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贵妃低头拿着丝绢掖泪,抽泣道:“臣妾不怕受委屈,只是想到自己待陛下明月可鉴的真心,被人故意拿来污蔑糟践,这比诛心还还狠。”

景平帝默了片刻,道:“朕自是相信你的,这段日子未过来爱妃这里,都是因为政务繁忙。沈侯爷主政吏部多年,忽然被人参了几本,说他贪赃枉法。朕知他是你娘家人,本想保他,但证据确凿,朕委实不好徇私。”

李贵妃心中冷笑,深宫之中就是这般,即使是同床共枕记载,也没个真心相待。查不出她和沈瀚之的首尾,也要拐弯抹角试探她一番。若是自己拼命求情,这奸情没查到也能给她落实两分;若是大义凛然让他不要徇私,只怕又被他当做翻脸不认人的冷血无情人。伴君如伴虎,好在她与虎谋皮多年,早已对这人了解至深。她低着头诚惶诚恐道:“臣妾不懂朝堂之事,不敢妄言。若是表哥真的做了贪赃枉法的事,便是辜负了陛下的信任。但表哥如今是臣妾娘家唯一的亲人,还望陛下给他一条生路,让他回故乡颐养天年,臣妾就已经满足。”

景平帝满意地笑了笑:“我也正有此意,虽则沈侯爷贪赃枉法是事实,但当年救过我朕一命,这么多年身居高位,也算是勤勉克己。若是朕做惩罚太狠,保不准会被臣下说冷血无情,以后谁还敢给朕卖命。况且他曾为太子先生,太子对他有孺慕之情,朕也得考虑太子的感受。这样吧,朕就免了他的职,准许他告老还乡。”

李贵妃心中愈发好笑,沈瀚之将将不惑之年,正是平步青云,大有作为的时候,皇上竟然给他弄个告老还乡。这么多年的功劳,一朝就化为泡影。好在她早有准备,不然被人抓了把柄,只怕比沈瀚之还要惨。她默默看了眼容光焕发的景平帝,但眉目之中也看得出了老态。但只要这人一日时候皇上,太子一直未登基,他们母子就要过如履薄冰的日子,就要暗防随时可能扑过来的黑手。她不愿再等了。

她福了福身:“陛下宅心仁厚,表哥定然会感恩戴德。”

沈瀚之被罢了官,他为官多年,在朝中本是根基深厚,若要活动活动,不见得没有转机。但听闻李贵妃在后宫失宠,不敢轻举妄动,怕连累宫里的那两个人。总归宋玥还是储君,又要和裴家结亲,这么多年的功夫也就没白费。等日后皇上升天,太子继承大统,他自是又能起复,花团锦簇指日可待。这样的春秋大梦,支撑了他二十余载,杀妻弑子,也从未后悔。直到临行前,身边仅有素衣的安氏沈朗几个丫鬟小厮相伴,轻装简行,自己也不觉凄凉寒酸。

沈朗今年刚刚得了秋闱经魁,还没入仕,正在准备来年会试,但他是个孝子,也不怕耽搁这几个月的温书复习,执意要送父母去苏州。

从京城到苏州,路途漫漫,马车也要走一个月上下,如今又是冬日萧瑟之时,出了京畿之地后,即使是走官道,也时常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沈瀚之虽然这条路走过许多次,但每回都是大阵仗,随从小厮少说也有二三十人,今次却不到十人。

过来保定府之后,有很长一段荒凉之地。一行人还未到下个驿站,已经天色将黒。

赶着马车的福贵朝坐在车厢内的主子道:“侯爷,咱们得再加快点,这边临近沧州,民风彪悍,山匪横行。要是天黑前赶不到下个驿站,怕是有麻烦。”

他话音落,沈瀚之还未发话,他旁边的安氏先忍不住阴阳怪气抱怨:“这回就这么几个人跟着,要真是遇上劫匪,还不是跟蚂蚁似的让人随便拿捏。不过侯爷堂堂一个首揆,如今落得这般凄凉,回了乡估摸着都得被人当做笑话,要是就这么落在山匪手上,也一了百了。”

沈瀚之轻飘飘瞥了她一眼:“看来你真是只能共富贵,不能同患难。果然我对做妾的不能抱个什么希望。不过你一个妾本来就是笑话,还怕谁笑话你?”

安氏被噎了不轻,恼羞成怒道:“侯爷也讲点良心,我心甘情愿跟着你会乡下,你还这般挤兑我?那宁氏呢?宁愿出家,也不跟着你。”

沈瀚之被戳到痛处,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她。

沈朗看了看父母,这两人一路来,每日都要吵上一番,他都听得有些脑仁发疼。他讪讪道:“爹娘,其实回乡下也是好事,咱们还有一些产业,以后也是衣食无忧。无名利之争,蝇营狗苟,每日莳花弄草,落得清闲。”

安氏道:“我是没什么图的,就图你明年考中功名,来日飞黄腾达,将我接回京城享福。”

沈瀚之不以为然地看了眼幼子:“就别做你的春秋大梦,官场里的水浑得很,明争暗斗,倾轧善良,就朗儿这性子温和的,安安稳稳在翰林院做个小编撰,讨口饭吃便好,旁得别多想。”

安氏一听,又怒了:“朗儿性子是温和了些,你倒是原本有个不温和的儿子,但是被你亲手杀死了。”

见着沈瀚之面色骤变,沈朗赶紧拖着母亲的手臂,哀声道:“娘亲,别说这些了。”

安氏也知自己失言,讪讪噤了声。沈瀚之铁青着脸瞪了她一眼,转头不再看她。这两年,若说他没生出过愧疚,自是不可能。但一步错,步步错,他选择了宫里那位,必然就要牺牲掉其他。还好,一切也算如愿以偿。

车内正沉默着,忽然砰地一声,紧接着便是马蹄飞扬,车轱辘翻仰,三人还未反应过来,已经天旋地转倒在地上。只听前头福贵道:“侯爷不好!咱们遇到劫匪了!”

沈瀚之到底在官场浸淫多年,练成了一身临危不乱的本事,虽则心中暗道不好,嘴上依旧淡定吩咐:“别跟他们硬来,劫匪不过求财,把所有钱财都给他们。”

福贵哎了一声,只是那一声还未落音,便听呜咽地闷哼一声,显然是被刀剑取了性命。打斗声四起,这些劫匪一言不发,许并不是求财,而是要索命。车子被人用刀劈开,里面狼狈倒地的三人露出来。

黑沉沉的暮色中,那些人穿黑衣,戴黑面巾,伸手利落,沈家的几个随从丫鬟,须臾之间,已经七零八落倒在地上,没了声响,只有血流成河。

沈朗赶紧将父母护在身后:“各位好汉,咱们无冤无仇,你们求财而已,车子上的钱财都拿去就是,求求你们放过我爹娘。”

沈瀚之到底不是等闲之辈,在沈朗哀求时,他已经猜出这些人哪里会是山匪,想必是直接冲着他来的。他为官多年,虽然树敌不少,但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如今没了权势,顶多是痛打落水狗,遭那些人奚落一番,还不至于要下黑手取他性命。他知今日恐怕是大祸临头,难逃一劫,沉声道:“各位想必是奉人之命要我沈瀚之的性命,但我妻儿是无辜的,还望放他们一条生路。”

安氏吓得只打摆子,紧紧揪住他的衣袖,泣不成声。

那两个握着寒光闪闪大刀的蒙面人,无动于衷站着。待他话音落,便举起手中的刀。只是那刀刚刚落在半空,一枚带着劲风的飞刀碰得一声,将大刀打落。就在下一刻,周围不知从哪里有涌出一波黑衣蒙面人。几番血雨腥风地打斗后,周遭恢复宁静,被擒住的几个人,还没等讯问,已经咬破槽牙毒药自尽了,想来是一批死士。

沈家三人犹坐在地上,因着都着黑衣蒙面,几乎分不清是哪一方得胜,但见剩下的这些人,没有要来杀自己,猜出是后来那伙人,虽然还不知身份,但大约不是来取他性命的,不由得暗中松了口气。

就在此时,一个桌青布长衫的颀长身影,慢慢走过来。暮色新月之下,那身影像是魅影一般覆在地上三人面前。这人没有蒙面,面容清朗昳丽,只是表情冷得就如同这冬日夜色。

沈朗赶紧跪着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苏冥淡淡落在他头上一眼,又冷冷看向沈瀚之,然后唇角微微勾起,冷笑道:“侯爷,知道是谁要杀你么?”

沈瀚之在沈朗搀扶下,慢悠悠站起来,拱手作揖:“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我素来与人为善,如今告老还乡,确实猜不出是谁要害我性命!还请公子指点。”虽先前同在京城,但苏冥中举时,他已经被皇上架空了职,他还没得机会见过这位解元。

苏冥但笑不语,只是那笑委实冰冷得狠。沈瀚竟被一个弱冠少年,弄得满心发怵。大约也是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心有余悸。倒是沈朗,睁大一双眼睛,定定看看眼前的人,咦了一声,试探道:“你不是苏解元么?”

同年举子,当然好奇过解元是何等人物,是以沈朗先前远远见过这位解元两次。他知苏冥是秦王的人,又紧接着问:“是秦王救我们的?你们知道是谁要害我父亲?”

苏冥淡淡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沈瀚之,冷笑道:“侯爷想知道吗?”

沈瀚之拱手道:“望公子指点!”

苏冥确实轻笑一声,朝旁边的侍卫吩咐:“把沈侯爷带走!”

沈瀚之不知这人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更不知那纨绔王爷是闹得哪一出,叫道:“你们要干什么?”

苏冥折身上了一匹手下牵过来的骏马,头也不回道:“带侯爷去看点有趣的事儿。”

沈瀚之被蒙了眼睛,捂了嘴巴,捆绑后塞在马车里颠簸了三天,没人给他食物,只偶尔灌两口水。迷迷糊糊间也不知被人抬进了什么地方,等到稍稍反应过来,却因为眼睛被蒙住,仍旧是一片漆黑茫然。只是暖意袭身,幽香缭绕,想必已经不是在路上,而是到了哪个屋子里。

他眼睛看不到,耳朵还听得清楚。只听不远处有人道:“陈太医是妇科圣手,当年后妃怀孕生子,可都是经您的手!听闻我母妃差点难缠,要不是你约莫会一尸两命。”

这人的声音沈瀚之认得,正是秦王宋铭。妇科圣手陈太医,莫不就是太医院的副院使。太医院品级虽然不低,但陈太医专门给后妃看病,他只打过两次照面,并未有交集。

那位陈太医道:“这女人生孩子,就是从鬼门关走一遭,哪有不凶险的。”

宋铭笑着点头:“这倒也是,听闻当年李贵妃生太子时,也是险得很,是么?”

陈太医笑:“我们做大夫的哪敢议论后妃这些事,不过殿下说起,当年还真有这么桩事儿。李贵妃生太子,其实还没到时候,摔了一跤见了红,足足早产了一个月。古话说七活八不活,太子就是八个多月生的。”

宋铭笑道:“原来是这样!那我三哥的命可真是大。”

陈太医道:“可不是么?约莫是真龙天子,有龙气护身。”

宋铭笑而不语,过了片刻,才不紧不慢道:“若不是本王快要成亲了,也不会专门让陈太医上府上一叙,这男女之间的一些事还是得向太医讨教。今儿就麻烦你了。”

送走了陈太医,宋铭负手踱进屋子里那掐丝珐琅屏风后,伸手将沈瀚之眼睛上的布扯掉,见他皱了皱眉,适应了光线之后,抬头惶恐地看他。粲然一笑:“沈侯爷,委屈您了!”

说完似乎才想起他的嘴还被捂着,又伸手将嘴上的布条扯开。也就在这时,屏风外又走进一个人,正是先前救了他的苏冥。两个年岁相仿的男子,一个清朗,一个邪魅,都是再昳丽不过的男子,却让沈瀚之莫名觉得瘆人压抑,又想到刚刚陈太医说的话,只觉得脑子嗡嗡地受不住。

宋铭难得见这人一副惊惶的模样,觉得十分有趣,噗嗤笑出声:“愉生,你看看你把侯爷吓得?”

愉生?沈瀚之大骇,惊恐地看向那个身长玉立的陌生男子,喃喃道:“你到底是谁?”

☆、96.第一更

苏冥看着这个曾经在朝堂呼云唤雨的侯爷,如今歪在地上,满面狼狈,神色仓皇,一双浑浊的眸子,竟带了些痴傻之色,哪里还有曾经他熟悉的威严和清傲。他冷冷开口道:“你不需知道我是谁?我就问你,刚刚陈太医的话,你听清楚了吗?”

沈瀚之怔了半响,才点头,却只翕张了下干涸的嘴唇,并未出声。

苏冥哂笑一声:“李贵妃当年早产了一个月,侯爷还认为太子殿下是您的种么?”

沈瀚之闻言,那双浑浊的眸子忽然清明了两分,略略恢复了几分往常的严肃之色:“太子殿下当然是陛下的龙种!”

宋铭吃吃笑道:“侯爷这话说得在理,太子殿下当然是我同父所出的兄长。侯爷有所不知,当年我三哥生下来,随了我父皇的喘疾,尤其是对桃花过敏,一到春日就患得厉害。头几年特别严重,春日里都不敢抱去御花园,后来也不知怎么调理的,过了五岁竟然好了。我没记错的话,侯爷做三哥的先生,应该是他六岁的时候,约莫是没见过他患病的样子。”见沈瀚之惊愕地看他,他又继续云淡风轻般道:“这事我们几个年岁相近的兄弟都知道,不过是时间久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大家都没提过。我今日也是忽然想起来。”

苏冥不似宋铭拐弯抹角地故意作弄人,他看着沈瀚之面色又暗淡茫然下来,冷笑一声道:“沈侯爷,你到现在是不是还做着太上皇的春秋大梦?你杀妻弑子,为一对在宫中本不受宠的母子保驾护航,只可惜这算盘真真打错了,到最后不过是被人利用了为他人做嫁衣。恐怕离京前还想着太子继位后,你又会恢复荣光,却不知是飞鸟尽良弓藏,连命都差点丢掉。事到如今,你猜到那些要取你命的劫匪是谁派的吗?”

沈瀚之本来听到陈太医的话,还没彻底反应过来,或者说并不接受这样的现实。直到这现实被人赤|裸裸说出来,就像是当头一棒,想躲已经避之不及。这沉痛的一棍子,打得他头晕眼花,昏聩颟顸,逃避不了,便只能选择继续自欺欺人,恼羞成怒大喝道:“一派胡言!”

苏冥对他的反应只是冷笑:“别把皇上当傻子,你跟李贵妃私通的事,他没把柄,但太子是不是他的种,他还不知道?”说罢讥诮地笑开,“倒是你曾经堂堂的内阁首揆,竟然被个后宫妃子当猴耍了二十来年。不过社稷江山改宗易祖,有朝一日变成你沈家的囊中物,这诱惑确实诱人。”

本来就有些浑然的沈瀚之,听了他的话,双眼似是要爆出来一般,猛得站起来,如变了失心疯,朝苏冥扑过去,大吼大叫道:“胡说八道!”

苏冥轻飘飘闪身,让他扑了个空。沈瀚之本就三日未进食,哪里真有力气,噗通一声又摔在地上,然后再爬不起来,便只知胡言乱语一般,不停喃喃重复“不可能”。

苏冥冷漠地看着地上狼狈颓然的男人,这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人,此刻落在他眼中,除了陌生,还是陌生。其实他也是最近才猜到沈瀚之李贵妃之间的事,而现下方才彻底得到了证实。可笑那个从来运筹帷幄,连杀妻弑子都处理得无懈可击的男人,原来不过是别人玩弄的一枚棋子。真是可恨又可悲。

沈瀚之已然是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实,没有人会接受自己杀妻弑子去保驾护航的儿子,原来并非自己的儿子。这是他坚持了二十来年的信念,因为这个信念,他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然而这个信念,在真相——即使是他不愿接受的真相面前,终于还是如摧枯拉朽之势土崩瓦解。他趴在地上,涕泪交错,双目失神,像是一个低到尘埃的可怜人,再也看不到半点曾经高高在上的济宁侯身上的风姿。

苏冥垂目鄙薄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要走出屏风,却听地上的人又喃喃道:“你到底是谁?”

苏冥没有转头,只冷声讥诮道:“十七年前,在你苏州的宅邸中,你和侯夫人发生争吵,因她发现你和李怡然的□□,你掐住她的脖子,强行给她灌了一碗□□,因被三岁幼子亲眼所见,你又给他用了巫蛊之术,让他失了那段记忆,随后被丢进寒山寺养了九年多。”

沈瀚之趴在地上,昂着头,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滚出两行清泪,然后又吃吃笑起来:“沈鸣,你是沈鸣,我的儿啊!”

苏冥冷笑一声:“我姓苏不姓沈。”

沈瀚之还是笑,那笑已然是痴痴傻傻的,像是三魂六魄丢了一半:“这是报应,我的报应来了!”

苏冥未在理会,同宋铭一起出了屏风,而里头的沈瀚之依旧在喃喃胡言乱语,却听不出在说什么了。宋铭瞅了瞅神色冷淡到漠然的苏冥,试探道:“他到底是你亲爹,你就看着侯爷疯了。”

苏冥哂笑,朝那掐丝珐琅屏风看了眼:“本来想给他点痛快,不过他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就那样不明不白让李贵妃灭了口,委实太便宜他。”顿了顿又道,“以他的性子疯不了多久就会醒过来。咱们还要看着他和李贵妃狗咬狗呢!”

宋铭抿嘴笑开:“你这招真是绝了!李贵妃当年一个小才人,为了上位利用沈瀚之,编了这么大个谎言,把人套得倒是很牢。却不妨到底是埋下了大祸患。到时候我父皇知道三哥是他骨肉又有何用?”

苏冥瞥了他一眼:“齐王那边到底如何了?”

宋铭有些得意地挑挑眉:“我舍了叶大美人,哪里不成事的道理。被他撺掇几下,我二哥如今可是雄心壮志,尤其是知道了这一出,怎么着也是要利用上的。咱们神不知鬼不觉帮他谋划,到时候只要看热闹就好。”

苏冥蹙眉默了片刻:“你就不怕他这雄心壮志消不下去,等登了基,没人再拿捏不住他。咱们就真的是为他做了嫁衣,别不是又要来一次宫变,江山社稷恐怕都要折腾垮掉。”

宋铭嗤笑出声:“我二哥几斤几两重,你还知道?他如今迷叶罗儿迷得神魂颠倒,我先前从暹罗那边弄了些大烟,然叶罗儿伺候我二哥抽着。估摸着顶多一年半载,人就能彻底废掉。“

苏冥轻笑:“你歪门邪道可真是多。”顿了顿,又叹了口气道,“就是你这样把叶罗儿送出去,委实不太厚道。他也算是我救的人,往后我都没脸面对他。”

宋铭不以为意地挥挥手:“要不是我救他,他早死了。他自己一直想着报恩,我不过是给他一个机会。等事情结束,他若是想离开,我也会给他寻个路子。就是你知道他那张脸,去哪里都是个祸害,还不如在我这里安生。”

苏冥摇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做事的方式,他和宋铭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但行事风格多有不同。如今却也计较不来这些细微末节,他自己为了成事,也并非事事都光明坦荡,自是没立场对宋铭求全责备。

如今对他来说,已经成功一半。若是宋玥真是沈瀚之的儿子,恐怕事情还没那么容易,因为如此这般,李贵妃就不会舍了沈瀚之,还对他下杀手。而又沈瀚之这个有利帮手,对他们成事,恐怕是不小的阻碍。如今李贵妃算是帮了他们一个大忙,沈瀚之不仅不足为惧,还能成为他们最重要的一把利刃对向李贵妃。自己的母亲死于这两人之手,自己也差点为之命丧黄泉,甚至舅舅一家都跟他们脱不了干系。这种深仇大恨让他觉得若只是杀了两人,完全不能消除他心中的恨意。

苏冥觉得自己有点迫不及待想看那场面了。

岁末的京中下了一场大雪,黄城内外,一片银装素裹。大雪是吉兆,瑞雪丰年,太子宋玥便在这瑞雪的日子大婚,迎娶左都督裴放独女为妃,皇上大赦天下,京中热闹非凡。

太子大婚仪程繁复,文武百官均需入宫朝贺,皇上赐宴。太后皇后设筵二品以上命妇。宫外白雪皑皑,殿内繁花似锦,直到近子时,太子携妃入洞房合卺方休。

儿子大婚,了了李贵妃一桩心事,今晚她也喝了一点薄酒,回到寝宫中,已经步履飘浮,满脸酡红,笑道:“我儿这回总算是没让我失望,有了裴家做依仗,巴着中宫蹦跶的那几个,看她们还能翻出几个水花来!”

赵公公扶着她到榻上坐下,犹豫了片刻,才吞吞吐吐道:“娘娘,昨日小的得了个坏消息,因着太子大婚,一直没寻着机会同娘娘说。还望娘娘赎罪。”

李贵妃寻思着事到如今,再大的坏消息,也不足为提,只笑笑道:“说罢。”

赵公公低声道:“是沈侯爷那边出事了。”

本来微醺的李贵妃目光微微闪了闪,面露厌烦的鄙薄:“出了什么事?没杀死他?教他逃脱了?无妨,要是逃了就逃了,反正暂时他去了苏州,眼下也对咱没什么威胁。”见赵公公目露犹疑,她秀眉微蹙,又问,“难道不是这样?”

赵公公佝偻着身子跪在地上:“回娘娘,底下的人确实是失手了,派出去的二十几个死士全军覆没。侯爷一家三口不见了踪迹。”

李贵妃神色微变:“侯爷出行不是总共才十来个人么?不过是些家丁丫鬟,死士怎么会全军覆没?”她说完,蓦地大惊,“你的意思是侯爷是为人所救?但是现在人不知去了哪里。”

赵公公道:“就是如此。”

李贵妃心中虽则有些隐隐不妙的预感,但沈瀚之以为宋玥是他儿子一事,除了她就无人知晓,连这个最信任的内侍也不知,而沈瀚之也定然不会告诉别人。况且,就算他现在知道了又何妨,一个丢了乌纱帽的首揆,她完全不足为惧。思及此,李贵妃又笑开:“管他是谁插手这事,又目的何在?咱们都不用再管。以侯爷现在的实力,估摸着也脑补出甚么幺蛾子。随他自生自灭吧,也算是这么多年我给他留的情分。今儿是我儿大喜日子,咱们不提这些糟心事。如今一切都尘埃落定,我就盼着来年我儿生个小皇孙出来,保管他父皇欢喜得很,这储君的位子也没人撼得动了。”

赵公公见主子全然不在意,也放心笑开:“娘娘先前喝了几杯酒,奴才给您弄些醒酒的茶来,免得明儿一早起来头疼。”

李贵妃点点头,在对小皇孙的憧憬中,已经迷迷糊糊睡去。

而这厢红烛摇曳的中宫里头,头戴通天冠,身着绛纱袍的宋玥,入了寝房之后,便挥手退下丫鬟内侍。裴如意听到脚步声,自己掀了凤冠上的盖头,朝床前高大挺拔的男子看去。只是那张俊朗无俦的脸上,冷冰冰的只有一丝讥诮笑意。

因着自己喜欢沈鸣,甚至做过那样的荒唐事,他再清楚不过。裴如意面对宋玥,多少有几分羞愧心虚,见他冷冰冰的模样,起身柔声道:“殿下也累了吧,咱们喝了合卺酒,早些歇息。”

宋玥却是不予理会,只将大红绛纱袍褪下,自己换上了一身黑色大氅,又拨了通天冠,只束一个普通发髻,插上碧玉簪,头也不回往外走:“你自己歇着,我有事要出宫一趟。”

☆、97.第一更

虽则嫁的不是如意郎,但太子身份尊贵,这份光耀门楣的荣耀,早冲淡裴如意那点心不甘情不愿。只是见着大婚之夜,宋玥竟然要出宫,心中不免大骇,这若是被人传了出去,不仅太子会被人说逾了规矩,她这个新入宫的太子妃,只怕也是要遭太后她们指摘。

她急忙忙上前拉住还未走出去的宋玥:“殿下,今儿是咱们的大婚之夜,你这样贸贸然出宫,小心给别人作去了文章。”

宋玥将她的手拂开:“你自己先前做过甚么事,我再清楚不过,连爬床这不计声誉的事儿都敢做的,你心里恐怕如今还记挂着沈鸣吧。”

裴如意脸色讪讪然,极力辩白:“那时臣妾年少无知,如今想起来也是悔恨愧疚,还望殿下莫放在心上,往后我一心一意定然都是在殿下身上的。”

宋玥哂笑一声:“你的心在哪里我半点都不在乎,你也知我娶你是为何,不过是我娘家势单力薄,虽然已是储君,但如今在朝中根基尚浅,少不得有人想把我拉下来。”他顿了顿,轻笑了一声,又才继续道,“其实权势什么的我并不在乎,不过是所求之事终归求不到,总该还要做点事情聊慰平生。咱们也就是搭个伙,往后明面上相敬如宾,底下谁也别管对方。”

说完这番话,也不等惊愕的裴如意有何反应,已经施施然拂袖而去。

落了几日的鹅毛大雪,昨日已经停歇,宫里的雪,除了琉璃瓦顶还覆着厚厚一层,地上的早已叫内侍宫婢清扫地干干净净。但宁府的院子里,却是除了扫了一条行人的小道出来,其余地方仍旧是白茫茫一片,映着今夜满月月辉,竟让人有几分白昼的错觉。

此时宁府寂静无声,只有并不凶悍的北风,吹着婆娑的树木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宋玥站在那扇熟悉不过的月亮门前,冰冷的月光落在他剑眉星目的脸上,给这张脸添了几分怅然的萧瑟。

重生归来已近十载,他其实要求从来不高,不过是想弥补上辈子的遗憾,与中意的人平安顺遂活到老。数载光阴匆匆而过,风波一阵接一阵,唯一不变的是,伶俜对自己自始至终没有半点心思,利诱也好,威慑也罢,她都无动于衷。先前沈鸣也倒罢了,如今却是个刚刚中了功名的举子幕僚。重生之后,再如何顺风顺水,这桩事上,也不由得让他挫败。

先前娶妃不过是赌气,如今却是已经有了几分认命。即使他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世间之事,许多都可以努力争取,唯独感情一事,却是强求不来。他因着求而不得,便愈发想要得到,这些年仿佛已经为此事生了魔怔。直到今日宫中礼乐鸣奏,大礼初成,他方才幡然醒悟,两世为人,到底是没有缘分。

宋玥脚下云纹锦绣的鹿皮靴,踏在积雪上头,一步一步走向那屋子,无声无息翻了窗进去。屋子里烧着暖暖的地龙,燃着月桂香,竟有些春意扑鼻的错觉。他走到那雕花架子床前,借着窗棂子外的月光雪色,看向那锦被之中睡得正香甜的人儿。缎子般的长发散落在枕头上,衬得一张脸十分雪白。算起来,上辈子这个时候,两个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他竟是没见过这个年纪的她,现下看来,才蓦地发觉,她尖尖的脸颊上,从前那娇憨不知何时早已不复存在,只余淡淡的恬然。

宋玥忍不住伸手去摸那张脸,只是刚刚触到。梦中人似是嫌美梦被扰一般,口中呓语着别开脸,但忽然又停住,蓦地睁开眼。

不等伶俜大叫,宋玥已经捂住她的嘴,低声道:“别叫,我说几句话就走。”

伶俜堪堪从梦中醒来,睁大一双惊惶未定的眼睛看向他。今日不是太子大婚么?宫中仪程繁荣,规矩众多,此时他应当正享受着洞房花烛,与裴如意颠鸾倒凤才是。怎么会出宫跑来这里?她甚至觉得宋玥是不是上回撞见自己和苏冥,那偏执的性子发作,如今是发了疯了?但见他神色澄静,目光清明,方才稍稍镇定下来。

宋玥松开手自顾地拉了床边的杌子坐下,伶俜则是猛得弹起来,又怕吵到外间的青萝,压低嗓子道:“你怎么在这里?!你到底想干什么?”

宋玥斜眼看她,轻笑一声:“放心,我要真想强迫你,也不会等到今日。我说了就想和你说几句话。”

伶俜穿着中衣,并未肌肤暴露在外,但一个男子夜闯到自己的香闺,她还是不自在地把自己裹在被子中。虽然知道宋玥这货向来是甚么都做得出,但大婚之夜偷偷出宫跑来自己这里,还是让她不可置信匪夷所思。

倒是宋玥一脸的不以为意,看了她一眼,不紧不慢低声道:“先前说要强娶你为妾作践你,那是我说的气话。如今我想通了,这么多年我没让你动半点凡心,说明咱们是真没缘分,我再努力也是白费。上辈子是我害了你,这辈子我再害你,确实不是个东西,上回对你动手也是一时气急。你放心,往后我不会再缠着你。你喜欢沈鸣也好苏冥也罢,我都认了。”

伶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已经有一段时日未见,但她可没忘记,上回这厮可是打了自己耳光,口出恶言,怒气冲冲离开的宁府。怎的大婚之夜,忽然转了性子。但她对他委实是信不过的,又怕他整出什么幺蛾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试探道:“真的?”

宋玥一看她露出这不相信自己的表情,就有点火大,没好气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伶俜正想嗤然而笑,但仔细一想,虽然这些年来,宋玥掳过自己,恐吓过自己,纠缠过自己,但好像还真想不出他何时骗过自己。于是脸色稍霁,舒了口气道:“那我真是谢谢你!”

宋玥哼了一声,思忖了片刻,又道:“咱们纠葛了两世,虽道是无缘,其实也算缘分不浅。往后咱们就以兄妹相称罢!”他虽然已经心意已决,打算放手,但到底还是不太甘心从此毫无瓜葛。

伶俜见他今日没有任何攻击性,也难得心平气和,心里也放松下来,但到底觉得这样的提议好笑,低声道:“多谢太子殿下抬举,小女子委实不敢高攀。”要是她和宋玥以兄妹相称,苏冥还不得气坏。再说了,宋玥这厮一肚子坏水,上一辈子的阴影犹在,这辈子纠缠的也还如影随形,她只想离他越远越好,况且如今宋铭要起事,只怕宋玥到头来还是没个好下场。

思及此,她默默抬头看向他,俊朗的脸上挂着几分倨傲,即使在同自己握手言和,也不愿放下那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重生这么多年,虽然对他的纠缠不慎其烦,但上一世那些憎恶,也在时光的磨砺中渐渐淡去。她甚至都已经相信他,上辈子那般对自己,是不得已而为之。男人有鸿鹄之志,为了庙堂之争,牺牲她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妾,并不是十恶不赦的罪行。先前她被他弄得不慎其烦,又迁怒他害死沈鸣,不知咒他死咒了多少回。但其实那件事他确实无辜,而且他似乎对李贵妃和沈瀚之之间的那些事,也并不知情。说到底,这人虽然黑心黑肺,但也算光明磊落。事到如今,她看着他,不由得生了点恻隐之心。她想了想问:“如果你当不了皇上,你甘心吗?”

宋玥嗤了一声:“在你心里,我就是个为了权势不择手段的人,是么?”

伶俜无语地抽了抽嘴角:‘我就是这么一问。’

宋玥想了想,缓和了语气:“上辈子我确实一心想爬上那个位子。但再世为人后,我早就看开,只想自在地过一辈子。早前将你掳走,就是打算在魏州老老实实做个藩王,再不回来。若是当初不是沈鸣搅局,咱们俩或许早就儿女成行。”说到这里不免又有点忿忿不甘。

伶俜对他的自以为是已经习惯,只干笑了两声:“那若是以后你那些兄弟跟你争皇位,只要他们不杀你,你就老老实实让出来,再去做个闲散藩王,免得冤冤相报何时了。”

宋玥确实不以为然:“谁有那个本事和我争。如今也就我二哥三弟在京城,我二哥的母妃倒是想儿子上位,但据我所知,我二哥如今迷个戏子迷得不得了,哪里还有本事跟我争。至于我三弟,恐怕让他去坐那个位子,他还嫌麻烦。”

伶俜见他如此刚愎自用,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这人到底是个聪明的,只怕自己言多必失,教他觉察出不对劲。只呵呵笑着道:“那我就祝你一切顺利。”

宋玥却是忽然皱了皱眉:“你是不是听说过甚么?”

伶俜暗道自己果然不该多嘴,云淡风轻笑着道:“我是看咱们难得这般心平气和的说话,想到皇宫到底不比平常百姓家,历朝历代这种事就没停歇过,你自己这位子不也是夺来的么?若真有哪天,你丢了这位子,就跟你大哥学学,老老实实去藩地做个闲散王爷,别想着再夺回来。这种事情少不得血流成河,争一次就是造一次孽。”

宋玥仍旧是道:“胜者王败者寇,若只是贬黜倒也无妨,但若对方来什么阴狠招数,毁我名声,我定然不会作罢。”

伶俜知他性子,说再多也是无益,今日他夜闯自己闺房,跟她推心置腹地说这些话,而非来骚扰纠缠她,她已经谢天谢地。至于他日后要如何抉择,这也是她无能无力的事。

宋玥也知自己不能久留,太子大婚之夜丢下太子妃溜出宫,夜闯外面女子香闺,若是被传出去,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少不得被人拿来做文章。

他舒了口气,豁然起身:“我走了,以后不会再来这里烦你。不过若是你哪日想通了,我也随时欢迎你回来。裴如意那里不打紧,只要你回来,等我登了基,就找个由头把她给废了。就跟上辈子我打算的一样。”

伶俜哭笑不得,却也稍稍正色,直呼他的名字:“宋玥,我真的感谢你能想通,这对我来说就是莫大的恩赐。”

宋玥不愿听她多说,有些颜面被扫般悻悻哼了一声,头也不回从窗子里离去,须臾之后,除了窗子里透进来的一丝凉气,什么都没留下。

伶俜见着那已经阖上的窗棂子,坐在黑暗中的床上,笑着摇摇头,却也重重舒了口气。这辈子到底是再和宋玥没有瓜葛,当初回来时这便是自己最大的愿望,周周转转这许多年,总算实现了。

又是一年年关至,伶俜再舍不得苏冥孤零零一个人在他那小宅子里,跟周嬷嬷一块儿凑合着过年。同舅舅扯了个谎说回谢家,又同谢家那边说仍是在宁家,恰逢翠浓刚生了孩子,长安长路青萝都新奇欢喜得不得了,打发几个人在宁家待着,自己悄悄去了苏冥那儿。

周嬷嬷伺候苏冥一年多,却只见过伶俜几回。苏冥只对她说,伶俜如今住在娘家侍疾,周嬷嬷也就便信了,毕竟每回小娘子回来,小两口都蜜里调油腻在屋子里不出来,许是感情好得紧。

伶俜早上就到了胡同里的小宅子。周嬷嬷是西北人士,对这边年节习俗并不甚懂,只买了些丰盛的食材,准备做年夜饭。苏冥自然也不在意这种事。伶俜可不想再将就,来来了后,捋起袖子,带着周嬷嬷和苏冥,风风火火地俱洒扫门间,去尘秽,净庭户,换门神,挂钟尴,钉桃符,贴春牌,一派烟火人家的辞旧迎新味道。这让苏冥不由得生出一股窝心的感动。

周嬷嬷是识趣的老人家,伶俜一来,只做完手头的活儿,就退得远远地不打扰两人。除夕夜也是这般,给小两口做完了一桌子好菜,笑嘻嘻婉拒伶俜挽留坐下来一桌同食的好意,便去了外院的小耳房。

两个人已经好些日子未见,难得除夕能待在一处吃年夜饭,各自心中都是一腔柔情蜜意无法诉说,怕一开口就收不住,干脆都不多说,只边吃边傻傻看着对方。只是刚放下筷子,苏冥便再忍不住,绕过小圆桌将人抱起来,直接回了房内,坐在床上,,劈头盖脸地亲。

伶俜让他亲了够,才双手勾着他的脖子,笑盈盈道:“今晚咱们不睡。”

苏冥一听,双眼放光,忙不迭点头:“好!”

伶俜知他脑子里想什么,伸手在他脑门戳了一下:“我是说咱们要守岁,待会儿更夫子时的梆子一响,外头爆竹声喜庆得很,咱们也去凑热闹,我先前过来的时候顺手捎带了一些。”

虽然苏冥觉得他以为的整夜不睡比她所说的守岁,要又有趣得多。但他委实没认真过过年,这种日子是团圆日,他从前太半是在寒山寺,也有被接回家的时候,却也只远远见着沈家人张罗,自己从来格格不入,那样的热闹,反倒更衬托他的茕茕孑立。今日这屋子里还不如从前的侯府热闹,却将他整个人的心都填满,虽则外头冰天雪地的寒冷,他心中却暖得春光明媚。

他将伶俜拉进怀里:“现在离子时还早着,咱们先做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