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送了顾氏出去,君长宁的脸色却沉了下来,他现在还没能察觉不对劲那才是奇怪。怪不得这些年张氏信中总是提到一两句顾玉荷,每次都是夸她孝顺之类的话,有一次甚至还捎带了一个香囊过去,当时君长宁只以为顾玉荷已经出嫁,跟燕弘又是正好的时候,便一点儿没有多想,那个香囊甚至还佩戴了一段时间。

君长宁想到那污了大片的信,心中暗暗猜测,是不是就是因此错过了这件事。便开口吩咐等客人走了之后,去请了张氏过来。

张氏知道儿子要见她,自然是飞快的赶了过来,原本还以为长宁又有些不舒服,看他的神色却又不像。

张氏见他摒退了左右,心中也是咯噔了一下,暗道莫非还有什么事情自己不知道的,连声问道:“十郎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话要跟娘说?”

君长宁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早前我不想耽误了玉荷的花期,怎么这次见她,依旧是姑娘的模样?”

张氏一听便有些奇怪的问道:“娘亲不是跟你说过,玉荷是个好姑娘,说既然已经定了婚约,就没有因为君家有事就悔婚的道理。当初宁肯是绞了头发当姑子也不愿意改嫁他人,这些年下来,她也是没有半句的怨言,只等着你回来,十郎啊,你可不要辜负了人家。”書香整理

君长宁心中震惊不已,这个年代,一个女人为了自己愿意等到二十出头,需要多大的勇气。更别说他们那时候只是口头婚约,并无第三家知道,君家也不可能将这件事泄露出去,并不影响顾玉荷嫁人。他并不知道,曾经被他当做妹妹似的姑娘,居然对他有这般深刻的感情。

张氏见他并不说话,脸色却有些阴沉沉的,心中便有了一些不好的猜测,也是冷了脸问道:“十郎,你在外头不会是另有了喜欢的姑娘吧。”

说完不等君长宁回答,又说道:“若是你另有喜欢的,也得先娶了玉荷,她为你等了这么多年,我们君家绝不能对不起顾家。另外的女子,你要是真的喜欢,就纳做妾侍,玉荷向来娴淑,定然不会反对的。”

君长宁微微一愣,便知道张氏误会了,但他心中乱成一片,一边是燕弘时不时的出现,那份无疾而终的感情。另一头又是顾玉荷含羞带怯的样子,那曾经是他定下的妻子,他也想过要好好对待他一辈子。

君长宁不说话,张氏心中却更加担忧起来,声音也变得有些严厉起来:“十郎,其他的事情母亲都能依你,但唯有这件事不成。玉荷没有半点对不起你,好好的姑娘,等你一直等到了现在,如今你可不能做那背信弃义、禽兽不如的事情。”

张氏这话已经十分严厉,君长宁也回过神来,抬头就瞧见张氏带着掩不住担忧的眼神,忽然心中一软。如今跟燕弘分离,难道自己还真的要为了他终身不娶不成?以往他可以为了爱情不惜背弃家人,难道现在还要平白无故的让君家失望。

君长宁眼神闪烁,半晌只是说道:“我只是觉得对不起玉荷。”

张氏松了口气,只要儿子不是咬死了要娶他人就行。只是到底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孩子,她心中却有些猜测到,儿子在外头恐怕还真的是有了心上人。这会儿张氏只当做不知,一个不知道什么身份的女人罢了,就是长宁惦记着她,将来真的带进家门,她也是有办法帮着玉荷收拾了那人。

想到这里,张氏露出几分笑容,暗暗想着儿子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在外头这么多年,就是被哪个小蹄子迷住了也是有可能的。但只要儿子还愿意听自己的,这件事就不到要撕破脸皮的时候。

张氏非常懂得以柔克刚的道理,原本儿子还乐意听话,自己硬是要问一个究竟的话反倒是不好。于是便笑着坐了下来,摸了摸儿子的额头,注意到没有了热度,才又说道:“玉荷等了你快七年,你们两个年纪也有些大了,这次你又说只能停留半个月的时间,我便想着趁着这个时候把婚事办了。”

见君长宁似乎要反驳的样子,张氏又说道:“婚礼的物件我这些年一直准备着,只要拿出来用就成,正好又有好日子,若是错过这次,你去了长海,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空余,难道还要让玉荷再等你一个几年不成。”

张氏最明白君长宁的心软,尤其是对待身边的人,他对顾玉荷原本也是有几分感情在的话,断然不可能悔婚让女人毁了终身,果然听了这话,君长宁只是抿了抿嘴没有开口,张氏心中微微一笑,暗道外头那个女人想来也就是仗着容貌罢了,真要论起感情的话,十郎心里头还是他们最重:“你呀只要好好休养身体,外面的事情有娘担着呢,到时候做新郎官可不能病怏怏的。”

君长宁微微闭眼,事到如今,他却是明白,自己绝对不可能做出退婚的事情。如果是多年前,他跟燕弘准备在一起的时候,两家的婚事并无其他人知道,那么他退亲对顾玉荷的影响也不大。但如今两家已经正式定了亲,顾玉荷都已经二十出头,自己要是退婚的话,她怕是毁了一生。

虽然这样想着,但心中却忍不住有些痛苦起来。君长宁蓦地想着,这时候燕弘是否已经跟那位李家小姐成亲了。当初他们相亲相知的时候,何曾想过有一日会形同陌路,各自娶妻。君长宁从来不是多么优柔寡断的人,渐渐便定下心来。于感情上,他或许会亏欠玉荷一辈子,但其他的,他绝不会再对不起那个好姑娘!

85、梦回

张氏说聘礼什么的都准备好了倒是真不是虚话,这些年她女儿都嫁出去了,唯一的儿子又不在身边,家里头只剩下几个看着就觉得糟心的姨娘,又有什么事情能做,无非是偶尔看看戏,大半的心思都牵挂着远在边疆的君长宁,想着儿子要是回来,自己一定要把亲事办得妥妥当当让人羡慕的。

所以这些年来,就是新房张氏也已经准备出来,三年前两家订了亲之后,顾家那边也已经来量了地方,准备打造嫁妆,虽然两人的婚期不定,但该准备的事情早就准备好。这会儿虽然时间就定在六天之后,时间上倒是居然没有很赶。

君长宁当年也曾经想过,自己娶妻的时候该是什么模样。但自从跟燕弘在了一起,他便明白自己一辈子不再可能有那一天。如今坐在高头大马上走进顾家,跟自己那几个姐夫一般被为难,炽烈的红色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

君长宁并不是多么悲秋伤春的人,事实上他比谁都理智,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的感情跟理智都能割舍开来。所以心中即使有些隐痛,脸上也看不出分毫。既然已经决定娶妻,又何必做出那些惺惺作态,那样只会伤害了更多的人罢了。

这一日君家跟顾家的婚礼,很多年后都让宁邑的老百姓念念不忘,张氏像是要把所有的好东西都拿出来,只为了给儿子装门面,这些年君家经商所得不说,就是君长宁自己,在秦关那边也不是一无所得的。那头顾氏也只有顾玉荷一个女儿,又是千难万难的嫁了出去,嫁妆也是下了大手笔。十里红妆,如果不是有朝廷定下的规格,都能比得上公主了。

男人大概真的是身体跟情感脱离的动物,君长宁一直觉得,洞房花烛夜自己或许会有些难受,其实掀开红盖头之后,看着含羞带怯的顾玉荷,女人在盛装之下露出几分新娘子特有的艳丽,君长宁却有几分感动,无论如何,她对自己的这份情谊是真,而自己也绝不会辜负了她。即使不够炙热,鱼水之欢也有几分平淡,但一切却变得自然而然起来。

君长宁不过是一个月的假期,在宁邑并不能待上许久,一般而言,古代家中嫡长子出门做官的话,至少是会把正妻留下服侍父母,但君长宁觉得既然成了亲,就没有短时间再一次夫妻相别的道理。君老爷张氏也都盼着能抱上孙子,自然不会强求顾玉荷留下,他们家里头那么多的丫头小厮,哪里用得上媳妇儿。

顾玉荷虽然心中觉得有些不对,她自小就是被父亲三从四德的教导出来的,倒是比君长宁更加迂腐一些。不过她母亲顾氏却不是个死脑筋,连声说让她听丈夫婆婆的话,心中暗想君长宁要是再一走几年,自家女儿难道是要继续守活寡,再说了,君长宁成亲前是守住了,成亲之后谁知道会不会开了荤。

到最后,出嫁从夫的顾玉荷自然是包袱款款,跟着君长宁前往长海,而这一去确实是难得回家。君长宁毕竟是一地的父母官,一年里头唯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得到一个长假,平时只能多一些书信来往罢了。

一晃又是三年过去,君长宁在长海却是如鱼得水,他眼光比这个时代原本就多了几千年,对于海运的重视程度自然不一般。虽然刚来的时候被欺年轻吃了一些亏,但君长宁是什么人,要想对付谁的时候,软刀子硬刀子轮流的来,总是能捅到一记,再说他也不是赶尽杀绝,不让下头的人拿到任何的好处,有时候甚至是他好我也好的状态,自然也没有人对着硬干。

要开阔海运,海军便变得重要起来,不然的话商人出去走一趟,最后白白便宜了那些海盗,那生意还做不做了。长海原本倒是也有海师,只是象征意义更多一些,真要谈到打仗的话却是不行。君长宁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要加强海师。

三年的时间足以改变许多东西,就如现在,君长宁在长海也算是说一不二的人物。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战争之后,气质便变得愈发的沉稳起来,有时候甚至带上了一丝锐利,即使没有上阵杀敌,但死在他手下的海盗实在是不少。刚从海关回来,身上的袍子似乎还带着几分潮气,君长宁跳下骏马,自有人会将马匹牵走。

门房早就看到自家老爷归来,连忙殷勤的迎了上来:“老爷回来啦,夫人刚才还差人来问呢。”

君长宁点了点头,将手上的东西递给门房,只是说道:“都是一些海货,送去厨房让大家尝尝鲜吧。”

门房一听便知道这是老爷准备赏赐给下人的,当下满脸笑容答应下来。虽然海边的海货是比内陆便宜许多,但老爷带回来的怎么可能是街上到处能买到的海货。君长宁因为是长海最高的官员,来往的商户哪一个不想跟他打好交道,每年收到的各种东西眼花缭乱,最夸张的还有一栋个人高的红珊瑚,只是老爷转手就送到了京城。

当然,除去那些精贵的物件,也有一些在老爷们看起来不值得什么钱,但对百姓来说却是难得的东西。君长宁向来都是以和为贵,跟大商户们基本都是交好,互利互惠多做,当然如果对方过分的话,收拾起来也是毫不手软。跟小商户们却更加宽容一些,就像今天他带回来带回来的东西就是一个小商户送的,他如果不收的话,那位说不定还以为得罪了自己,整天惶惶不可终日。

君长宁并没有直接去后院,而是去卧房那边换了一身衣服。古代大户人家的夫妻其实都是分房睡的多,正院都是正妻住着,男人自己的房间其实是在书房,当然,也有些男人不需要书房,小妾的房间一个一天就睡过去了。到了长海之后,君长宁一开始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但女人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以顾玉荷的娴淑,自然不可能让他沾染污秽。

换上衣裳,君长宁便没有再耽搁,径直走向了后院,一进门便瞧见顾玉荷坐在软榻上,手中拿着一张绣帕,旁边围着几个丫鬟,似乎是看在花样子。外头的小丫鬟原本在躲懒,瞧见君长宁进来立刻醒过身来,大声喊道:“老爷回来啦!”

里头的顾玉荷一下子抬起头来,果然看见良人走进门来,即使年纪已经不少,君长宁看起来却还是年轻时候的模样,这些年的风霜也无损于他的容貌,反倒是更添了几分岁月的韵味。君长宁胡子稀疏,留着也是不好看,所以一直以来下巴都是干干净净的,看起来倒是显得更加年轻一些。

顾玉荷下意识的瞧了一眼身边的几个丫头,果然瞧见她们脸颊微红,就是最稳重的萍儿也露出几分羞涩来。顾玉荷看得心中一沉,也是明白了当年母亲的担心,夫君长得这般出色,就是他没有那样的心思,丫头们的心思也会渐渐大起来,这几个还是当初母亲千挑万选的,如今还不是个个动了心思。

君长宁笑着坐到榻边上,瞧了瞧他们手中的花样子,倒是摇头说道:“又是新送来的花样子?我瞧着都长得差不多,何必费那个心神去挑。”

顾玉荷微微一笑,见良人进门之后也并未多看那几个丫头一眼,心中便有些高兴起来,觉得母亲的担忧是真的,但自己的眼光确实是不错,这三年来,就是自己主动给他纳妾,长宁也都是一口回绝的,如今也只有自己一人:“在老爷眼里头,估计拿出十年前的花样子看,也是觉得好看的。”

君长宁摸了摸鼻子,对于女人的审美观表示无语,事实上所谓每年的新花样什么的,他真的看不出有什么不同来。当下也就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毛巾洗了把脸,笑着说道:“看着却是都差不多,不过你要是喜欢的话,就都做一身,反正也不差那几个钱。”

顾玉荷心中觉得熨帖,这些年内宅的银子都是她在管理,自然知道君家确实是不差钱的,甚至富裕到了她觉得心惊的地步。当年顾家并不是多么有钱的人家,顾大人出仕之前,甚至还有些困难的,顾玉荷从小跟着顾氏管家,学的更多都是开源节流的办法,如今嫁到了君家,却完全不用考虑这些。

君家虽然富贵,但君长宁向来不主张奢侈,虽然吃穿也都用最好的,但在外人看来,这位大人估计已经是清官里头的清官了。顾玉荷自然也不会张扬出去,所以即使知道君长宁是真心,也只是笑着说道:“秋天也就是这么长,做得多了都穿不过来。”

君长宁劝了两句,见她真没有这个打算也没有放在心上。又说道:“上次你说喜欢吃螃蟹,今天又有人送了一些过来,我瞧着似乎很肥,待会儿让出做一些出来,配上菊花酒尝尝鲜吧。”

顾玉荷微微一愣,脸上却露出几分犹豫来,君长宁见她似乎并不是十分高兴的样子,便问道:“怎么了?”

顾玉荷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我这个月月事已经晚了几天,就想着会不会是…”

君长宁一愣便明白过来,说起来也是奇怪,他跟顾玉荷都该是适孕的年龄,身体又都是好的,但三年下来却一直都没有消息,有过两次却都是误会,别说张氏君老爷心急,就是顾家那边也是急得不得了,顾玉荷压力越大,这会儿估计也是不敢确定又是一次误会,还是真的怀上了。

君长宁倒是其中最不着急的那个,他当然也希望这次的消息是真的,毕竟如果有一个孩子的话,不管是顾玉荷还是君家都能安心一些。便笑着说道:“先请大夫过来瞧瞧吧,如果不是的话,就当是请一个平安脉了。“

顾玉荷这才点了点头,见他一副平稳的样子,心中也是有些感动。三年未孕,放到哪里都是说不过去的,张氏虽然还是惦记着她的好,但也有安排一个人过来服侍的意思,就是她娘家也是不好说话的,顾氏甚至也有让她提拔一个通房上来,到时候去母留子都是可以的。但就是长宁却直说不用,愣是等到了现在。

君长宁却不知道顾玉荷的感动,在他看来,顾玉荷一直怀不上,更大的原因是她压力越来越大,自己要是真的收了通房,女人还不知道会多么伤心。再说他于j□j上也并没有多少需求,自然更倾向于让顾玉荷放缓心思慢慢来。

等大夫来了之后,顾玉荷却又紧张起来,尤其是那大夫看了左右又看右手的,让她急得额头冒汗,君长宁大概也被影响了一些,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大夫,夫人怎么样了?”

那老大夫摸了摸胡子,才慢悠悠的说道:“恭喜大人,恭喜夫人,夫人这是有喜了,应该刚足一月,所以脉相还不显,但应该是喜脉无遗。”

一听这话,屋里头几个丫鬟都纷纷道喜,倒是张氏像是愣了似的,一时之间回不过神来,君长宁笑了笑,心中也是有几分开心。这个世界上即将有一个拥有自己血脉的孩子,这是一种无言的感动。他下意识的又想到燕弘,却又把那人甩了出去,笑着说道:“好好好,多谢大夫,萍儿送大夫出去,包双份的诊金。”

萍儿自然是满脸欢喜的送了大夫出去,君长宁对一群仆人也不吝啬,每个人赏了一个月的月钱,顾玉荷这才回过神来,有些失笑的捂住自己的肚子,那儿现在还是一片平坦,却已经给她带来巨大的欢喜:“老爷,我们要有孩子啦。”

君长宁点了点头,又说道:“看来几年是吃不了螃蟹了,不够等你生了孩子,想吃多少都有,我这就去给父亲母亲写信,让他们也高兴高兴。你们几个好好照顾夫人,有什么事情尽管来前院找我。”

几个丫鬟自然是答应下来,顾玉荷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也是觉得满心欢喜,想着这次要是能生下儿子的话,她在君家才算是把根扎稳了。如今自己有了身孕,婆婆张氏那边向来也不会再塞人过来。顾玉荷又想到女戒,按道理自己有了身孕,是该安排一个通房丫头服侍夫君的,只是夫君一贯不喜女色,母亲也说过如果有了身孕,只要夫君不说,自己不用装贤惠。顾玉荷看了一眼身边的丫鬟,到底是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她毕竟是女人,即使是个三从四德的女人,对枕边人还是有几分独占欲。

86、永宁年间

这个世界上即将有一个跟自己血脉相连的人,君长宁这般想着,心中便有些感动起来,随即而来的又是一番感慨,到了外头,他倒是将这件事第一个告诉了齐家,说实话,有时候君长宁甚至觉得,齐家是比张氏都要唠叨自己,知道这件事必然是会高兴的。

等到了书房,君长宁提笔写了一封家书,他也是知道张氏跟君老爷的担心,君家子嗣一向困难,在他之前还有九个姐姐,他跟顾玉荷的年岁都不算小了,在古代早该是几岁孩子的爹娘,但一直却没有消息,家里头能不急才怪了。想必如今有了消息,张氏也能放心一些。

正写着,齐家却进来通报道:“老爷,王大人来了。”

君长宁微微一怔,他在长海刚开始那一年实在是不好过,毕竟这里的官员可不是吃素的,但幸好当时这边的海军统领对自己分外的照顾,虽然不到言听计从,但是却有几分重视,后来他才能借力打力,将长海收拢囊中。

只是那时候他却是不知道,这位王统领却是燕弘的人,如果不是去年的一件小事,恐怕到现在他也不会发现。这般一向,君长宁心中便有些怅然,燕弘对自己还有感情,这是他心中确定的,只是再多的感情也该是过去的事情了,君长宁绝对不可能勉强自己再去接受。如今倒是平白受了那个人的照顾。

君长宁很快放下心思,忍不住叹了口气,如今也不该称呼燕弘这两个字了。早在三年前,他离京之后不到三个月的功夫,朝廷便是一阵风起云涌,先是皇帝神来一笔,将醇亲王世子燕弘定为储君,一下子就捅了好几个马蜂窝。再是贤郡王、康郡王联手醇亲王居然想要起兵谋反,甚至将守护皇宫的禁军宰杀了大半。

皇帝既然做了这一手,自然不可能毫无准备,在几位郡王都未活过神来的时候,燕弘统领不知何时归来的镇北军,直接用暴力的手段将这次谋反镇压,贤郡王、康郡王连带着两位世子死在战乱之中,醇亲王中箭下马,虽然只是重伤,但一辈子都要躺在床上,更别说他现在身上还有一个谋反的罪名。

倒是敏亲王一如既往的不掺和,连带着燕祺都躲在家中,几位郡王的主要目的就是皇帝,倒是并未对他们动手。事后一检查倒是只死了几个乱跑出去的仆人罢了。这一场战役之中,皇帝大获全胜,但也是元气大伤,如果不是燕弘的军队及时赶到,最后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几个储君候选人一下子死了大半,燕祺又是烂泥扶不上墙的人物,他自己也没有争夺之心。理所当然的燕弘就成了众人眼中的太子,再说皇帝原本也是属意于他。等战乱平定,皇帝的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以李阁老为首的官员便开始推举让太子早日登基。

这时候的动作其实无异于逼宫,但皇帝之前自己下旨定了太子,如今这番的场面,他就是想要发作也是有心无力。再一看燕弘虽然掌握了生杀大权,但为人并不暴虐,虽然收拾了那几个郡王爷,对燕祺却十分礼遇,向来只要燕祺不要突发奇想的谋反,一辈子平平安安是逃不掉的,于是便在半推半就下宣布了退位。

如今回头再看,却觉得恍若梦中。现在已经是永宁三年,燕弘上位之后,百姓只看到新帝励精图治,爱民如子,种种有利的政策一点点发布下来。君长宁却能注意到,在盛名之下,醇亲王府消失的无影无踪。首先是两年前先帝终于撑不住去了,燕弘趁机又是梳理了一番朝廷,无非是排除异己罢了。

而醇亲王府,醇亲王虽然有谋反的事情在先,但毕竟是新皇的亲身父亲,在情在理新帝都不该直接下手才是。所以一开始只是被圈禁起来,躺在床上生不如死的过了两年,才对外号称久病不治去了。一个已经过气的谋反王爷,谁也不会放在心上,如果不是因为他有一个当今作为皇帝的儿子,恐怕连吊唁都无人会去。

醇亲王一死,燕弘却再也没有了顾忌。首先是将醇亲王的位置降了一等成了郡王,扔给了自己的庶出弟弟,当然这个庶弟不可能是燕祚,而是一向隐形人一般,不过是通房小妾所出的醇亲王庶出第二子。这位新任的醇亲王原本在醇亲王府地位低下,就是良妃面前得力的小丫鬟都比他要强一些。他母亲早早就病逝了,一向都是唯唯诺诺,只求自保,谁知道有朝一日一个大馅饼会砸在自己的头上了。

燕祚良妃自然是不服,甚至还拿出醇亲王早已写下的遗书来,但皇帝的一句话将他们堵回去。谁让醇亲王谋反了呢,莫非皇帝还要听他的话,再封一个会谋反的醇亲王出来。燕弘之所以没有将燕祚入狱,就是要他看着自己从天上掉落在地下,甚至还要在以往看不上眼,百般欺负的二个面前讨生活,就是要他们母子过的生不如死。

新上任的醇郡王燕淮是个聪明人,不然的话也不能活到如今。他最擅长的即使看人眼色,跟新帝深谈一次之后便知道自己要如何做。对于良妃,他就交给自家出生低心气高,说话尖酸刻薄的老婆,这老婆当初还是良妃吹了耳旁风,让醇亲王给他挑的,如今一报还一报,醇亲王王妃的刻薄都送给了良妃自己。

对付燕祚就更简单了,先断了他的财路,直截了当的分了家,一个庶子,有没有醇亲王的庇佑。燕淮要分家难道还要看谁的脸色不成。再说了,上次醇亲王谋反,虽然没有直接被剥夺爵位,但家产已经删减了很多,为此他那位眼皮子浅的王妃已经唠叨了许久,燕淮自然乐意给点银钱就打发了燕祚,一来是省钱,二来就是讨好皇帝。

燕祚向来都是心高气傲的人物,这些年过得顺风顺水,几乎是比皇子还要舒坦。那几位郡王爷想要借助醇亲王的力量,对他也都是客客气气,在京城都是可以一手遮天。谁知道野鸡毕竟是野鸡,有朝一日便原形毕露,当年的至交好友一个个避如蛇蝎,这也倒罢了,燕淮做人绝情的很,居然只给了他一万两就打发了。

一万两在百姓家看来是非常多,但对皇孙贵族来说那算是个屁。更别说燕淮压根不准良妃离开,也就是说良妃的体己也不能离开,燕祚分家出去的时候,燕淮就派人在旁边看着,多余的东西一样不准带着。良妃倒是想要闹腾,但如今的醇郡王王妃也不是吃素的,不知道从哪里弄来良妃的嫁妆单子,要走也可以,只能带走上面写的。

良妃不过是小官之女,当年哪有多少的嫁妆,真要是这样走的话岂不是亏死,她这些年的体己都要送给了别人,于是只能看着燕祚几乎是被扫地出门。有皇帝的意思在,族亲里头没有一个敢为了他们做主的,良妃的娘家要是给力的话,当年她也不至于坐不上王妃的位置。

不说那边良妃跟燕祚多么痛苦挣扎,君长宁在这边虽然知道的不详细,但听到的那些足以让他猜测到其他的东西。对于当初燕弘的决定也有了几分明白,只可惜明白是明白,他还是不能原谅,就算是燕弘担心自己的安危而让他离开,但如今跟已经登上王位,娶了皇后的燕弘,他们之间已经绝无可能。

燕弘不过是微微一愣便让人去请王统领进来,这位王统领早前就是投靠在燕弘名下,只不过一开始就是暗棋,会被分到长海海军倒是一件意外的事情,谁知道后来倒是这件意外,成了他青云而上的好办法。

王统领虽然不知道皇帝跟君长宁的两三事,但也知道皇帝跟君大人是多年相识,据说在孩童时期都在青山书院求学,当年在边疆的时候,这位看起来瘦弱的君长宁还救过皇帝的命。皇帝登基之后,对君大人多有赏赐,几乎每一年都要有大太监过来专门褒赏,甚至在廷议上也夸起过,这样一来,王统领在君长宁面前自然是恭恭敬敬的。

君长宁已经放下了纸笔,看见王统领进来,笑着问道:“统领大人这时候过来,不知是为了何事?”

王统领微微一笑,他长得倒是也有几分俊美,虽然在这位君大人面前不堪一击,但比起其他的武人,倒是不像个当兵的:“却是为了海关那边的事情,如今长海附近倭寇已经被扫荡干净,但听说往南边去沿海的地方,还有倭寇活跃,近日边有那边的官员前来求助,不知道君大人心中如何打算。”

君长宁微微叠起眉头,这种事情按道理自然是要帮忙的,毕竟长海的海军力量不同一般,如果能过去南方的话,说不定能肃清沿海。但官场的事情并不好说,如果他贸贸然将这边的海军派遣过去,皇帝知道的话,说不定还以为他心大了。

虽然他跟燕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但正因为如此,他才应该更加的谨慎,毕竟感情这东西是最靠不住的,若是现在燕弘对他有情,自然是并不介意,但有朝一日无情了,翻出来便都是罪证。

君长宁压根不想用整一个君家冒险,但南方的事情又不能一直耽搁下去,便叹了口气说道:“我明日便上书朝廷,请皇上定夺。相比皇上不会看着南方沿海一直受倭寇侵袭,到时候还要辛苦王统领了。”

王统领微微一笑,暗道只要君大人上书,皇上就没有不答应的,就像这几年开海关,增开港口之类的事情,那一次不是引起极大的非议,皇上却是一力支持。事实上君大人也确实是个人才,这些年下来,长海的变化非同一般:“这是下官的职责所在,哪有辛苦一说。”

君长宁微微一笑,在他能力范围之内,他也是希望能让百姓活得更加轻松一些。利国利民的政策他要是知道,适合燕朝现在的,自然都会拿出来用。有时候他也是感慨自己与燕弘的关系,正因为有曾经那些感情在,燕弘才会毫无保留的相信自己,但又是这份感情,每每都让他有些恍然。

王统领看了一眼君长宁,心中暗叹幸亏大人远在长海,当初在秦关又是确实做出成绩来的,不然以这副容貌在朝为官,并不是好事情。皇帝的宠信在别人眼中恐怕就成了宠爱,成了旁人攻歼的理由。

君长宁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见他略有闪神的样子,便问道:“怎么了?”

王统领回过神来暗道不该,自己居然在君大人面前走神了,想了一下便说道:“倒是想问君大人之后的调任,不知道皇上会不会有让大人回京的打算。”

君长宁微微一愣,想到自己的任期是快要到了,一般而言,在燕朝很少有做一个三年就马上调任的事情,多有一些官员在一个地方一待就是一辈子,直到死在任上的,但燕弘与自己有一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甚至派了这个王统领在这边,这些年自己的消息,那个人估计是了若指掌。

王统领现在这般发问,是不是就代表燕弘有了打算。这般一想,君长宁便觉得有些烦躁起来,说实话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样去面对那个人。再说了,虽然如今朝廷清明起来,但在京城为官,毕竟没有在外头舒坦。

王统领原本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如今见君长宁沉下脸并不说话,心中倒是觉得惊讶。毕竟皇上现在掌控朝廷,又是说一不二的人物,君大人与皇上交好,若是回去京城的话肯定能够高升,将来说不得还能当一个阁老。虽然长海这边油水不少,但官职最高也就是这样了,君长宁不该这般目光短浅才是。

两人忽悠疑惑,半晌,君长宁才淡淡说道:“官员的任命自然都要听从皇上的决定,现在却还没有消息,之后的事情便看皇上如何做想吧。”

他却是想到,自己毕竟已经娶妻生子,如果他不愿意的话,燕弘恐怕也强迫不得,两人只能维持君臣的关系罢了,倒是不用那么操心。

君长宁却不料,自己说完这句话之后才不过半月,京城那边便来了人,宣旨的大太监居然就是当初秦关那位,笑容满面的大太监颁发的旨意,真是让他调职回京。

87、再相见

皇帝的旨意是让君长宁立刻进京,但这个立刻自然是有许多水分的,毕竟他是长海知府,不可能直接甩开手一走了之。

原本不知道君长宁要走的时候,王统领心中为他可惜,现在他真的要走了,王统领又觉得棘手,毕竟他跟君大人的理念颇为相似,要是再来一个新的知府,谁知道会不会重视海军。

当然,君长宁还是给手底下的人一个保证让他们可以放心。即使自己离开,以燕弘的性格也不可能派一个保守派的过来,不然的话之前三年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花了大力气训练出来的海军到时候可成了尾大不掉。燕弘既然成了君王,自然也有君王的野心,自然不会做出自毁长城的事情来。

其他官员不知道君长宁跟皇帝的关系,心中还是有些惴惴不安,毕竟君大人的话也是要皇帝做了主才算的。王统领倒是放下心来,转念想着自己跟君大人三年合作的都不错,将来君大人去了京城,在皇帝面前提起一些,自己也能得到一些实在好处。

官场的事情好处理,倒是家里头的难了。毕竟顾玉荷才怀孕不到两个月,正是危险的时候,他要赶去京城的话即使是做马车,也不可能真的是慢悠悠的走,一路颠簸谁知道会出什么事情。要是好不容易盼来的孩子有事,君长宁自己也能懊悔死。但若是将顾玉荷一个人留在长海,君长宁心中又是放心不下。

倒是顾玉荷听说了这件事,当机立断的说道:“老爷,我身体好得很,就是大夫也说没问题,吃好睡好就是了。皇上的旨意岂是我们可以违抗了,若是老爷因为我而惹怒了皇上,倒是玉荷的不是了。”

顾玉荷倒是并不担心,作为古代的女子,她有些思想其实比君长宁更符合这个时代的大潮流。再说丈夫又是为了公事赶往京城,自己随后慢慢的过去也就是了,何必为了这件事情闹得不愉快:“老爷便先去京城,家里头的东西也是需要收拾,我正好跟着大队伍慢慢走,绝对不会有事的。”

君长宁听了一番,也觉得这个办法是最好,又说道:“我让齐家留下,他媳妇是个好手,到时候也能帮着你一些。”

顾玉荷知道丈夫身边最得用的就是齐家,其他的丫鬟小厮都是跑跑腿扫扫地的,自然不肯让他独自去京城:“老爷,齐家留下的话谁来照顾你,从长海回去京城都是官道,能有什么事情,再说了,到时候路过宁邑,我倒是可以回家看看爹娘,你就放心吧。”

话至于此,君长宁便将这件事情定了下来,又跟王统领借了几十个将士,到时候送了顾玉荷回家,免得路上遇到什么麻烦。虽然说燕朝还算平稳,并不会有山贼出没,但有将士跟着总让人更加安心一些。

安排了这些事情,君长宁到底是只带着齐家,连齐家媳妇也留在后头,驾着马车跟那位一直在催促的大太监一起上路了。

顾玉荷一路送了丈夫出门,抚了抚自己尚且平坦的肚子,心里头也有些舍不得。

旁边站着齐家的倒是没啥伤感的情绪,以往君大人带着齐家操练海军,在军营里头一住下就是大半个月也是有的。看见顾玉荷有些伤怀,笑着说道:“夫人不必担心,咱们就是慢慢走,一个月后也该到京城了,到时候就能再见到老爷。”

齐家的因为生长在边疆,说话向来不讲究,顾玉荷因为齐家的缘故倒是对她有几分另眼相待,这会儿听见这有些粗俗的话也不在意,笑着说道:“说的也是,与其在这里伤心,还不如进去赶紧收拾东西呢。”

齐家的见她放出笑容才安了心,要知道自己留下可是肩负着照顾夫人和肚子里小少爷的重任。君长宁在长海虽然才三年,但积攒下的东西实在是不少,即使每年都有些送回去君家,但这里的内库还是满满的。值钱的东西肯定是要带走,有些不值钱新巧的也该带回去,即使将来送送人也是好的,更有一些小玩意儿是君长宁买回来哄夫人的,顾玉荷自然也不舍得放下,最后精简了一番,居然也有十多辆马车。

这边顾玉荷刚刚出门,那头宁邑却也接到消息了,先是顾玉荷有喜的消息,让君家和顾家都欢喜了一场,礼物刚刚送出去,却又接到了君长宁的第二封信,却是要进京,顾玉荷即将回家一趟的消息,张氏更是兴奋起来,一来是觉得自家儿子这一次回京,说不定又要升官儿了,第二是媳妇有喜回来,自己肯定是要好好照顾的。

那边顾氏也是一阵兴奋,女儿在长海,自己总不能离家那么久过去探望,于是三年来也没有见过几次,如今怀了身孕回来,自然是要好好见一见的。女婿又是去了京城,自己留着女儿过来住两天也是有可能的。

有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顾氏也是如此,当年她瞧着君长宁是有些不满意的,长得太好看,一下子把自家女儿比下去了,家里头又是商户,而张氏又是个一心为儿子的婆婆,将来谁知道会不会对女儿百般挑剔。

而现在顾玉荷虽然等了几年,但嫁过去之后日子过得实在不错。跟着君长宁到了长海便是自己当家,每年送回来的节礼都是丰厚异常,听说君长宁又是个体贴的,对自家女儿十分好。再后来顾玉荷三年未孕,就是顾氏心里头也是犯了嘀咕,想着要不要来一个去母留子,但女婿对她还是一如既往,甚至每次都说不急,这样一来顾氏哪能不觉得好。

如今顾玉荷总算是有孕,虽然还不知道是男是女,但只要不是不能生,有了第一个自然还会有第二个。顾氏也总算是放下心来,想着顾大人的眼光果然还是比自己好一些,君长宁不愧是人人称赞的君子,有出息靠着自己走到了四品官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是长得好看人却不风流,女儿身边给他准备着的通房都是没有碰过的。

这大概就是女人想事情跟男人的不同之处,在顾大人看来,君长宁身边没有通房什么的,大概是给自己面子,他一边觉得这样对自己女儿好,另一方面又觉得亏待了学生,毕竟就是他自己还有几个开了脸的丫头呢。再加上君长宁确实是出息,在秦关的政绩也就罢了,去了长海之后也是做出一番事业,原先对他三级跳有些怨念的朝臣,如今说起来也是满口佩服,顾大人自然觉得自己的眼光再好没有,当年不愧他豁出脸皮跟程越无抢了这个弟子,后来又拉下脸做了亲,对于君长宁,他是看得跟自家儿子一样亲。

这边宁邑欢欢喜喜的,那头君长宁却有一些忧愁。心里头的理智归理智,越是靠近京城,越是觉得有些茫然,当初离开时候的痛彻心扉似乎还在眼前,但他几乎想不起来那时候究竟是个什么感觉,只知道很伤心很痛苦,再见到那个人,那个人就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他又不知要用什么态度面对他。

一路到了京城,按道理君长宁是需要在外等待召见,他便打算去落脚的屋子,谁知道那大太监却是一笑,并未先自己进宫回禀,反倒是说道:“君大人,圣上想必是会想马上见到您,不如您在宫外等候一会儿,容在下进去禀告一番。”

君长宁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一路赶路回来,虽然是坐马车而不是骑马,但也是有些腰酸背痛,尤其还是有些风尘仆仆的,对于现在就要入宫去见那位显然有些怨念,尤其是想到那位还算是自己的前男友什么的,还是个如今位高权重的前男友。

但即使君长宁心中腹诽,也是没有办法拒绝了大太监的话,毕竟他要是开口直说的话,难免是带着几分不敬的。再说了,这种场面怎么样都像前男友锦绣归来,自己心虚不敢去见什么的狗血意思,君长宁自问对于燕弘从未亏欠,于是也只好在宫外等着。

那个大太监原本也是好意,他是个惯会揣测圣心的,知道当今圣上跟君长宁原本就有几分交情,而出发前皇上身边的公公又是特意吩咐过几句的,便想着自己进去禀告,若是圣上高兴想要见一见君长宁的话也是方便,人就在宫外,如果不想见的话也不值当什么,反正就是一会儿功夫。

但这位大太监却不知道,自己这一次却是马屁拍在马蹄子上了,君长宁跟燕弘是什么样的关系,之前想要召他回京,燕弘都是千思万虑的,生怕自己有些言辞不当,就激起心上人的反感,他也是明白当年的事情一过,他们是回不去曾经的。而现在,这个太监让君长宁在宫外头等着,君长宁那么敏感的人,还不得觉得是自己刻意给他下马威。

那太监说完话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吞下去,无他,上面原本就非常冷厉的皇帝,如今身上那煞气倒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似的。如今皇帝身边的总领太监叫做张大生,会被提拔上来还是因为当年他伺候过曾经的醇亲王王妃,如今的太后。当年醇亲王王妃去世之后,她身边的一群人也是树倒猢狲散,这个张太监却是又回到了宫廷,并且坐到了皇帝身边第二大太监的地位,可见也是有些本事的。

张太监一瞧皇帝的神色便知道有些不对劲,原本皇帝下令君长宁君大人回京的时候,那种隐隐的雀跃他是看在眼中,甚至每一日都要问一句他们到京城没有,如今人到了却是这样的性状,可见里头有猫腻。

不过作为总领太监,张大生却是有些本事,如今在那儿颤颤发抖的又是他认下的干儿子,便上前一步说道:“皇上,君大人如今还在宫外头等着,是不是先让人回去休息?”

皇帝皱了皱眉,想到君长宁如今在宫外头也不知道累不累,这个太监还真是不会办事,哪个大臣回京之后立刻在外头等着的。

但现在直接让君长宁回去的话,反倒是让他觉得自己其气势凌人,燕弘微微一顿,便说道:“让人去请君大人进来吧…记住,派妥当点的人。”

张大生松了口气,带着那颤颤巍巍的大太监出去了,心想皇上现在没有发作出来,可见这个干儿子的命至少是保住了,当然以后估计也没得升迁。

等两个太监离开,大殿里头又是静悄悄的,燕弘不喜有人在身边伺候,平时除了上来端茶送水,即使是太监宫女也都是守在大殿外头,如今这样一看,倒是有几分寂寥。燕弘低头看了看自己,又觉得这一身黑色的长袍太过于沉重了一些,不知道那人会不会觉得自己变老了许多。

从宫门进来并不近,越是等待越是心急,燕弘渐渐的便坐不住了,在大殿里头来回走着,一边想着君长宁大概是不会原谅自己,见到自己的时候会不会带着几分怨气。又觉得他如果是生自己的气那还是好的,至少他们还有再续前缘的可能,怕只怕十郎已经将气藏在了心中,对他只当是一个皇帝。

如今想想,当初他真的是疯魔了,母妃的仇是重要,但为什么不能像长宁说的那般做,只是走错一步,后面的每一步都必须继续走下去,于是两个人便是愈行愈远。燕弘忍不住想到这几年接到的消息,长宁也已经娶妻了,娶回家的妻子还是当初的青梅竹马,他曾经还听过长宁说到过那个女人。

一想到这些,燕弘的脸色便沉了下来,带上了几分阴郁。他无法想象长宁身边有了另外一个女人,而将来那个女人还会为了他生儿育女。天知道当初他是废了多少的力气,才没有直接冲到长海去,将这个人抢回来。只是如今的他,又有什么权利禁止君长宁去过他自己想要的日子呢。

88、回忆是怅然

宫廷在这个特权的年代显得庄严而寂寥,即使是每年翻新的屋檐画壁,也增添不了多少的人气。行走在其间的人似乎都带上了沉重的枷锁,身上随处可见规矩二字。进了这个宫门之后,里面的人便失去了自由。

君长宁并不是多么热爱自由的人,在他看来,所谓的自由都是要付出一定代价的,毕竟只要不是世界上只剩下你一个人,就必须会有各种各样的规则。君长宁向来很守规则,在规则之内让自己活得更好,所以他会想要平步青云,想要成为上层阶级统治者,这样他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想要爱护的人。

只是,当官和当皇帝却是两码事,成了皇帝,或许是掌握了天下大权,但其实受到的限制只会更多。只要不是商纣王周幽王那样的昏君,能够随心所以的放纵自己的心情,但凡有一点理智的皇帝,其实活得都很辛苦。要想善始善终,在皇位上坐得安安稳稳的,皇帝要付出的代价可不比寻常人少。

这般一想,君长宁心中的怨恨倒是少了一些,在国家大事面前,他们的小情小爱有算得了什么。他其实并不后悔那毫无保留付出的六年,在六年的时光中,他领略了爱情的美好,那种天地之间相依相偎的感觉,也许这辈子也不会再有。只是如今自己跟燕弘的关系却有几分尴尬。

很快走过长亭,到了勤政殿的门口,君长宁微微压低脑袋,只摆出觐见皇帝的姿态来。张大生总管太监早就看出皇帝对于君长宁的不一般,这会儿客客气气的迎上前来,笑吟吟的说道:“君大人到啦,皇上在里头等着呢,大人快进去吧。”

君长宁微微皱眉,怎么都觉得这太监对自己的态度太过于殷勤了一些,以前先皇的时候,他也算是受到皇帝喜欢的大臣之一,但进宫觐见什么的,哪一次不是需要层层通报,有时候一等就是大半个时辰的。

只是张太监这般说,君长宁自然也不会反驳,点了点头朝着殿内走去,眼角瞄见上头果然坐着一个人,以君长宁的角度只能看见那黑色带着蟒纹衣角,他不再犹豫直接拜倒在地,低头叩首说道:“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燕弘坐在高高在上的龙椅上,因为这里是勤政殿而不是上朝的地方,龙椅其实放得也并不高,只是下面的人压低身体叩首,就像是完全臣服在他的脚下一般。燕弘原本伸出去的手不得不收了回来,心里头变得沉甸甸的。

原本这人进来的时候,燕弘便觉得双眼有些刺痛,三年未见,他似乎已经老了许多,但君长宁却像是受到了上天的偏爱,只是气质变得越发的沉稳起来,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让人心喜,即使是低着头也看不到丝毫的怯弱,似乎这个人本该如此,任何事情也压不倒他似的。

三年的岁月,燕弘难道从未后悔过,因为曾经的仇恨,他亲手推开了爱人,如今他可以肆无忌惮的折磨那对母子,让他们为曾经做出的事情付出代价,但是那又如何,地下的母妃或许能够安息,但活着的人却注定错失一切。冰冷的龙椅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大概是要永远都失去这个人了。

半晌,燕弘才慢慢说道:“爱卿平身。”

君长宁也不委屈自己,当下就站了起来,但不知道是不是跪的太久,忍不住踉跄了一下,燕弘终于忍不住伸手扶住了他,下意识的想要将他拉进怀中,但君长宁已经站稳了脚步,轻轻往后一退开,淡淡说道:“多谢皇上,微臣无事。”

燕弘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中也有一些不甘,但到底不舍得为难那人,从前开始,他对君长宁总是有几分心软,就像当初发觉自己感情的时候,他尚且会考虑许多,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伤害到了这个人,但事实上,即使他万分的小心,最后还是伤害到了他。

燕弘叹了口气,淡淡说道:“十郎,我们之间一定要这般疏离吗?即使没有了以前的情谊,到底也算是师兄弟。”

君长宁微微一愣,也想到自从燕弘上位之后,作为他半个母族的季家也是在朝中风生水起,季光思虽然是个谨慎的人,但王氏家中败落,唯一的近亲就是作为外祖的季家,当初季家又算是对燕弘有恩,如今族中便有一些人有些携恩的姿态。

君长宁微微发愣的姿态,看在燕弘的心中却是有几分惊喜,想着长宁对自己是不是还有几分情谊,否则的话以他谨慎的态度,怎么会在自己这个皇帝面前发愣。想到这里,燕弘的眼神不由柔和下来,笑着说道:“十郎,一眨眼又是三年不见,不如随我坐下来畅谈一番。”

君长宁回过神来,便知道自己方才犯下的错误。只是眼前的人他太过于熟悉,当年太过于放心,如今一时之间居然不能改过来,见他想要拉着自己往龙椅的方向走,当下有些后悔的说道:“皇上,这于理不合。”

燕弘微微一顿,回头便见君长宁依旧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心中微微一凉,便说道:“罢了,张大生你去搬个椅子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