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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上午,就在你前一脚,一个长得高高瘦瘦,白净潇洒的外地男人,刚问过我呢!”

她猜到,应该是岳仲桉。

果真在成虎的院子里,见到了他。

疑似成虎的男人,怀里抱着个虚弱,手指甲苍白的男孩子。孩子看起来八九岁的样子,想是患了重病。

“嘤其,你也找来了?”岳仲桉见到她,有些欣喜。

“岳仲桉,你来这做什么?”她表情生冷。

“我的目的,和你一样。”

不作回应,径直将父亲的照片递到成虎面前,问:“你是成虎吗?”

“我是。你们都是来问那个动物学家,大教授的死吧……”成虎主动说。

“我儿子得了重病,没钱治疗,只要你们能救我儿子一命,我就把真相说出来,让警察来判我的罪,我坐牢都行!”成虎说着,鼻涕眼泪往下淌,紧搂着怀里虚弱的儿子。

“你儿子是什么病?”她问。

“白血病,没钱输血,没钱治了……”

“我答应你,所有的治疗费,我会承担。”岳仲桉承诺。

“不用你好意,我来想办法。”她断然拒绝。

“成虎,孩子不能再拖了,先去医院。”她没有选择继续追问,而是先救孩子。

岳仲桉找到一辆车,他们带着成虎和孩子,直奔医院。

在医院里,孩子输上了血,慢慢清醒过来。

“我想办法联系北京的医院,尽快转院,看看有没有骨髓移植的可能。”岳仲桉站在病房外,对她说。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从成虎的反应上来看,我父亲的死,和你父亲没有直接的关系。”她问。

“在我心里,你的弟弟,你的妈妈,早已和我是一家人,你的父亲也是。我不仅是为了证明和我父亲没有关系,我也要还我们共同家人的清白。”他说。

“岳仲桉,你怎么总是想做好人,宁愿你恶一点……你就这么来了青海湖,你公司怎么办?”

“我做了安排,再说有乔谦在。嘤

其,你才是个好人,刚才你没有再追问真相,选择将孩子送医院,替成虎交住院费。”

“孩子都奄奄一息了,是无辜的……我不能见死不救。”

从病房走出来的成虎,扑通一声跪在林嘤其面前。

成虎迟来十五年的忏悔。

十五年前,那时才二十出头的成虎,经常在青海湖里偷偷捕捞湟鱼在集市上卖,每次被林贡之逮住之后,都会送去林业派出所。

长此以往,成虎对林贡之就心怀不满。但也仅仅是不满,没有想过要害死林贡之。

一切都是意外。

那个酷暑的下午,照样在青海湖边游手好闲的成虎,再次撞上了刚和岳平然一行三人争执后的林贡之。

成虎想作弄作弄他。

“林教授,今天心情不好啊?我今天可没搞湟鱼,不过我来的时候,看到有个人鬼鬼祟祟,在那边撒渔网,我打算蹲守在这里,把别人撒的渔网,捞上来,再把鱼卖掉,那是捡来的,不算我捕捞的吧。”成虎油腔滑调地说。

“成虎,你年纪轻轻,学一门手艺,脑筋又转得快,做什么不比干这强。那网在哪边,我去瞧瞧。”信以为真的林贡之,还苦口婆心劝成虎。

“就在那边,我带你去。”成虎领着林贡之去。

“那我下去把渔网捞上来。”林贡之说着,开始摘下眼镜,脱掉衬衫,叠整齐放在湖边。

成虎也只是想哄骗着林贡之下水受受罪,没想到,随手一指的那处湖底 ,有个深坑。

林贡之下水之后,再也没能上来。

成虎吓得跳进湖里捞了一通,没有找到人。

上岸后的成虎,在林贡之的衬衫口袋里,发现了一封遗书,害怕承担责任,怕要坐牢的成虎,在后来的笔录中,说是林贡之自己跳湖的。

由于成虎的关键口供,结合现场遗书和衣服整齐叠好,被捞上来后的林贡之,也符合生前正常溺水。最后,林贡之的死,定为自杀。

至于在林贡之宿舍里搜到的野生动物皮毛,是林贡之买来准备销毁的。

而那封遗书,是他发现盗猎分子开始活跃,特意写了随身带在身上的,他做了随时和盗猎分子抗争,哪怕失去生命的准备。

她没有想到,父亲的死,原来真相是这样。一个谎言,让父亲的灵魂,永远沉入了青海湖。

成虎重新去警局录了口供,她父亲的死,得以平反昭雪。这个结果,让她心如刀割,痛惜父亲死的太悲壮。

林贡之恢复了清誉,到死他都是为了保护湟鱼,保护青海湖。林贡之当年所在的单位,为他的牺牲追送哀思。

林嘤其痛定思痛后,她和岳仲桉保释了成虎,让他先去北京给孩子治病。

“很难受吧,想哭就来我怀里哭。”他心疼不已。她的以德报怨,并不是她多伟大,是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成虎那样。

“我想,爸爸在世的话,也会是这么做的。”

她和他并肩站在青海湖边,远远望着蔚

蓝的湖光。

愿父亲从此安息。

一周后。

林贡之墓前。

她和小远,不,应是叫林有声了,将母亲的骨灰和父亲合葬。

“爸、妈。我和弟弟会好好照顾彼此,你们安息……”

姐弟俩深深跪着。

天空传来雄鹰的掠过的声音。

父亲将永远在这里,守护着这片生前热爱的土地和生灵。

重回G市。

岳仲桉主动安排她和父亲岳平然见面。

他为了做通父亲的思想工作,也做了些努力。或许岳平然也想挽回和儿子的父子关系,答应给林嘤其一个交代。

“当年我和两个朋友,听说你父亲自杀了,联想到自杀前我们三个人和他发生过冲突,认为是因为我们而导致你父亲的自杀。所以我心虚……在这里,向你道歉,向你父亲道歉。”岳平然深深鞠躬。

她原谅了岳平然。

至于岳仲桉,她和他还是有些许生疏和芥蒂,需要时间来缓和。

她还是那个无论再难,只消看他一眼,或者被他摸摸头,便好了的她。这是任何人都给不了的。

害怕时,总是想起他。

他也很想她。

——林豌豆,我想你。也望你能够想我。却又担心你因想我而寡欢,故我盼望你吃好睡好,切莫想我。

没过多久。

她因头痛难忍,被弟弟送入医院。周良池看着拍的CT片,发现她后脑处当年的创伤加重,出现栓塞,必须做介入治疗,疏通栓塞。

介入也有一定的风险。

岳仲桉想起那次在澳洲 ,她的后脑重撞在车门上,他送她来医院拍过片子的。

“没有,她是个不把自己当病人的人,并没有找我拍片子。”周良池说。

“那介入的结果,好的和坏的,分别是什么?”岳仲桉紧张地问。

周良池向岳仲桉分析,导致林嘤其脸盲症的,极有可能就是栓塞,现在加重了,必须做介入治疗。而介入的结果,好的一面是很可能脸盲症能治好。而坏的一面,也就是介入带来的风险,不过,也无法选择不做。

最后,他们一致商量后,定下介入治疗。

做介入之前,他问她。

“怕不怕?”

“你在,我便贪生怕死。”她甜甜地答。

想他看到她四十岁的样子,哪怕那时她发福了,成为一个胖胖的老少女。她也想他看到。

“哪怕坐轮椅,我都爱你,保护你,管你一辈子。不怕。当然,那永远不会发生。”

她在医院躺了一个月,康复的过程中,她还是看不清人脸,但是随着复查,栓塞逐渐在消失。

岳仲桉每天在公司忙完后,就来医院陪她。

在一个看似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黄昏,护士走进病房,照常给她量体温,测血压。

“你刚才是不是吃面包了,嘴边还有面包屑。”她抽一张纸巾,递给护士擦嘴。

“病人太多,来不及吃晚饭,塞两口面包解解饿。”护士不好意思地说。

忽然,两个人反应过来,互相对视后,都瞪大了眼睛。

“你能看得清了 !“护士大喜。

“我居然看得清了!”她也不敢相信,捧着护士的脸,仔仔细细看了个遍,连脸上细小的雀斑都看得一清二楚。

岳仲桉刚走出公司大厦,接到她打来的电话。

“丘山先生!你在哪!”她抑制不住的激动。

丘山先生是她最近给他新取的爱称,丘山即是岳。

“我在公司楼下,正想给你买些吃的带过去。”他说着,听到她那边传来汽车鸣声。

“你出来了?”他问。

“站在原地,别动。”她学他的命令口吻。

他老老实实站在那儿等她,心里担心,这个小疯子居然偷跑出来了。

只见远处一个朝他小跑过来的身影,真的是她,她怎么可以跑。他吓得赶紧飞奔向她。

她钻进他怀里。

他久久抱住她,她傻乎乎笑个不停。

“我要打电话问周医生,怎么能让你溜出医院。”

“不许打,他可是看在我表现特别好的份上,才批准我出来会儿的。我经过了足足十个人的考核呢!”她骄傲地说,迎上他担忧的目光。

这张久违的脸庞,还是那么明朗。

“倒是很想听听,你是怎么通过了十个人的考核。”他好奇地注视着她,渐渐的,他的眼睛冒出了惊喜的光芒。

“我找出了十个护士,每个人五官的区别!”

“小疯子,你的眼睛……能看得清了?”

“你这里怎么破了,是剃须刀刮的吗?”她指着他下巴处的一个小血痕问。

他握住她的手,这

是他这么久以来,最快乐的时刻。

“神奇吧,这算不算因祸得福,我终于能抬起头做人了,这一路上的人,我都能看清他们的脸,我冲每一个傻笑哈哈,他们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开心!”她快乐得像个小孩子。

“你还没看到世上最美的女人吧?”他边问,边拦腰抱起她,走向大厦一楼的巨大深蓝色玻璃橱窗。

倒映着她的脸。

这是她第一次看清楚自己的脸。

那张不是完美却让她看着舒服的脸,她熟悉而陌生。

“向你正式介绍,镜子里面是世上最美的女人,也是我夫人。你们第一次见面,好好认识一下。”他一本正经地说。

她的脸盲,彻底痊愈了。

他们终于过上正常恋人的生活。

她投身野生动物保护事业,成为野生动物野外救援志愿队一员。

第二年四月。

他们一起去白首乡,大片大片的紫云英盛开绚烂,无数的中华蜂在花丛中忙碌地采蜜。

还尝到了老奶奶送的紫云英蜂蜜。

真甜。

六月,他们去青海湖。

正好是湟鱼产卵期,无数条湟鱼在河流中洄游。

她想起父亲说过湟鱼的洄游一路充满危险,几乎是用生命上演着拼搏。她望着这些是父亲付出生命代价保护的湟鱼,不禁泪如雨下。

若父亲看到今时的湟鱼被保护得如此之好,也会欣慰吧。

八月,他们在肯尼亚。

乘坐着热气球在马赛马拉大草原上,看成千上万的角马上演“天国 之渡“。其之壮观,让人敬畏。

十月,他们在海上。

给脖子上缠着绳索,勒出深深发炎血口的海龟,去除“枷锁”,敷上药,再放归大海。为生病的领航鲸吹针,最后吹到两个人嘴都肿了。

一起去过许多很远的地方。

他们第一次缠绵的那夜。

她想起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亲近,最后他都克制住了。

“那时我还以为,会不会是生理有缺陷,我都想过了,就算有缺陷,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激烈甜蜜的温存过后,她在他怀里说。

“居然这样怀疑过我,看来要让给你加倍点教训看看。” 他撑着手,不怀好意地打量她。

她娇羞着连连讨饶。

如果哪也不去时,他就和她待在公寓里。就像考拉与桉树一样的关系,无法分离。

难得的相处时光,她窝在沙发里不起来,抱着他的胳膊,他往她的嘴里喂水果,他忽然想起那时候他喂考拉哈格的记忆。

他望着她吃东西的侧脸,他想,永远这样被她抱一辈子吧。

除了感情,他们在彼此的事业上,也相互支持,各自独立追求。

他对RARE的产品定位不断有新的突破,和乔谦强强合作,以高品质人造皮革和帆布材料代替动物皮质,再次推出四个系列的畅销款包包。

他们准备白首乡的婚礼时,她收到一封来自世界野生动物救助组织的邀请信。

她不得不和他商量,推后婚期。她决定先去投身非洲的野生 动物救助工作,依依不舍中,他尊重她的决定,等她回国。

“当年,你该是有多差的审美才能看上我的啊。”她看以前被秋昙拍的那张嘴唇肿起相片,还发了朋友圈,真的是看不清就无知无畏,那么丑的照片也敢发。而他那时意气风发,与她天壤之别,她不禁这样说。

“不许诋毁我的林豌豆。你也不许。”

“丘山先生,你现在越来越肉麻了!”

“我还有更肉麻的问题。”他坏笑着。

“你问。”

“什么时候打算给我生个小朋友?”他凑近她,呼吸扑落在她面颊上。

“很久以前就打算了。”她答。

“嗯,哄我?”他有些不相信。

“从那一天起。”她翻出张照片,递给他看。

那是在白首乡时,他们一起给猪顺利接生后,他怀抱着小猪的照片。他被她逗笑,哪有这样可爱的女人。

——“好似唯有终身美丽与纯真,才衬得上你的爱。”

——“怎样都好,只要你是我的。”

纪幻幻开了家属于自己的手工包店,等待着向笃出狱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