,对这种事情也知之不多,只得硬着头皮将所知的都说给沈鸣听。统共也就几句话,沈鸣却听得极为专心。

而这厢的伶俜自是不知道沈鸣跟个老仆长知识,回了静欣苑后,就叫来丫鬟赶紧处理脏了的衣裤。她来了初潮,还惊动了宁氏,赶紧着让丫鬟给她熬红糖水,又是给她悉心说着该如何注意身子,又打趣说她成大姑娘了。

这时翠浓和青萝也从外头回来,看到伶俜已经在府中,才放了心。翠浓有些埋怨道:“我们才走开没多久,回去再找小姐,就没见了踪影。要不是一个小厮来通知我和青萝你回了府,我们差点吓死。”

伶俜也不能说是因为宋玥,便敷衍着是月事突然来了。

其实这对伶俜来说,根本就不是甚么大事,上辈子十三岁之后,每个月都会经历这么几天,早已经习惯,又不真的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偏偏在这静欣苑是一桩大事。

一番折腾下来,躺上床已经快到了三更。

许是月事初潮,腹中坠坠的痛感,一直没有消失,又加上晚上遇到了宋玥,也不知那厮会干些甚么,难免辗转反侧,半点睡意都无。倒是外间的翠浓和青萝早早安静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感觉到床边有一道黑影掀开了帷帐,因着去年被掳走的经历,伶俜差点吓得叫出来,不过熟悉的声音先低低响起,让她的叫声又吞入了腹中。

“是我!”沈鸣打开帷帐,在床边蹲下。

伶俜可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虽然发觉是沈鸣,难免嗔道:“世子你吓死我了!”又问,“你怎么进来的?”

刚刚她可没听见外头翠浓青萝起身开门。

沈鸣将手伸进她的锦被中,寻到她的手握住,笑道:“翻窗子进来的。”

伶俜被噎了一下,用力在他手上掐了一把:“胡闹!”

沈鸣却是不以为意,压低着声音道:“我听说女子小日子,小腹会很疼。我担心你,所以来看看你。你疼不疼?”

这种见血的事情,男人都是避讳的,偏偏这人还特特溜进来,跟自己一本正经地谈论。伶俜又是好笑,又是觉得有些赧然,将他的手拍开:“世子,我没事,你快回去,要是被翠浓发现,可就不好了!”

虽然两人是拜了堂的夫妻,但这样偷偷摸摸潜进来,教人发觉,总还是有些丢人的。

沈鸣却是不为所动,被她拍开手,干脆移到她小腹上,给她轻轻地揉:“这样是不是会舒服一些?”

他平日里的手常常带着凉意,今日却意外的火热,被他这一揉弄,伶俜小腹的痛意,倒真的立竿见影般缓和了不少。见她没有拒绝,沈鸣干脆的得寸进尺一般躺在床外沿。

两人一时都没再说话。

过了半响之后,沈鸣忽然冷不丁道:“听说女子来这个就是长大了,可以生孩子了!”

伶俜愣了下,一时面红耳赤地竟不知该说甚么,良久才道:“你听谁说的?”

沈鸣其实也记不得是从哪里听来的,但他身边会跟他说起这类事的,除了宋铭,似乎也没别人,便道:“四殿下。”

伶俜一口气差点噎住,虽然她叫他跟宋铭走得近些,但两个男子谈论女人的月事,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只怕再过不了多久,这位至纯是善的世子,就会彻彻底底被那浪荡的家伙带坏。

她红着脸道:“你以后少听他说这些乱七八糟的。”

沈鸣却是不以为然:“这怎会是乱七八糟?我从前长在寺庙里,许多事都不懂,四殿下倒却是教了我许多。”

伶俜一听,可不高兴了,将他的手拿开,嗔道:“他还会教你拈花惹草,在脂粉堆里打滚,你是不是也觉得很好?”

☆、53.第二更

沈鸣并不懂这是小女儿别扭的小心思,只继续一本正经道:“从小师父教我淫为不净行,迷惑失正道。大丈夫行于世,当远离□□,我自是不会像四殿下那般。”

伶俜本也只是随口一说,知他跟宋铭那浪荡子截然不同,听他如此这般正经说出来,又不由得捂在锦被中闷声笑出来,生出了点逗弄他的心思道:“那你作何还娶妻?干脆剃发做和尚得了!”

沈鸣也笑:“佛家只是告诫芸芸大众戒色戒淫,而非否定俗世婚姻。夫妻是异体同心,几世修行才能得来的缘分。”

他这样说,倒叫伶俜有些哑然。上辈子她和他,不就是有缘无分么?大概就是修行不够。这辈子才堪堪补上,只是前路犹渺茫,两人的夫妻缘分到底有多少,谁也不敢作保证。

她如今是真的想和沈鸣安安稳稳在一起,撇去情爱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待自己这般赤城,她又怎能不想和他一生一世。上辈子她的结局太令人唏嘘,这辈子便想将这来之不易的缘分,攥在手中妥善珍藏着。

沈鸣给她揉了会小腹,见她靠在自己肩头,慢慢呼吸匀长,小心翼翼挪开身子,又站在窗边,在黑暗中看了她一会儿,这才悄无声息离去。

隔日用早膳时,姨母的大丫鬟梅香抱着几只锦盒木盒走进来,笑道:“世子爷让福伯送了红枣阿胶过来,说是要给表小姐补身子。”

正在喝汤的伶俜,差点没一口呛住。虽说自己在沈鸣面前,并没甚么太多羞涩,但这家伙直接送来这么多补品,不是在告诉静欣苑的人,他知道她来了初潮的事么?

她红着脸看向姨母,只见姨母揶揄地朝她笑笑,挥手道:“世子身边也没个丫鬟婆子的,能想得这么周全,真是有心了。”

梅香吃吃笑道:“可不是么?世子爷对表小姐真是没话说!”

虽然沈鸣有着煞星之名声,但如今静欣苑的人见宁氏和伶俜同他关系融洽,世子爷也并非传闻中那样暴虐,渐渐都对他改观。

伶俜红着脸嗔道:“他一个从寺庙里出来的,知道个甚么?”

宁氏看着她这难得的小女儿捏捏,面上欣然,心中却又有些怅然。女子最迈不过的便是一个情字。若遇上的是良人,那是三生有幸,可若真心交付错人,就是万劫不复。沈鸣当然跟他父亲不同,表面看着冷漠,其实有着一颗至纯至真的心。外甥女儿将真心交给他,自是不会错。只是她担心如今京中局势不明,沈鸣又如何置身事外,怕只怕他那颗至纯至真的心,终究会害了他。他若难以明哲保身,可教伶俜该如何是好?

她忧心忡忡地看着日渐娇俏可人的少女,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

伶俜并未在意姨母的异样,也没在意自己这被宋玥吓出来的初潮,只想着那厮怎么会返京?吃过早膳,她跟管家拐弯抹角打听了一番,果然是连侯府都不知宋玥到了京城,想来是偷偷摸摸返京的。

但这也预示着大局已定,太子想必被免也就是这几日的事。

不出预料的,到了晚上沈鸣当差回来,就给她带来了朝中的消息。工部被查一案尘埃落定,是铁矿硝矿供应上出现的问题。

矿石开采到挑拣冶炼,再送至兵仗局、火药局,中间环节复杂。因着利润极大,难免产生蠹虫,于是便有了以次充好,朝廷高价买入的反倒是次品。朝廷官员当然不是傻子,不过是吃其中的差价和回扣罢了。

最后就查到了工部尚书和侍郎身上,而且证据确凿。这两人是太子舅系,太子虽未直接拿那好处,但工部是在他手下,明摆着就是监管不力。因着事关七万大军的英魂,都察院一上书,兵部尚书及六部其他的主政官,都呈表称上位者该在其位谋其职,否则就该是更贤能的人担当大任。

皇上顺水推舟,到了八月底,一道圣旨下来,削了太子爵位,贬为一品亲王,即日就藩西蜀,召齐王魏王进京。不过再立储君之事,却只字未提,明眼人都看出,皇上这是要考验齐王魏王一番,才确定储君人选。

如今皇上还才刚过不惑,正是盛年,也没有朝臣敢为立储的事上书,弄不好就被套上诅咒皇上的罪名。于是众人都只能静观其变。

朝堂这一番变动,到了九月上旬才尘埃落定,齐王魏王浩浩荡荡班师回京。魏王返京那日,伶俜正好在铺子里看账本,听到动静,跑出街边一看,见到长长一队兵马,旌旗上打着魏字。她暗自好笑,宋玥那厮悄悄回京已经一个月,如今假模假样佯装现在才抵达京城,恐怕已经谋划了不知多少龌龊事。

隔日,济宁侯府便是张灯结彩,喧嚣热闹。原来是返京的魏王造访。

其实也不是造访,而是来侯府小住。如今宫中虽然暂无储君,但这些已经封爵就藩的成年皇子,即使返京,也不得住在宫内。身为皇子,宋玥在京中自是有产业,却说那些宅子年久失修,住不习惯,还是喜欢住在表舅家中。

虽说沈瀚之是魏王表舅,但如今立储一事未明,舅甥走得太近,难免招致非议。沈瀚之劝说无果,只得给他安排了一座他从前住过的别院。

宋玥在这种时候入驻侯府,怎么都不像是明智之举,别人不明白,但伶俜却是知道他打得什么算盘——虽然她也觉得匪夷所思。

因着宋玥刚刚返京,这日的午膳,沈瀚之便专程为他设了洗尘宴。宋玥虽然是个混账,但长得委实是一表人才,礼仪修养无一不佳,比起上辈子那倨傲劲儿,如今看着倒是柔和许多,也不因自己是皇子就目中无人,待人客气有礼,在侯府颇受欢迎。连宁氏面上都不得不夸赞他。

席上,沈瀚之坐在上座,宋玥坐在他右手边,宁氏坐在他左手,依次是安氏和两个子女,因为沈鸣不在,伶俜阴差阳错竟挨着了宋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