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继续沉默。

萧楚知道自己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小孩,索性不出声。

这座海滨城市的房价不算太高,萧楚离家在外,一个人租了一套高层一居的房子,对她的收入来说,还算轻松。

她领着小孩子进屋,给他找了一双她的拖鞋,虽然她的脚也才三十七码,但穿在一个目测五六岁小孩的脚上,还是大得有些夸张。

男孩进了屋后,苍白的脸上,显出一丝局促。

萧楚没有觉察,给他找了自己的t恤,将他带到浴室。

因为是五六岁的小孩,她便直接去脱他的衣服,准备帮他快速洗干净,她自己也等着用热水呢。

哪知,她正要剥他的衣服,一言不发的小男孩,却紧紧拉着自己的衣服下摆不放。

萧楚疑惑:“小朋友,你不是冷么?姐姐给你洗完澡,换上干衣服就不冷了。”

男孩看向她,眼神有点奇怪,片刻之后,才瓮声瓮气道:“我自己会。”

萧楚失笑,看起来这小鬼是对她这个陌生人,有点害羞,便给他打开热水:“那你自己快点洗,姐姐也要洗呢。”

说完,便出了浴室。

萧楚总觉得这孩子,哪里都不太对劲,尤其是刚刚那眼神,委实不太像一个稚童。但他又确实只是个孩子。

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怪孩子,要是待会他不知道家在哪里,父母是谁,她明天一早就送他去警察局。

男孩的速度很快,几分钟便穿着萧楚那件t恤从浴室走了出来。

这件成年女性的普通长t恤,穿在一个五六岁孩子身上,直达脚踝,恰好省去了裤子。

虽然这场景看起来很搞笑,但萧楚不得不承认,小鬼长得倒是真好看,怯生生的样子,更是容易让人爱心泛滥。

萧楚对他招招手,他从善如流地走过来,在沙发上坐下,一动不动看着她,像是等待她的发问。

“小朋友,你坐在这里好好想想,你家在哪里?爸爸妈妈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你这样走丢了,他们现在肯定很着急?”

男孩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口气笃定:“我没有爸爸妈妈。”

萧楚倒吸了口冷气。孤儿?流浪儿?可这白白净净脸,怎么看也不像啊!

萧楚有点混乱,又应景地打了个喷嚏,只得起身:“那你再好好想想,你从哪里来?姐姐好和你家人联系?我先去洗澡。”

等她从浴室出来,却惊讶地看到,本来坐在沙发的小男孩,已经躺下睡着,还发出细微的呼噜声。

萧楚有点头大地揉了揉尚未干透的头发,看着沙发上小小的人,叹了口气,但愿明天她不会背上拐骗儿童的罪名。

隔日大早,萧楚客厅沙发上,一大一小两人,大眼对着大眼。

“小朋友,你再不说话,我就只能带你去找警察叔叔了。”萧楚语气里已经有点不耐烦。

她一早起床,从卧室里出来,就对着沙发上这只比她起得还早的小孩发起一连串疑问。

但是这小鬼一点都不给她面子,一双黑亮的眼睛无辜地看着她,嘴巴像是蚌壳一样抿得死紧,始终一言不发。如果不是因为他昨天开口说过两句话,萧楚都要以为他是个哑巴了。

萧楚还没吃早饭,费劲说了一大通,屁都没从这小鬼嘴里问出一个,肚子倒是不争气地饿得唱反调。

她挫败地起身,从冰箱里找出几个干面包和两包牛奶,和这比内裤还酷的小鬼,一人一份,凑合着先填充五脏庙。

这小鬼倒是没客气,抓着他给的面包和牛奶就吭哧吭哧吃了起来,看样子是饿惨了。

两个饿死鬼,很快风卷残云,将手里的早餐解决。萧楚再次回到正题,她拍了拍手:“既然你什么都不说,姐姐只能带你去找警察叔叔了。”

说完,她拉起他就要往外走。

可令萧楚想不到的是,这小鬼竟然紧紧抓着沙发一旁的扶手不撒开,他年纪小小,力气倒是挺大,萧楚拉了几下都没拉动。

什么情况?萧楚一头黑线,敢情这小鬼是要赖上她的节奏?

她有点动怒了:“你个小孩怎么回事?我又不认识你?我带你去找警察叔叔,让他们带你回家!”

小男孩怯生生看着她,蜷在沙发上,双手紧紧扣住沙发扶手,还是一言不发、

萧楚烦躁地咦了一声,掳起袖子,伸手将他的手扒开,再将他整个人抱起来。毕竟只是个小孩,她很顺利地做完了这一套动作。

只是抱着他走到门口,顺势放下他,准备锁门时,得到自由的男孩双手又紧紧扣着门,怎么都不放手。

在萧楚和他拉扯的动作中,他身上的t恤卷起来,露出光溜溜的下半身。

萧楚看他白生生的屁股,没好气地拍了两下:“快放手,屁股都露出来。”

那一直不吭声的小鬼,竟然轻呼了一声,倒真的放下手,将身上的衣服拉下来,只是他动作奇快,趁着萧楚门还未关上,像只泥鳅一样,又钻进了屋子,蹲在客厅餐桌下,抱着桌腿不撒手。

萧楚气急败坏地走进来,插着双手蹲下,对他怒目相向。

男孩对上她愤怒的目光,一双怯生生的眼睛,像是要哭出来,又像是因为心虚,而低下了头。

萧楚揉了揉头发:“好吧,你说说你想怎么样?”

男孩低着头沉默了片刻,终于眨巴着委屈的双眼抬头,小声开口:“我爸爸妈妈不在了,我不想去福利院,姐姐可不可以让我住在这里?”

萧楚头有点晕,半天说不出话:“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小男孩翕张了下略显苍白的嘴唇:“五……不……六岁,我叫阿景。”

“全名呢?”

男孩又委屈地低下了头。

☆、92.第二更

萧楚无奈,难不成她一个二十多岁未婚女孩,就这样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养子?哦,对,应该是养弟,这样听起来似乎没那么老。

但这到底算个什么事啊?!

男孩似乎是见她面带苦色,又怯生生道:“姐姐别担心,我就在这里住一小段时间,等我哥哥来接我,我就走。”

“哥哥?”

“我哥哥在远方,过段时间就会来接我。”

“你住在我这里,你哥哥会找得到你?”

“我打电话给我哥哥就可以了。”

虽然被他弄得一头雾水,但萧楚还是选择相信了他的话。她拿出手机,让他打给他哥哥。

这个叫阿景的小鬼,神色古怪得看着她,拨了一个号码出去,那边很快传出一个男声。

“哥哥,我是阿景。我现在住在一个姐姐家,等你来接我。”

萧楚竖起耳朵,听到那边模模糊糊的声音传来:“好的,阿景,哥哥忙完这段时间,就来接你,替我谢谢姐姐。”

萧楚本来想抢过手机,和那边的人进行一场大人之间的对话,不料,还没到手里,阿景已经把电话挂掉。

“姐姐,我没有骗你。”阿景神色无辜地将电话交给她,“我哥哥很忙,不然也不会让我一个人在外面。”

虽然萧楚觉得哪里都不太对劲,但看着他无辜单纯的眼神,她又不好怀疑这样一个六岁的孩子。权当他就是一个父母离世,哥哥身在远方的孩子。

“好吧,你住在我这里可以,但是你不能捣乱。”

阿景用力点头。

于是,萧楚就这样莫名其妙收留了一个六岁的小男孩。

好在这个小孩,和她平日见到过的熊孩子,不太一样,不吵不闹,给他饭,他就老老实实吃,给他买了衣服,就老老实实自己躲在厕所穿上。

后来萧楚在阿景脖子上看到一枚精巧的琥珀色玉坠,下端很尖锐,想来就是那天晚上划破她手指的真凶。她觉得一个小孩戴着这样一枚凶器,委实有点不安全,建议他脱下来好好收着,但阿景牢牢捂着那玉坠,怎么都不干,还一脸奇怪地看着她。

萧楚想,这估摸着是他家的什么家传宝贝,意义重大,只能作罢。

雨水淅淅沥沥平平淡淡下了两天,没有再刮大风打惊雷,就是南方城市春夏交际,最普通的雨天。

收留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小孩,已经是萧楚活了这么多年,干得最离奇出格的一件事。她做人做事向来还算谨慎,虽然觉得阿景有些古怪,但一个小孩子不至于有多大危害性。

不过看多了网上报纸上报道的那些利用小孩犯罪的案件,她也不敢留着阿景一个人在她家中,以免发生什么引狼入室的事,虽然她家里也没什么太值得惦记的贵重财物。

于是周一上班,萧楚带着阿景一块出门,将她放在公司大厦一楼的咖啡厅,她和咖啡厅的老板娘有些交情,只说是亲戚家的孩子,在自家暂住,让她帮忙看着一下。

哪知半天下来,她午休去看情况时,老板娘对阿景赞不绝口,说他又乖又懂事,除了不爱说话,简直是太让人喜欢。

于是接下来的每个工作日,萧楚便安安心心地将阿景送去咖啡店,午休的时候看他一回,下了班再接他,载着她回家。

一晃十天过去,萧楚和阿景已经熟悉得好像真的一家人。不得不说,这个小孩确实懂事,虽然不太说话,但萧楚做家务事,他还会迈着他的小短腿帮忙。

萧楚有时候想,要是自己真有这么一个懂事的弟弟或者孩子,似乎也不错。

唯一让她有点糟心的是,阿景脸色一直苍白,像是重病一样,但是问他有哪里不舒服没有?他又抿嘴摇头。想带他去医院检查,他也是死都不去,估摸着跟很多小孩一样怕打针。

最后萧楚只能放弃,想着可能是营养不良。

天气好不容易晴了一个多星期,萧楚周五下班,牵着阿景的手,去了超市买了一大堆食材,准备好好做一顿丰盛晚餐,给家里这位小朋友补补身体。

一顿晚餐,一大一小,吃得都极为满足。

吃饱喝足的萧楚,不愿再动,打发阿景小朋友去收拾洗碗。他从善如流地照办,橱柜洗碗台太高够不着,他还机智地搬了把椅子垫着。

萧楚看着这滑稽的场景,哈哈大笑。

她窝在晚上被阿景占领多日的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打开电视,正是本地新闻结束后的天气预报。

“预计今晚凌晨有大到暴雨,并有雷电黄色预警……”

砰……

一声脆响从厨房传来。

萧楚吓了一跳,赶紧扔下遥控器,起身去看情况。原来是阿景打破了一只汤碗,只见他从椅子上跳下来,蹲在地上,抖着手拾掇。

“哎呀!”萧楚赶紧上前,将他拉开,“小心点,别弄到手了,我果然是太残忍了了,竟然让一个六岁的小孩洗碗。阿景,你去客厅玩吧,这里交给我就行。”

阿景讷讷地哦了一声,迈着小步子去了客厅的沙发。

“姐姐,刚刚天气预报是说今晚有雷电吗?”

“是啊!”萧楚边收拾地板边漫不经心道,“阿景难不成怕打雷?”

“不是。”

3、雷雨过后,失踪。

也许是当了十几天临时家长,萧楚的母性似乎被激发了点出来。

阿景洗漱完毕,早早躺在他的专属小床,也就是沙发上时,她还体贴地为他理了理被子,捏着他俏生生的脸道:“阿景好好睡,如果待会打雷怕的话,别忘了叫姐姐。”

“好的。”小男孩乖巧的点头,一双乌沉沉的眼睛看着她,纯净但毫无稚气。

萧楚当然不会太注意一个小孩子的眼神,看到他闭上眼睛,就轻轻松松回了自己房间。

轰隆!

萧楚被窗外的惊雷吵醒。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向黑漆漆的窗外。

片刻之后,电闪雷鸣再次凌空响起,划过乌沉沉的天空。而就在那光亮闪过的一刻,萧楚竟然看到一道黑影,从窗外飞掠而过,还隐约伴着某种兽鸣。

萧楚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来,窗外已经恢复黑暗和平静,只有呼呼的风声和淅沥的雨声。

她揉揉头发,随手拿起床边的手机一看,半夜一点多。正决定倒头再睡时,她忽然又想起外面小厅的阿景,顿了片刻,萧楚下床,汲拉着拖鞋,借着手机的光芒,走出卧室。

怕吵醒小朋友,她蹑手蹑脚,没有开灯。

只是刚走入客厅,便觉得一阵凉风吹过,她咦了一声,低声嘟囔:“难道忘了关窗?”

想着,便挪到窗户边,果然见打开着,还有雨丝凉凉的飘进来。

她赶紧把窗关好,刚转身时,又一道雷电轰隆一声,将她吓了一跳。

但更让她心脏提起来的是,刚刚那闪电,将客厅照亮了一瞬,她的眼神就落在沙发上,而沙发上竟然没有人。

本来还不算完全清醒的萧楚,这时算是彻底清醒,她快步走到电灯开关处,啪的一声打开客厅的灯。

沙发上,果然不见人影,只剩那条薄薄的夏被。

“阿景??”萧楚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不自觉提高嗓子叫唤。

可是……没有人应她。

“阿景?”

她再叫了一声,安静的房间里仍旧没有回应。

萧楚的房子不大,她快速检查了厕所和厨房,确确实实没有小朋友的影子。

她又去拧客厅的大门,更让她疑惑的是,门仍旧是从内反锁的状态,显然不可能有人这里出去。

萧楚脑子忽然有一瞬间的空白,直到窗外又一道雷电响起,她打了个哆嗦,恢复神思,又开始叫阿景的名字。

“阿景,你快出来,别跟姐姐开玩笑了!”萧楚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发紧。

她再次去厨房卫生间她的卧室扫了一遍,包括衣柜床底窗台,但是完全没有那个她已经熟悉的小小身影。

“你再不出来,我要生气了!”

这是一个不太高明的自我安慰法,虽然才相处十几天,但萧楚知道阿景是内敛老实的小孩,不可能跟她玩躲猫猫的玩笑。

她再次走到窗前,拉开玻璃窗,凉凉的雨丝飘进来,扑在她的脸上,但外面是二十二层高空的雨夜,除了雨点,就是空寂的黑暗。

萧楚的心脏一点一点收紧,她脑子嗡嗡响了许久,忽然像是想到什么,打了个激灵,迅速关上窗,又急匆匆找出手电,急匆匆开门跑出去。

萧楚打着电筒,冒着雨,绕着公寓楼下,仔仔细细找了两圈,除了一只忽然蹿出来的野猫,将她快吓破了胆,再没见到其他活物。

当然,也包括死物。

阿景失踪了。

萧楚不得不下了这个结论。

当然,对于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小孩,从她这个收留者家中失踪,并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天大的事情是,阿景的失踪,对萧楚来说,实在是过于蹊跷。

他不可能是从客厅大门离开,唯一的可能是那扇没有关掉的窗户,但她住在二十二楼,一个六岁的小孩,除非是小蜘蛛人,大概才能说得过去。所以说,这唯一的可能也只是不可能。

萧楚一夜没睡。

与其说她是受惊吓过度,不如说是匪夷所思惊奇过度。

她想了一夜,越想越觉得不对,越觉得不对,就越还是怀疑自己。如果不是她家里还留着两套,她买给阿景的衣服,她宁可不相信这发生的一切。

因为,这一切实在让人不可置信。

天空一亮,她就打开电视和网络,看有没有哪里有走失的小孩。寻人启事倒是看到了几张,但真的就是走失的小孩,和阿景没有半点关系。

在冷静之后,萧楚不由得开始从头怀疑起来,雨夜遇到独自在街头游荡的小孩,拔掉针头躲进她车内的小孩,赖在他家里等哥哥的小孩。

这所有的一切,着实不像是一个只有六岁的孩子,能做出的事情。

萧楚本来打算报警,可碍于她对这个小孩除了连姓都没有的一个名字,就毫无所知。就算去报警,肯定也没人理她。

正当她混乱至极时,忽然想起,阿景当时用手机拨过他哥哥的电话号码。

她没有删通话记录的习惯,扒拉出十几天前的电话,却发觉并没有那个电话的记录。

于是那刚刚升起的一簇火苗,又生生熄灭了下去。

萧楚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她捡回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孩,然后这个小孩,用超自然现象的方法忽然失踪了。

一连几天,萧楚都处于神情恍惚的状态。好几次工作都差点出错,连上司都骂她是不是撞鬼了?

可不是,那么蹊跷的事情,跟撞鬼了有什么区别?

萧楚觉得自己还能正常生活,正常上班,已经实属难得。

当然,除了阿景的蹊跷失踪,萧楚其实跟担心的是他一个小孩现在流落在哪里?过得怎么样?一个六岁无父无母的小孩,如果遇到坏人怎么办?

可担心完毕,又觉得实在没有必要,因为连她自己都开始怀疑,阿景其实不过是自己的一场臆想,因为只有这个解释,才稍稍让她觉得合情合理。

甚至连她打电话咨询心理医生,那头听了她的叙述,很认真地告诉她,她的情况,可能是因为短暂的臆想症。

只不过,对方这样一说,萧楚又觉得人家是在放屁,她脑子明明就很清楚,过去二十几年,精神状态再正常不过,连抑郁症这种都市常见的心理病,也没有光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