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些孩子都只看了童话的前半部分。白马王子和灰姑娘结婚后会幸福吗?她们一定没有思考过。
下午四点至六点,商场里显得有点冷清。乔舒伸手撑在额上,半梦半醒地打了个盹。
晚上七点,商场再次迎来购物高峰。乔舒的专柜虽然看的人多,买的人少,但总体下来,营业额还是超出了乔舒的预期。数着钞票,乔舒心里多少有些慰藉。这样看上去,基本生活总不是问题。灰姑娘打回原形,原来也不是完全没有出路。
八点半,乔舒开始为九点的结束营业做准备工作。安筱的电话打了来,“不好意思啊,舒舒。今天佳佳拉肚子了,打了一天点滴,想去捧你的场都没法子。”
乔舒苦着脸,“老娘今天的第一个客人是周臻书的新欢。”
那头的安筱吃了一惊,“啊?”她显然无法置信,“这么快?”
乔舒郁闷得要死,“气得我。”
安筱想想说:“出来。我陪你喝两杯去。反正佳佳也睡着了。许可也在家。”
乔舒有点担心,“没关系吗?”
安筱说:“没关系。夜色吧。在那碰头好了。”
乔舒答:“好。”
挂了电话,她仔细地挑了一下丝巾。必需承认,她在穿着打扮上远远不及安筱得心应手,面对一堆五彩缤纷的丝巾颇有点无从下手的感觉。但想起安筱至喜欢紫色,最后还是拿了条紫色的了事。
夜色吧就在乔舒新租下的房子附近。乔舒出入小区,总能一眼就看到它的招牌。全黑牌匾。唯“夜色吧”三个字闪着金光。乔舒每次都会打量它两眼。她从来不去酒吧。但知道那种地方是周臻书类人经常出没之地。
也许他是真的有应酬。生意上的客人,或者一群狗肉朋友。当然也许也很可能仅仅因为,他需要打发一段时间。他并不喜欢面对她。他对她,那一点分寸保持得近似冷淡。
乔舒深深叹息。
她诚然没爱过他。但真的不能轻易就把他遗忘。
她比安筱先到。
有经验的服务生一眼看出来她是新手,“给您来杯薄荷酒?很多女孩喜欢喝。”
她略微窘迫地点点头。女孩。多么美好的称呼。她觉得惭愧。
她不会喝酒。感觉安筱好久都没来到,而她不知不觉已把面前的酒喝得一干二净。
安筱终于出现的时候,乔舒已经略有醉意。
安筱凝视着她,“你想怎么样?”
乔舒毫不犹豫地答:“一醉方休。”
安筱叫啤酒。
乔舒胆大地又喝两杯。酒意让她意识模糊起来。
只听得安筱轻声询问:“为什么没有继续忍耐下去?”
乔舒咭咭笑,“早死早超生。”她微微眯缝起双眼,“他冷得像块冰,我怕总有一天会得冻死。”
安筱不以为然,“你又不爱他。”
乔舒微笑,“我原来以为会有人用爱来哄我。用爱来争取我的爱。”她摸摸自己的脸,“我太高估我自己了。我错了。这个人可能存在,但绝不是周臻书。”
她真的想不起来,他什么时候温馨地拥抱过她,或者微笑地亲吻她的头发。他固然对她嘘寒问暖,但只不过出于礼貌。
她清晰记得,有一次,她跟着他一块去参加他表妹的婚礼,车子停在停车场,需得穿过马路才是酒店,恰巧人行红灯亮起,她停下脚步,却看到他已提前一步抢先越过马路,丝毫没意识到滚滚车流阻断了彼此。她被他抛在身后。
他即便不爱她,至少也可以怜惜她。
但他没有。
她伏在桌上,心中大恸。
有人近前来招呼,“安筱?”
朦胧中感觉到安筱站起来,声音里有一线惊喜,“呀,夏老师。”
乔舒懒洋洋地抬起头来,“哪个夏老师啊。”
眼前的男人面目模糊,只听他笑着说:“早就不是老师了,千万别叫我老师,叫我名字吧。夏景生。”
乔舒喃喃重复道,“夏景生?”她笑起来,侧侧脑袋对安筱说:“安筱,我先回去了。我头疼。”
她摇晃着站起来。
安筱赶紧过来扶住她,“夏老师,啊,不,夏景生,我们先走一步了。有时间再聊。”
乔舒把头靠在她肩上。安筱边走边说:“这么巧,怎么就碰上了。”
乔舒昏头昏脑,无意识地问:“谁啊。”
安筱答:“夏景生啊。”
哦。
夏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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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里乔舒渴醒了。
安筱临走很体贴地亮着床头灯。灯下压着张纸条,是安筱的笔迹:“其实买醉是至为愚蠢的一件事。看在你是我死党的面上,原谅且纵容你一次。下不为例。”
乔舒撑着昏沉的额头笑。
她起身去倒水喝,在沙发上怔怔坐半晌,再无睡意。于是打开电脑给樊越发邮件,“第一天的生意不错,一个人有点吃力,申请增加人手。”
樊越的回复几分钟后来了,“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无需请示申请。”
乔舒有点惊讶,这人难道不睡觉?这么想着,就发了疑问过去。
樊越答复,“我在英国。和中国有八小时时差。我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准备吃午饭。”
大约是酒意尚未完全褪去,乔舒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我今天遇上了两个男人。”
樊越发来一个问号“?。”
乔舒说:“一个旧情人。一个是刚离婚二十天的前夫。”
樊越回:“哪一个令你更伤心?”
乔舒没想到他有此一问,愣了一下才说:“一个让我伤心。一个让我难过。”
樊越问,“伤心和难过有何区别?”
乔舒答不出来。
她点开电视剧看。
心里不是不悔恨的,怎么就让夏景生看到了失态的自己?
屈指算来,他们已经七年未见。没想到会这样猝不及防地就重逢了。她甚至没看清楚他的面孔。没能潇洒自如云淡风轻地跟他打声招呼,“嗨,你好。”
为这一场不知道会不会出现的重逢,她曾经无数次站在镜子前练习,轻描淡写的语气,礼貌疏离的微笑。
她发过誓,如果有那么一天,她要让他看到她活得有多好。
可是现在呢。
她懊悔得要吐血。
快天亮时她睡着了一会,但很快就被手机吵醒。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只是一串数字。表明这来电属于陌生人。
但乔舒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
这是周臻书。离婚后她虽然在联系人列表里删去了他的电话号码,但那串数字,却是记得的。
犹豫半天,她才接起,很努力地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淡且客气,“你好。”
周臻书像是有点着急,“明天晚上,表舅妈来。你得陪我去接一下。就一晚上,她后天飞香港。”
乔舒拒绝,“你随便替我找个借口就好。”
周臻书说:“点名要见你。听说老太太还托她带有东西来给你。非要亲自交给你。”
乔舒不快,“你爱找什么理由不行。我没义务奉陪。”
周臻书沉默一刻,突然说:“五千。”
乔舒愣了一下,“什么?”
周臻书说:“你只要露个面就行。五千。中午会打到你账上。”
乔舒明白过来,心头一阵恼怒,几乎就要发作。但一转念便答应下来,“一万。”
周臻书说:“好。”
挂上电话,乔舒忍不住在心里把他一阵好骂。不就有几个臭钱嘛,什么了不起的。
这种愤慨一直保持到上班时间。
今天是周末,十点刚过,商场就热闹起来。乔舒眼看这情形,又得忙累一天,赶紧抽个空去前台央人写了张招聘启事,蹬蹬地跑出商场外,直接贴在了广场的广告栏里。顺便拐进蒂丽雪斯,买了几个蛋糕。昨晚的那点酒味仍在胸腔翻涌,看来午餐就只能倚仗这几个蛋糕打发了。
回到商场,专柜前已经有人在挑挑拣拣地查看商品了。乔舒赶紧迎上前去招呼,“您好…”
忙碌一开始,一直持续到了将近四点钟。
乔舒终于有空坐下来时,只觉得两腿发软,她几乎是狼吞虎咽地把几个蛋糕消灭干净,又一口气喝下一大杯水。
心里也把自己好好地鄙视了一下,放着大好的周太太不做,非要闹什么意气,结果受苦的还不是自己。
一转念,立刻又狠狠地甩甩脑袋,努力把这想法抛诸脑后。再怎么,身体上的疲累,总比精神上受折磨的容易忍受吧。
突然有人怯怯问,“请问,是这里招人吗?”
乔舒抬起头来。
一个瘦削的女孩子站在眼前。大约二十岁模样。眉目清秀。穿着简单白T和牛仔裤。
乔舒立刻对她心生好感。她最怕时下的一些年轻女孩,化着浓妆,吊着夸张的大耳环,低腰裤像是随时会掉到□来。
她热情地迎上去,“是啊是啊。”
四十分钟后,乔舒喜笑颜开地与女孩定下合同。底薪八百。每月完成销售定额的发放足额工资,超额完成部分按百分之八拿提成。
合同一签下来,乔舒立刻给安筱打电话,安筱直夸她做得不错,又说:“用金钱买点舒适是很应该的。照我看,从安全角度出发,你应该再多请一个人。计算一下,即便两个人的开支大约在三至四千之内,但你的销售额也相应提高很多。总的来说,你轻闲了,但拿的钱一样多。你看,这就是做老板的好处。”
乔舒有点好笑。一转眼,她竟然就成老板了。
但她接受了安筱的建议。傍晚六点,又一个寻找工作的女孩来到了专柜前,乔舒照例询问一下她的基本情况,很快再次签下合同。
两个女孩,一个姓韦,一个姓潘。都是从乡下进城来找工作的。对薪水的要求并不高。每个月至少拿八百块,工作环境又出乎意料的好,两女孩已然兴奋不已。
小韦性子比较活泼,话比较多,而小潘则比较腼腆,但做起事来十分认真严谨。
乔舒很满意。
心情也跟着愉快起来。
她是这样鼓励她的员工的,“一句话,卖得越多,咱仨拿的钱就越多。所以,没有别的,就是加油!”
两女孩很快与她熟络,至下班时分已然亲热唤她舒舒姐。
乔舒有点怅然,她不过比她们年长几岁,就已经被烙上二手女人的印记。
回家路上她又打电话请教安筱,是否要弄个所谓的规章制度。
安筱为她指点迷津,“那是肯定的。但是连法律也不外乎人情,所以,关键的还是要笼络人心。不是什么原则问题的,不要揪着不放。多施点小恩小惠,包你得到的回报超出预期。”
最后说:“等你赚了钱,我考虑收咨询费。”
乔舒笑着呸她。
公车在“夜色吧”停下。乔舒鬼使神差地下了车。
服务生迎上来,她一眼认出是昨夜为她推荐薄荷酒的小弟,于是不等询问便说:“薄荷酒。”
男孩也认出她来,不由微微一笑。
她小坐一会,喝光杯中酒,默默回家。
洗澡的时候听到手机响。
出来时发现有四个未接电话。不熟悉的一串数字。她有些疑惑,但无心回拨。
不一会,手机再次响起来。
仍然是那个号码。
乔舒好奇,“你好,哪位?”
谁这么着急地找她?印象里乔舒从来没有被人这么焦急地寻找过。
“你好!”那头说。
乔舒的心砰地一跳。
那头不说话,像在等她回答。乔舒微微闭一闭眼,冷静质问:“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码?”
那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你离婚了?”
乔舒不高兴,“关你什么事?”
你看。她丝毫无法做到轻描淡写。
那头很肯定地说:“你的幸福与否,确实与我有关。我对我自己说过,如果我们再次重逢,那就是老天赐予我们的缘分。”
乔舒憎厌道,“真不愧是学汉语言文学出身的。只是千万别来恶心我。”
那头轻轻叹息,“我知道你恨我。但我当年真有苦衷。”
乔舒喝道,“有苦衷去跟你妈说,别来烦我!”
她几乎要痛恨自己,竟然听他啰嗦半天。
她曾经有多爱他,后来就有多恨他。
夏景生。
躺在床上的时候她脑海里闪过校园的桂花树。她曾经趁着清冷月光,在树桠上用裁纸刀刻他名字:夏景生。
有多年轻就有多勇敢。她主动接近他。寻找一切借口去找他。他对她的态度暧昧未明。