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对我说敬语。”

这种接触让她不习惯,忐忑地抽回手,接着便听到他说:“留着吧,很有意思。”

钟弥继续吃水果掩饰自己的怯场。

她好像吃得快了,让温徒误以为她喜欢吃。

以至于他一直等到她把碟子里最后一块蜜瓜吃掉,才问:“要不要再来一点?”

“不用,不用。”钟弥终于发现自己耽误了时间,急忙解释,“我只是怕浪费。”

“这是个好习惯。”温徒询问她的意见,“那我们走?”

“好。”

他便站起来,引得那群人也纷纷起身。

“温先生,不再坐会儿,还有下半场呢,去唱歌?”

“不了,这孩子身体不好,吃点凉的就胃疼,我带她去医院拿个药。”温徒的手自然地揽住钟弥的肩膀,她抿着唇,接受他们的注目礼。

“那不耽误温先生了,”一阵笑声,“以前以为温先生不爱笑,没想到女朋友来了,笑了一晚上。”

有这么夸张吗?她不过坐下十来分钟。钟弥在心里嘀咕。

温徒只是颔一颔首:“先告辞,大家玩得开心。”

众人簇拥着他们出去,送上了车。

车在路上缓缓行驶,过了两个路口,停下等红灯,钟弥说:“温先生,把我送到地铁站就好。”

温徒这时便看看她:“被我叫出来,耽误你跟朋友聚会了吧?”

“没有,”钟弥说,“本来也喝得差不多了。”

“要我再带你去喝一杯吗?”

“不用,不用麻烦了。”钟弥摇头。

温徒便没坚持。

其实她这是习惯性客气,过去二十多年一直扮演乖乖女的角色,没试过与异性单独相处,矜持是本能。而过了一会儿她忽然琢磨过来,为什么要拒绝?真是没有一点儿觉悟,机会送上门,她拒绝什么?

钟弥内心挣扎了一阵,鼓起勇气开口:“温先生,我还是去吧?”

温徒没有什么波动,点了一下头:“好。”

他带她去了家很安静的清吧,就坐在吧台,给她点了些清淡的果酒,自己要了杯白兰地。

上了酒后他不急着喝,问吧台的调酒师,这里可不可以抽烟,对方推了个烟灰缸过来,示意请便。他便从怀里摸出烟,点燃一根,再把烟盒递到钟弥面前,问她要不要。

钟弥大概在神游,鬼使神差抽出一根,拿在手里转来转去。一晃神,面前亮起了一团小小的火焰。是他的打火机,他要给她点烟。

钟弥镇定自若地把烟送进嘴里,凑过去让他点,只是那幽蓝的火焰晃了半天,烟头都烧黑了,还是没有燃的意思。

温徒合上打火机,疑惑地看看她,她咬着烟嘴不知所措。

半晌过后,他把自己的烟掐灭在烟灰缸里,把她嘴里的那根拿过去,很自然地叼起来,在钟弥的惊愕中,打着了火。

她隐约看到烟的滤嘴上还有她的口红,淡淡的水红色。

这次很快就燃了,一缕烟雾从烟头的星火里升起,他放下打火机。

“你不会抽烟。”他掸了掸烟灰,吐了口雾圈。

钟弥被他识破,惭愧地抬不起头。

“点烟要吸一口气才能着,要再试试吗?”烟盒再次递过来。

钟弥刚要伸手,他收走了,嘴角微微上扬:“不会就不要碰,这不是什么值得学的东西。”

他在逗她玩。

“知道了,温先生。”钟弥只好端起杯子喝点青梅酒。

温徒只抽了半根烟,又掐了,手指摩挲着酒杯,用掌心的温度暖着白兰地。

“你还是个学生吧?”

“您怎么知道?我暑假过了上大四。”钟弥低头审视自己,格子衬衫卷边裤匡威鞋,还是穿得太学生了。

酒的温度在掌心升高,他抿了一口,含了片刻咽下去:“我说过了,不用对我说敬语。”

钟弥认错态度积极:“抱歉,温先生。”

“先生也别叫了。”温徒皱了皱眉。

“那叫什么?”

“那天在商场,你叫我什么,忘了吗?”

——“谢谢…叔叔。”

——“我看起来那么老?”

钟弥一下子想起来,脸上火烧火燎:“我不是故意的。”

“我没生气,你可以那么叫我。”温徒的眼里噙了笑意。

“您…”钟弥敬语用习惯了,马上改了口,“你这是占我便宜吗,你才比我大几岁呀?”

温徒的笑容更深,这时她才发现,他其实是个挺亲切的人,并不像表面上看着那么冷冰冰。

“温徒。”她叫了他一声,掌心因为紧张而变得潮湿。

温徒不抵触这个称呼,面色柔和:“嗯?”

“你为什么说…不喜欢跟阮家来往?”她盯着他的眼睛,想挖掘一点秘密。

他被问住,若有所思:“为什么呢?”

“其实我,我更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钟弥终于把自己心中的疑惑问出来。

“因为我想告诉你。”他说。

钟弥想让气氛轻松一点,半开玩笑地问:“你不怕我转头就告诉阮老先生了?”

他也淡淡地笑了笑,杯子举到唇边,喝之前说了一句:“不要说,帮我保密吧。”

“那这是秘密对吗?”钟弥向他确认,“我知道了,你告诉我,是因为信任我。”

“嗯。”

得到那样的回应后,她感到轻松又高兴,原来接近温徒比她想象中来得容易。

“我很开心。”微醺爬上她的眉眼,“作为交换,我也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5、第 5 章 ...

灯光昏暗,温徒垂眸看她。

钟弥上学的时候是个聪明的学生,现在也一样,夏悠悠的话都记在她心里。只是她还做不到那么熟练,没办法一直看温徒琥珀色的眼睛,那让她紧张。

那么就紧张,她低下头,就当自己在害羞。

“其实相机坏了,还能拍照,但调不了光圈。”

“是我故意摔碎了相机。”

“我想引起你的注意,可是,忽然后悔了,觉得这样不好。”

她感觉自己的勇气已经透支。

“为什么不好?”

“我…”钟弥目光闪烁,“因为,你很特别,我不想对你用那种小把戏。”

她说完这些,温徒没有立刻回答她。

钟弥这番暗示,已经说得无比明显,他沉默的时间越长,她就越忐忑。

温徒窸窸窣窣又拿出根烟,钟弥先他一步,拿起桌上的打火机,伸到他面前点了火。

他愣了愣后,侧过脸凑近火焰,轻烟徐徐升起。点烟的瞬间他目光朝下,长长的睫毛在鼻梁上落下一小团影子。

“钟弥。”他冷不防叫她。

钟弥响应:“有。”

他长长的手指把玩着那支烟,烟卷很细,先前钟弥尝试的时候,还闻到了淡淡的薄荷味。

“你说的,是真话?”

他问出那句话后,钟弥为之一惊。

她还是说:“是真话。”

“你不要骗我。”他另一只手轻轻托住她的半张脸,歪着头斜睨着她,淡漠的神情带着慵懒。

难道他看出来了?

正当钟弥手足无措的时候,他的唇角绽开了一点笑容:“我也很开心。那么,我明天晚上来接你。”

那一刻,她脑海中响起了鸽子飞过天空的声音。

扑腾扑腾,带着她的惶恐,飞高,飞远,她心里放下了一块石头。

谢天谢地。

蓝朵得知了消息后,激动不已,深更半夜,从对话框里发来了一大串“么么哒”的表情:“钟弥钟弥,没想到你这么棒!”

一切都是那么顺利,从她把钟弥介绍给温徒开始,就是顺利的,他对钟弥印象良好,产生了兴趣,接下来,还会有约会,他们的关系会因为这个约会突飞猛进。

钟弥虽然懵懂,但她是个成年人,心里很清楚,明天的约会意味着要发生什么。只是,都已经到了这一步,她也没办法却步了。

她吞了两颗褪黑素,睡了沉沉的一觉。上午醒来后,去了趟冲印店,把洗好的照片拿回家。照片也包括在阮家庄园拍的,她把其中有温徒的都小心分出来,找了个信封装好。

温徒的脸很适合拍照,他脸骨立体,面部肌肉线条流畅,上镜让他清冷的气质柔化了几分,变得温暖而亲切。

照片里有一张阮家的全家福,他也在其中,站在阮黎安身边,与阮宥一左一右。

旁人哪能想到,这样其乐融融的合影里,实际上波涛暗涌呢。

钟弥把照片塞进去,叠起封口。

蓝朵带来了新衣服和高跟鞋,那是让她晚上赴约穿的。

钟弥换上连衣裙,在镜子前坐下,撩起了头发,让蓝朵把背后的拉链拉上去。刚泡过澡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牛奶般的粉嫩光泽,蓝朵的手指在她背上停了一刻,心里生出些恻隐,不过她很快闭上眼,把衣服上崭新的吊牌剪下来。

“到时候你不要紧张,顺其自然,温徒应该是个很绅士的人。”蓝朵扶着她的脸,为她上妆,“我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

妆快化完时,阮宥说他要过来一趟。

钟弥坐在镜前不动,后来是蓝朵去开了门,镜子里,阮宥一步一步走过来,在她身后停下,上上下下注视了她一会儿。

“蓝朵,我跟小钟说点话,你先出去一下。”

蓝朵便出去把门带上,阮宥在她刚坐着给钟弥化妆的椅子上坐下来。

“今天晚上…”他开口,却沙哑了嗓子。

钟弥点点头:“放心吧。”

这对同父异母的兄弟,长得有相似之处,不过还是各自遗传了母亲的脸。阮宥长得邪气,妖冶,他身上有种致命的吸引力。看到他,钟弥的心反而安定下来,很自然地劝他也放心。

阮宥却不是要这个答案,他的眼神迷茫着:“如果你不愿意,可以不要勉强。”

“我愿意的。”钟弥笑笑,为了他。

阮宥为了夏悠悠,把阮家搅得翻天覆地,前途、家业都放弃,带着她轰轰烈烈私奔到南方的一个滨海小城。

结局是狼狈收场,阮黎安派人把他们抓回来,勒令分手,阮宥服药自杀未果,一通折腾后,阮黎安对这个儿子寒了心。

然后认回了温徒。

阮宥一度想看看,如果同样的事情再在温徒身上发生一遍,阮黎安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那会相当讽刺吧,他还会不会再变出第二个第三个私生子?

钟弥想起阮宥在医院休养的那段时间,她去看望他,看到他心如死灰、行尸走肉般的样子。

只要能如他所愿,她什么都会做。

阮宥带了东西来,他打开浅蓝色的蒂芙尼包装盒,里面装着一串锁骨链。

钟弥垂下长长的脖子,把头发拨到一边,他双手绕到她颈前,替她把项链戴上,又帮她拢了拢头发。

弯弯的一小截银骨头挂在她锁骨下方,折射出光晕,说不上她跟项链,哪个更精致。

“很适合你。”他说。

钟弥朝着镜子里的他笑,明亮的眼睛弯成耀眼的新月。

“我说钟弥。”

“嗯?”

“我还是那句话,”阮宥的手掌放在她茸茸的头顶上,“不要勉强,你随时都可以后悔,到那时候别犹豫,就回来吧。”

后悔吗?

当钟弥站在楼下,看到温徒的黑色房车缓缓向自己驶过来,她觉得,箭已经在弦上,没有回头路了。

司机下了车,朝她鞠躬问好,拉开门请她上去。

车开过街巷,把一切顾虑抛在原地。

钟弥把装着照片的信封递给温徒,他说了声“谢谢”,也回赠了一个纸袋。

“这是…给我的?”

她接过纸袋,一掂重量,就觉得不对劲,从里面抽出了盒子,一只尼康的单反。

身为摄影专业的学生,自然对各大品牌的单反如数家珍,钟弥认识那个型号,与印象中的价格对应上,几乎是两眼一黑。

“我不能收,”她放下盒子,拎着纸袋往回递,“这太贵重了。”

温徒没接,不动声色地从信封里拿出照片看:“你拍得很好,衬得上这样的机器。”

其实,钟弥还在学校里,就拿过几次含金量很高的摄影奖项。

“你的相机摔坏了,能够弥补是我的荣幸,”他示意她安心拿着,“拿着吧,客套显得太生分了。”

钟弥大脑一片空白,呆呆地提着袋子:“谢谢你温徒。”

这就是夏悠悠教给她的魔法。

她没想到真的会产生作用,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温徒对她这个傻兮兮的紧张劲儿感到好笑,安慰道:“要不然,你先放我车上吧,走的时候我再提醒你拿着。”

她立刻像获了救一样,随手把东西放在一旁。

“我选了西餐厅,可以吗?”他又询问她。

钟弥点点头。

餐厅里静谧,优雅,环境极好,正衬得上她精心准备的妆扮,一尘不染的高跟鞋踏过地毯,她开始习惯了这鞋子穿在脚上带来的不适感。温徒在前面稍微停了停,弯起了一侧手臂,她深吸一口气,上前挽住。

服务生把他们领到靠窗的位置,拉开椅子。

菜单送上来,他问过她的忌口,熟练地点了单。把菜单还给服务生时,他发现她一脸恍惚。

“怎么了?”

“那边,好像一直在看着我们。”钟弥不知所措地往一个方向看了看。

这餐厅里都是素质良好的客人,照理说不应该有失礼的窥探,温徒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几个熟面孔,那是生意场上的几个潜在的合作对象。

注视被发现,那边便来了个人,笑眯眯地向温徒打招呼:“好巧,温先生,我家沈总就在那边,能不能请您赏脸过来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