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鸣点点头:“在寺里头除了练武就是读书,每日至少练两个时辰。”

想着几岁的孩子每天练两个时辰,一练就是几年,自己又什么好退缩的,于是梗着脖子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沈鸣轻笑一声:“我说笑的,哪能让你天没亮就起来。这样吧,若是我当日无紧要差使,就辰初时分去静欣苑接你。”

他是知道她时常赖床到日上三竿的,想着学个自保的本事也不错,既然她有心学,自己就该督促着她,若是不去接她,可能又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伶俜也猜到他的心思,有些不好意思道:“会不会很麻烦?”

沈鸣摇头:“这有何麻烦?你想跟我学武是好事。若是我忙的时候,就叫长安长路教你。”

伶俜笑眯眯点头:“那好,今日开始我就正式拜世子为师,师父在上,还望多多关照。”

☆、58.第二更

虽然自己这个年纪才开始习武,委实大了些,但伶俜也不是要成为甚么武林高手,不过是略有自保能力罢了。打定了主意之后,隔日天还才透了点晨曦,她就爬了起来,外间的翠浓和青萝都还未起来,听到她的动静,翠浓迷迷糊糊问道:“小姐,你怎的起来这么早?”

如今天气转凉,伶俜通常都是赖床许久,等到宁氏过来唤她,才不情不愿起来的,今儿这么早起来,委实让两个丫鬟奇怪。她也不想让两人麻烦,笑道:“我起来锻炼会儿身体,你们尽管再睡会儿,别管我。”

她早早起床,是因为不想麻烦沈鸣来叫她,准备直接过去。自己打来水简单漱洗了一番,穿了身短袍裤装便出了门。清晨的空气冷冽清晰,让她精神为之一振,一股莫名的激动之情油然而生,仿佛此去是为了要做一番大事一般。脚步竟不由得有些轻快,哪知刚刚走出院门,却见沈鸣不知何时已经等在门口,见到她出来显然也是一愣,继而又露出会意的笑容。

伶俜睁大一双眼睛问道:“你怎的这么早?”

沈鸣笑:“我见时候也差不多,就提前过来等着。”

伶俜心明白他是宁愿自己等,也不想她在屋子里等他,心中不免感动,主动拉着他的手:“今儿咱们开始练什么?”

沈鸣道:“你跟着我学便是,从简单开始,循序渐进,可别想着一口吃个胖子。”

伶俜点头:“这个我自是知道,也没打算成个武功高手,就是能有一招半式能打个泼皮无赖便好。”

沈鸣难得打趣她:“你一个世子夫人,还打算亲手打泼皮无赖?”

伶俜道:“那怎么不行?指不定哪天带着翠浓青萝两人上街,遇到泼皮欺负良家女子,出手相助也不是不可能。”

沈鸣大约是觉得她这话稚气,失笑摇了摇头,却也没反驳。

头一日习武,伶俜本是抱着豁出去的心思。在田庄的时候,大牛不过是学点野路子功夫,就常常鼻青脸肿,她这跟着沈鸣这种正儿八经的高手练家子学,只要是不断腿断手便好。

可不想,竟与她设想的完全不同。

沈鸣因着她是女子,教她完全是用的内家功夫那一套。外练筋骨皮,内练精气神,昨夜专程思考了一番如何改良,为的就是不让她有一丝半点受伤,但又能真正学到点东西。总归教给她的就是杂糅了一点太极和八卦拳术。

于是几日下来,伶俜虽然腰酸背痛,但却没有半点青肿的外伤,而且整个人精气神好了许多,身体不仅未因为习武变得刚硬,反倒腰肢更加柔软。夜晚睡得踏实,早上起来精神奕奕。想着就算打不过几个人,那也是强身健体了。

这些日子她觉得十分有成就感,不过唯一让她不爽的是,那裴如意总是来侯府不说,还每日都去松柏院,虽然没叫她撞见几次,但裴如意行事向来是为所欲为,毫不遮掩,侯府上下都知道她常常去找世子,伶俜自然也就听说。

沈鸣虽然每次都是冷淡打发,但根本就阻止不了裴如意的不依不挠。

伶俜知道自己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大约她和裴如意是上天注定的冤家,上辈子是宋玥,这辈子变成了沈鸣,总归都是要纠缠一通。但这两世哪里能相同,上辈子她恨不得裴如意和宋玥恩恩爱爱片刻不离,只要不找她麻烦就谢天谢地。可这辈子,只要让她想想裴如意跟沈鸣会有什么,她的心立刻就会揪痛起来。

她就不明白了,上辈子那么善妒对宋玥那么占有欲强的裴如意,怎么忽然就对宋玥没心思了?

在伶俜思索着怎么将阴魂不散的裴如意弄走时,这厢的裴如意也开始琢磨着自己的打算。她在侯府待了这些日子,虽然没看到沈鸣与她那小媳妇儿相处的画面,但听下人说起过,世子待小夫人十分温柔体贴。她自是不太相信,沈鸣那样冷漠的性子,会对一个代嫁的夫人多温柔。听闻如今谢伶俜早上在跟沈鸣习武,到底是按捺不住,这日一早就来到了侯府。

到了松柏院门口,里头果然有一男一女的声音。她放轻步子,趴在那门边,偷偷往里看去。只见沈鸣正一招一式地在教谢伶俜,见她姿势不对,便会温柔地开口指正。

也不知练到哪个招式,伶俜总是做得不好,来来回回许久都不得要领,终于有些不耐烦了,收了拳头站直身子,嗔道:“我不练这个了!”

沈鸣也不恼,笑着道:“行,我们换一个。”

听他这样没原则,伶俜自己又不干了:“那还是不行,再来!”

沈鸣却笑了笑,拉过她抱着坐在旁边的石凳上:“慢慢来,歇一会儿不碍事的。”

裴如意有些愕然地看着沈鸣掏出丝绢给抱着的女孩额头擦汗,动作是那样轻柔,神情是那样专注。她从来想象不出平日里表情冷漠的沈鸣,会有这样一幅模样,可偏偏愈发让她觉得迷人。只是为何这模样是对着那样一个小丫片子?她不甘心地抿了抿嘴,终于还是悄无声息离去。

院内的两人因着太专心,并未觉察有人来过。

伶俜练习结束,送走了去当差的沈鸣,自己踏着轻快的脚步返回静欣苑。路过小花园时,手中拿着一根马鞭的裴如意,笑着走出来拦住她的去路:“听说小夫人正在跟世子爷习武,恰好我也练过几招,不若咱们切磋两招?”

伶俜心中暗暗叫苦,自己这才学了几天,这裴如意明摆着是来找茬的,虽然她如今觊觎沈鸣这件事让自己十分不爽,但好汉不吃眼前亏,想了想笑着道:“乡君乃将门出身,打小就习武,我才跟世子学了几天,连三脚猫的功夫都还会学成,怎敢在乡君面前班门弄斧?”

裴如意挑着眉笑道:“你这是瞧不起我?还是怕了?”

伶俜故意做出无奈的样子:“还望乡君不要为难。”

哪知裴如意却是轻嗤一声,手中的鞭子忽然就朝她挥过来,伶俜大惊失色,下意识一个闪身,那鞭子带着风声堪堪从她身边划过。她是受过这鞭子之苦的,那滋味如今还犹记在心,真真是不想再受一回,但今日恐怕是难免了。

裴如意见她躲过,自是不甘心,提起鞭子又甩过来。也不知是不是练了这几日的缘故,伶俜的身子竟出乎意料的灵活,下意识地避让再次成功,而且顺势将那鞭子尾端抓了住。

两人一时间拉着鞭子两头,裴如意扯了两下,没有扯动,不免恼羞成怒朝她攻过来。伶俜赶紧放开鞭子,往后退了一步,又抬脚朝她踢去。

只听一声痛呼,裴如意忽然跪倒在了地上。

伶俜站定皱了皱眉,奇怪地看着地上抱着膝盖的人,明明她刚刚根本就没踢中她啊?

裴如意也不知她是用了什么套路,只觉得腿上一痛一软就跪在了地上,等缓过那阵劲儿,拿起鞭子站起来,又要来抽伶俜。这一回伶俜没来得及躲开,眼睁睁看着那鞭子从自己头上落下来,只下意识伸手抱头挡住。

预期的疼痛没有来临,甚至没听到鞭子落下的声音。她怔了片刻,奇怪地睁开眼,却看到身旁多了个人,那人正握着本来应该落在她身上的鞭子。

宋玥沉着脸朝裴如意道:“乡君,这是济宁侯府,不是魏州裴家,可不是你能随便撒野的地方。”

裴如意自知无礼,虽然和宋玥还算熟稔,但其实也自是点头之交,见着他寒着脸的模样,想到他的身份,只得将气焰忍下来,哼了一声,朝伶俜瞪了一眼,跺跺脚一瘸一拐走了。

伶俜有些狐疑地看着不知打哪来冒出来的宋玥,余光落在刚刚裴如意站的地方,那里多了一枚黑色的棋子,忽然恍然大悟。刚刚裴如意准备跟自己动手时,忽然跪地,是这枚棋子作祟。但是宋玥作何出手救自己,而伤了他上辈子的宠妻?

宋玥倒是一派坦然:“明惠乡君性子跋扈,你惹到了她,恐怕会有麻烦,但你放心,我不会让她欺负你!”

伶俜默默看了看他,讪讪道:“多谢殿下。”

说完就冷淡地转身离开,可宋玥那里会善罢甘休,上前拦住她:“前儿个沈鸣英雄救美,乡君还专程带着厚礼道谢。我今日也算是救了你,你就没一点表示?”

伶俜笑道:“殿下身为皇子,看到不平事,本就该出手相助,怎的还要起酬谢来了?”想了想又道,“不过既然殿下开了口,我也不好当忘恩负义的人。”

说罢,她拿出身上的荷包,从里面掏出一张银票,递在宋玥面前:“这是五十两,想必这诚意已经够了。”

宋玥面上一僵,自是没接过那银票,只淡淡道:“你如何想我不打紧,日子长了你自然会看到我的真心。我说了会好好待你,就绝不会再让人欺负你。”

伶俜翻了翻眼皮,她才不稀罕他的什么真心?若真有心,上辈子还能让自己受那样的委屈?她也实在不理解再世为人的宋玥,为何忽然对自己扮演起深情款款,又对曾经的宠妻视而不见?想了想去,只能理解为,他这中间必然是遭遇了甚么?或者是中了邪,或者是哪根筋搭错。总归不是一个正常的宋玥。

她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殿下,这是侯府,小女子是世子夫人,还望殿下能够自重。”

宋玥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样,也不会强迫你。”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只会光明正大娶你为妻。”

听他越说越没边儿,伶俜打了个寒噤摇摇头,一溜烟飘走了。

宋玥看着她轻灵的背影,勾唇笑了笑,又回头从地上捡起来那枚黑棋子,不紧不慢来朝菡萏轩走去。

此时的菡萏轩中,裴如意正坐在院子里,跟沈碧愤愤不平地抱怨伶俜配不上世子之类的话。

宋玥站在门边,佯装轻咳了一声:“乡君!”

裴如意看了他一眼,想着刚刚他护着谢伶俜,心中有些不悦,只敷衍地应了一声,也不管其他礼数。倒是沈碧赶紧起身,走到宋玥面前,娇声道:“表哥,这两日怎的都没见着你?”

宋玥回她:“最近朝中事务繁忙,确实少了点闲暇的功夫。”他走到裴如意对面坐下,笑道:“若是乡君不满本王刚刚的处理方式,本王在这里给你道个歉。”

裴如意又不是傻子,宋玥在侯府向来随和,如今听到他已经自称本王,不敢再由着性子造次:“王爷刚刚说得极是,是如意任性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本来只是想跟世子夫人切磋两招,让王爷误会了。”

宋玥点头:“如此甚好。”顿了顿,又道,“我刚刚听乡君说世子和世子夫人的事。”

沈碧赶紧凑上来道:“乡君是觉得十一那丫头配不上大哥。想想也确实是,大哥虽然有煞星的传闻,但回京这么久,并未发生过任何不吉的事情。反倒是他自己在朝中如鱼得水,如今都成了皇上的心腹。再说了,大哥怎么都是咱们侯府世子,谢家就那样塞个小丫头替嫁,真是越想越替大哥委屈。”

她其实也是看出裴如意对沈鸣的心思,自是拣着她爱听的话说。果然,听到她这番话,裴如意面露笑容:“宝珠说得正是我所想的。”

宋玥看了眼表妹,朝她笑着道:“你去问问管家那边,安姨娘何时回来,我有些事同她说。”

沈碧连连点头,一股子殷勤劲儿地跑了。宋玥又打发旁边的小丫鬟去烧水泡茶,这才不紧不慢朝对面的裴如意低声开口:“乡君对世子的心思,我想大家都看得出来,你大约也没想着隐瞒。”顿了顿,才继续道,“就是不知乡君是不是就只有这心思,而并未想得到什么?”

裴如意立刻高声反诘:“我当想。”想起院子里还有人,又赶紧压低声音:“我希望世子和谢家十一小姐这桩婚事作废,反正两人也未圆房,本就不是真正的夫妻。”

宋玥点点头,笑着道:“看来乡君是有意做这个世子夫人。”

裴如意再如何骄纵大胆,被人这样戳中心思,也难免有些不自在,红着脸小声道:“我对世子是真心实意的。”

宋玥再次点头:“这个我明白。世上难得有情人,世子能遇到乡君这样的痴情人,是他的福分。”

说到这里,裴如意也听出了几丝不同寻常的味道,笑声问:“世子甚么帮助如意的好办法?”

此时小丫鬟端来了新泡的茶,沈鸣拿过茶杯举起闻了闻,慢条斯理地啖了一口:“世子和十一毕竟是拜了堂的,而且世子那人很担当,当初看到是替嫁,而且还是个小丫头,虽然不情愿,但也为了谢家和是的名声,应下了这门婚事。如今想要让这门婚事作废,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裴如意急了:“殿下,您就告诉有甚么方法,只要做得到如意为了世子赴汤蹈火都愿意。”

宋玥道:“赴汤蹈火倒是不用,不过也算是铤而走险的法子,就是不知乡君有没有这个豁出去的勇气?”

裴如意哼了一声:“我明惠乡君有甚么不敢,你尽管告诉我就是。”

宋玥看着她那不可一世的模样,面上笑得和煦,心中却有些快意的冷然,继而稍稍向前,只用两人听得到的声音简短说了一句。裴如意听罢,脸上一红,眼里露出一丝迟疑。

宋玥笑了笑:“当然,若是乡君还有别的办法,就当本王什么都没说。”顿了顿,又道,“只要乡君为了世子胆敢放手一搏,我定然会全力相助,成人之美。”

裴如意想了想:“多谢王爷提点,此时重大,待我回去好生考虑一下再答复你。”

☆、59.第一更

入了年底,天儿越来越冷,伶俜过了起初的新鲜劲儿,果然开始有些疲懒了,尤其是屋子里如今烧了地龙,每日早上更是窝在锦被中不愿起来,偏偏沈鸣除了发病隔日那天早晨之外,其余时候,每个清晨风雨无阻,不到辰时就来了这边,又不愿打扰屋子里他人,只站在外头。一想到如今天寒地冻的,伶俜怕他冻着,只得日日咬牙含恨爬起来,倒也算是跌跌撞撞坚持了下来,精气神一日比一日好。

到了岁末,荣王府那边儿传来了好消息,沈锦有了喜,但在王府着了一回凉,将宋梁栋吓得够呛,赶紧将人挪到若谷山庄去养胎。若谷山庄在南边鹿鸣山中,因着山里冬暖夏凉,先太后便命人在那地儿建了一座山庄,专供皇家的人休养。可山里到底不比城中,虽然有告了假的宋梁栋陪着,但没多久,沈锦就觉得无趣,日日嚷着要回城中,宋梁栋怕她月份浅的,不敢随便再折腾。为了讨妻子欢心,发帖子请了同辈的亲朋好友,去山庄热闹热闹。

因着沈鸣有差使在身,伶俜就带着翠浓和青萝先去了山庄陪表姐,也算是寻个借口喘了口气,逃掉晨练,懈怠几日,也让沈鸣能轻松一番。若谷山庄虽然在山中,但屋宇楼阁一应俱全,丫鬟婆子护院小厮都是皇宫里出来的,山庄中引了清澈的泉水,圈了园子种着各种瓜果蔬菜,总归十分便利。

伶俜到了山庄才知为何宋梁栋急匆匆邀人去山庄热闹,原来是小两口闹了矛盾。

表姐才将将有喜三个多月,肚子还未怎么显怀,不过脸上倒是圆润了一圈,气色不错,就是面对宋梁栋时,总是臭着一张脸。

伶俜问了怎么一回事,她也不说,估摸着这矛盾闹得不小。

到了这日晚上,本打算睡前再同表姐说几句体己话,却恰好瞧见被赶出房的宋梁栋。高大壮实的少年站在门口狼狈地抓了抓头,这时旁边一个穿着狐裘袄子的女子走过来,温柔地拉住他的手臂,柔声道:“二奶奶如今身子不方便,二爷还是回自个儿的屋子歇着吧,奴家会好好伺候二爷的。”

宋梁栋烦躁地推了她一把,想了想又捂住她的嘴,将人拖走了。伶俜奇怪地蹑手蹑脚跟着两人来到外头的小院子,只听宋梁栋压低声音恼火道:“我跟你说过好多次,让你别在二奶奶跟前儿露面,你是都当了耳旁风么?”

女子低着头,泫然欲泣:“夫人让奴家好生伺候二爷,二爷这般,奴家如何向夫人交差。”

宋梁栋道:“你老老实实待着便好,找着了机会,我会将你送走,安排嫁个好人家。”

那女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二爷别赶奴家走,一女不事二夫,若是这样,奴家宁愿一头撞死算了。”

宋梁栋不耐烦道:“我这是为着你好,若是你非要寻死,那我也没有办法。反正我话就放在这里,除了绫罗我谁都不会碰,上回趁我喝醉,你爬上我的床,我不是也没动过你么?你好自为之,再在我和绫罗之间挑事,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见着人还跪在地上哭,没好气喝了一声,“还不快走!”

那女子这才抽泣着离开。

宋梁栋正要转身再去沈锦屋子,却忽然觉察后头有动静,他警惕地喝了一声:“谁!”

伶俜从花丛中走出来,笑着道:“姐夫,是我!”

宋梁栋看清来人,这才松了口气:“十一,你怎么还没歇息?”

伶俜笑:“我本来是打算去跟表姐说几句话再歇着的,哪知看到姐夫你被赶出来。”

宋梁栋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后脑勺,英武挺拔的男子,一时显得有些局促:“你都看到了?”

伶俜点点头;“怎么回事?”

宋梁栋叹了口气:“绫罗有喜之后,母亲给我房里塞了个侍妾。我怕直接拒绝,母亲会误会是绫罗善妒,就暂时假装收下,想着寻到机会再打发。绫罗那性子你也知道,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一个人,自那之后就一直不跟我同房。”

伶俜其实也猜到个八,九不离十,其实世间上哪个女子不想着一世一世一双人,可在这勋贵世家之中,这样的想法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她知表姐和宋梁栋青梅竹马情深意切,□□亲王和王妃,怎会让自己儿子只有一个妻子。宋梁栋如今正是风华正茂之时,正妻孕期,定然是会塞几个通房侍妾伺候着的,多多开枝散叶。

见着宋梁栋苦恼的模样,伶俜心中微微有些怅然,如今他尚且能一心一意抵住诱惑,可过了三五年,激情退去之后,他还能口口声声说着只会碰表姐一个人吗?不过她忽然又想起上辈子的宋梁栋,表姐死后许多年,似乎真的一直未娶,这样一想不免又有些欣然。也许这世上确实有着一心一意的男人。

她看着宋梁栋,想了想道:“姐夫,你有所不知,女子怀了孕之后,心理生理都会发生变化。而且看着自己变肥变丑,脾气变得暴躁也不自知。表姐不让你进屋子,定然是觉得自己不如先前好看,不想让你看到她变丑的样子。”

宋梁栋一头雾水地啊一声:“绫罗有了喜之后,我是让厨子每日给她多准备了些补身子东西,我见她如今多长了些肉,脸也不似往常那么尖,珠圆玉润的多讨喜,她怎么会觉得自己变丑了呢?”

伶俜噗嗤一笑,又觉得小两口这样的别扭闹得实在有些好笑:“有了身子的女子就是喜欢瞎想,要多哄哄才行。”

宋梁栋连连点头,看了下天色:“今儿也不早了,就让绫罗早些歇息,你也不用再去看她,我也不烦她。今晚我就好好想想怎么哄她开心。”说完又笑道,“我这个人粗枝大叶的也想不到那么多,看到绫罗跟我置气,就知道干着急,这回多亏表妹点醒。”

伶俜笑着点头:“你对表姐有心我就高兴了。”

两人道别,各自回了屋子里。伶俜却有些睡不着,一面觉得表姐幸运,遇到一个跟她一样心眼不多的宋梁栋,又待她一心一意。可又不免担心,王府到底是高门大户,王妃塞个侍妾在宋梁栋房中,她就作天作地地这般闹,幸好宋梁栋看着没心眼,却还算是个考虑周全的,至少知道时时为表姐着想,怕她被安上善妒的名声,假模假样收下母亲塞来的侍妾。但如今才是开始,往后也不知道小两口能不能好生应对,惟愿宋梁栋早些开府单过才是正经事。宋梁栋和表姐这小风波,自然也让她想到了自己和沈鸣。上辈子她自己就是小妾,宋玥和裴如意恩爱,她当真是求之不得,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少找一些她的麻烦。可如今只要想到沈鸣往后若是会纳妾,她恐怕也会变成裴如意那样的妒妇。

重活一世,人好像变得贪心了。

隔日早晨,山庄里忽然有热闹声传来。伶俜和表姐刚刚用过早膳,听到动静,她扶着表姐出门,便见入山庄的那条路上,浩浩荡荡一对人马慢慢进来,打头骑着马的是宋玥裴如意和沈碧三人。

身穿一身灰色猎装的宋玥下了马,朝侯在门边的宋梁栋走过来,两人大约是关系亲近,也未行礼,只熟稔地互相拍了拍肩膀。

宋玥笑道:“堂兄,好久不见了。”看到伶俜和沈锦走过来,他又笑朝沈锦道,“表妹如今变堂嫂,真是亲上加亲。可惜你们成亲我在藩地,不知道让人送到的贺礼,还算满意?”

沈锦笑着回他:“魏王殿下一出手,我哪敢有不满意的。”

宋玥轻笑一声:“绫罗你还是这么伶牙利嘴的,真是可怜了我堂兄。”

沈锦和他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自是关系熟稔,这样无伤大雅的玩笑,让气氛顿时活跃。穿着劲装的裴如意和沈碧也上来打了招呼,几个女子不咸不淡地寒暄了一番。

这时后头又来了一拨人。伶俜循声望过去,只见一小队十余人马不紧不慢行来,打头骑着高头大马的少年穿着一身素白劲装,身上披着大红猩猩毡斗篷,头上带着一根红抹额,冬日晌午的光照之下,一张如玉的脸几分无邪几分肆意,正是四皇子宋铭。他身旁骑着马的则是叶罗儿,一身白色长衫,外穿狐裘白披风,头上只简简单单束着一个发髻,插一根竹簪子,但远远看去,那绝色之貌,已经看得出几分。

人马还未走近,坐在马上的宋铭,已经松开双手举起来挥舞大叫:“英才哥!三哥!”

宋梁栋看着他夸张的身姿,无语地抚了抚额,倒是宋玥转头笑着大声回应:“四弟!先前不是比我们先出城么?怎的现在才到?”

宋铭驱马一个人先冲过来,又堪堪勒住,不等马儿安稳下来,已经从马匹上跃下地,笑道:“我城外有个相好的,先去看了她一遭,才赶来这边,所以迟了些。”

众人被他逗得大笑,连沈锦都忍不住嗤笑出声,打趣道:“四殿下的相好真是遍布五湖四海,想必这山庄里少不了的。”

宋铭朝她眨眨眼睛:“堂嫂嫂真是聪明,一说就中。”

宋玥摇摇头,在他肩上拍了一巴掌:“少混了!再这么下去,父皇哪天又该罚你了。”

宋铭不以为然地吃吃笑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我这再不风流几日,待去了西北就藩,都是风沙寒苦之地,恐怕也找不出几个美人。我可不比三哥的福气,魏州本就是富庶之地,如今又被父皇召回来,还能长居京城。”

齐王魏王争储一事,勋贵世家都在静观其变,但表面都当做不知,大多数家族还未开始站队。尤其是荣亲王一家,更是置身事外。如今被宋铭无心提及,一时都有些讪讪然,好在齐王年长几岁,素来跟他们几个少来往,今日宋梁栋也未邀请他。

宋梁栋笑着上前揍了堂弟一拳,又看了看那边已经停下马,遥遥候着的叶罗儿,小声道:“你这如今真是男女不忌,连男子都不放过!”

宋铭笑:“我就是带个人出来,你瞎想甚么!”

沈锦这才看出那人是叶罗儿,面露欣喜:“原来是叶公子!”

宋梁栋愣了下,有些后知后觉问道:“就是那次你救的戏子?”他虽知叶罗儿的遭遇,但那回沈锦到底是差点被害得身败名裂,如今想起来仍旧有些心有余悸,自然对叶罗儿有些不喜。不过身份悬殊,也未当做一回事,又是个大咧的性子,见人多了,便招呼着人往庄子内走。

正在这时,又有马蹄声响起。伶俜还未看清楚人,宋铭已经开口笑道:“世子爷素来不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凑,今儿还真是稀奇了。”说罢,转头朝伶俜看了眼,戏谑道,“果真只要有世子小夫人,就不怕请不动他。”

伶俜脸上一红,朝他瞪了眼。他却不以为意地像是待孩子般对她眨了眨眼睛,而一边的宋玥和裴如意却是不约而同沉了沉脸,显然各怀心思。

沈鸣今日只身前来,连长安长路都未带着。他远远就下了马,路过宋铭的人时,跟叶罗儿低声寒暄了几句,才牵着马走过来,淡淡同众人打招呼。

宋梁栋见到他来,有些喜出望外,亲昵地勾着他的肩膀:“愉生,我还想着你忙着给皇上办事,来不了呢!”

沈鸣笑了笑:“许久未见绫罗,正好来看看她。”

沈锦笑着推了一下身边的表妹,戏谑道:“怕是不放心你的小媳妇儿吧!”

沈鸣只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坦坦然然走到伶俜身边,低头打量了她一番。虽然两人平日里已经非常亲密,但此时这么多人看着,伶俜还是有些不自在,红着脸不太敢看他。

宋梁栋是个大喇喇的性子,见着人都来齐,大手一挥:“咱们先吃饭,吃饱了出去打猎。听说这山里有紫貂出没,我正好打一只给绫罗做件袄子。”

沈锦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谁稀罕送谁去,反正我是不稀罕。”

除了伶俜,众人不知究竟,只当是夫妻间的调笑,宋梁栋也是嘿嘿地笑。

一行人用了膳,便各自背上箭筒往深山里出发。伶俜本也想去凑热闹,但表姐身子不便,只得留下来陪她。她不去沈鸣也就没打算去。伶俜想着他平日里差使繁忙,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是要让他跟着宋梁栋他们一块去放松放松,便笑着说自己想要两只灰毛野兔养着,让他去给自己捉回来。于是沈鸣就跟着众人一块进了山。

待庄子里安宁下来,沈锦又开始对伶俜抱怨宋梁栋:“说什么想让我热闹热闹,我看是他自己觉得闷,才寻个由头找人来跟他一块玩儿。这一进山又得大半日,哪里是管我闷不闷的。”

伶俜知道怀了身孕的女人小性子比较多,宋梁栋虽然不是细心的人,但对表姐确实是恨不得捧在手心的。便笑着替他开解:“姐夫不是说要给你打个紫貂做袄子么?”

沈锦道:“我对这玩意儿没兴趣,恐怕是旁边院儿里的那人喜欢。”

伶俜想着昨夜宋梁栋对他那侍妾冷淡的态度,顿时觉得他那粗枝大叶的姐夫有些冤枉,哭笑不得道:“表姐,你这醋味我都快被酸掉牙了。”

沈锦脸上一红:“谁吃醋了!”默了片刻,又叹了口气道,“其实我知道他这种身份,哪有不纳妾的。但想着当初他上门求亲时给我承诺的,说这辈子只有我一个人,可这才成亲不到一年,屋子里就多了一个人。我心里怎么能不难受?”

伶俜想了想道:“那侍妾是王妃塞给姐夫的,姐夫也没碰过人家,你这样使小性子,天天不让人进屋,哪天真把人推给别人,真是后悔都来不及。”

沈锦默了片刻:“其实我也不是不想让他进屋,就是如今肚子正在慢慢显怀,腰跟水桶似的,我自己对着镜子都看不下去,哪里敢让他看到。”

果不其然!伶俜噗嗤笑出声:“昨个儿姐夫还说他就喜欢女子珠圆玉润一点,说你现在可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