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清晨起来,李公公见着皇上给小娃娃换尿布,实在没忍住道:“陛下,您今日又不上朝么?文武百官都有意见了,今儿一早就进了宫等皇上呢!”

宋铭给孩子换了尿布,亲了下小脸蛋,想了想道:“行,我去上朝,如今天下太平,我倒要看看那帮文臣武将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打扰我做正事。”

李公公腹诽:带孩子这件正事么?

宋铭这回是认真去上朝了,不过手中多了个篮子,一个吃饱喝足的小婴儿,舒服地躺在里面的小毯子里。因为他坐在高处的龙椅,只见着他提这个篮子,并不知道里面有孩子。

如今文武大臣,基本宋铭登基后大换血的一波,个个都想在皇上面前表现。看到皇上来上朝,一个两个争先恐后地呈词上表。

宋铭本来还认真听着,但是很快就觉得有些吵,往身旁的婴儿篮子里看了看,果然见到闭着眼睛的小婴儿皱了皱眉,像是被打扰到,他很不悦地打断:“这是菜场么?都小声点。”

小婴儿开始在篮子里扭动,宋铭没了心思听大臣们上奏,眼见着小家伙要哭出来,他直接从篮子里把孩子抱在怀里哄着。

底下本来还在发表高论的大臣,顿时各个噤声。宋铭旁若无人地哄好了孩子,见底下人都安静了,挥挥手道:“今日就到这里散朝,有什么都写奏折报上来。”

阁臣没忍住问:“皇上,这孩子是?”

宋铭道:“这是朕的女儿。”

众大臣都是一头雾水,后宫先前只有皇后一人,怀孕的也只有皇后,但母子已经葬身火海,哪里会冒出来一个孩子。

阁臣硬着头皮道:“既然是公主,皇上为何不颁布圣旨昭告天下。”

宋铭没好气斜了他一眼:“朕爱怎么做是朕的事。”想了想,又点头,“不过你说得对,过几日我就昭告天下。”

说罢,抱着孩子扬长而去。

宋梁栋真真是傻了眼,这是不抢人家妻子了,改成抢人家孩子了?他真想将自己这堂弟的脑瓜撬开,看看里面装着什么。

他因着有锦衣卫指挥使身份,求见宋铭,总算是被召见。一进他的寝宫,就见宋铭正坐在美人榻前的地上,逗弄躺在榻上的白白胖胖的小婴儿。

“谨言,这都半个月了,你天天抱着人家孩子不还回去,到底要作何?”

宋铭斜了他一眼,轻描淡写道:“我想好了,愉生和十一想去江南也好,想去塞北也罢,我不会拦着她们,但我喜欢这个小娃娃,我要把她留下来。”

宋梁栋揉了揉发疼的脑仁儿,深呼吸了口气,让自己保持平静:“谨言,你要喜欢孩子,自己和人去生,十个八个随便你生。但这是愉生和十一的女儿,你把人家孩子抢来算是什么回事?”他自己是做父亲的,设身处地想到自己的孩子若是被人抢去,那真是要他命的事。

“十一怀这孩子的时候,一直是我照料,她在他娘亲肚子里的时候,我每天跟她说话,告诉她我是她爹爹,所以她就是我女儿,我会好好照料她长大。”

“你那是缺德,把人家娘下了蛊。你知不知道那些日子,愉生在外头多痛苦?”

宋铭不为所动,专心逗着小婴孩。

宋梁栋不动声色地走上前,但还才刚刚走近,宋铭忽然如临大敌般将孩子抱在怀里,抬头冷冷对上他:“英才哥,你要是敢跟我抢人,信不信我杀了你全家?!”

他当然信!宋梁栋讪讪地嚅嗫了嘴唇,无奈道:“谨言……”

宋铭寒着脸起身:“什么都不要再说!你要是不想当这个指挥使,我马上让人替代你。”

宋梁栋只得悻悻地离开。

☆、136.尾声

“他今日带着孩子上朝,文武大臣都傻了眼。”来到苏冥宅子里,宋梁栋义愤填膺地同两人道。

伶俜和苏冥对视了一眼,忧心忡忡问:“孩子没事吧?”

宋梁栋摇摇头:“孩子倒是长得白白胖胖,看起来照料得还不错。我看谨言好像真的是喜欢孩子,要把孩子留下,封为公主,似乎不是说说而已。”

伶俜急道:“那是我和世子的女儿啊!他真是疯了!”

宋梁栋无奈地摇摇头:“他做事向来不按常理出牌,你们想想他从前多纨绔,竟然最后做了皇上,而且还做得不错。先前把伶俜偷龙转凤弄进宫里下了蛊都做得出来。抢走孩子,自然也是在情理之中。”他顿了顿,“我试探了一下,他对孩子看得很紧,可以说是寸步不离,不然也不会上朝都带着,要从皇宫里偷偷弄出来,恐怕不是件容易事。”

苏冥拍了拍抹着眼泪的伶俜,叹了口气:“现在知道孩子不会有危险,我也算是放了心,一切都能从长计议,他总有疏忽的时候。”

宋梁栋点头:“我会想办法安插一些新人进宫,大牛那边也会密切注意动向。一旦找到机会,就把孩子带出来,你们一家三口马上离开京城。”

苏冥点头,苦笑道:“我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谨言会这般对我。我本是想助他完成大业,就功成身退离开,但没想到会走到这一步。”

宋梁栋道:“他真是发了疯,好在没对孩子下毒手。”

三天后,一个嫔妃都没有的皇上,颁布圣旨,封女儿为福乐公主。但是没说这女儿从何而来,文武大臣也不好多问。毕竟做帝王的三宫六院都再正常不过,皇上冒出一个女儿也不是甚么稀奇事,他曾经就藩开府,外头有女眷也在情理之中。兴许小公主的母亲身份低微,皇上在未重新立后之前,不想给人名分罢了。

然而皇上看起来也没有立后纳妃的打算,虽然庶务还算勤勉,但无论去哪里都带着小公主,就连去内阁和阁臣议事也把孩子装在篮子里一起带过去。

大牛当值的时候,好几次远远看到皇上抱着公主,恨不得去抢过来,但看皇上那寸步不离的劲儿,却也只能想想。

苏冥和伶俜虽然想念女儿,但至少知道孩子安然无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只是如此以来,两人是哪里都不能去,还得继续待在京城。

一直到来年开了春,苏冥和伶俜还是没能够见到女儿。宋铭除了这件事,倒是没再整出甚么幺蛾子,竟然还颇为勤政爱民,逐渐声名远扬。

宋铭有喘疾,尤其是不能沾花粉。但开了春后,小公主一日到了御花园,见到百花盛开的美景,便咿咿呀呀要看。在宋铭的精心喂养下,半岁多的小公主长得白白胖胖,乌溜溜的一双大眼睛,人见人爱,尤其是宋铭,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小公主要去御花园,宋铭自是忘了自己忌花粉这事,抱着咿咿呀呀的孩子便去看花,还摘了一大束,带回寝宫,插在两只宝瓶中。

于是当晚,他的喘疾就犯了,这次来势汹汹,又是发热又是咳嗽。他再不愿让小公主离开自己的视线,也不得不担心自己过了病气给她,只得让奶娘抱走。

宋铭生病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苏冥耳朵里。他对宋铭的喘疾再了解不过,虽然很少犯,但一旦犯起来,少则七八日,多个半个月方能好彻底。这是动手的最好时机。

这半年来,宋铭成日忙着带孩子,除了处理国家大事,余下小事皆假人之手,于是宋梁栋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宫里安插了好几个他的人。

宋铭犯病,难以入睡,一连三日几乎没阖过眼,到底受不住,让太医拿了些安眠的药过来。吃完药后,不忘叮嘱带着小公主的奶娘,务必好好照料着,别自己睡着了。

叮嘱完毕还是不放心,又远远逗了会儿趴在摇篮里翻滚的小公主,这才放心回隔壁寝宫歇息。

夜色渐浓,旱了多日的京城,突降大雨,风雨雷电的交鸣,将一切声响都掩埋在黑夜中。小公主精神头很好,闹了许久才睡着。皇上交代晚上带公主是不能睡的,奶娘自然坐在小床边不敢睡去。

然而到底是扛不住,不多时就开始迷迷糊糊。

忽然一道惊雷响起,宋铭从梦中惊醒,他猛得竖起身子,唤人掌了灯,趿着鞋子,往隔壁走。奶娘听到动静,一个激灵起身,跪在地上低声行礼。

宋铭摆摆手,走到小床前,将帷帐掀开,却蓦地脸色大变,低身把被子打开,哪里还有小公主的影子。

奶娘吓得立时面无血色,身子软倒在地,哆哆嗦嗦道:“公主……公主……”

宋铭一脚将人踢翻,大声道:“公主被刺客劫走,马上追!”

大雨滂沱之下,宫中顿时乱做一团。宋铭不顾疾病在身,带着一大批侍卫在寻迹追去。马蹄声声,在空无一人的夜晚,响彻在雨声中。

到了苏冥宅子的胡同里,宋铭跳下马,冲在前面将紧闭的朱红大门一脚踹开。里面黑漆漆一片,没有任何反应。

宋铭发了疯一样跑进去,一扇一扇门踹开,然而没有任何人影,显然早就人去楼空。

他踉踉跄跄站在院子当中,大雨倾落,他浑身早已湿透,一头散落的鸦色长发黏在肩膀。侍卫上前给他撑伞:“陛下,您龙体有恙,千万别再伤了身子,快回宫歇息,凡事交给属下办便好。”

宋铭捂嘴用力咳嗽了两声,将他一把推开,片刻之后,忽然冷声吩咐:“我马上出城南下,你去去五军营调五千精兵来跟上我。”

说罢疾步往外走,在雨中跨上马,领着一对侍卫往皇城南门飞奔而去。

城门由金吾卫把守,然而此时大门紧闭,一队穿着锦衣,戴着箬笠的人马,立在城门两旁。见到宋铭的马疾驰到门口停下,这队人齐齐跪在雨水当中。

为首的正是宋梁栋。

宋铭一鞭子扫下去,将他的箬笠打翻,喝道:“给朕让开!”

宋梁栋不为所动,只重重在泥水中磕了几个头:“皇上,回头是岸!”

宋铭铁青着脸吼道:“朕追回朕的女儿天经地义。”

宋梁栋痛心疾首:“那是愉生和十一的女儿。皇上,你醒醒吧!如果你真的曾经把愉生当做兄弟,真的喜欢过十一,真的把小公主当做自己的女儿,就放过他们一家三口吧!”

宋铭闻言跳下马,站在瓢泼大雨中歇斯底里叫道:“我喜欢又如何?他们还不是要离开我?他们一家三口隐居田园过着幸福的日子,我一个人留在偌大的朝堂怎么办?为什么我没人喜欢?我母妃不爱我,父皇不喜我,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喜欢我。”

宋梁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发疯一样捶打着地面的雨水,忽然重重捂着胸口咳嗽得喘不过气来。

“谨言……谨言……”宋梁栋大惊失色,上前扶住栽倒在雨水中人,“快送皇上回宫找太医。”

天空露出一抹鱼肚白,瓢泼大雨终于变得淅淅沥沥,马车不急不缓地行着。白白胖胖的小娃娃躺在伶俜怀里,虽然车厢里黑漆漆一片,但伶俜的目光一刻也不愿意离开怀里的小人儿。

自己怀胎八个多月生下来的女儿,这才是第一次看到,软软的一团,恨不得揉到心窝里。

驭——

长路将马车停下来:“世子,已经出了京城,快到真定了,咱们歇会儿再走吧!”

苏冥嗯了一声,将车帘子掀开一丝,晨曦透进来,恰好打在伶俜怀中小娃娃的脸蛋上,肉团子嘴巴蠕动了下,睁开乌溜溜的眼睛,看到陌生的脸孔,哇的一声哭出来。

伶俜赶紧细声软语地摇晃着哄着,苏冥笑着凑上来,摸了摸热乎乎的小脸蛋,柔声道:“乖女儿,抱着你的是娘亲呢!”

小娃娃伸手扒拉着伶俜的衣服,忽然像是嗅到什么,往她胸口凑去,隔着布料吮了吮她胸前的凸起,啼哭变成了哼哼唧唧。

伶俜恍然大悟,赶紧解开衣衫给她喂奶。这半年多,以防女儿回来没有奶吃,她一直没有回奶,现在总算派上了用场。

到底是母女连心,这是小娃娃第一次吃上娘亲的母乳,含住了就不再哭,小嘴巴动得十分欢实。伶俜看着怀里的小娃娃,一颗心都快融化了。又想到什么似地,抬头问苏冥:“我们到哪里了?宋铭不会追来吧?”

苏冥看着吃得正欢的女儿,又抬头看向自己的妻子,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少女,初为人母的温柔和慈爱,让她变得更加动人。他上前握着她的手:“既然一夜已经过去,说明我们已经安全了。”他坐在她旁边,将母女两人揽在怀中,“这一次我们是真的可以安定下来了。”

伶俜靠在他胸口点头:“世子,女儿还没名字,你给她取一个吧!”

苏冥看着吃完奶,好奇地睁大眼睛看向他和伶俜的女儿,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蛋,笑道:“就叫不离吧,从此我们一家三口再也不分离。”

伶俜点头:“那乳名就叫依依。”

伶俜整好了衣衫,和苏冥抱着生龙活虎的苏不离下马车。雨已停,晨曦升在空中,护卫们已经在地上生火烘烤打湿的衣服。

苏冥转头朝身后的北方看去,那是京城的方向。所有恩怨纠葛,一夕之间已经恍若隔世。

黑夜远去,黎明到来。黎明总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