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往房间里走,看见孟行舟刚才坐过的椅子,像泄愤一般,踢了椅子一脚。

“我非得让你开口不可。”

——

两天后,军医大新生报道。

夏桑子退房回宿舍住,说来也巧,那天在走廊撞到的女生,竟是她的室友。

澜市本地人,叫周巧夕,护理系专业。

报道结束后,夏桑子跟室友一起,去校外理发店剪了短发。

她把照片发给朋友家人,夏家二老看了直夸,说显得有精神,巾帼不让须眉。

孟行悠比较毒,叫她短毛怪、男人婆,没有女人味。

至于孟行舟,退房那天见过一次后,好几天没了联系。

两校平时都不允许用手机,进出不自由,哪怕学校相邻,夏桑子也没找到机会,再跟他见面。

往届军医大新生军训都在校内,或者隔壁国防大训练基地进行。今年的新生不怎么幸运,赶上两校基础设施翻修,校内资源无法满足军训要求,学校只能借用基层部队。

军医大的领导们,铁了心要磨磨今年这帮新生,挑了澜市条件最艰苦的基层部队,来进行长达一个月的军训。

两天后,载着今年军医大新生的车队,翻过一座又一座大小不一的山包,经过一上午颠簸,总算在午饭前,到了目的地。

部队远在山区,自然风光无限好,这数不尽的山头,都是现成的训练场地。

这帮新生,这个月的饭管不管饱不清楚,可这苦头,怕是要多少有多少。

一路上,夏桑子被各种抱怨声包围,耳朵都快生茧。

下车整队,解散后,夏桑子跟着室友,去部队食堂吃午饭。

这里的伙食没多少油水,青菜为主并且有限,主食在馒头、面条、米饭之间来回换。

夏桑子没什么胃口,不过考虑到训练的强度,为保存体力,还是勉强自己多吃了些。

吃过午饭,去宿舍的路上,夏桑子碰见自己的教导员。

教导员让她,直接去护理系连队报道,这一个月吃住训练,都跟着她们一起。

夏桑子没有意见,说了声好。

军医大的临床医学分五年制和八年制,其中八年制已经连续三年没有招进来一个女生。

倒不是专业不好,反而是太好,录取线每年居高不下,能考到这个分数的学生,大部分都不愿意报考军医大,剩下那部分,女生又寥寥无几。

所以学校内常说,铁打的八年临床,流水的单身汉。

今年冷不丁招进来一个女生,还是个省状元,全系上下都拿夏桑子当个宝。

不管在哪里,学校老师对于优秀学生,总是更偏心。

教导员看着夏桑子,心里生出一种骄傲来,难免多嘱咐两句:“军训比较苦,多坚持坚持,有困难随时来找我。”

夏桑子心里一暖,应道:“好,谢谢教导员。”

午休过后,各队教导员组织学生,跟自己连队的军训教官见面。

护理系一连分到一个女教官,名叫楚宁,国防大计算机系大三在校生。

一开始大家觉得,跟着女教官,说不定还能轻松些。

可接触下来,大家发现这女教官一点也不比男教官好。板着脸不苟言笑,浑身上下透着股英气,不怒自威,不像是个好说话的主。

夏桑子没空去理会这些,听到周围人说,不少教官都是国防大在校生,心里徒生出些许盼头来。

不知道能不能在这里,看见孟行舟。

可转念一想,他这个人,从小就烦麻烦事,应该是不会带军训的。

一夜未睡好,早上听见起床哨子,夏桑子多睡了几分钟,快要迟到。

她脸也没时间洗,刷完牙,拿上外套和腰带就往操场冲,边跑边穿,勉强在整队前,把自己的仪容理好。

夏桑子年纪比同届人小两岁,可个头不矮,站在队列最后一排角落。

楚宁一来,就让站军姿一小时,引得几个女生叫苦不堪,抱怨两句,让整个队列,又被加了二十分钟。

夏桑子没吃早饭,撑着精神站着,内心默数着秒数熬日子。

楚宁走了一圈,最后停在夏桑子身边,上下打量她好几眼,厉声发问:“你叫什么名字?”

夏桑子有点懵,张口就回:“我叫——”

“说话喊报告!”

夏桑子被她吼得一愣一愣地,连忙改口:“报告教官,我是临床医学系的夏桑子。”

楚宁抬手摘掉夏桑子的帽子,近乎呵斥:“教导员没告诉你,军校严禁烫头发吗?”

怎么说也是一个大姑娘了,被同辈人这样当众训斥,夏桑子也觉伤面子。

她压住心头火,解释:“报告教官,我没有烫头,这是自然卷。”

“夏桑子是吧?”

楚宁似想到什么,摆弄着她的帽子,嘲弄道:“省状元就是不一样,能说会道,找借口都比一般人有水平。”

夏桑子性子柔和,可遇到不公平待遇,也不是会往下咽的受气包。

感受到楚宁言语间的不客气,夏桑子抬头,眼神里燃起两簇小火苗:“我没有说谎,头发就是天生的。”

楚宁不依不饶:“谁能证明?”

夏桑子一怔:“证明什么?”

楚宁嗤笑一声,眼神在队列里扫过,提高音量:“你们,谁能站出来证明,夏桑子的头发是自然卷。”

这摆明是为难。

大家只是相处不到两天的新同学,而夏桑子又不是护理系的,说这里站着的,都是陌生人也不为过。

怎么可能会有人来给她证明,头发是不是自然卷这件事。

夏桑子算是明白了,楚宁想杀鸡儆猴立威风,自己不知道哪里触了她的霉头,变成了这只被杀的鸡。

夏桑子声音冷下来:“楚教官,你这样有意思吗?”

楚宁置若罔闻,指着跑道下命令:“去跑圈,跑到你的头发不卷为止。”

“我不跑。”夏桑子看着她手上的帽子,丝毫不服软,“我没有说谎,你没有资格惩罚我。”

“我没资格难道你有资格?”

楚宁比夏桑子还要高上几公分,一双眼睛瞪着她,满是挑衅:‘“你去找人证明,找到了,我就给你道歉。”

夏桑子明白,跟她说道理说不通,打算先把自己的帽子从她手上拿回来,再去找教导员解决问题。

这时,却有人动作比她更快,先一步把帽子从楚宁手上拿走。

作者有话要说:孟渣男有人欺负你媳妇儿!!快上,渣死这个女的!!!!!糊她一脸灰!!!!

——

这章还是50个~

☆、四个泡泡

孟行舟掸了掸帽子上面的褶皱,作训服的袖口被他卷到手肘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有力,皮肤呈小麦色,手背的青筋却清晰可见。

夏桑子反应迟缓,一句完整话也没说出来:“你……”

孟行舟的眼神从夏桑子身上淡淡掠过。

夏桑子感觉,此刻说什么都不合时宜,索性垂下头,不再言语。

孟行舟理好帽子,像平时给自己戴帽子那样,双手抓着两侧帽檐,郑重地给她戴上。指尖扫到她发尾,孟行舟顿了一秒,微收指节,不太自然地把手收了回去。

两个人之间明明没说一句话,可落在旁人眼里,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两人之间有事儿。

楚宁跟孟行舟同校,自然认识他,察觉到自己被无视,她轻声开口,语气跟刚才天差地别:“行舟,你不是带临床去了吗?”

孟行舟眉眼间透着难以掩饰的冷淡,他不愿回答,视线从夏桑子的头发扫过,一贯清冷的眼神里,涌上一股子狠意。

“她从小到大都是自然卷。”他对楚宁说。

夏桑子肩膀轻轻抖了下,整个人愣在那里,抬起头来,眼神错愕,看着他的侧脸。

楚宁被孟行舟的眼神吓到,一时之间,忘了自己应该说什么。

“我给她证明。”

话音落,孟行舟抓住夏桑子的手腕,把人拉在自己身前来,另一只手轻轻按住她的肩,无声无息,将她划入自己领地之内。

他声线冷漠,不带一丝感情:“你道歉。”

此时在这片区域,训练的队列,少说也有四五组,且都是国防大的学生在带。

两位教官军训第一天,就针锋相对。引得这帮新生,侧目瞧过来,有些胆大的,还在窃窃私语。

看见两位校友气氛不太对,断没有领着自己手下的兵看戏的道理,其他组的教官纷纷下命令,不是跑步就是齐步走,强行打断了大家看戏的兴致。

孟行舟带的临床,男生居多,虽说没女生八卦,可到底有好奇心。

感受到自己队伍的躁动情绪,孟行舟分神,回头扫了眼,一言未发,却让那帮人瞬间老实。

一个个眼神直视前方,全无了求知欲,一心一意站军姿,心无旁骛。

而楚宁这边,估计大家看她是位女教官,眼下在气势上又占下风,打量的目光大多不太善意。

本来孟行舟过来质问她,就已经失了面子,现在还被一帮自己带的新生看不起,楚宁心生郁结,恼怒地回头说:“听我口令,全体向右转!”

结果话音落,没几个动的。

楚宁一口气差点没顺过去,声音凛冽,吼道:“都听不懂吗?我说全体向右转,不想归我管的,军训成绩全部不合格!”

还是不合格三个字比较有威慑力,一群人听她口令,整齐向右转,紧接着就听到更狠的:“绕操场跑步二十圈!”

全体:“……”

碍于楚宁记仇的本性,这次没人敢抱怨。只是情绪写在脸上,步子都仿佛带着极重的怨念。

看队伍跑远,楚宁收敛情绪,好像刚才气势凌人的都不是她似的,笑看着孟行舟:“是真的自然卷那就没事了,我犯不上故意为难她,只是部队纪律,谁都要遵守,这一点,行舟你能理解我的,对吧?”

夏桑子离孟行舟近,清晰听见他从鼻尖里哼了一声,很轻微,几乎是气音。

她不知道楚宁有没有听见,只是隐约感觉,身后这个人,周身气场更冷了些。

夏桑子不用回头看,也能想象,孟行舟此刻,脸有多臭。

楚宁吃瘪,倒也很会给自己找台阶下。转眼看向夏桑子,没了之前那般刻意刁难,真像一个关爱后辈的教官:“刚刚误会你,跟你道歉,我们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这点小事不需要放在心上,对吗?”

夏桑子脑子里转过无数个念头,不知为何,她小心翼翼转过头,看了孟行舟一眼,似是在问他的意思。

孟行舟还是那副臭脸,四目交汇的瞬间,夏桑子感觉自己肩上的力道重了些,细细一品,里头撑腰的意味还是很足。

夏桑子毫不怀疑,若是此刻,她任性一点,不接受楚宁的道歉,孟行舟下一秒,说不定能说出更难堪的话来。

温文尔雅、适可而止、凡事留余地,这些标签,用在孟行舟身上,素来都是水土不服。

从第一次看见他,夏桑子就体会过,这个人的狂妄自负、一身傲骨。尽管这些年过去,孤傲性格有所好转,但渗入骨子里脾性,是改不掉的。

那时候,孟行舟在大院被孤立,虽事出有因,可他这别扭性格,何尝又不是,在当时如履薄冰的局面里,添了一把火。

夏桑子隐约猜到楚宁心思,可纵然她说的话不中听,有一句却是在理的。

她和楚宁之间还有一个月,而孟行舟与她,校友关系断不了,就算不同届,可同处一个专业,低头不见抬头见。

今天的事这么多人看见,口口相传。若是孟行舟今日,执意为难一个女生,不肯罢休,日后在国防大,不知会被传得多难听。

孟行舟不会在意,但夏桑子不愿看到那样的局面。

不管过去多久,她和孟行舟有没有闹别扭,他对自己是何态度,夏桑子都不想再看见他,活得像一座孤岛。

这般思量之下,夏桑子释然一笑,不在意地说:“当然不用啦,只是有个问题我比较好奇。”

楚宁一怔:“什么?”

夏桑子脸上稚气未脱,故意卖乖说出来的话,真假参半,更添了几分同龄人没有的孩子气:“听说国防大入学,对视力要求挺高的。可我瞧着,楚教官好像应该去给自己配副眼镜了。错看我头发事小,要是以后在大事上,也如今日一般,那该怎么办呀。”

楚宁被她一激,眼底闪过一丝恨意,碍于孟行舟在场,没有发作,却也再说不出一句场面话来。

夏桑子目的达到,给自己解了气,转身面对孟行舟,自然搭上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莞尔一笑:“你回去吧,我这边没事了。”

孟行舟抽回手,倒没再做什么亲昵举动,只是似有若无地看了楚宁两眼,转身离开,回到自己队伍,照旧训练。

夏桑子不是个娇气的,看见自己队列已经跑完一圈,跟楚宁报告一声,长腿一迈,跟上了队伍。

夏桑子这般拿得起放得下,而她为了自己面子,让手下的兵跑二十圈。对比之下,夏桑子有多大气,自己就有多小家子气。

这一波,立威没立主不说,还给夏桑子出了风头,实在是得不偿失。

楚宁明白过道理来,想要挽回。

可抛出去的命令如同泼出去的水,不能收回,她思量一番,追上队伍,带着这帮学生,一起跑完了二十圈。

——

有了第一天这出,之后的训练里,楚宁再没为难过夏桑子,像对待大多数一样对她,甚至有时候,还刻意给她脸。

比如走军姿,队列里有同学动作不规范,楚宁指导几句后,就会开口:“夏桑子出列,给大家做个示范。”

一遍不够,又走第二遍,一天下来,夏桑子的训练量,平白无故比人多了一倍。

所有人都看出,楚宁在人前处处表扬夏桑子,实则是给她穿小鞋。

只是这小鞋,不像第一次那么明目张胆,让人除了闷声咽下,也别无他法。

这天晚上,结束训练后,夏桑子洗完澡,从澡堂回宿舍的路上,碰见周巧夕,两人结伴而行。

周巧夕人缘好,跟谁都能聊上两句,话题说着说着,绕到了楚宁身上。

“对了,桑子,你知不知道,我们那个楚教官,她爹是干嘛的?”

夏桑子淡笑,听出周巧夕是故意卖关子,顺着问:“做什么的?”

周巧夕压低声音,与夏桑子耳语:“下周省上的领导,不是要来视察工作吗?”

夏桑子“嗯”了声,没打断,等着她的后话。

周巧夕伸出大拇指,立在夏桑子眼前:“楚教官她爹,在那群领导里,是这个。”

大拇指,代表一把手。

夏老爷子早年在澜市当过兵,这退休了,也关注着澜市政要动向,夏桑子偶尔能听那么一耳朵。

她记性好,听周巧夕这么一提,回想片刻,去年换届,澜市刚提拔上来的那位,好像就是姓楚的。

“这不是最重要的,我听别人说,楚教官跟那个……”

周巧夕的话还没说完,两个人走过转角,看见前面一大波人往操场跑,以为是什么紧急集合,八卦也不说了,夏桑子和周巧夕追着人群跑过去,随手拉住一个同学问:“你们跑什么啊?紧急集合?”

那个同学一脸兴奋,看她俩还不知道,嚷嚷道:“操场有人表白呢,阵仗可大了!”

军训期间,哪个吃了豹子胆的,敢在部队玩罗曼蒂克。

周巧夕好奇心被吊起来,连忙追问:“谁啊?他们不怕被处分吗?”

“是教官,处分什么啊处分。带护理系的楚宁教官,今天过生日,他们国防大那帮人在食堂庆祝呢。”

“然后呢?”

“然后不知道怎么就闹起来了,现在楚宁教官在操场,给孟行舟教官表白呢。大家在宿舍楼都听见了,楚教官说这是生日愿望,不给个准话都不行的。”

夏桑子本还置之度外,听见孟行舟名字后,瞬间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