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在婚礼上,她都觉得不像是真的。

父母亲一直唠叨着她的终身大事。没想到不声不响地竟然闪电般地就解决掉了,对方竟然还是一位出色的青年才俊,真是喜不自胜。

婚礼结束后,周老太太便回了老家。她对这个亲自挑选的媳妇疼爱有加,每星期必打来一个电话,只找乔舒接听。

真是不好意思,始终还是辜负了她老人家的好意。

乔舒叹息一声,去洗澡。

她刚刚定购了一个昂贵的木桶,尚未到货。眼下还是简单的淋浴,于是乱冲了下,便爬上床去。

不管怎么说,总还是比小时候好吧。乔舒安慰着自己。

也许是因为离婚,多少让她的心境感觉苍凉了。不觉回忆起儿时的窘境来。

母亲在西塘市场里租用一块摊板,每天大清早就跑到西塘路口去拦截自乡下来的小农用车,脸不红心不跳地把价钱压到最低,然后拉到市场里叫卖。非常之辛苦,但好歹收入还够一家人生活。

父亲是三不管的那种类型,至大嗜好是混同一群男人打纸牌。母亲忙了一天还要操心他的冷暖饱饥。在乔舒印象里,母亲对父亲总是骂骂咧咧的,嫌他没本事。但私底下却对乔舒说,这个男人总比别人家的好,虽然不会赚钱,但不会去玩女人,不会打老婆。老婆再怎么骂,也总是笑嘻嘻的。

小小乔舒一放学就得去市场里帮忙母亲。客人少一点的时候,就抓紧时间在摊板一角埋头写作业。母亲告诉她,要想以后生活得好一点,那就得努力读书。

乔舒的理想就是长大后不用卖菜。

在遇到周臻书之前,她从来没有骄矜过。

她喃喃自语,“乔舒啊乔舒,你把南瓜车弄坏了。”

-->

半个月时间里,乔舒见了十份工。她中意的公司没看上她,看上她的公司却又不如她意。

许盼晴打来电话,“陈经理提到你好几次。”

意思是如果她肯先服软,陈霖那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但乔舒至恨吃回头草这种事。

她拒绝,“不。”

她联系安筱,决定接受她上次的建议。没几日,初步的合同书便发到了她信箱里,保证金是八万元。

交完八万元保证金,乔舒立刻一穷二白了。安筱安慰她,“我算过,如果仅仅完成每月的定额,毛利已经有一万多元。交完管理费,你拿到手的钱仍然不少。”转而气愤起来,“我靠,这劳什子罩罩,原来这么赚钱啊。”

乔舒白她一眼,“所以我平时说你啊,一件内衣罢了,动不动几百块,有什么意义。”

安筱瞪她一点,说:“你懂什么,女人至要紧就是内衣好坏。那可代表一个女人的情趣和品位。”

乔舒喃喃地爆句粗口,“狗屁。”

安筱犹豫一刻,说:“舒舒,我碰到一个人。”

乔舒抬起头来,“谁?”

安筱答:“夏景生。”

有那么一刹那,乔舒没反应过来,差点破口发问:“谁是夏景生?”但纷繁记忆随之涌上心头,让她措手不及,只好干巴巴答应一声,“哦。”

安筱继续说:“原来当年他改行从政了。去年底调回N市的。现在在市财政厅…”

乔舒打断了她,“我等下要去买盆小盆栽,你陪我去吧。你说,买什么好?吊兰还是仙人掌?不不不,还是金钱树好。”

安筱乖乖地附和道,“嗯,金钱树不错。带财。”想想补充道,“我送你。”

乔舒有点不满,“这也太便宜你了。”

安筱假装要掌掴她。抬手看看腕上的表,“我得先走了,今天佳佳第一天上学。也不知道哭成啥样了。”

安筱结婚早,丈夫许可是同班同学,两人一踏进校门就开始谈恋爱,是校园情侣的模范和领军人物。毕业后顺理成章地结了婚。婚后一年多怀过两次孕,每次都以流产告终。两人上北京做过详细检查,结论是两人的血型不合,医学上把这种夫妻血型不合导致的病症叫做新生儿溶血症。

两人大哭一场。安筱更是痛不欲生。几次三番都谈及分手,每次分不到三个月又重归于好。最后许可一咬牙,“大不了一辈子不要孩子!”

安筱每每提起这事,眼中都浮现泪光。女人最感动的,莫过于诸如此类的爱情宣言。比那种一生一世只爱你的誓言更让人心折。

两年后,婆婆一个电话打来,安筱便去了一趟许可老家,一星期后抱回来一个半岁女婴,据说是某个亲戚家一连生了三个,都是女孩,但是一心想要个男孩,只好把女孩送人。安筱和许可对女孩爱若珍宝,取名许佳佳。

乔舒有点惊讶,“天哪,佳佳都上学了啊。”

一提到女儿,安筱就笑咪咪地,“可不,就快满三岁了嘛。”

乔舒惆怅起来,“叫咱们如何不认老。”

安筱瞪她一眼,“你毛都还没长齐,嫩着呢。我走了。你也回去吧,今晚早点休息,明天可就正式工作了。努力点,别丢我的脸。”

她拿过包走。

乔舒又独自坐了好一会。

这间名叫“冷暖间”的咖啡厅距离周臻书家很近,当初就因为这个原因,乔舒才经常来这里小坐一会。她其实并不爱喝咖啡,来了也只喝冰柠檬水。

咖啡厅在二楼,透过宽大的落地窗,迟在咫尺的街道让人一览无遗。店主很贴心,从始至终播放细细音乐,乔舒很少听歌,不知道唱的什么,却也觉得百般缠绵伤怀。

她想起安筱的话,“我碰到一个人。”“夏景生。”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摆弄着瘦长玻璃杯,嘴角微扬起来。

夏景生。

她几乎都忘了他的模样了。只记得他那些层出不穷的手绘T恤。他教的是严肃的汉语言文学,但整个人却是活泼不羁的,酷爱绘画。画得不算好,但却一副艺高人胆大的模样,买一堆白T,一气乱画,然后兜售给学生。

乔舒深深为他着迷。

她碰上他,才算明白了,喜欢一个人的滋味。

巴黎春天百货位于和宁新开发区,虽然地处稍嫌偏僻,生意却出奇的好。乔舒平素对名牌以及奢侈品并不感冒,商场逛得虽多,但巴黎春天倒是没来过。

上班第一天,乔舒把专柜仔细打理了一会,趁着时间早,顾客尚未盈门,先把巴黎春天粗略逛了一下。这么一逛,才发现,这里简直就是个有钱人的世界。一条看上去灰不溜秋的皮带也叫价千儿八百。想起自己专柜里悬挂的那些内衣,她顿时信心百倍起来。

也是,出入这种场合的,哪里缺少那点钱。一件内衣三五百块,真正算不得昂贵。

内衣的名字取得颇具个性,叫“小魔女”。定位18到35的年轻女孩和轻熟女一类。这个年龄段的女人,大部分有点小钱,基本上都有打扮的欲望,还容易有购买的冲动,这是“小魔女”面市短短三年来就迅速占领了内衣一方市场的首要秘诀。

当然,这些话都是供货商说的。乔舒还没有和这位供货商见过面,仅依靠一个电子信箱联系。对方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樊越。

商场的空调开得有点低,乔舒觉得手臂有些凉,顺手从柜台里取出一张丝巾,随意地披在了肩上。

这些手感不错的丝巾虽然吊着牌价,但其实是赠送品。厂家对这个说得很含糊。用安筱的话解释说,其实是变相给销售商提供的一项福利。爱当礼物送朋友,或当商品出售,那就是厂方不予理会的事了。

这会子颇感寂寞的时间段,乔舒突然觉得,这生意经道道还真多。而且,她好像不会很吃亏。

还是安筱说的。天哪。幸好有安筱。她简直就是个充满智慧的哲学家。理论家。外兼乔舒的心理疏导师。

安筱说:“商家才不会做无本生意给你一点小甜头,它得到的利益就会更多。”

乔舒决定下班后挑一条送安筱。

中午十一点,商场渐渐热闹起来。专柜今天设计得还算喜气洋洋,一看就知道是新近入驻品牌。厂方的设计师还真体贴,已经足够小的地盘,硬是见缝插针地弄出两个粉红的软座包来。乔舒当时看过设计图,觉得这一点设计让整个专柜显得更为拥挤了。但DarLing回信说,女人很少一个人逛商场,想要女人停下脚步试试你的东西,你就要给她的姐妹准备一个可以小坐的椅子,这样生意的成交率至少提高四成以上。

乔舒细想想,好像也有道理。

她对着镜子打量一眼自己,今天化了个淡妆,整个人显得很精神。

她轻轻扯扯耳边发际,然后自镜中看到了第一个顾客。

一个三十左右的女人。整个人收拾得很精致。浑身散发出一股子有钱人的味道。乔舒无声地笑了笑,自己好像也不是不聪明的,这才多长时间,她竟然嗅得出人家是否有钱人了。

她急忙上前去招呼,“您好,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女人看也不看她,只答:“呵,我随便看看。”

声音有点暗哑,听来却有几份性感。

看来只是觉得新鲜好奇而看看的,乔舒有点失望,但坚持着礼貌地说:“那么您有需要了就叫我。”

女人终于抬起头来看她。

女人有一张漂亮的面孔,虽然神情稍嫌疲惫,眼角也有一些不容忽视的细纹,但丝毫无损于她的美貌。

女人冲她友好地笑了笑,轻轻点点头。

乔舒受到了鼓励,立刻捧来宣传册,“这些都是我们公司的主打产品,您有兴趣的话可以看看。”

女人的手机响起来,她冲乔舒又是一笑,侧过身子接电话,“啊,我在三楼。嗯,我看看…这里是…”她探询的目光看向乔舒。

乔舒急忙答:“小魔女。”

她算是明白了,原来是闲逛着等人的,看来生意是没得做了。她刚在失望着,却听到女人唤道:“美女,给我拿这个款的36看看。D杯就可以。”

乔舒大喜过望,一迭声答道:“好好好。”

女人说:“等会我朋友来了,麻烦你叫她等我一下。”

乔舒赶紧答:“好。”

女人进了试衣间。

乔舒就在门外候着,不时问:“合适吗?要不要给您拿别的码?这款穿上去还满意吗?我可以给您再拿几件别的款。”

女人在里头答:“咦,穿上去感觉还不错,好吧,你再给我拿几件别的款来试试。”

乔舒喜不自胜,乐颠乐颠地赶紧捧来几件自己一眼就心仪的款。

突然听到身后有人犹豫着询问:“小姐您好…我想问一下,刚刚是不是…”

这把声音恁的熟悉。乔舒的身子顿时僵硬起来。

她回过身。

迎面撞上的,可不正是周臻书那张熟悉的面孔。

-->

周臻书显然也大吃一惊。他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她,紧皱着眉,问:“你这是?”

乔舒深吸口气。原来他就是女人嘴里的朋友啊。这才离婚多少天,他就陪女人上商场来买内衣了?乔舒不无心酸地在记忆里寻找,他什么时候陪她做过这种事?她如果需要金钱,他总应允,她如果还想要他的时间,对不起,他无法提供。

乔舒冷淡地挺直身子,“您好。您的朋友在试衣服,让您稍等一会。”

她穿公司指定的工作服,考虑要长时间站立,特意穿了平底鞋,这让她在周臻书面前顿时矮了一大截,并且,手里还乱七八糟地搭着好几件内衣。

她从来没想过,他们会在这样的情形下碰面。他仍然探究地看着她,她突然浊气上涌,喝道:“要不要我做一番自我介绍?”

周臻书在软座上坐下,气定神闲,“能给我倒杯水吗?”

乔舒转身给他倒水,真有吐口浓痰的冲动。

纸杯递到他面前,他迅速地看了乔舒一眼,突然问:“没吐痰在里边吧。”

乔舒恨得牙痒痒,努力微笑,“先生不好意思,您的话我没听懂。”

试衣间门打开来,女人走了出来。看到周臻书便笑,“不是说在楼下等我嘛,非上来干嘛。”

乔舒咬咬牙。

原来他竟然是这么一个懂得献殷勤的男人啊。

周臻书微笑起来,“左右没事,干脆上来接你好了。”

乔舒心里已经问候了他祖宗八代。

女人说:“我随便试一下。感觉还可以。”

周臻书说:“那就都要了吧。”

不等女人答话,径直取出卡,“刚才这位小姐试过的,全要了。”

乔舒微躬身子,“好的。请稍等。”

臭男人,不就有几个臭钱嘛。什么了不起。

乔舒把内衣装好,主动提出来,“我给您办一张贵宾卡吧,下次来就可以凭卡打个贵宾折。”

女人笑了:“好啊。”

女人倒没啥,可恶的是周臻书。

乔舒带着微笑把他们送走。

眼睁睁地看着女人走着走着,就伸手挽住了周臻书的胳膊。

乔舒拿过手机就要给安筱打电话,两个年轻女孩走了过来,“咦,小魔女也进巴黎春天了啊。嗨,美女,给我们挑几款来试试。”

乔舒伸手抚一抚胸口,在心里安慰自己,世界如此美妙,我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

抬起头,赶紧笑着应道:“好好好。”

这一忙,一直忙到近两点钟。附近专柜的女孩们开始相邀着吃饭。有人主动招呼她,“姐姐,一块去啊。”

是个极年轻的女孩子。应该不超过二十岁。很瘦。笑吟吟地走过来自我介绍,“我是江敏。”

乔舒笑着答:“不行啊,我这里只有一个人。”

江敏眨眨眼睛,“姐姐还得再请个人才行。晚上还有得忙的呢。一个人哪里吃得消。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看你今天的生意也不错哦。”

乔舒说:“再好也好不过你们啊。”

江敏卖的是个老牌子,根本不愁客源。一个小小专柜,同时上班的有三个促销员。

江敏叹道:“我们这是看着好罢了。越是老牌子,越是牛。提成低,福利少。还是你们好,新品牌最肯照顾经销商。经销商好过,促销员也跟着享福。”

乔舒笑道:“说到底都是挣钱吃饭的。”

江敏笑,“这样,我给你带饭吧。你爱吃什么?牛肉饭还是叉烧饭?”

乔舒答:“那就牛肉饭吧。谢谢你啦。”

江敏说:“这么客气。以后打交道的时间还长着呢。”她自来熟地问她,“姐姐叫什么?”

“啊。我叫乔舒。叫我小乔姐吧。”乔舒赶紧答。

“OK,小乔姐!”江敏男孩子般地打个响指,转身走。

乔舒这才得以真正清闲下来。

那股子愤懑却也变轻淡了。时间真是个好东西。她刚才连掐死他的心都有了。眼下却只觉得一阵繁花落去的萧瑟与无奈。

江敏很快回来,果真带来一盒牛肉饭。不知道是不是饿了,乔舒只觉得美味异常。作为回报,她主动送了条丝巾给江敏。江敏乐坏了,一下就把乔舒引为知己。围在她身边絮絮叨叨地八卦起来,商场里的大部分促销员都抱着有朝一日搭上多金白马王子的梦想。大约是看出来乔舒脸上的表情有些惊异,立刻解释说:“这可是有过先例的。”

乔舒便笑着附和,“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