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怕血。”孟行舟上前一步,逼近她,“你拿不了手术刀,上不了手术台,因为你怕血。你看见血就会晕厥,你凭什么认为你这样的人,可以做医生?”

夏桑子被他吓到,有点语无伦次:“三岁你……你怎么了……”

“夏桑子你回答我!”

孟行舟声音猛地一抬,不止是气势,就连音量都压她一头。

“你拿着手术刀,不是救人是害人,你有几条命可以拿去偿还?”

“你回答我,夏桑子,你要怎么办?”

“这样一无是处,怯懦胆小的你,今后要如何做一名医生?”

夏桑子被孟行舟逼到角落里,他的每一句话,都在往她心上最痛的地方戳。

正因为这些话,是从孟行舟嘴巴里说出来的,才更让她难以接受。

夏桑子眼睛里含着泪,直到听见他说自己“一无是处”、“自私怯懦”,再也克制不住情绪,几乎从心底嘶吼出来。

“我不会!”

“我不会害死人,我不会再怕血,我,夏桑子,一定会成为一名出色的外科医生!”

“你有什么资格骂我,你凭什么看不起我,你他妈以为自己是谁啊,随随便便就能给我判生死,我不是这样的废物——!”

夏桑子的泪顺着眼睛流下,她情绪激动,整个人都在颤抖,眼睛里带着决绝以及孤注一掷的宿命感。

孟行舟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他低头,从夏桑子手心里,抽出帽子,用双手给她重新戴上。

“记住你刚才的情绪,你不需要事事隐忍。”

孟行舟给她整理仪容,拍掉军装上面的褶皱:“不爽就骂,不开心就哭,人生在世图个痛快,才不算枉活。”

“不过十六岁,活得像个老太婆干嘛,嗯?”

这一秒,夏桑子感觉有什么东西,被他击垮,连渣都不剩,她说不上是茫然还是难过,竟放声大哭。

她从来都是乖巧懂事的孩子,任何人都不需要为她操心,她活得就像家长眼中乖小孩的范本。

她不敢犯错也不敢任性,她想得到家人朋友的喜欢,她想做一个优秀的人。

只有足够优秀,才不会孤立无援。

可是今天,却有一个人让她肆意骂、痛快哭。

有个人告诉他,人活一场,不是为了抱团取暖,不是为了取悦众生,不是为了有所依靠,而只是为了图个痛快。

孟行舟没有劝她,甚至没有安慰她,只是陪她站着,由着她哭。

等夏桑子哭累了,哭到嗓子都有点哑,他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放在她手心,又是平时那副冷淡模样:“擦擦,你好丑。”

夏桑子抽出纸巾擦自己的脸,听见他这样说,瞪着他:“你今天对我有点过分。”

“我不逼你,你他妈能矫情一辈子。”

夏桑子理亏,没有回嘴。

孟行舟背靠栏杆站着,他侧身,看着夏桑子,扯出一个笑:“屁大点事,不就是怕血。”

夏桑子轻叹一口气,脸上难掩失落:“是不大,可是我不能改掉这个毛病,迟早会离开军医大。”

孟行舟说话还是那么狂:“我帮你改,有什么可怕的,你曾经连死都不怕。”

夏桑子一怔:“三岁……”

孟行舟走到夏桑子身后,单手盖在她头上,微微用力,把她的头转向军医大的方向。

放眼过去,从校门到学校边缘的围墙之间,被圈出一片小世界。

孟行舟的话听起来平淡,可字字都带着力量。

“这学校这么大,凭什么容不下一个你?”

夏桑子看着远方,咬着下唇不说话。

暮色降临,天空一片橙红,越往地平线颜色越深,喧嚣风声里,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今天她还是一个怕血的胆小鬼,今天她带着灰色情绪在生活,她怯懦她不安她心有魔障。

可是今天又有点不一样。

她想,可能人的一生都会遇到一个人,他的出现会告诉你,生活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

不是循规蹈矩,不是按部就班,不是惶惶不可终日。

是哪怕孤立无援也内心无愧,无畏向前,不盼掌声,只求痛快一场。

作者有话要说:三岁:呵,蠢女人,今天才知道我们命中注定要在一起?

来人啊,把这个跑错片场邪魅狷狂的霸总给拖下去,他出场费太高,穷酸剧组的经费在燃烧!!!

——

你们看见在月榜上可怜兮兮的川川了吗?

川川想多待几天,所以姐妹们多多评论收藏,作者专栏也可以收藏一波,让川川出去多见见世面吧。orz

今天五十个,依旧是贫穷的爱。

☆、二十五个泡泡

夏桑子跟孟行舟在校外吃完晚饭, 回到宿舍,赵冉冉和周巧夕在闲聊, 钟穗跟往常一样, 坐在书桌前看书。

看见她回来,周巧夕停止闲聊,抬头看着夏桑子,八卦地笑:“讲座结束就不见人,你去国防大约会了吗?”

夏桑子一愣,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孟行舟, 不愿多聊, 拉开椅子坐下,淡淡说:“没有, 朋友而已。”

周巧夕还想说什么, 赵冉冉推推她肩膀,示意她不要继续。

钟穗站起来, 拿过之前教导员发下来的手机, 把夏桑子那个给她:“桑子, 你的手机。”

“谢谢。”夏桑子对她一笑,接过手机开机。

宿舍有其他人在场,钟穗也不好细问,微微弯腰,凑到她耳边:“你好点了吗?”

夏桑子心里一暖,回答:“好多了。”

钟穗看她脸色比下午好看许多, 心里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说完,她回到座位,继续看自己的书,赵冉冉和周巧夕继续聊小八卦,宿舍气氛还算和谐。

军医大行课日都需要上交手机,周末会发给学生正常使用。每周打开手机,进来的消息除了孟行悠也就是爷爷奶奶。

平时她开机要早几个小时,今天消息没及时回复,一打开社交软件,就被孟行悠霸屏,上百条的消息,让夏桑子哭笑不得。

她翻到第一条,打算从头开始看她都发了什么过来。

这时,一个电话进来,夏桑子看见来电显示上面“家里”二字,没有马上接,起身离开宿舍,走到走廊的大阳台,才按下通话键。

电话接通,电话先开口,老太太慈祥的声音,在此时此刻感觉格外熨帖。

“桑子吃饭了吗?”

夏桑子双手撑在栏杆上,紧绷好几天的神经,一下子就放松下来:“吃过啦,奶奶吃了吗?”

夏老太在那头笑:“吃了吃了,今天阿姨做了糯米饭,你爷爷吃了两大碗,要不是我拦着啊,这老头子还能吃。你说这又不是年轻人了,晚上积食可有他难受的。”

这边夏老太话音刚落,隔着话筒,夏桑子听见老爷子马上反驳,还是声如洪钟:“你这老太婆尽是胡说,我四碗吃下去都没事!”

“我可没胡说的,上周你跟老孟还有那帮老战友,去农家乐钓鱼,这晚上多吃了一碗饭,一晚上没睡好,你都忘了?不长记性的老头子。”

“当着孩子面你说什么,这老太婆,整天罗里吧嗦。”老爷子被说中,许是面上过不去,拿过老太太的手机,对着电话那头的宝贝孙女说,“桑子,我身体好着呢,等你寒假回来,爷爷再教你一套新拳法。”

两个老人还是那么吵吵闹闹,夏桑子听得鼻酸,她按住听筒,侧头擦掉眼泪,把呼吸调整过来,才回答:“好呀。对了爷爷,我军训的时候,表演射击出了大风头呢,有没有给你长脸?”

老爷子听着高兴,一拍大腿,豪爽笑了两声:“不愧是我夏家的孩子,巾帼不让须眉。”

夏桑子情绪被老人感叹,跟着笑起来:“还是爷爷枪法最好,我最高只打了9.3环。”

“不错不错,枪法要经常练着。不过你学医碰的机会少,等放假回来,爷爷带你去部队玩玩其他有意思的,大孙女想不想坐坦克?”

“想,爷爷还会开坦克?”

“当然会,没你爷爷不会玩的装备。大孙女啊,爷爷跟你说,当年我在国外执行任务的时候,有一次……”

“行了你,这吹嘘起来没完了。”老太太听着祖孙俩说这些武器就头疼,忙抢过手机,瞪老头子一眼,“你以为桑子跟你一样是大老粗啊,哪有成天舞刀弄枪的,小姑娘不碰这些的好。”

老爷子摸摸鼻子,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

老太太放软声音,对孙女说:“桑子,别听你爷爷胡说,我们就好好读书,照顾好自己,每天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强,知道吗?”

夏桑子心里被爱装得满满当当,纵然老人看不见,她也用力点头:“我知道的,奶奶。”

“这天气转凉,你每天训练上课都辛苦,别生病了。上周孟家那二丫头跑去找你和小舟了?”

“是,悠悠过来玩了两天。奶奶你怎么知道?”

老太太乐乐呵呵,把老爷子赶出去,跟孙女说悄悄话:“你爷爷啊,前两天跟老孟出去喝茶,听老孟说起,今年儿子过生日,小舟往家里打电话了。给老孟高兴的,念叨了一整天。”

孟家关系有所缓和,夏桑子听着也开心:“那多好,今年过年他们一家人不用分开过了。”

听孙女说道这茬,老太太心里一酸:“桑子,你别在意别人怎么样,你那个爸不靠谱,整一工作狂,说都说不听,不过爷爷奶奶永远都爱你。”

夏桑子忍不住哽咽:“奶奶……”

“哭什么,别哭,我们桑子还是笑起来好看。”老太太担心孩子还有自己的事要安排,家常没聊太久,主动结束通话,“你去忙,奶奶就是想你了,每周不听听你声音,总觉得这生活不对味。”

“好。”

挂断电话,夏桑子在阳台把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看完孟行悠的信息,逐一回复后,才回宿舍。

夏桑子看见宿舍里少了两个人,随口问钟穗:“她们人呢?”

钟穗回答:“出去了,好像有朋友生日,今晚不回来住。”

夏桑子点点头,放下手机,靠在椅背上,酝酿几秒,才重新开口:“穗穗,我有事跟你说。”

钟穗放下笔,抬起头来看着她:“你说。”

“第一次见面那天,我安慰你,其实如果非要论,我比你还更没有资格留在这里。”

钟穗不解:“什么意思?”

夏桑子转过来,看着钟穗,苦笑:“我学临床,但我居然怕血。”

钟穗有点惊讶,她还没问缘由,就夏桑子继续说:“今天讲座,那名特警说的事件,被挟持当人质,最后存活下来的女生,就是我。”

钟穗捂住嘴巴,她不敢去细想,夏桑子曾经到底经历过什么,下午光是看影像资料,她都觉得恐怖至极。

“那件事后,我得了创伤后应激障碍,现在都没事了。只是留下一个怕血恐惧症,一直都没有治好。”

“我有时候总觉得我对这门学科不负责任,因为在做出报考医学院决定的时候,我的怕血症,一点好转迹象都没有,但我还是选了这条路。”

“我想努力改掉,不,我必须要改掉。这几天让你担心了,我之前也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我……”

夏桑子话没说完,钟穗已经起身,走过来抱住她。

钟穗比夏桑子哭得更伤心,她用自己所有力气去抱住她,哽咽着说:“你最有资格留在这里,桑子,你一定会在这里发光的啊。”

“我觉得好难过,我不知道你经历过这些,你……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这样不公平……不该是这样的……”

夏桑子想说点说什么,不让气氛这么沉重,可是她张嘴,眼泪就跟着往下掉。

有什么好哭的,其实生活没有那么糟糕的啊。

她还是有好多好多温暖的人,陪在身边。

钟穗擦掉眼泪,蹲在夏桑子面前,握住她的手,郑重其事地说:“桑子,你相信我,你肯定会好起来的。我外婆经常说好人有好报,你这么善良,大福气在后头呢。”

夏桑子破涕为笑:“你说话跟神婆一样。”

“我认真的,你肯定能好起来,需要我帮忙尽管说。”

夏桑子莞尔一笑,眼眶红着,却坚定无比,“我一定要好起来。”

——

孟行舟说要帮夏桑子改掉怕血症,绝不是嘴上功夫的安慰。

当天跟夏桑子道别,回宿舍后,他马上联系了当年给夏桑子看病的心理医生。

当时夏家不想让事情传扬出去,是孟老爷子帮的忙,把部队里一名交好的军医介绍给夏家。

那名军医在心理学上小有成就,这么多年,夏桑子每次复诊也都是他在负责。

所以说,这世界上,最了解夏桑子心理状况并且能做出有效治疗方案的,也只有这名军医。

孟行舟做事雷厉风行,把夏桑子的情况和需求跟医生交流后,医生第二天去翻看了夏桑子这几年来的心理报告。他觉得治愈率较高,并且在周末结束前,给出了一套治疗方案。

医生建议采用较为温和的系统脱敏法,逐步由弱变强让夏桑子见血。一开始可以用同色系的事物来刺激她,分为几个阶段进行

孟行舟对着治疗方案研究了两天,周三下午没课,他从学校溜出来,拿着军医大的门禁卡,去找夏桑子。

刚吃过午饭没多久,夏桑子又被孟行舟拖着去了食堂。

“坐这里,等我。”

夏桑子看孟行舟忙前忙后,每个窗口问来问去,实在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孟行舟拿着借来的饭卡,问了好几个窗口,才拜托到一个阿姨做番茄汁,为了治疗效果,他特地叮嘱阿姨加了两倍量的番茄,水加的不多,颜色特别红。

夏桑子看见他拿着一个杯子往这里走,一开始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离得近了,看见他手上拿的番茄汁,红彤彤的一片,跟血的颜色极为相似。

颜色入目,夏桑子生理比心理先做出反应,她的呼吸骤然加快,根本来不及思考就转过头去,对那杯番茄汁十分抵触。

她的反应完全在孟行舟意料之中,他告诉自己不能心软,拿着杯子放在桌上,在夏桑子对面坐下,弓起指节叩叩桌面:“夏桑,把它喝了。”

夏桑子一脸惊恐,她连看都不敢看,居然还要喝下去?

孟行舟把吸管放进杯子里,她不动,他把杯子推过去,放在她低头就能看见的位置,丝毫不见动摇,沉着脸,近乎命令:“喝了它,不止今天,到寒假之前,每天都有一杯番茄汁等着你。”

“这是什么治疗方法,我喝不下去……”

夏桑子躲得远远的,她觉得食堂空气都让人窒息,起身要走,被孟行舟死死拉住:“这才刚开始,你连第一步都迈不动?”

夏桑子步子停下,她没有回头,沉默着。

“血液也是你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你要直面恐惧,就先接受恐惧。”

孟行舟起身,把夏桑子按回座位,指着那杯番茄汁:“喝下去,哪怕你现在晕在这里也没关系,我送你去医务室,醒了接着喝。”

夏桑子双手握成拳,恐惧感几乎要把她压垮:“三岁,你对我这么狠?”

孟行舟看着她,几秒后,弯腰把番茄汁拿走,语气淡淡:“你这样,那还遂我意了。”

夏桑子愣住:“什么?”

孟行舟轻笑,语气凉薄:“反正我以前也不赞成你学医,以你的实力,现在回去复读,明年考个外交学院完全不是问题。”

夏桑子听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小声嘟囔:“你又在用激将法……”

孟行舟面色不改,只问:“所以你被刺激到了吗?”

夏桑子不说话,孟行舟拿着杯子,静静等着。

上课铃响了第一声,夏桑子艰难抬头,对他伸出手:“……杯子给我。”

孟行舟眼底闪过一丝欣慰,把杯子递给她。

这时候,夏桑子眼珠子一转,杯子未接,反而问他:“三岁,考验我们革命友情的时刻到了。”

孟行舟皱眉:“什么意思?”

“你最讨厌的、吃下去就会反胃的,这辈子绝对不碰的东西是什么?”

孟行舟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却还是如实说:“苦瓜啊。”

“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