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叫白露的病人,我们联系不到她家人,只在她手机里找到你的号码。”医生说完这句,沈卓莫名松了口气,还是问了句,“她出了什么事?”

“误服大量安眠药被酒店送来急救。”

“她现在怎么样?”

“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但是,我们觉得她精神有很大问题,所以希望能联系上她家人。”

沈卓沉默了片刻,“她父母都在外地。”

“那你是她…”

“除了我的号码还有谁?”他担心医院还通知了韩东韩阳,两兄弟好不容易消停一段时间。

“还有…”医生应该是在翻白露手机,“Joy。”

沈卓急踩刹车,差点闯了红灯。

“还有吗?”

“没有了,就存了两个号码。”医生说:“要是联系不上你,我们就准备打给这个Joy的。”

“我马上来。”违章拐弯,违章变道,沈卓想好了从医院回去就跟乔意“坦白”白露的事。

住院手续要补办,所有签名都是沈卓。医生告诉他,白露是误把安眠药当成了抗抑郁的药,医生推断她服用抗抑郁药有数年之久,她的记忆力和身体协调能力严重下降,重度焦虑,自杀倾向。

沈卓想起来那天在酒店看见她地上掉的药片,他往病房去。

白露看见沈卓,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直哭一直道歉,“对不起,我不是要自杀,我没有要打扰你,对不起…”她惨白着脸,两眼泪汪汪,沈卓心肠再硬也没办法马上走。

沈卓两指转动药瓶递到她面前,“这是怎么回事?”

白露张张嘴,声音哽咽,“是我自己活该…”好半天她才控制住情绪,“一开始就是有目的接近你,直到我拼命给自己包装的‘外皮’被人一层一层扒下来曝光在所有人面前。我才知道,自己有多痴心妄想。”白露捂住脸,眼泪从指缝渗出来,那是一场恶梦,她一直被恶梦折磨。

可事实,折磨她的不过是她的自卑和虚荣。

“我品学兼优,我优雅高贵,我省吃俭用,用名牌包装自己。女生叫我白莲花,我一点儿也不在意,因为我知道我是男生心目中的女神。可是…几张照片一夜之间就把我打回原形。装着装着连我自己都快忘了,我根本不是女神,我只是一个…”即使是到现在她还觉得那是生命中的耻辱,“…破烂女。这是女生给我起的外号,我爸妈靠收破烂供我上大学。那些当我是女神的男生,把钞票甩在我脸上,因为我拒绝他的表白。一个破烂女有什么自尊,有男人要就不错了,还真当自己是女神。我不敢去学校,不敢出门,我觉得所有人都在嘲笑我,我像被人扒光了被无数双眼睛猥|亵、强|奸!”白露突然抓住沈卓手臂尖锐的指甲深深抠陷,“是你,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沈卓脸沉如水,任她发泄完情绪。对错已经没那么重要,如果他真欠她,也两清了。

“好好养病。”他拉开白露的手,转身。

白露掀开被子下床,在他背后喊,“她也会变成这样!”

沈卓脚步停下,“承认了?”

“是,我又一次为了利益出卖你。但是,这次我是真心的,你一定舍不得她变成我这样,对吗?”对乔意,白露羡慕又嫉妒。

“她不是你。”沈卓声音笃定。

白露苦笑,“她不是我,但她和我一样…笑起来有酒涡。”

沈卓抿紧唇,白露一步一步靠近他,“我知道,我是不可能了,这是命,我认。我还是想问你一句,你有没有哪怕一点点…”

“没有。”沈卓绝然打断她。

白露笑着闭眼清空眼泪,他的绝情算是给了她一个自私的借口吧。沈卓伸手开门,白露从背后抱住他,“不管你有没有爱过我,我是真心爱过你。”

病房的门从外面推开,杨毅和乔意刚刚好到门口。沈卓太高,完完全全把白露挡在背后,只看见女人纤细的手臂缠在他腰间,听见,白露贴在他背上哭着说:“我是真心想嫁人,想和杨毅重新开始,可我看见乔意的时候,我没办法再骗自己,我还爱你,一直一直爱的人只有你。”

沈卓还来不及作出反应,杨毅的拳头已经挥过来。

拳头砸在肉体上的闷响声,女人的尖叫声…乔意觉得这“惊喜”,太大了。

第三十三章

乔意歪一歪头, “你们要打架出去, 出去宽敞, 我是来探病的。”无澜无波。

白露缩在墙角不敢上前拉架, 这种情况当然选择自保为先。

沈卓刚才着实挨了一拳,脸上立马挂彩, 杨毅是下了死手。他满心的话堵在嗓子眼, “乔意…”

“我现在只想跟白小姐说话, 你们打够了吗?”乔意一丝生气的痕迹都找不到。

这样最糟糕,她若是大吵大闹要他解释, 沈卓反而不担心。

杨毅停了手, 站到乔意身边, 同一战线一致对沈卓的架式,“这里没人想看见你, 滚!”

乔意转一转脸, “是你们俩。我只想跟白小姐一个人说话。”

“乔乔!”

沈卓捏紧拳头,终究还是一个字也没说, 转身出去,他知道乔意的脾气。杨毅极不情愿跟在沈卓后面走。

病房门嘭一声关上, 两个大男人在医院走廊各占一边。

“呸!”杨毅吐口血扯到嘴角伤口, 咬牙切齿,“我竟然把乔乔让给你这种渣男!”

沈卓心里也窝着火, 脑子一团乱麻, 逞口舌之快太幼稚。

“你怎么会和乔意一起?”

“上次在天坤的事我担心你误会, 去宏德找你遇到乔乔, 我们同时接到医院的电话。呸!”杨毅越想越气,“我竟然还担心你误会乔乔和我,我竟然还想和你搞好关系,我竟然还想祝福你们。”

沈卓越想理清头绪,越乱,“我和白露什么关系也没有。”

“哼!你自己说出来自己信吗?”

沈卓暴躁一拳打在墙壁,地动山摇的动静,五指指峰都打伤。

护士闻声过来,“请保持安静,否则我要叫保安请你们出去。”

沈卓和杨毅都抿上嘴,不说话了。

沉寂下来的走廊,时间无限拉长,两人度秒如年。不知道过了多久,病房的门终于打开,乔意出来。

沈卓和杨毅一起上前,乔意表情看不出一丝情绪,“白小姐思路清晰,看上去应该没什么大碍,不用担心。”

沈卓动动嘴唇,乔意转头看杨毅,“她现在是你女朋友,你应该陪着。”

“乔乔。”杨毅伸手要拉她,乔意错身到沈卓面前,“老公,我们回家吧。”

沈卓像是终于把卡在喉咙的鱼刺咽下去,“…好。”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是非之地,杨毅楞在原地。

暮色拥抱热闹的街头,路灯一排一排点亮,回去的路像海市蜃楼。霓虹的灯交杂在眼前,光怪陆离,沈卓一时忘了回家的路。

“我从来没想过要隐瞒的白露的事。”沈卓平视前方,心平气和,方向盘握得紧,他不知道白露跟乔意说了什么,“在杨家见到白露我就想过要跟你说,之后,又发生了一些事。”

“谁都有不愿意提起的往事,我也有。”乔意打断他,她笑一笑,“真要计较,我的过往听起来比你糟糕得多。”

她这样说并没有让沈卓觉得宽心,反而她的笑容让他彷徨。

乔意侧脸看他,眼睛亮得能刺穿谎言,“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一定别骗我。”

“嗯。”沈卓轻声应了,心脏已经沉重到难以负荷一句整话。

“你爱上的是像白露的乔意,还是脱掉画皮的Joy?”这句话有陷阱,沈卓想都没想,“我爱的是你,不管你是哪一种模样。”

“我要一个准确答案。”乔意固执的往牛角尖里钻。

沈卓担心的境况终于还是发生了,“我不知道白露跟你说了什么,她也是我妈的人。”

“那不重要。你妈妈,白露,杨毅,那些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只在乎,你清楚自己的心吗?”

“我当然清楚!”

乔意摇头,“一见钟情,吸引你的是我的‘画皮’,一开始你的理想类型就是白露那样,是吗?”

“乔意…”

“你只用回答是不是。”

“是。”沈卓现在能做的只有坦诚,说多错多。

“你是什么时候爱上Joy的?是发现Joy就是乔意的时候?还是Joy和你并肩作战的时候?”

沈卓根本没法回答,乔意,Joy,都是她,要他怎么答。

“因为白露,你喜欢小白兔类型;然后因为Joy,你又喜欢职场女人。结论是,一见钟情输给了移情别恋。”明明知道她的论点不对,沈卓竟没法反驳。

沈卓踩下刹车,“乔意,你这样结论对我不公平。”

“那你反驳我。”

沈卓抿紧唇,后头,被堵住的车,喇叭咒骂声震天。

乔意解开安全带,“我想,我们真的需要彼此冷静一下。你弄清楚你的心,我争取从牛角尖里钻出来。”她很清楚自己在钻牛角尖,就是没办说服自己走出来。

她开门下车,“你想出正确答案,就来找我,随时、多晚都可以。”

车窗切割她逆光的背影,沈卓没法追,因为他彻底被她绕进去了。

乔意觉得自己像个无家可归的人,很多年都不曾有过这种感觉。十二岁那年是恐惧无助,现在,有点寂寞。

刚刚在病房,白露跟她说了很多,关于沈卓的妈妈、韩东、韩阳,还有杨毅,白露一开始接近杨毅就是冲着乔意来的,所以,周天才那么容易约到白露。

乔意知道,白露一个字的瞎话都没讲,正因为这样她才耿耿于怀。可这事儿根本就是个死局,根本没法分出对错,只能靠时间释然。

乔意住进酒店,沈卓也没心思上班,什么长远、G.P、天坤、宏德,统统见鬼!

床上地板上横七竖八全都是扔的酒瓶,韩东和韩阳进屋吓了一跳,沈卓下巴胡茬不修,身上衬衫扣子有一颗没一颗,房间昏暗闭闷。

“这才几天没见,怎么弄成这样。”韩东踢开脚边的酒瓶,韩阳去拉窗帘开窗。

“哥,你还好吗?”韩东和韩阳费劲将醉倒在地板的沈卓扶上床。

沈卓眼皮都掀不开,“别动我。”

“白露的事我们都知道了,以前我们蠢。”韩东和韩阳这会儿知道后悔了,“要不,我们俩去找二嫂解释清楚?”

沈卓睁一睁眼,阳光太强,他拿手背盖住眼睛,“没用。她叫我想清楚了随时去找她。”

“想清楚什么?”

沈卓拿开手背坐起来,“爱的是小白兔还是Joy。”

“当然是Joy。”韩东张口就来,韩阳踢他一脚,“猪啊你,当然是两个都爱啊!”

沈卓脑袋炸炸的痛,“选Joy是移情别恋,两个都爱是花心。”

“那这根本就没法答啊。”韩东哭笑不得,“这就好比二嫂问你,如果一个胸大腿长的美女坐你腿上你会不会动心?不管你答会还是不会她都会生气,因为她纠结的点是你为什么让别的女人坐你大腿。”

“所以,你到底是喜欢小白兔还是Joy呢?”韩阳也一下被绕进去了,他是沈卓带乔意见的第一个人,那时候乔意还是柔弱需要保护的小白兔。

韩东狠狠还韩东一脚,“你才猪,就是一个人啊!”

问题转了一圈又回到原点。

只一个白露,所有人陷入混乱。从来没有战不胜的对手,只有战不胜的自己。

乔意站在阳台上,杨毅在酒店楼下,手机举在耳边,“你还好吗?”

“好。”

“我能上去看看你吗?”杨毅又问。

“我现在谁也不想见。”

“我和白露,其实也没正式开始,所以也谈不上分手吧,她今天一大早走了。”

“是我的错。”乔意确实错了,“不该不顾你的感受把白露介绍给你,对不起。”

杨毅直摇头,“不怪你,是我死缠烂打给你造成困扰,该道歉的人是我。”

“杨毅,别再掺和进我和沈卓的事。”乔意利用G.P对抗长远把杨家拖下水,对杨毅,于公于私她都有亏欠,“从现在起,你要和我们撇清关系。”

太晚了。

在所有人陷入纠结混乱无暇他顾的时候,充当白衣骑士的李傲突然反噬,等杨开诚反应过来,他握有的股份一夜之间蒸发,李傲以G.P最大股东接管公司。这个动作又狠又迅猛,根本就是蓄谋以久。

杨家一夕破产,负债累累。

乔意在酒店钻牛角尖的功夫,天坤总部在全球猎头圈发出通告:高级顾问Joy(乔意)出卖公司高层,恶意中伤同事,联合对手公司弄虚作假泄漏公司重要机密以牟取个人利益,我司保留追究其刑事责任的权利,现予以辞退,永不录用。

只是眨眼之间,她竟输得一败涂地。

筹谋已久,等的就是这一个机会,等他们俩绕过白露这个牛角尖再想找这样一个机会就比登天还难。

第三十四章

乔意就是想破脑壳都想不到, 她打掉Sherry让凯文空出位置, 最后坐上去的人是Linda!那个每天早上一脸无害笑眯眯喊她Joy姐, 每个房间端茶递水, 心无城府担心Sherry会欺负她的前台小妹!仔细想一想,就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前台小妹无意间参与了乔意每一个计划。

乔意的办公室, 私人物品都收拾好。拼博多年, 就这样被扫地出门, 最后只剩一方纸盒。

“Joy姐。”都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Linda这套行头比不上Sehrry张扬,倒也是国际大牌量身定做气势十足, 一丝前台小妹的痕迹也看不出了。

乔意反身靠着办公桌, “现在我可担不起你一声姐, 还没恭喜你麻雀变凤凰。”

“对不起。”Linda没有Sherry的小人得志,满满歉疚, “总部那边…我无能为力。”

乔意审视看她, “你算是哪边的人?”

“我…”Linda低一低头,无颜面对她, “我不是沈太太的人。”

“哦?”出乎乔意意料。

“大家都只知道我的英文名是Linda,没人关心一个前台小妹姓什么叫什么。”Linda第一次郑重自我介绍, “我姓林, 林琳。林海威是我爸。”

乔意倒是小小吃了一惊,“天坤大股东林海威, 太子女啊, 为什么来这里做前台小妹?”

“我爸希望我接他的位置, 我没有业绩站不稳脚跟…沈太太答应扶持我。”Linda头越来越低, “我不知道我爸跟沈太太是怎么协议的,我什么也不用做,只要把你和沈先生的消息按时告诉沈太太就行。”

乔意点点头,恍然大悟,“难怪,她能抓准时机在这么短时间内连打带消除掉我们所有依靠。”

Linda抿一抿唇,“对不起。我求过我爸爸,至少不要发那份通告,可是…他跟沈太太有协议。我,真的无能为力。”

乔意问她,“周天呢?”

Linda抬头,“我推荐他去总部负责大客户,这里…太复杂,不适合他。”

乔意笑一笑,什么也没再说,回身捧起盒子就走。

“Joy姐…”Linda愧疚,除了说对不起什么也做不了,“你骂我几句,打我几下也行,我心里会好受一点。”

乔意叹口气,“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你保住周天说明你跟凯文、Sherry不一样。愿赌服输,我谁也不怪。”

“Joy姐,”Linda红了眼圈,声音哽咽,“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总部那份通告已经彻底断了她后半生职业生涯,“走一步算一步。”

全公司目送乔意离开,有惋惜有遗憾有快意,人生百态,不外如是。

乔意从天坤出来,鞋跟一脚踩进排水井盖卡住怎么也拔不出,她索性脱掉。才走几步,纸盒底穿了,东西撒一地。

都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还真是。

“乔小姐。”女人仪容一丝不苟清汤挂面,看样子等了乔意很久,“我们胡董想见你。”她指一指路边保姆车。

“胡董?”乔意顺着看一眼,没动。

“沈太太。”秘书补充。

终于现身了!也是,胜利要亲自验收才有趣味嘛。乔意看看自己,精心挑的衣服浪费了,连提升气场的口红都没带,她就是挑她最狼狈的时候吧。

“见吧。”乔意扔了手里断跟的鞋子,她现在真成了光脚不怕穿鞋的。

车窗玻璃映出乔意的狼狈,她对着玻璃微笑捋捋头发,车门从里面打开,这是乔意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沈太太”。胡氏财团董事长,长远集团最大股东,名门名媛商界铁娘子,胡惠兰。

“请上车。”

这和乔意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乔意想象的胡惠兰应该是冷漠、跋扈、执念得变态扭曲的形象,可这会儿她优雅礼貌对乔意说“请上车”,即使年届六十,依旧雍容美丽。超级备战状态的乔意有点儿措手不及,她光着脚上车,脚趾无意抠住地毯。

胡惠兰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乔意已经感觉到压迫力,是那种强悍到“若她过境,寸草不生”的压迫。

乔意尽量放松,“沈太太?真巧,我老公也姓沈。”

“沈卓这会儿有韩家兄弟陪着,还不知道外头的事,也不知道我们今天的见面。”胡惠兰开门见山,声音寡淡得没有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