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天穿得不一样。

在晚宴上她是端庄娴静的,而扮演摄影师的角色,就穿得简单一些,白T,黑裤,球鞋。只不过,蓝朵在这“简单”上,下足了功夫,到处都是小心机。

浅口的球鞋露出白皙的脚踝,裤子是修身的九分裤,恰到好处地显露出她笔直修长的双腿。白T很宽松,下摆短,领口大,她一走动,不经意就露出纤细的腰,锋利的锁骨。再往上看,是她皮肤清透干净的脸,微张的嘴唇水润润的,呈现自然的粉色。

钟弥在这天对“裸妆”的认知也颠覆了,蓝朵替她化妆的时间比上次还要久,原来这种看不出来脂粉痕迹的妆容,工序更多。

温徒看了她一眼,便转过头去,继续跟老爷子说话。钟弥发现他在阮黎安面前,话明显要更多一点,而阮黎安言谈间,看上去也对他十分赏识。

怪不得阮宥会有那样的危机感,身为阮家的独子二十多年,突然之间,老爷子把多年前犯的错误找回来。这位私生子比阮宥年长、稳重,甚至比他更像父亲。任谁心里都要犯起嘀咕,不得不未雨绸缪,为自己打算。钟弥拍完了照片,往别处走走。

园子里架起了露天烧烤,一群人围着炉子喝啤酒,蓝朵也在,一看到钟弥,就从烤架上拿了根滚圆的德国香肠送过来。

“看到温徒了吗?”

钟弥伸头咬了一口,烫得直呵气:“他在跟阮老爷子单独聊天。”

“噢,那你先别去。”蓝朵又喂了她一口啤酒,“看这样子,阮老板该不是真的想把产业给温徒接手吧?”

钟弥心里不禁为阮宥感到担忧,她四处看看:“怎么没见到阮宥?”

她喜欢阮宥在蓝朵面前不是秘密,蓝朵轻轻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你别到处找他,万一让温徒发现你跟阮宥认识,那就没戏了。”

钟弥默默地点头,蓝朵盯着她的脸看了看,让她去补补妆。

在洗手间里清静片刻,钟弥回到室外,烤炉旁边的几个长条桌上已经放满了烤好的食物,那边有人招呼她过去:“摄影师休息一会儿啊,过来坐坐吃点东西。”

她不能拂了人家的热情,走过去时,发现阮宥已经坐在一群人当中了,她努力不去看他,挑了个离他稍远的角落坐下,接过旁人递来的扇贝。

“摄影师,这海鲜特别新鲜,早上刚从海边运过来的。”

钟弥笑着谢过,面对贝壳上满满的蒜蓉,却不知道该不该下口。吃了这个口气会不太好吧,她今天过来不应该是享受美食的,正犹豫着,人群里产生一阵小小的骚动。

“温先生快来吃烤肉,这边坐!”

是温徒来了,他沐浴着阳光走过来,半张脸在光线下看不清轮廓,风吹着他的头发,配着那张淡漠的表情,竟让他看上去有些不食人间烟火。

人人都知道阮黎安十分看重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因此对他格外热情,纷纷招呼着他坐过来,一时间,竟让出了许多空位。而钟弥像个愣头青似的坐在那里,反应慢了不止一拍,混乱中,她踌躇自己是不是也应该站起来让座。

身边的光线忽然一暗。

“谢谢,我就坐这里好了,大家都快坐吧。”

温徒声音不高不低,正好是大家都能听到的音量。他挨着钟弥,坐在她身边的凳子上。

3、第 3 章 ...

这座位挑得挺好,最边缘的角落。钟弥在他身边,正好隔开了那些人的过分热情,想挤过来套近乎也没有落脚的地方。

温徒从桌上拿起一罐啤酒拧开,钟弥听到气泡往外冒的“呲呲”声,拘谨地放下了盛着扇贝的小碟,拿纸巾擦去手上的油渍。

“都有裂纹了,还能继续用吗?”不经意的声音传过来,平淡到钟弥一时没意识到他是在问自己。

钟弥一怔,摸了摸挂在胸前的相机:“没影响功能。”

他是细心。

还是说,他在注意她?

钟弥暗暗嘲笑了一下自己的自作多情,两句对话后,身边没了声音,她开始反思自己是否不应该太被动,还是要跟他说点什么的。

他问起相机,倒让她想了起来,双手碰住扳开显示屏,按下几个键。

“温先生。”钟弥的声音是脆生生的,不娇俏不软糯,却很悠扬。

温徒侧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照片,里面的人是他。

“对不起,那天不小心拍了下来,”钟弥观察着他的反应,防备着他生出不悦的情绪,“我可不可以洗出来送给您?”

温徒注视着照片不语,大概有半分钟。

“您不喜欢这一张吗?”钟弥试探着问。

她这个时候看他的眼睛,确认了一下,在阳光下,他的眼珠颜色就是那么浅,像澄澈的琥珀。

那对漂亮的琥珀也转过来看她:“你刚刚叫我什么?”

“温先生。”

她不得不与他对视,心脏狠狠地跳,惶恐地怀疑起这个称呼出了什么问题。

“嗯。”温徒翻转了手里的相机,来回把玩了片刻,试图把错开的裂缝按回原位,然后还给了她,“是个好机器,摔成这样,有点可惜。”

钟弥低下了头:“还能用就好。”

一张名片递到面前:“照片洗好了打这个电话。”

这句话倒让她意外,钟弥接过名片,看着他收起了名片夹,那是个精巧的银制方盒。

名片上没有公司也没有头衔,黑体字印着他的名字,手机号码却是手写的,笔迹工整。

她拿着这张名片,觉得他给得太容易,让她不免飘飘然。

还是再说点什么吧。

“您妹妹今天没一起过来吗?”她问起了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小姑娘。

耳朵猝不及防一热。

是他附了过来,用低低的音量对她耳语:“她讨厌我跟阮家人来往,其实我也不喜欢。”

钟弥瞪大了眼睛。

她心脏跳得极快,差点蹦出了嗓子眼,没有料到他会跟自己说这个。

这种事…能随便对别人说吗,他在阮家势头正旺,已经是众人眼中的准接班人,这么无所顾忌地表达对阮家的抵触,不怕阮黎安知道吗?

钟弥勉强笑着:“温先生真会开玩笑。”

温徒也笑了,不再说什么,就当它真是个玩笑。

那天的成果就是他的名片,仅此而已,回去的车上蓝朵高兴地搂着她:“很棒了,钟弥,你知道温徒的名片有多难要吗?”

钟弥不知道,只是从蓝朵兴奋不已的表情上看来,事情的进展是顺利的。她心里有一种成就感,但那是因为阮宥,她庆幸自己可以帮到他。

她想起阮宥,心里起了一丝涟漪,这时蓝朵又说:“钟弥,明天晚上出来玩吧,我约了夏悠悠。”

夏悠悠。

听到这个名字,钟弥心里的涟漪变成了波澜。

“我…我跟她不是很熟悉。”

“我知道。”蓝朵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钟弥,夏悠悠已经跟阮宥分手了,你没必要还介意她。”

蓝朵说的不准确,钟弥不是介意,她不曾与阮宥有过感情纠葛,哪里有介意的立场。

钟弥是自卑,毕竟夏悠悠能够让阮宥迷恋成那样。

蓝朵安抚着她:“钟弥,你现在不是要帮助阮宥吗,那么就要尽全力。我想让夏悠悠给你讲讲课,你学学她与男人相处的方式。”

讲讲课?

夏悠悠倒确实有这个资格。

在钟弥与她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中,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夏悠悠非同凡响的异性缘。任何场合,只要她一出现,总是能将男人的目光焦点吸引过去。

夏悠悠的空窗期总是短暂,她身边不乏优质男人,即使跟阮宥分手,也不见她从此一蹶不振,反倒在花丛中更加游刃有余。

圈子里不乏对她心怀恶意的人,私下里说她是个职业的“捞女”。然而钟弥对她从来都讨厌不起来,相反,还奇怪地觉得她身上神秘的特质很迷人。

次日她们约在了一家小酒馆。

夏悠悠听蓝朵喊她“夏老师”,想绷住,还是忍不住笑起来,露出一对可爱的梨涡:“钟弥,我记得你是个乖乖学生,怎么突然想…”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我缺钱。”钟弥心虚地说,“打工来钱太慢了,温徒是个有钱人,长得还不难看。”

她不能让夏悠悠知道,那是阮宥让她去做的,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蓝朵帮着说话:“对啊,钟弥是学摄影的,器材很烧钱。”

夏悠悠信服了这个理由,手指托着下巴,眨着大眼睛,吮了两口吸管。

“钟弥,你会讲故事吗?”

“讲故事?”

“嗯,可以是你自己的故事,也可以是你编的。”夏悠悠见她一脸懵懂,便捋了捋头发坐好,招手叫来服务生,“可以借我一支笔吗?”

服务生去吧台拿来了一支,夏悠悠说了声谢谢,便握住了钟弥的左手。

圆珠笔尖落在手腕上的时候,钟弥很吃惊,却没有制止,夏悠悠在她手腕背面先画了一个圆圈。

“我父亲去世得早,我是妈妈一个人养大的,她没有改嫁,一辈子活在爸爸留给她的回忆里。那时候我们过得很困难,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掉了,在我妈下岗的第二年,我们不仅是交不起学费,连饭都吃不上了。”

夏悠悠边画边说,圆圈里画上了刻度,画上了指针,钟弥这才发现她是在画一个表盘。

“我妈卖了最后一样爸爸送给她的东西,结婚的时候买的一块表,靠着那点钱,我们度过了最困难的时候,后来日子慢慢好了起来。那一年她过生日,哭得很伤心,我就像现在这样,在她的手上画了一块。”

夏悠悠画完了表盘,接着画表带,细心地画了一道又一道的杠。

“我说妈妈,那块表以后我会给你买回来,比爸爸买的那一块还要好。”

一只歪歪扭扭的手表在钟弥的手上完工,夏悠悠却依然握着她的手背,她再往夏悠悠的手腕上看,那里戴着一块耀眼的百达翡丽。

“说完这个故事,我就得到了这个礼物。”夏悠悠说。

她的手很小,柔若无骨,轻轻地抓着钟弥,淡淡的香水味道攀过来,钟弥觉得她像个妖精。

“这是真的,还是你编的?”蓝朵问。

夏悠悠腼腆地一笑:“重要吗?”

蓝朵听得一愣一愣:“所以说,重点是引起对方的同情对吗?”

“你没听明白,”夏悠悠说,“说故事是交心的过程,人总是愿意听你不为人知的一面,掌握你的秘密,这样可以拉近两个人的距离,让你们产生联系,这个过程叫做羁绊。但这些还不够。”

夏悠悠说这话的时候,钟弥整个人是呆滞的,电石火光之间,想起了在阮黎安的寿宴上,温徒凑近她的耳朵,悄悄地对她说着,他讨厌阮家人。

那个时候,她心跳得那么快,还以为是因为他的靠近。听完夏悠悠的话,她心中才恍然大悟。

那是因为秘密。

他对她说了一个秘密,这就是产生羁绊的过程。

他为什么要告诉她?这种迷惑正是让她心跳加速的原因。

蓝朵听课比钟弥来得专心,接着夏悠悠的话追问:“还不够?”

“嗯,如果我只说我小时候很穷,那么对方第一反应是,我在问他要钱,他会有所警惕。”夏悠悠的手指点在钟弥的手腕上,“但我在这里画了一块表,他会想,噢,这是一个很好满足的愿望,那么就给她买一块表吧。”

夏悠悠的一番话令人震撼,钟弥却无心去琢磨参透,满脑子都是别的事。

是谁送了这块表,阮宥吗?这个故事跟阮宥说过吗?

夏悠悠的声音打断了她:“钟弥,你听明白了吗?”

钟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蓝朵自己也是云里雾里的,哈哈一笑:“让她慢慢来吧。”

三个女孩笑了一阵,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各怀心事。

钟弥摸到包里在振动,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温徒”两个字,让她发了阵懵。

她并没有给温徒留自己的号码.

夏悠悠和蓝朵见她对着手机不语,不由地凑近了看,看清打电话来的是谁后,脸上的表情陡然兴奋起来。

“接呀!”

4、第 4 章 ...

钟弥仓促中按了接听。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快速往洗手间跑,把酒馆里的背景音乐隔在门后。

“钟小姐,是我。”

钟弥靠在门上,一眼看到镜子里自己紧张的脸:“温先生。”

与她的手忙脚乱不同,电话那头很安静,他的声音也是轻轻的。

“照片什么时候可以洗好呢?”

“诶?”是为了这个特地打电话,钟弥很意外,毕竟那只是张微不足道的照片。

“我今天早上送去冲印了,明天可以拿到,到时候我给您送过去吧?”她说。

“好。”那边道。

这时门被敲了敲,大概有人要上厕所,钟弥侧身让让,把门打开,边点头抱歉边放了那人进来。酒馆里的音乐声也一起放大,顺着电话传到温徒那边。

“你在外面吗?”

“嗯,跟几个朋友出来喝点东西。”

“钟小姐,其实我想请你帮个忙。”

“我吗?”她能帮上什么,“您说。”

钟弥收了线,走出洗手间回到座位上,拿起包。

“怎么了?”蓝朵看她把手机往包里塞,“你要走吗?”

“嗯。”钟弥抓起自己的鸡尾酒,最后喝了一大口,拿出钱包,要留点钱付账,“温徒说饭局走不开,问我可不可以去救场,接他出来。”

“你就这样去?”蓝朵头疼死了,拉过她,一张素着的脸,衣服也穿得随便,“不是我说你,钟弥,你平时都不注意打扮吗?现在不一样了,机会是留给出门拿快递也要化妆的女人的!”

也是,钟弥的动作停了停,她没想到这层。

夏悠悠则不急不慢地站起来,替她拨弄了几下头发,从包里拿出了支口红,在她姣好的唇形上薄薄涂了一层:“这样就好了,去吧,记住下次别随便就答应赴约,太容易会让人失去兴趣。”

“你这张脸啊…”蓝朵看着她笑了,不由地心生羡慕,“那快去吧。”

钟弥打车到了温徒说的地点,已经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那里等待。

“钟小姐吗?我是温先生的助理。”他走到车前,鞠了一躬,替她拉开车门。

钟弥被带到包间,里面坐了一群谈笑的男男女女,那其中的主角是谁,再明显不过,温徒从椅子上站起来,他们的目光便一起随着他朝钟弥投去。

“来了。”温徒勾了唇,走到她面前,扶着她的肩过去,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众人顿时来了兴趣,把话题引到钟弥身上。

“温先生对女朋友真体贴,不给大家介绍介绍吗?”

“我…”钟弥刚要说“我不是”,被温徒拦下,他抬起头。

“她害羞,大家还是聊点别的吧。”

温徒发了话,他们便收敛了些,自发地转移了话题,给两个人留一点说悄悄话的时间。这时温图又凑近她的耳朵:“在这里坐一会儿再走,你可以吃点东西。”

钟弥感觉被他说中了,她确实害羞,低哑的嗓音挠得她耳朵痒痒的。她红了半张脸,点点头。旁人瞄到这个场面,一边偷偷笑,一边窃窃私语,闹得她的脸更红。

服务生给她拿来一个新的果碟,水晶扦子插着水果块,她拈起一支吃了颗绿提。

“这是什么?”温徒看到她手腕上线条杂乱的涂鸦。

“这个…”钟弥抬起手,才发现夏悠悠给她画的手表,忘了处理,“这是一块画上去的表。”

温徒没说话,顿时笑了,她听到了他轻笑的鼻音,她扭头,发现他双眼也是弯弯的,笑容溢满了整张脸。

这样的笑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见到,竟让他冷冽的气质回了暖,看上去不那么生人勿近。

钟弥感到很不好意思:“您别笑话我,是朋友跟我闹着玩画的。”她拿起随果盘一起递来的热毛巾,想擦掉圆珠笔印。这时她才认出,夏悠悠还在表盘上画了个劳力士的标识,像模像样。

温徒制止了她的动作,手指按在那块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